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龙国历138年

“报告。”

“进来。”

二十二岁的王勇孝在得到长官的命令后,来到了长官刘勇的办公桌前,他注意到刘勇身边正坐着一名穿着便装的男人。男人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后加在自己手里,姿态随意的翘着二郎腿歪坐着,看起来活脱脱像个普通人,但他从烟盒底部拿烟的细微举止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军人身份。王勇孝看在眼里悄悄记在了心中,毕竟能在长官身边这么随意的人,他的身份绝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而刘勇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低头处理着桌上的文案,既不看他,也不看边上那个人。

“王勇孝。”

“到。”

刘勇依旧看也不看他的低头处理着文件,当他签完最后一张纸质文件后,将文件放进了牛皮纸袋里,他放下笔抬头看了眼王勇孝,他说:

“知道今天为什么叫你来吗?”

“报告,不知道。”

刘勇狠狠的盯着他,反问道:

“不知道?好,那你告诉我……”

他提高音调道:

“为什么演习开始前,你就和猎豹,老鹰他们去绑架红军的3营长,还把人指挥部提前端了,说!给人红军的长官好好解释清楚!”

刘勇一边吼着,一边指了指身边穿便衣的男人,王勇孝理直气壮的回答道:

“报告,敌人不会喊完预备开始后才和你打,我们的行为符合军委要求的训练要贴合实战的原则,我认为我们做的并没错。”

刘勇被王勇孝的回答气的笑出了声,而那位身着便装的男人也出现了一丝笑意,但却很职业的将这股笑意快速收了起来,长官反讥道:

“是么?那照你意思,我还得表扬你们了?”

“不用长官表扬,评个先进什么的就可以了。”

“王勇孝!”

刘勇大声吼着,顾不得身边还有其他人再次,一把将手拍在了办公桌上怒道:

“你少给我嬉皮笑脸的!你以为军队是你家开的店,还治不了你们了是吧!别以为你们有点战功就能肆无忌惮,军队有军队的规矩,你瞅瞅你们一个个没规没矩的样,院门口的狗都见了我都知道排成一排,都比你们有规矩!你们还不如院门口的狗!”

王勇孝辛苦的憋着笑意,用一脸严肃的表情继续调侃着刘勇:

“长官,你不能这么比,这叫老乡见老乡,性质不一样。”

刘勇被王勇孝怼的说不出话来,穿便衣的男子也终于忍不住轻轻的笑了出来,他将手中的香烟放下,起身说道:

“好了,大刘,就到这吧。”

穿便衣的男人来到王勇孝面前,王勇孝很自觉的收起了笑意,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便衣才是今天的主角,便衣男子一边伸出手,一边向王勇孝做着自我介绍:

“你好,王勇孝同志。我是联合参谋部作战局的孙士忠。”

作战局孙士忠的名号让王勇孝稍感吃惊,他以前就从长官那里听过眼前这位孙长官的大名。据说包括自己所属部队在内的军内的大部分海外行动几乎都出这位孙长官之手,而今天当他亲眼见到孙长官时,行为上多少还是透露出了些许的紧张,他收起了之前那副嬉皮笑脸的姿态,动作也很不自然的与孙士忠握起手来。

“长官好。”

刚才还一脸声色俱厉的刘勇现在却换上了一张脸,微笑着对孙士忠说道:

“怎么样,孙长官,和我说的一样吧,刺头一个。”

“是啊,这兵和传闻里一样出名啊,不好带。”

“行,那就先这样,你们接着聊。”

刘勇将牛皮纸袋交到了孙士忠手上好,正准备离开却被王勇孝拉住了衣角,他小说嘀咕道:

“卧槽,什么情况?”

刘勇掐住王勇孝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掰开,抿着嘴低声回复道:

“不该问的别问,自己和长官谈去。”

“你大爷的……”

王勇孝小声骂着,刘勇头也没回的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的孙士忠看着这一幕,微微咧嘴笑了下,他说:“行了,别打听了,小王同志,大刘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来,坐下说。”

“是。”

遵照孙士忠的命令,王勇孝的身体很不自然的坐在沙发上,他的神态仍有些拘束,他盯着刘勇交给孙士忠的那封牛皮纸袋,心里预告到要出大问题。在这个互联网高度发达的信息时代,军队的信息档案交接已极少用刀纸质文件,能接触到纸质文件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它的保密级别是军内最高层面。虽然王勇孝所属的部队是军内只有少数人知道的影子部队,它隶属联合参谋部,主要行动范围也多为海外地区,在历次军内大演习中也多扮演着红军磨刀石的角色。但仅仅作为普通一兵而言,这种级别的保密程度仍很少会落到他们个人头上,而今天这种极不寻常的事情突然落到自己身上时,他开始感到紧张,口干舌燥,他不停的咽着口水,身体紧绷的坐在孙士忠面前。

孙士忠看着王勇孝在面对自己和刘勇时表现的前后反差,心里感到有些好笑,他故作轻松,用非常舒缓的语气和王勇孝交谈起来,他说:

“我找你是不是特别意外啊,小王。”

“嗯,啊,是,我没想到长官你会单独找我谈话。”

孙士忠将手中的牛皮纸袋晃了晃,说道:“那你仔细猜猜我为什么会找你?猜对了我就把这个文件的内容给你看。”

王勇孝清了清嗓子,仔细思索着自己干过的所有“坏事”。

演习时他和猎豹,老鹰一起搞得那场人工泥石流把2营给淹了?不对,那事刘勇早给摆平了,为此还扣了他们好几条烟给2营长赔罪。

绑架红军长官运出包围圈时把长官按粪坑里藏起来的事?好像也不对,那位红军长官虽然吐了几天胃酸,但后来貌似也没找他们麻烦。

难道是上次住院撩过的护士里有这位长官的闺女?更不可能啊,这点事犯不着这位大长官亲自出面。

和兄弟部队打群架?偷老乡西瓜?给稽查单位的车做手脚?王勇孝回想着自己做过的所有“坏事”却始终想不通到底是那件事触动了这位大长官。

“抱歉,长官,我实在猜不到,如果我做过什么对不起兄弟单位的事,长官你怎么处分我都行,只要别让我离开部队。”

王勇孝的话语中透着心虚,孙士忠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说:“行了,小王同志,你猜对了一半,我的确是要把你调离你现在的部队,这文件你们长官大刘已经签字了,现在就差我签字,这份文件就能生效了。你啊,就是太紧张把事想复杂了,你干的那点事各兄弟单位都知道,真想处理早就处理了还用等现在?还犯得上用纸质文件处理你?”

王勇孝悬着的心稍微落下些,他试探性的问道:“那您这是?”

“往最简单的方向去想,我都提醒你了,要是还想不出来你那个单位也别干了。”

放松下来的王勇孝思维也恢复到了正常标准,他稍微思索后,回答道:“工作调度?”

“还有呢?”

“如果是动用纸质文件级别,应该是保密等级很高的任务或单位,但有些地方我还是想不通。”

“没关系,说说看。”

王勇孝调整了下姿势,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他说:“如果是任务,和我们长官说就好,您根本没必要单独找我谈话。如果是换单位,一样找我们长官就行,但据我所知我们长官应该不会轻易放人,毕竟培养我们一个单兵的成本非常高昂的。所以我还是倾向于任务需要,而且是个性质很特殊的任务,只是我想不通什么任务必须只能是我去完成。”

听完王勇孝的阐述后,孙士忠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王勇孝的话已经非常接近了这个特殊任务的真相,但任务性质决定了他不能将整个任务的全貌告知眼前这个年轻人。他仍有很多缺陷需要被克服,磨砺。尽管对于这个任务是否能够成功,他内心深处仍对此存疑,但国际形势的突变却逼着他必须做出决断,将眼前这个年轻人扔进那个未知的火坑中。他拿定主意,决定违背曾在二十三年前许下的那个承诺。

“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你能原谅我吧。”

孙士忠在心中默默的说出了这段话,那是他对一个女人和一个母亲的承诺,他本打算一辈子遵守这个承诺。但在他成为长官后的今天,他就像二十三年前张援朝所做的那样,用一种“残忍”而实用的仁慈,让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完成一次蜕变,使之成为足以完成那个特殊任务的合格资源。

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缓缓地说道:“你说的没错,这次对你的调动的确是要让你去完成一件特殊的任务,选中你是全军大数据库在筛选后的结果。但我今天不打算和你说任务,虽然全军大数据库认为你是最适合的人选,但你究竟适不适合我还需观察你一段时间,同时也给你时间让你自己考虑清楚。”

孙士忠说完后点上根烟,也递给了王勇孝一根。王勇孝拘束的接过香烟说着谢谢,当孙士忠准备给他点烟时,王勇孝一下绷不住了。

“长官,我自己来就行,您给我点烟这可受不起。”

“我今天没穿皮出来就不是长官,你也不是我的兵。今天是叔叔给侄子点烟,我和你爸是老战友了,你当侄子的护好火就算是敬我这叔叔了。”

王勇孝紧张的说着“好好好”,在和孙士忠一起吸着烟时,他问道:“长官您……不,孙叔叔您认识我爸?印象里没听我爸提过您啊?”

“你爸是我以前部队的队长,负伤后就转业去地方了做公安。当时他要是多忍两年没准就提上去了,不过这人各有命也是没办法的事。他没跟你提过我,也是我交代让他这么做的。”

“为什么?”

王勇孝好奇的问着,他隐约感觉到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有一段往事,但当孙士忠亲口说出这段往事时却仍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这是你妈妈要求的。”

“我妈?”

“我说的是你亲生母亲,至于你爸,他也不是你的生父。你还不记事时是我把你交给他们夫妇抚养的,他们没有孩子,我特意嘱咐他们不要告诉你关于你的身世,这也是你母亲临终前交代的。”

屋内的氛围在孙士忠的这番话后变得格外压抑,王勇孝整个人都僵住了,他那灵活的大脑也在这一刻变得迟钝起来。他不敢相信从小关爱着他的父母亲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再仔细回想后却发现自己的父母的确和其他父母有些不太一样。印象中,他从小就是个叛逆的孩子,从小学到高中。早恋,打群架所有叛逆少年干过的事他几乎都干完了,甚至一度因打架闹到了父亲所在的派出所里,自己能来当兵本身也是因为打架闹得没有学校肯收才在父亲的安排下来到了军营。回想小时后,每当眼看父亲就要发怒抽他时,却每次都没对他动手。他以前一直以为这是父母对他的关爱,但在今天获悉孙士忠的这番话后,他才隐隐察觉到父母从不打他的真实原因。他一时无法面对这个现实,更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他抬起头,用略带颤抖的口吻问道:“您认识我亲生母亲?”

“是的,你妈妈是个好女人,只可惜红颜薄命,遇上了你父亲和我们……”

孙士忠凶猛的抽着烟,伴随着屋内的烟雾缭绕,他的思绪也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个令他终身难忘的夜晚……

时间:龙国历116年11月18日

在王震登机离开的当晚,调查科随即展开了逮捕行动,行动从开始到结束进行的非常顺利,张启华在整个过程中都非常平静,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同一天被逮捕的除了他的昔日同僚外,也包括了他的妻子陈琳和女儿张岚。

行动中唯一的意外发生在张岚身上,在调查科官员进入王震的酒店准备将她带走协助调查时,张岚在震惊之余直接昏了过去。本以为这只是她受到了一些惊吓,但两天后当调查科的郭诚给孙士忠打电话时,他在电话中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令孙士忠感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他急匆匆的换上衣服,来到了老城区的医院。在与郭诚碰面后,郭诚那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令他至今对那个晚上发生的事都记忆犹新。

“到底什么情况?”

“还是让大夫跟你说吧,这张岚的男朋友毕竟是你们的人,怎么决定我们觉得还是得尊重你们的意见。”

二人快步行走在医院的楼道内,当郭诚将孙士忠带到了肿瘤科的门前时,孙士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不会是……?”

郭诚依旧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子。

“还是让大夫和你说吧,这事我们做不了主。”

二人一起来到了肿瘤科的一个专家的办公室内,在相互短暂的寒暄后,专家向孙士忠介绍着张岚的情况。

“按理说这种事应该和病人家属说,但考虑到病人家的特殊情况,我们必须把实际情况跟你们说明,至于往下怎么做,就看你们和病人怎么谈吧。”

“你尽管说,大夫,病人究竟什么情况?”

专家拿出一张化验单交到孙士忠面前,缓缓地解释道:“这是病人的化验结果,她血液中白血球含量超过了正常人的两倍,我们在做了骨穿刺后已确诊她患的是白血病。从情况上看,应该已经是中期了。”

可能是在看到肿瘤科的牌子时孙士忠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他非常平静的问道:“我了解了,我想知道医院的建议是什么。”

“通常我们建议进行保守治疗,但在治疗前,我们得先安排病人进行人流……”

“你说什么?”

孙士忠打断了专家的话,他想到过各种意外的可能性,却唯独没想到张岚竟然怀了王震的孩子。一时间他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专家却依旧平缓的解释着:

“都两个多月了,虽然现在做人流的难度有点大,也可能会损伤子宫,但再等下去就更不好做了。这不光耽误病人的化疗,还可能导致子宫受损不孕,你们得快点和病人商量,定好了我们院方也能赶紧安排。”

专家的解释让孙士忠也陷入了茫然,他隔着玻璃看了眼躺在病房上熟睡的张岚,一想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孙士忠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愧疚感。如果时间能重新调回到过去,他或许不会让王震加入他们的计划,这样他和张岚就可以作为一对平凡夫妻像正常人那样白头到老。在他和张援朝的操作下,王震如愿以偿的选择了信仰,开始执行那个不知何时是头的任务,也许到他自己退休那天这个任务都不会结束。

想到着他希望张岚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这样他对王震也能有个交代,但这就意味着张岚必须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才能实现这个愿望。这无疑是自私的,即使她的父母有天大的罪过,她毕竟是无辜的。孙士忠连夜将这个消息告知了张援朝,但即使是久经沙场的张援朝,在获悉了这个消息后也久久没有说话,他在办公室里一边抽烟一边思索着,孙士忠不知道张援朝此刻的心境是在同情,还是在盘算着资源的重新调配。他只记得那天张援朝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在足足过了半个小时后,他才缓缓的对孙士忠说道:“在保密的前提下,你可以把王震的一部分情况告诉她,至于这孩子要不要留,还是尊重她自己的意思吧。”

张援朝的回答没能解决孙士忠心中的纠结,但转念一想,这种事又有谁能解决呢。抛去长官的身份,张援朝也是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在面对这种几乎只存在于电影电视剧上的问题时,他不可能处理的比那些编剧们更好,就算是制造了那些经典桥段的编剧们本身也解决不了实际中发生的这些问题。

孙士忠按照张援朝的意思,将王震为他们工作,以及王震父亲王杰的往事统统告知了张岚,令孙士忠颇感意外的是张岚似乎对他说出的一切都表现的很平静。或许是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她一夜间成长了,也或许是她早已麻木了,在孙士忠结束了与她的谈话后,她只是淡淡的说了句“我知道了”便再也没说什么。那段日子孙士忠不知道张岚究竟想了什么,但他却知道了一个结果。张岚放弃了化疗也放弃了人流手术,在配合院方治疗的同时,她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但癌症引发的剧烈疼痛也在与日俱增的折磨着她的身心,张岚那因疼痛引发的呻吟声,令见过无数生死的孙士忠都不忍直视。他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抱着怎样的信念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也是从那时起他对张岚的印象开始出现了改观,只要在自己不忙时他都会和妻子李晓月去医院陪下张岚。李晓月经常和张岚分享着儿子孙衡的照片,分享着自己在怀孕时的种种。但她却非常自觉的从不在张岚面前说起孙衡降生后,家里人围绕着孩子发生的种种趣事。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女人在生下她肚里的骨血后将永远没有机会去做一个母亲,在这个孩子降生之时也是她终将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也许正是因为这点,在父亲孙建龙和长官张援朝在得知孙士忠和妻子经常私下看望张岚时,却并没有阻止他们,或许在他们也不希望让这个无辜的女人走得太孤单吧。

几个月后,张岚顺利生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婴,当她一脸欣喜的抱着怀中的孩子时,孙士忠也为之感到高兴,他的朋友和如今的战友终于有了下一代,他怎么可能不高兴。但当他看到张岚初为人母时的那种喜悦后,他的心情又会变得暗淡下来,为了这个孩子张岚已经付出了太多代价,她的身体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一天天衰竭着,无常之锁正慢慢的勒紧她的脖子,随时都会带她离开这个世界。属于这个女人的时间和未来正在一点点流逝,孙士忠感到了一种不舍和一些遗憾,他决定将藏在心中的一个疑问告知张岚,他希望能由这个女人来给出他答案,他问道:“张岚,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张岚一边哄着孩子,一边不解的看着孙士忠,她不知道能有什么问题需要自己为这个看起来无所不能的男人解答,她礼貌的回道:“你问吧。”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王震为什么会爱上你?”

“为什么你会问这个问题?”

张岚放下孩子,一脸认真的反问着,从她的表情上,孙士忠知道她确实不理解自己的这个问题,他解释道:“他是我哥们儿,也是我亲手送走的第一个人,虽然他选择了信仰,或许也有他爸的作用,但我能看出来他仍爱着你,因为他走的很痛苦。但我始终不明白你是怎么做到的,站在我的立场,无论是出于哥们儿情义,还是为了今后的工作,我都必须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不想将来有一天,当他任务结束归来时我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

张岚笑了笑,他反问道:“士忠,我不是不明白你的问题,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你是王震的朋友你应该了解,他并不是你们眼中看到的那么强大,那么理性。他也有脆弱的时候,也有需要人关心他的时。我爱他,所以我去做了这些,就这么简单。可能你不理解,但这就是事实。”

孙士忠无言以对,也许她和王震的感情或许就是那样单纯的,毫无原因的,无论自己是否理解这种没原因的爱,但至少这种爱是真实存在的。张岚没再看孙士忠,她继续逗着怀中的孩子,她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刻的她只想在多陪会儿,多看会儿这个孩子。孙士忠也不忍再打扰张岚,当他向张岚告别时,张岚却突然叫住到了他,她说:“等下,士忠。”

“嗯?”

张岚看着怀中的孩子,向孙士忠恳求道:“你知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父母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他们恐怕照顾不了这个孩子。我想求你答应我两件事,也算是帮帮王震吧,这样我走的时候也能安心些。”

孙士忠看着张岚感到有些心酸,但他没有安慰张岚,他知道这是张岚的托孤之言,他淡淡的回答着:“你说吧,只要合理,我们都尽量满足你。”

张岚抚摸着孩子的脸,她的神态中透露着对这个孩子的不舍,她说:“她是我和王震唯一的孩子,我不想他成为孤儿。所以不要把他送到孤儿院,找个普通人家让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可以吗?”

“我答应你。”

“还有,永远别让他知道他父母是谁,我不想他背负太多负担。”

孙士忠有些迟疑,他的鼻子开始有点发酸,他重重的吐着气。“好。”

“谢谢,我有点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等一下。”

孙士忠叫住了张岚,他让张岚把孩子抱在怀里,掏出手机想给他们拍张照片。

“你这是干什么?”

“王震总有一天会回来,我想给他留点念想。”

张岚没说话,他配合着孙士忠将孩子重新抱在怀里,对着手机镜头留下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一抹微笑。在拍完这张照片后,张岚将孩子放回到了婴儿车,在护士将孩子抱走后,她很快在药物作用下睡了过去。孙士忠在离开病房后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同情张岚,还是在为王震的遭遇感到惋惜,又或者两者皆有。他按照张岚的要求找到了自己的队长,他知道队长在负伤后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他们家里一直没有孩子。当孙士忠将王震和张岚的情况告知队长时,队长很通情达理的答应了孙士忠,他保证会对这个孩子视如己出,并将他的身世永远保密下去。一周后,张岚的病情开始急剧恶化,当孙士忠赶到医院时,张岚的尸体已经被送至太平间等待火化程序。唯一让孙士忠感到欣慰的是张岚是在睡梦中离开的,据大夫说她走得很体面,没有受什么苦。

又过了一个月,孙士忠接到了郭诚的电话,郭诚在电话中向他告知了张启华的情况。他对自己贪污受贿的事实已供认不讳,这个结果孙士忠并不意外,和他一起涉案的同僚有很多,他没必要自己一个人扛着。但对于王杰的案子,张启华却是各种装糊涂,而郭诚他们除了那份不算太有分量的证词外,也没有更多过硬的证据。

“你帮我安排个时间见下张启华。”

“怎么,你有办法?”

“也算不上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你先安排再说。”

“行,等消息吧。”

三天后,孙士忠再次开车来到了航天俱乐部附近,自从王震走后他便再也没来过这里,这里是改变他们彼此人生轨迹的地方,也是他们彼此的伤心之地。孙士忠一直在车内等着,当郭诚来接他时,他从车副座上抱出了一个孩子。

“这谁家孩子啊?”

郭诚问道,孙士忠只是淡淡的回了句:“张启华的外孙。”

郭诚没再说话,他已经知道了所有答案。他将张启华带到了审讯室,这是孙士忠第一次见到张启华,此时的张启华身上早已不复昔日的雍容龙贵,他头发凌乱,满脸皱纹,和照片上比起来他这几个月似乎一下老了很多。此刻的他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干瘪的坐在椅子上,神态显得疲惫,麻木。

“张启华,这是孙士忠同志,他有些问题想问你,你必须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张启华有气无力的回答着,孙士忠看着他,心中却全无丝毫怜悯之心,在他看来正是这个男人的贪婪才一手毁了王震,也毁了他的女儿。

“你对当年王杰同志的案子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的确对不起组织对我的培养,更对不起党和人民给予我的权利,但我不知道的事,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孙士忠起身给自己和张启华各点了根烟,他站在张启华身前默默的抽着烟,随着香烟慢慢燃尽,张启华的神态也变得比刚进来时放松了些,他抓准机会对张启华说:

“张启华你听好了,我不是调查科的人,你干过什么我不打算也没兴趣知道,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见个人。”

孙士忠说着,将香烟丢在地上踩灭,他打开审讯室的大门,从调查科人员手中接过了孩子,将他抱到了张启华面前。张启华看到孩子时,突然明白了什么,他对着孙士忠欲言又止,孙士忠看着他说:

“他是你女儿张岚的孩子,也是你的外孙,恭喜你已经是外公了。”

张启华的嘴唇颤抖着,他的伸出双手想抱抱自己的外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正被手铐束缚在审讯桌上,他看了眼孙士忠,目光中透露着恳求。孙士忠对郭诚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手铐打开,张启华迫不及待的亲手抱住了自己的外孙,他的脸上透露着喜悦,却又透着一丝懊悔。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问孙士忠:

“岚岚她怎么样了?”

“她死了,上个月,白血病。”

简单的九个字令张启华瞬间感到五雷轰顶,他双手颤抖着,身体也颤巍巍的晃动起来,郭诚见状很快把孩子从他的手中带走。张启华瘫坐在椅子上,此刻他已是老泪纵横,他不敢相信自己钟爱的掌上明珠就这样离开了,如果女儿不在了,他以前做过的一切又有何意义呢?他捂着脸低沉的嘶吼着,但孙士忠对他却依然没有丝毫的怜悯,毕竟他今天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而为这个代价买单的却是王震和张岚,他们的悲剧正是这个看似可怜的老头一手铸就的。孙士忠不准备放过他,他将身上所有的香烟塞进了张启华的手里,给这个如丧家之犬般的老人最致命的一击。

“有个事你应该知道,这个孩子也是你的老领导,王杰同志的孙子。”

张启华的哭声停住了,他目光呆滞的看着孙士忠,孙士忠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的带着孩子离开了审讯室。那天之后,孙士忠再也没见过张启华,他也再也没去过航空俱乐部。后来的事是郭诚告诉他的,那天夜里,郭诚按照孙士忠的安排派人整夜看管着张启华,他们保管着打火机防止张启华用它来自杀,但只要张启华想抽烟便一律满足他。张启华一根接一根凶猛的抽着烟, 嘴里喃喃自语着“报应”。他就这样念叨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主动约见了郭诚,将那桩陈年旧案的来龙去脉彻底交代干净。时间又过了半年,因张启华的供词党内又一只大老虎落马了,张启华因有重大立功表现在量刑时得到了宽大处理。可能是女儿的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了,他在入狱后的第三年便郁郁而终。

王杰的案子最终得到了平反,但因考虑到王震工作性质的特殊性,由一号长官签署的平反决议只在党内的少数几人间公开,待王震的任务彻底结束后方能公开执行。孙士忠从张援朝那得知了这个决议后感到了一丝欣慰,毕竟他能为王震做的事并不多,他期盼着王震有一天能完成任务平安归来,那时他希望能将这封平反决议亲自交到他的手上。

时光飞逝,国际格局的发展远远超乎了他们当年的预估。二十二年来王震送出了无数的情报,但任务却似乎总是遥遥无期,不知那天才是尽头。张援朝退休后孙士忠接替了他的工作,他继续与王震保持着单线联系,如今自己离退休也没剩几年了,在此期间他又陆续送出去了无数和王震一样的情报工作者。当初送别王震时的那种不舍和不安早已随着工作的常态化而麻木,他终于将自己变成了当年的张援朝,这些被他亲手送出去的资源大多在残酷的情报战场上很快便销声匿迹了。他们从此没有了任何消息,是死是活也无人知晓,他们就像当年张援朝口中的资源一样,大量被牺牲的资源换取了一个优质资源的成就,而这些存活下来的优质资源将从此进入漫长的潜伏期,待关键时刻为了龙国的利益而被再次激活。

但就在几天前,当他收到眼前这个名叫王勇孝的年轻人的档案时,他终于犹豫了。虽然从情报需求和全军大数据库的筛选结果看,这个年轻人似乎是最好的任务人选,但很不幸的是他却正是王震与张岚唯一的孩子,这令孙士忠再次感受到了当年送走王震时的那种不安。正是这种不安让他违背了对张岚的承诺,将王勇孝的身世和盘托出。虽然作为军人他必须客观的评估王勇孝的各项指标,但作为叔叔他希望王勇孝能在这次评估中被淘汰,他太想为自己的老朋友留下一个种子了。

王勇孝听完自己的身世后半张着嘴,目光呆滞的看着孙士忠,他似乎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甚至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脑子里到底该想什么。

“跟我来。”

孙士忠打破了屋内的沉默,他招呼着王勇孝让他和自己一起离开。

“去那?”

“你不想看看你妈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