飞机起飞时天色已晚,由于王震的工作安排有变,张岚与他不得不连夜赶回帝都。坐惯了头等舱的张岚为陪王震回京,也破天荒的乘坐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经济舱。自从她与王震恋爱后她的大小姐脾气已经收敛了很多,生活习惯也不再像过往那般奢龙,连她的父母都在夸她懂事知道疼人了。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它可以改变很多事,却唯独无法改变命运。在候机楼与父母告别时,王震特意多给了张岚一些时间让她和父母多待一会儿,毕竟将来她能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在王震的计划里张启华夫妇的命运已无从改变,只要处理完国内的业务,为艾里克森家族与孙士忠之间构架好新的战略互信纽带后,他将带张岚离开这个国家和她在白鹰国开始新的生活。他会把张岚像公主一样供养在他们的爱巢中,像普通人一样生儿育女,夏天时他们会带着孩子去乡下的小木屋避暑,一家人一起野餐,打猎,出海垂钓。冬天时一起去滑雪,在壁炉边点起一簇篝火,一起享受感恩节的火鸡和圣诞夜的碎肉馅饼。死后他们会葬在绿木公墓,与伯恩斯坦等伟大艺术家为邻,结束他们平淡的一生。
“你再陪你爸妈多待会儿,我去取票。”
“不用,去帝都而已又不是去白鹰国,再说他们明天还得上班呢。”
张岚挽着王震的胳膊,身体靠在他的肩上陪他一起取票,王震回望了一眼张启华夫妇,看着他们消失在夜幕中的车尾灯,心中泛起了一阵悲凉。虽然自己以前曾非常鄙视张启华这种腐败分子,但去掉那些官阶地位他也只是个普通父亲。在那天夜里别墅中的一番谈话后,王震清楚感受到张启华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从他将女儿托付给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便已决定不再挣扎。从今往后他在监外的日子会过一天少一天,直到调查科的乔尔尼尔之锤落下之时,等待他的将是无尽的牢狱生涯。但无论他做过多少错事,作为他的女婿这是无从改变的事实,而自己却连改口叫他一声“爸爸”的机会都没有了。
飞机降落在帝都首都机场时已是深夜,除了取行李时,张岚从登机到回到王震在帝都的寓所几乎一直都在昏睡。王震为她脱掉衣服,盖好被子安顿好后,独自打开了电脑。他将电脑的声音和光亮都调到了最小,怕打扰张岚的睡眠。王震点开了邮箱,艾里克森整理好的账目表已经如约而至,王震将账目下载后仔细查阅着,账目中触目惊心的内幕交易,金融舞弊和行贿受贿令原本昏昏欲睡的王震也不由得提起了精神。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份账目的曝光对龙国政府和艾里克森家族都意味着什么,如果这个东西落到孙士忠手上,无异会是毁灭双方的金融核弹,但王震需要的恰恰正是这种可以让双方两败俱伤的王牌,想到这王震掏出手机点开了孙士忠的微信。
“儿子乖啊,别哭了。你爹我难得回来一趟……这小祖宗怎么还尿上了!”
此刻孙士忠抱着怀中的儿子正不知所措,孙衡的降生让他在短暂的喜悦后开始体会到了为人父母的辛苦。今天难得回家的他原本计划和妻子好好温存下,但孙衡的哭闹声让他和妻子不得不中断彼此的浪漫,围绕着孙衡忙活起来。
“起开,孩子给我,你去把奶瓶拿来。”
孙士忠赶忙把孙衡交到了妻子手上,跑去厨房拿来了奶瓶。
“不行,太凉了,你会不会当爹啊,再把孩子喝病了。去拿温水泡一下,别太烫。”
“这小祖宗真难伺候。”
“说的你小时后好伺候似的,我听咱爸说了,你五岁了还尿炕呢,有没有这事?”
“我去热奶。”
孙士忠像逃离灾难现场一样重返回厨房,避开了令他尴尬的话题。孙衡出生后妻子和母亲几乎每天都围绕在这个小祖宗身旁,而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却变得愈发尴尬。妻子李晓月自从生了儿子后,在家中的话语权几乎到了一言九鼎的程度。而父母亲更是因孙子的降生,将全部的时间都围绕到了孙子身上,自己转瞬间成为了家中地位最低的一级。
“好在家里没养狗,否则连狗都不如了。”
厨房内孙士忠小声嘟囔着,边烧着热水边划弄着手机消磨时间。
“两点半,太古里,不见不散。”
王震突然发来的微信让孙士忠感到有些唐突,甚至有点不爽。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王震这么晚用这种不容商量的口吻,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但他还需要再确认下。
“你大爷的,这都几点了?明天不行啊?”
孙士忠装作很自然的样子试探性的回复了王震,观察王震的反应。
“别装了,我的哥,见不见随你,在我没改变主意之前。”
王震毫不掩饰的点破了孙士忠,这种回复令孙士忠心中一紧,面对王震的主动出击,孙士忠做出了各种猜测。莫非王震真的将消息告诉了张岚父亲?不可能,如果是这样他根本不会联系自己,调查科也会第一时间获得情报,从他见张岚父母这些日子反馈的情报看,他应该还没将消息透露出去,而且以他的头脑也不会做这种蠢事。难道他老板有新动作了?也不对,新经济战略的具体措施还没出台,在此之前艾里克森家族理论上不会有什么大动作,而且不久前的海外线报才证明新世界集团的股东会刚刚达成一致决策,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大的举措。
“我开车过去。”
百思不得其解的孙士忠决定先见见王震,反正自己一个人瞎想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将奶瓶交给妻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后便匆匆出门了。虽然已是凌晨,但夜晚的太古里依旧热闹如昼,王震站在路边一眼便认出了孙士忠的车,王震走上前去敲了敲孙士忠的车窗。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
王震没有理会孙士忠略带抱怨的口吻,将一个牛皮纸包的文件袋直接丢到了孙士忠腿上。
“什么东西?”
“给你们的见面礼。”
“到底是什么?我丢下老婆孩子大半夜出来见你,你就别卖关子。”
“这是新世界集团这些年在国内的投资资料和账目往来,上到集团总部,下到龙国区代理人的资金往来资料都在这里。不过这只是其中一部分,你们可以先研究下再定。”
看着厚厚的文件袋让孙士忠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王震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但仅仅大致扫了眼文件目录的内容就已经让他震惊不已,目录上的企业和名单在军内,调查科和商务部都是挂了号的。孙士忠将文件收起来放在车后座,掏出烟递给了王震一根,烟头的火光在车厢内此起彼伏的照亮着他们各自的脸,大概有半根烟的功夫,二人彼此间沉默不语。此刻他们的大脑都在飞速运转着,思索着各自的目的。
“你是怎么搞到这东西的。”
“你想多了,老孙。我是直接找艾里克森要来的。”
孙士忠眉头一皱,他想了各种可能却没想到王震竟有这本事让艾里克森自己露出了鳄鱼的软腹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王震选择了主动出击?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再次打开了话匣子。
“你和你老板到底什么目的?都到这份上你就直说吧。”
“等你们研究完再约时间吧,这事你做不了主,我也只是个传话的。下次要谈的时候,记得带你领导过来。对了,这个你拿着。”
王震掏出了一个红包塞到了孙士忠的手里,孙士忠迟疑了下,王震马上意识到了他的顾虑。
“别想多了,你儿子满月酒我不是不方便去吗,这是给你儿子的。再说你见过那个行贿的才给这点红包,拿着吧。”
“谢了,哥们儿。”
“得了,没事了,我先回去了。你们研究完再联系我,回见。”
王震走下车将吸剩的烟头掐灭在垃圾桶后,消失在了太古里的人流中。孙士忠启动车子向着东直门大街方向开去,启动车子的同时他拨通了长官张援朝的电话。
“喂,小孙么,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是我,长官,紧急情况。王震给了我一些文件,我觉得你有必要了解下。”
“这样啊,你现在在哪?”
“太古里这边,正往东大门方向开。”
“你先到酒店等我,我半小时后到。”
“好的。”
双方挂断电话后,孙士忠很快驱车到了保利酒店的套房内。大约十分钟后,身着便装的张援朝便来到了套房与他会合,孙士忠简单介绍了下情况后,将王震送来的文件和红包都交到了张援朝手中。张援朝仔细看了看文件后,立刻安排值班经理换了一间更大的套房,随即又播了几通电话后和孙士忠去了新换的房间。张援朝让孙士忠仔细回忆着和王震见面的所有细节,从二人的对话内容,王震穿了什么衣服,到一起抽了几根烟,事无巨细的仔细盘问一番后张援朝默默的点了点头再次陷入了沉思。大约又过了半小时,商务部的王博和安全局的李元来到了套房,随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位调查科的官员郭诚。
“介绍下,这是调查科的郭诚同志。郭诚同志,这位是张援朝长官。”
“你好,长官。”
“你好,郭诚同志,今天大家都穿便装,不必拘束。介绍下,这位是孙士忠同志,这些文件就是他提供的。”
“你好,孙士忠同志。”
孙士忠与郭诚简单的握手后,结束了短暂的寒暄,五个人围绕在茶几前很快进入了正题。
“小孙,你先介绍下情况。”
“好的,各位同志,这份文件是新世界集团龙国区总代王震提供的。先介绍下我和他的关系,我和他是发小,一起上的幼儿园,小学还有初中。后来他母亲改嫁后便随母亲去了白鹰国,他的继父是新世界集团的总部高管,也是集团最大股东艾里克森家族的龙国投资顾问,目前已加入美籍。他到白鹰国后入读了格伦大学,作为艾里克森家族继承人布洛克·艾里克森的伴读一直辅助他到现在。目前他被派驻龙国作为龙国区总代,供职于新世界集团亚洲区帝都总部。在他留白鹰国期间我们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回国后我们见了几次,相互交换了一些情报。他女友张岚背景资料在座的各位同志都已了解,在此不多作赘述。一小时前,他刚将这些文件交到我的手上,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内容已足够触目惊心。据他所述,这些资料是他直接从艾里克森手中索取的,所以我个人推断,他和艾里克森特意将这些资料透露给我们,应该是希望与我们谈判达成一种新的合作默契关系,当然最终怎么做还要我们各部门协调商定后作出决定。”
随着孙士忠逐一介绍情况,李元,王博和郭诚也借这个功夫将文件仔细翻阅一番,由于是秘密会面与会成员均不能记录文件上的内容。随着查阅的深入,三人的脸色也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眉头紧锁的三人陆续交换着看完文件后,调查科的郭诚首先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据我们所知,他在一周前刚随张岚去见了她的父母,今晚上才刚回帝都,他这么着急见你没有提出什么要求吗?比如和张启华有关的?”
“没有,他让我们先研究完资料再和他联系,而且这些只是其中一部分资料,目录上一共涉及了500多个企业和个人,但内容目前只涵盖了其中的50项。虽然内容有些触目惊心,但理论上他目前能拿给我们看的恐怕只是些小角色。即便我们不答应与他们做交易,这些人被牺牲对他们而言也无关痛痒。眼下的资料充其量只是艾里克森家族腐败网络中的冰山一角,至于整个冰山的规模可能会超过我们原本的预想,所以我认为我们对他的争取工作应该更进一步。这是我的浅见,各位同志。”
李元附和了孙士忠的话,点上根烟开始表达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孙士忠同志的意见,王震目前不会把真正的冰山交到我们手上,即使交上,他给的是不是完整资料,甚至艾里克森给他的到底是不是完整资料我们也无从查证。但我认为事情应该从两个方面来看,首先王震愿意主动提供这些资料就证明他的态度是积极的,无论这种态度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从行为上看确实有利于我们展开下一步对他的争取工作,甚至不排除这是他主动释放的信号。其次,即便他有所条件,那么我们至少也该谈谈,看看是什么条件再定也不迟。然后我还想再补充一点,针对这条情报和王震的行为,我认为我们应该从更全面的角度去分析它。如果仅仅只是为了交换情报帮张启华脱罪,他根本不需要这样大费周章,而且张启华的问题是调查科同志负责的,和孙士忠同志不属于一个系统,我想王震就是再笨也不可能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郭诚与王博相继点了点头,王博接下李元的论述,说出了自己的观点。
“我同意李元同志关于从更全面的角度去分析这条情报的观点,我们商务部的系统从侧面也对艾里克森家族做了些了解。据我们的海外外线反馈的情报显示,艾里克森家族当家人的身体状况正每况愈下,什么时候辞世只是时间问题。新世界集团的股东们对艾里克森正是虎视眈眈的时候,他在这个时候将这份情报提供给王震不会毫无意义,从现在的50个名单中我们发现,这些企业和个人大多是艾里克森的敌对股东在国内发展的代理人和合资企业。所以我个人分析认为他是希望通过我们的手来打击他的敌对股东,从而和我们达成新的合作默契在之后的股权纷争中占据优势。”
郭诚随即补充道。
“但我们不能排除王震会借此提出让张启华脱罪的交易,这一点调查科不会同意。当然如果非要达成这项交易,我们必须向组织申报这件事,以关系到国家安全为由暂缓对张启华的立案调查,等待更好的时机再重新启。”
一直未说话的张援朝缓缓的插嘴道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们的确不排除王震会提出让张启华脱罪来作为交易的附加内容,但这件事我们还是要分开来看。首先这个交易的双方是我们与艾里克森家族,王震只是代理人而不是交易对象,所以如果他将张启华脱罪作为附加条件加入,我们是可以不用理会的。其次我们的确需要争取王震,但如果这种争取不是出于他的自愿付出,而是基于交易的结果,那么我们对他的忠诚将毫无把握,与其如此这个交易我们宁可不做。而且没有他艾里克森也会让其他代理人来完成这个交易,他们有很多人选,比如他的继父赵杨就是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如果他提出,我认为我们不应答应这个条件。”
沉默良久的孙士忠在听完众人的一言一语后,在不断地分析着每一条信息,这些信息碎片在他的大脑里最终组成了一幅完整的情报拼图,他决定说出自己的看法。
“我同意长官的意见,在我们情报系统,用交易是换不来忠诚的,这点我相信李元同志也会认同。”
见到李元点头后,孙士忠继续补充着。
“而且以我对王震的了解,他是个智商很高的人,以他的智商他应该很清楚我们不会接受这种交易,所以我判断他不会提出让张启华脱罪,但不排除他想保住张启华的女儿张岚。据调查科目前的调查来看,还没有证据显示张岚涉入了张启华的弊案,所以这个交易理论上我们是可以接受的。另外结合李元和王博同志的情报分析看,这项交易应该是王震向艾里克森建言的,所以我们可以大胆推测,这很可能是王震希望利用这份情报帮艾里克森解决股权纷争的同时,递给我们的一份投名状。他想投诚的目的是明显的,至于动力我个人认为应该和张岚有关。我了解我的这个老同学,他对女孩还从未像现在这样认真过。”
“我补充下,我们安全局方面调查了王震的通讯记录,他在张岚家的那几天中的确打了几个通往白鹰国的电话,所以孙士忠同志的分析应该是可以成立的。”
“虽然这件事可能与我们这次的会议无关,但我说一下我们调查科在审理相关贪腐案件过程中常见的一个问题。通常情况下男性犯人招供要比女性容易的多,只要攻克其中一人,不管之前他们的哥们儿义气多么坚固,很快所有人都会积极招供。但反过来,女性犯人往往比那些男人难攻克的多,尤其是那些的情妇,往往比他们的夫人还要强硬。我们且不论这种男女关系是否道德,但从客观角度看,这男女间一旦动了感情往往都会做出些令人不可思议的举动。如果王震和张岚的感情真如你们所说那样,我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加速后续的工作。”
郭诚和李元补充完毕后,张援朝起身结束了会议。
“各位同志说的都有道理,我就倚老卖老总结两句吧。首先我们不能答应王震可能为张启华提出的脱罪要求,即使是以国家安全为由也不行,这会把问题复杂化。但与他的接触还要继续保持,针对他可能提出的条件我们各部门也要做出相应的谈判预案以备万一。不过速度一定要快,过程也一定要稳。好了,太晚了,今天就到这吧,散会。”
套房内的众人各自散去,孙士忠直接驱车回到了自己家,妻子和孩子已经睡下。王震提供的文件已经令他睡意全无,他照例来到阳台关上门独自抽烟思索着。他没想到那个曾在自己脑中挥之不去死局,日思夜想的模型就这样被轻易找到了突破点,而送上这份大礼的竟然是被自己视为对手的艾里克森家族。但孙士忠却并没有任何喜悦,他知道当与艾里克森家族的默契达成后,新的模型也将被重新架构,而眼下他并不清楚新模型的具体轮廓。虽然他知道在组织没有正式发布前,自己的任何设想都是无用功,但却仍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维去想这些问题。艾里克森家族虽然释放了一点缓冲空间,双方的博弈也暂时迎来了一个停滞期,但国内过去数年积攒的问题却并不会因这些暂时的缓冲而得到解决。不知不觉中孙士忠又抽完了一整包烟,此刻他再次想到了王震。从他回国以来自己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安全局提供的通话记录似乎证实了正是王震一手促成这眼下的局面。如果这一切是真实的,是否意味着王震正在向自己释放着某种信号呢?这个信号到底是为了他和张岚的未来,还是为了这个国家呢?虽然孙士忠很希望王震是为了这个国家才对自己释放这种信号,但他真的有这种觉悟吗?无数的问题和无数的自问自答在孙士忠的头脑中反复上演着,但他却根本找不出任何答案。
同样被很多问题缠绕的还有王震,也许是那个噩梦的作用,也许是自己突然太想家了。离开孙士忠后他并没有立刻回到酒店,而是驱车来到了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地方。虽然自己的家早在城市规划中被拆迁盖起了写字楼,但熟悉的街道还是让他想起了曾经熟悉的回忆。他依稀记得小时后家附近有一个鬼市,所谓鬼市是帝都人特殊的交易方式。据传说当年慈禧太后六十大寿,慈禧命宫中太监为自己准备一件上好狐狸皮以祝寿辰。但正逢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时,上等狐狸皮自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珍宝,无法交差的太监们急的只得烧香拜佛。夜幕降临后,不知不觉中他们被指引着来到了一个神秘的市场,在那里他们竟然真买到了真正的上等狐皮,正当他们为此欣喜时却发现狐皮温度尚存,而卖家却在转眼间消失不见,这一刻太监们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卖家正是狐仙化身,脱下皮来只为救他们一命,而这便是传说中帝都鬼市的由来。不知是为了迎合传说还是别的原因,鬼市通常都在凌晨三点阴气最重时方才开市,而来这里的人无论是买是卖,大多是心中有“鬼”才来这里。市场中鱼龙混杂,交易的商品也是真假掺半,有占人便宜的,有坑人的,也有在这里靠捡漏大赚一笔的。
王震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心中有“鬼”的那类人,如果算的话这个世界又有几个人心中没有住着几只“鬼”呢?他看了看时间,决定去碰碰运气,看看自己小时候的那个鬼市还在不在,虽然自己并不打算买任何东西,但那里似乎是现在唯一能连接他和家有关记忆的地方。而他今天的运气还算不错,鬼市依然还在,甚至比以前还大了一点。王震漫无目的的游荡在鬼市中,听着熟悉的老帝都土话,但自己身在其中却反而像一个初来驾到的异乡游客,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或许是想拉近自己和家乡的距离,王震来到了一个卖杂货的摊位前随便看了看,也许是职业习惯,他的目光被几枚乾隆通宝的铜钱所吸引,毕竟自己的工作就是在和钱打交道。
“这个多少钱?”
“五百。”
王震拿着铜钱随口问了摊主,摊主爱答不理的随口报了个价格,这是鬼市摊主的习惯,既不吆喝也不揽客,买卖全凭直觉,只在讨价还价时才双方才会围绕价格深入交流,但今天这个摊主却有些奇怪,不知不觉间竟然与王震渐渐聊了起来。
“哥们儿,老鬼吧?这玩意能值五百?”
“哟,挺懂行啊,帝都人?看着不像啊。”
“我小时候住着,不过已经离开十几年了,帝都变化太大了。我本以为这个鬼市也没了,今天只是来碰碰运气,没想到鬼市还在。”
“得,都是帝都人儿我也不欺你,既然懂规矩,我也不跟你盘道了。咱按规矩来,你给个价,合适咱就成交。”
王震笑了笑,看了看手中的乾隆通宝,他很喜欢摊主的帝都话,他已经很多年没听过这么地道的京片子了。
“你看我也没带手电,这玩意真假我也看不出来,我也不知道该开什么价。”
“你这客人有意思啊,我看你也不像来捡漏的,我就跟你招实话吧。鬼市掏物件儿拼的就是贼输一眼,你给个价儿,合适咱就成交。你捡着了我不眼红,你亏了也别心疼,反正这玩意儿是我以前干算命行当时用的,祖师爷传下来的物件,至于是真是假我也分不清楚。”
王震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位中年摊主,帝都人好吹牛逼的习惯全国闻名,但这位摊主看似吹牛的口吻中却隐约透着一种坦诚和无奈,这份好奇让王震不由得继续问了下去。
“老哥你还会算命?”
“六爻、八字、梅花、看相、解梦无所不通,不过比我师父道行可差远了,他老人家号称小鬼谷子,最善铜钱六爻之术。”
“那为什么不干了?”
摊主自嘲着,无奈的笑了笑。
“小伙子,谁人生得意时会找算命的啊?能来算命的十有八九都是正走霉运的。可他们那是来算命的啊,你往好了说骂你不灵。你照实说又骂你乌鸦嘴,还动辄找你寻破解之法,命这种东西那是说解就解的啊,这里外得罪人的事儿不好干啊。可爷们儿咱好歹师从名门,宁可不干,也绝不瞎白话儿害人,坏了祖师爷的招牌。”
王震也笑了笑,他很享受摊主地道的京片子,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王震总是想再和他多聊一会儿,再多听听家乡的声音。
“那老哥你看我是什么命呢?如果看得准,这几枚铜钱我愿意出高价买下来。”
“小伙子,我看咱俩挺有缘,这铜钱你买不买咱们还是按规来,至于这命……”
摊主算命的瘾头似乎被眼前的年轻人勾了起来,他捡起摊位上的三枚乾隆通宝交到王震手里。
“摇一卦吧,一共六次。”
王震按照摊主的要求将铜钱置于双手中摇了六次,摊主认真的记录下六次的结果,在一张随手撕来的旧报纸上画了六条不规则的横线,六条横线由四条虚线和两条直线组成,看起来就像一副神秘的咒符。摊主看了看时间仔细推算着卦意,表情在推算中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头随着推算的深入也愈加紧锁起来。大约五分钟后,摊主将那道“咒符”推到王震面前,缓缓地向他解释着卦意。
“你这卦叫水雷屯,表示你的人生会先劳后逸,苦尽甘来。从爻上看你童年坎坷,父母不全,远离家乡漂泊在外,好在中年家境殷实,生活无忧。但你心中有事且困境不断,需多加辛苦方可排除万难,但好在你命根够硬,屯卦虽为四大难卦之首,但多能被你化险为夷。唯独这姻缘……”
摊主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王震。
“我就有话直说了,你这因缘本是个好姻缘,但从卦上看你和女方都命运多舛,虽然你们彼此相爱,但却不得不因各自的命运分开,有缘无分呐,哎。”
王震默默地听完摊主的话,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好像自己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也许当他从孙士忠那知道张岚父亲命运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他与张岚的宿命,即便真的她能和自己去白鹰国,但面对父母的遭遇她真的能安心待在白鹰国吗?而自己藏着这个秘密又能安心的和她共度一生吗?王震无奈的笑了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能笑得出来,此刻的他心中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有的只是一种莫名的麻木。他依旧笑着,也许是自嘲,也许他也需要找人倾诉,那一刻他面对这个不知来路的算命先生道出了他曾梦到的那个噩梦和自己多舛的身世。摊主仔细聆听着王震的梦,心情也随着王震的倾诉变得愈加沉重。
“小伙子,这解梦呢我也会一点,如果你这梦没有遗漏的话,你和你的爱人可能真的会分手。虽然你们彼此真心爱着对方,但命运好像真的在捉弄你们,你和你的爱人会遭遇一些变故不得不分离。至于你的父亲,这可能预示着你会遭遇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而这个局面正是你梦中的那个巨人造成的,他给你造成了巨大的苦难,让你不得不离开你的爱人,甚至你的家乡,迫使你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但你也会在这种苦难中不断的成长。”
王震捂着脸沉默半响,掏出了钱包中所有现金交到了摊主手中。
“谢谢了,老哥。”
摊主将钱退给了王震,将王震用过的三枚铜钱塞到了他手里送给了他。
“老哥你这是?”
“相逢即是缘,你我有缘,这三枚铜钱给你算是你我相识一场的纪念吧。你的命很硬,你的遭遇远比常人沉重得多,但你的人生还很长你会不断成长,无论将来你做出什么选择,都是你注定要面对的命运。我们今后也许不会再见,但不相逢本身也是种缘,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必须去面对,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爱人的命,切记。”
王震握着手中的三枚铜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摊主看了下表后,开始收拾自己的摊位。
“这鬼市也越来越不好干了啊,小伙子你也早点回去吧。”
当王震缓过神时,摊主早已不见踪影,他就像鬼市传说中的狐仙那样,留下了一副余温尚存的狐皮后便消失在了夜幕中。王震看着手中的三枚铜钱,上面依稀还残留着自己和摊主的体温,随着人潮退去,鬼市的灯火也逐渐熄灭。当王震走出鬼市时才发现街边的路灯也熄灭了,看着渐渐散去的鬼市,王震依稀感觉到自己心中的那团希望之火似乎也随着那鬼市的消失慢慢变得暗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