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虚影映入脑海,回忆好似潮水一般涌来。迄今为止我都做了什么?过去的一切已经化成泡影,我曾受过很深的伤害。

还是不愿意放下过去。

因为自觉受伤很深,所以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幻想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孩?如果这是梦,那么在梦里和幻想出的女孩聊天,还给她起了名字,一切都是那么历历在目。这应该不是梦吧?毕竟,太真实了点。况且,梦里的那个她长得怎么那么像……

想什么呢,今天是高中生活的第一天,要用全新的面孔面对才行!事到如今回顾过去还有什么意义,你有能力挽回吗?

你很吵啊。我强行中止了脑袋里另一个滔滔不绝的我的问话,就像伸手拉灭一盏灯。可是,如果那真是一场梦?不由得又开始思虑这个可能性。

小可?我试探着在脑海里呼唤她的名字。“小可”这个名字是昨晚我为她取的,为着取名字她还差点和我闹翻了,哈。没有回应,也许那真是一场梦吧。莫名其妙地出现那样的女孩,现在她消失了,我却难以抑制地感到失落。

搞什么啊……

“星海君?”小可笑道,“该起床了。”

我睁开眼, 床头站着一个女孩,她的身体轮廓边缘散发着淡淡的虚纹,如果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你去哪了?”我的声音因为久睡而干涩。

“没去哪里哦,你还在睡,但是妈妈已经做好早餐了,所以我想帮你把早餐端上来,可是你看啊——”她一脸苦相,向我展示她的两只手掌,半透明的——那表示她没有实体。

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谢谢你。”我轻声说。

又见到小可了,原来不是梦。

“你好像很寂寞。”小可围着我转了几圈,说。

“下楼洗漱吧,走。”我说,说完就穿了鞋走出房门,小可站在原地望着我的背影,“要好好吃早餐哦,星海君,还有刷牙的时候认真一点,记得别一两分钟就完事了,还有还有,记得用温水洗脸……”

“你简直像我妈妈似的。”我头也不回地说。

“乖孩子,快去吧。”小可呲起牙笑。

“我还以为你消失了。”我轻声说,“昨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感觉到小可微微侧过了头。“怎么可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只要你愿意,我出现了就不会再消失。”

“咦?可你不是说——”

“笨蛋,你都给我取了名字,我怎么还会消失呢。”小可做了个鬼脸。

“我出门了!”

我转头对家里的妈妈大声说。“慢走。”妈妈回应。

今天是正式上课的第一天,作为新任班长,早自习可不能迟到,我跨上了新买的自行车,直奔学校。早晨的空气很清新,道路两旁的树木抽出了新芽,鸟儿的“啾啾”声不绝于耳,好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我的心情一下好了起来,高中生活应该也能像这蓬勃的晨光一样吧。

学校离我家不算远,自行车用一般的速度大约十分钟内就能走完一趟。正式名称叫柏尾川高中,是我们当地最好的高中。当然,即便是这样的学校也存在着想学习的人和只想浑水摸鱼的人,而我早已决定要在高中里好好努力,志向自然是直奔大学。自行车经过昨晚也驶过的十字路口,记得昨晚给小可取名字时就是在这附近,这有个交通信号灯,以普遍而言比较稀少的车流量来说比较新奇,毕竟我家这边已然算是城市郊区了。

驶近时信号灯恰好转为绿灯,我暗呼幸运。

快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还早。

到了学校我找地方放好了车子,直奔自己所在的教学楼,我们高一年级使用的教学楼正巧是校门前广场附近的这一栋,明黄色的楼体透出一股新意十足的味道。教室在四楼,拐过楼梯间,到达一处空旷的休息区域,我看见这儿有两台红色的自动售货机,地面铺上了绿色的砖块,支撑楼层的方形柱子四周围上了一圈供看书学习的柔软座位,很人性化。教室不远,走到门口处,我抬头看了一眼门框上写着班别的金属牌,高一(B)班。

速度不赖,距离早自习还有一个小时。

我想着,走进教室。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啊,但不管有没有事情,作为班长都得第一个到班,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咦,等等,好像有人来的比我还早啊。我看到第二排首桌那里已经坐着一个男生了,略感惊讶,但也没想太多,越过三四排,我来到第五排第二桌坐下,顺带一提首桌是高坂的位子。趁着好奇,我悄悄打量起那早到男生,是生面孔,但我看着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仔细一想,我似乎不知道他的名字,明明自己手里有座次表呢。

“铃木真海。”突然出现的小可说。她出现在我的桌上,摇晃着自己的双腿,意态闲适。我吓了一跳,还是不太习惯小可的忽然出现,嗯?你说明明她都没有突然出现过?实际是有过的,但我不是很愿意提。所幸铃木真海同学没有被我因惊吓而发出的声音吓到,他仍然坐在座位上,嘴巴好像还在动着,自言自语吗?我陡生好奇,于是离开自己的位置,走近,试探道:

“那个,你好?”

铃木没有任何反应,我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加大音量又叫了一声:“铃木同学?”他这回终于听见了,但令我没想到的是,他回头,看向我的目光中满是震惊。“你看得见我?”他诧异道。

怎么回事,这家伙是中二病吗?

我在心里疯狂吐槽,回答道:“当然看得见,你直直地坐在这里不是吗?我当然看得到你啊!”

铃木又陷入了呆滞,没回话。“铃木同学?”我问,啊真是的,这家伙怎么回事啊!难不成他真是中二病?没法子,我无奈地又问了一句:“铃木同——”

“啊。”

铃木总算是有了反应,他朝一个方向低声说了句什么,充满歉意地看向我。“不好意思,刚刚走神了。你是叫——”他想了想,“空月对吧?”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被新同学称作班长还是让我有些浑身不自在,不过我还是向他道了谢。

“哈哈!”小可得意,“谢他干什么,你应该第一个谢我才对!”

“那还真是谢谢了。”我没好气道。

时间的指针回拨,回到开学第一天的早上。

桐原幸子老师踱进班级,站到讲台上扫视了一圈,露出了满意的神情,这是她第一次带重点班。人声鼎沸的教室安静下来,同学们都看得出老师有话要说,我没和任何人交谈,用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默默地想着自己的事情。桐原老师清了清嗓子,她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却能当上重点班的班主任,可见能力之优秀。

“同学们好,问候语前边已经和大家说过,自我介绍也作过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进入正题吧。为了方便起见,我打算在今天就选出班干。哪位同学有意愿的话可以大胆举手哦!”

桐原老师的话如同石子激起浪花,班上一下子热闹起来。也正因如此,竞选的过程很顺利,轮到副班长的时候,这个竞争激烈的岗位被一个留着麻花辫的女孩摘走了,她居然就坐在我的邻座。话说回来,之所以竞争激烈,是因为这个职位既因为班长的存在不需要背负太多的责任,又能享受到非同一般的权力,号令做事时也更有底气。于是接下来的班长竞选,底下的人近乎鸦雀无声,我自然也无此意愿。连续当了三年的班长,我深知其中苦楚,反正谁爱当谁当,我是不乐意的,更别说事情一多起来,还会影响我学习。正在我这么想的当口,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女声响起:

“桐原老师!星海君想当班长!”

这个声音吓得我一激灵,好似被人用针在屁股上狠狠扎了一下似的,这话可不只是形容,因为当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站起来了。班里所有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向我汇聚,桐原老师正愁没人竞选班长呢,此番看到我主动起身,正是高兴无比。“空月同学,你要竞选吗?”

“不是,我——”

我反应过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向四周,看看到底是谁在陷害我。然而看了半天也没有值得怀疑的对象,这就怪了。而正在这时桐原老师又趁热打铁,“空月同学,不用害羞嘛,我欣赏你的勇气。而且看起来——”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说你没有竞争对手,没什么问题吧?那么现在,请你上到讲台,发表一下你的就职演说可以吗?”

老实说,我并非不擅长当班长,可这回总感觉像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况且也不好驳了老师的面子。哎,当就当吧,我无奈地接受了,无声地长叹一口气走上讲台。两手撑在木质讲桌上,同学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这里。咦——忽然感觉好紧张是怎么回事?

“我……”

“桐原老师,”那个女声不合时宜地再次响起,“星海君是个喜欢偷看女孩裙底的变态!”

什么?!我心头火起,哪有这样凭空污人清白的!

“我才不是喜欢偷看女孩裙底的变态!”我大声辩驳。这一下班里可炸开锅了,静了两秒,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哄笑出声,桐原老师更是一脸困惑地看着我,“空月同学,自我介绍最好还是平常一点。”她委婉地说。

“什么平常一点?刚刚有人在说我坏话啊!”

“谁在说你坏话?”桐原老师更加困惑了,她看向同学们,得到了否定的答复。我也困惑起来,“可是,刚刚那么大声,你们没听到吗?”

又一次得到了否定的答复,同学们大概觉得我得了幻听。没法子,我只得暂时先把那件事抛在一边。这又不是什么小说情节,只有男主角一个人听得到女主角说话什么的,太离奇了。我按下心中的困惑,开始自我介绍。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我说了几个有趣的笑话,把同学们逗得哈哈大笑,那个女声没再出现。由于是开学第一天,早早便放了学,去办公室打印座次表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咦……怎么没有铃木的名字?”我自言自语。

算了,应该是当初电脑填写的时候出问题了吧,我想着,自己用笔加上去了。抱着一叠复印纸回到教室,同学们基本都走光了,就剩下我这个莫名其妙当上班长的傻瓜。唉。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座位,这时惊讶地发现前座出现了一个短发的女生。她真的是忽然出现的,上一秒我看到那里还空无一人,下一秒她就出现在了我的视野里。女生转头看我,海蓝色的双瞳让我怔了一下。“初次见面,星海君。”她笑意满满,意蕴十足地仰起头。

“你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女生!”我惊得差点一蹦而起,“为什么他们听不见你的声音?”

“是我。”她大大方方地承认了,笑意不减,“你靠过来。”

她勾了勾手指。我把头靠过去,她凑在我耳边,轻声说:“有一个秘密,只有你才可以知道。”

我刚想问什么秘密,她就竖起一支手指放在唇前,示意不许说话。

“听完别惊讶哦,我是你幻想出来的女孩。”她吐气如兰,我的耳朵却毫无感触,这让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话。

“而且,只有你能看见哦~”她魅惑一笑。

这便是我和小可的相遇。仿佛某种不可知的预兆,预示着我的生活即将发生改变。

今天的点名有些奇怪,点到了许多陌生的名字不谈,点到铃木这家伙时他居然不回答,而是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点他。好吧,奇怪的家伙。

点名完毕后是早自习。我伏案填着今天的班级日志。今天的天气很不错啊,那就写个“晴”,人员?都到齐了,除了田中那家伙有点吵以外其他都好。我正埋头苦写,忽然感觉到身边有人走近,肯定是小可。于是我头也不抬就说:“别打扰我啦,自己玩去吧小可。”

“小可?小可是谁?”

听到了预想之外的声音,我诧异抬头,看到了一个柚色头发的女孩子,头上左右对称的团子发髻尤其显眼。对了,好像是前座的高坂吧,这发型让我昨天第一眼看到她时就觉得印象深刻,无他,这发型实在是太适合她了,既可爱又活泼,简直就是为了搭配这个发型才经由造物主之手出现在这个世界上。此刻,高坂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神情里带着些羞涩,欲言又止。

“那个,有什么事吗?”面对新同学,我尽量表现出我的真诚。“还是说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解决?”

“不不……”

才说上两句话,高坂的脸蛋居然已经红透了,真是个害羞的女孩。

“这就是你口中的‘高坂同学’?”小可百无聊赖地说。她坐在我右侧那个女孩的座位上,支起细长光洁的双腿。“看起来很不赖嘛,至少在可爱这方面的确能与我相提并论。”

我没理会她。“高坂同学?”我试探着问道。

这两天怎么回事啊,怎么老是碰上还在说着话就发呆的人?

高坂面对我的问话没有反应,只顾低头直愣愣地盯着我,接着她的唇角勾起,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好可爱的笑容,我看得呆了,我们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言不发。但——上课铃在这时候响了。

“班长?高坂同学?”佐仓奇怪地问道,“你俩盯着看什么呢?”

佐仓正是坐我右侧的女孩,那个副班长。此时小可正坐在她的桌面上,看到她回到座位,连忙一脸不悦地起身。被这么句话一打断,我和高坂都反应了过来,她果然羞得脸通红,我倒是没什么感觉,除了有些尴尬。高坂不发一语地坐回了座位,我则低头继续写着班级日志。

感觉脸上有点烫?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好痴迷耶。”

“有吗?”我大口吃着妈妈做的好吃到不行的蛋包饭。

“绝对有!”

午间放学,我独自一人在楼下的石凳上用餐。原本田中说和我一起吃,可我看着小可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就拒绝了。小可站在邻近的石凳上,一言不发地注视我,终于她实在忍不住了,吐槽道:“你就不能吃得好看一点吗?”

“我饿。”我言辞简洁地说。

“那我命令你吃慢一点,那样吃太难看了。”

“我拒绝,这周围又没有别人,而且我就算不干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你……”小可气结,“你就会欺负人!”

我没回应。隔了一会小可忽然道:“她今天估计是想祝贺你当上班长,只不过太害羞了没说出口。”

“谁?高坂吗?”

“不然还能是谁。”

“难怪。”我点了点头,“可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小可无所谓道,“看了看你的潜意识。”

“.…..”

“空月班长?真巧啊。你也在这吃饭吗?”一个声音说,我抬起头一看是铃木。“啊,快吃完了,你要坐这吗?”我说着站了起来,示意给他让位子。

铃木摇了摇头。“不,我只是路过而已,刚刚看到你在这里傻笑就过来了。”他说。

我刚刚在傻笑吗?我看了一眼小可,后者针锋相对地翻了一个白眼。

“班长,你昨天的就职演说……”铃木哪壶不开提哪壶,笑了一下,“真有意思。”

“啊,那个吗,一点小意外罢了。”

我说着再次看了一眼小可,这回她对我做了个鬼脸。

“嘛,真有趣。我先走啦。”

铃木和我告别,等他离开,身边的小可霎时笑疯了。“哈哈哈!瞧瞧铃木那副样子,他肯定把你当成变态了!”

“随便。”我耸了耸肩,“虽然有点困扰就是了。”

小可嘁了一声。

吃罢便当,我走向教学楼后的小树林。说是“小树林”,实际上还真不小,在中央处有一片约篮球场大小的湖泊,湖水碧绿,惹人喜爱。上午的时候我在教室里眺望到了这个湖,于是现在就想去看看。湖边安上了不锈钢的护栏,踩着青石板,我来到了护栏处,上半身靠在上面。初春的风带起湖水的波纹,隐约能看到湖里大大小小憨态可掬的鲤鱼,数量挺多。小可早已一脚蹬上了护栏,一屁股坐下。

“啊,星海君你看,好大的鲤鱼!”

小可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还在和我赌气,她兴奋地指着湖里的鱼,“这~么大的鲤鱼,用来做鲤鱼旗真是再合适不过!”

“鲤鱼旗不是真用鲤鱼做的,笨蛋。而且它们这么可爱,你下得去手吗?”

“切!我就是说说嘛,反正肯定很好吃!”

“我不喜欢吃鱼。”我苦笑,小可猛地一撇嘴,露出笑容。“真是个笨蛋呀~不吃鱼的笨蛋。”她讥笑道。

说着话,我忽然注意到护栏不远处多了一个女生,头上顶着团子发髻,正是同班的高坂无疑。察觉到我的目光,她转头看着我,温和又略带羞涩地笑了笑,深棕色的眸子里满是笑意。

“中午好。”她拘谨道。

“中午好。”我也点点头。

“那个……”高坂有话要说,“刚刚在班里没能说出口,现在总算可以亲口对你说了。”

说完,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团子。

我一时疑惑,“说?说什么?”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小声说,“祝贺你当上了班长。感觉你挺勇敢……什么的。”

被夸了的我心花怒放。“哎嘿,其实也就那样——”

“就是就职演说有些……”高坂果不其然提了一嘴。

“好的好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捂住脸。大概是这幅样子有点好笑,我听到高坂捂嘴笑了起来。“其实没什么的啦,没有人在意的。倒是我觉得,愿意主动请缨当班长的人真是勇气可嘉。”她说。

“事出有因吧,你不会相信的。”我一说到这个就觉得头疼,情不自禁叹气,苦笑道:“实际上我初中也当过三年班长,积累了一些经验,要不然即使是桐原老师推着我上台,我也说什么都不会当的。”

“三年?这么说初中你都在当班长吗?好厉害!”高坂惊呼。

“还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事务缠身,运气不好的话还会有耀武扬威的家伙等着我给他们擦屁股,再者就是喜欢说风凉话的家伙。”一提到这个我就浑身不自在,“那些家伙更是无聊得很哪,一旦我稍微有些什么不足就大肆嘲笑,万一管得他们太严又牢骚不断——”说着我忽然意识到不妥,“啊抱歉,说得有点多了。”

“没事没事。”高坂甜甜一笑,“能够听到这些挺好的,增进了解。”

我们各自盯着湖面一时无话。我决定再说些什么。“那个,”我指了指她的头上,她闻言看向我,“高坂同学头上戴的那个,是玉桂公主的发饰吧?看着很可爱,真适合你。”

我说的可不是客套话,那个发饰的确和她很相称,我喜欢这个发饰,于是开了口。高坂一下惊讶起来,“空月班长也懂这个吗?”她说,“我还以为男生不会懂玉桂公主呢。”

“嘛,”我笑笑,“以前买过和那个很相似的发卡,所以知道。”

“是这样啊……”

高坂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她没接着问下去,而是说:“班长刚才说的‘很可爱’,说的是我的发卡,还是说……”

她又脸红了。我想了想这时候该怎么回答。

“高坂同学很可爱,发卡也很可爱。总而言之,就是都可爱。”

高坂的脸更加红了,良久,她小声地说了句“谢谢”。“你的话我可以信吧?”她问。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做个诚实的人。”我说。低头看了眼手表,道:“那么我先回去了,快要上课了。”

“啊,等等。”高坂叫住了我,“我……我有一个请求。”她嗫嚅道。

“嗯?”

“就是……我能不能叫你‘空月君’?”

“当然可以啊。”我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法拒绝这样一个可爱女孩说要这样称呼我,“不过为什么呢?”

“感觉在教室外面也称呼你为‘班长’,太生疏了呢。”高坂给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而且我们是前后桌吧?以后还得好好相处。”

“也对。”我笑笑,和她告了别。走出不远,我回头看向她的背影,然而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被众多的树木遮挡住了。

好像有什么要开始了,我的预感这样告诉我。

啊,好想打篮球。

操场上好多上体育课的学生啊,只穿体操服的女孩尽情挥动洁白的大腿,青春的活力展现无疑,然而我在看的却只是体育场旁边的篮球场,一想到还没在新的学校打过篮球,我就忍不住觉得手痒痒。

嗯?问我为什么不听课?因为老师讲的内容我都有预习过,所以只是全神贯注地听了一会儿就开始走神的我,此时正呆呆地看着窗外。这节是数学课,由桐原老师主上,老实说她讲解得很精彩,然而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后桌的田中小声地叫我。“喂,星海,老师在看你这边!”

“啊?”我愣了一下,回过神,就听到桐原老师咳嗽了一声。“空月同学,你在看哪里呢?”她中断讲课,略带俏皮地问了一句,“班上也有很多美少女的,不必非得向外看。”

班里一下响起哄笑声,我尴尬地挠了挠头。“那么,我们继续。”桐原老师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关于这道稍微有些难度的题目,我想请高坂同学来回答。”她说。

“啊……啊是!”

我前座的高坂“呼”地一下站了起来,姿态略显慌张,起来的时候还打翻了自己的椅子。难道她也走神了?

“x等于……等于y,啊不对,ky……加……加b……”

尽管很艰难,总之是回答完了的高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桐原老师露出了赞赏的目光。“全对,请坐下吧,下次请好好听课。”她说道。

有惊无险的下午结束了。我照昨天一样最后一个走,回来的时候高坂还在前桌坐着,她趴在桌上写着什么,我悄悄凑近看了看,似乎是今天上课的笔记。

她在整理笔记吗?

我不禁肃然起敬,这才开学第一天啊,这这……这也太拼了吧?

在座位上放好座次表,我拿起提包刚想走,就听到了高坂的声音。“空月君?”她小声问道,“你要回去了吗?”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仍然没离开过本子,我看着她的模样感叹了一小会儿,回答道:“是的。高坂同学还不打算走吗?”

“我还没走呢,今天的笔记没整理好。”她简洁道,“话说,刚刚空月君走神的时候,真的在看美少女?”

“没有啦。”我有些尴尬,“我在看篮球场,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去打球,我其实没在看她们。”

“她们?”

“就是操场上的那些女孩子。”

“哼嗯~”高坂玩味地笑了笑,“连位置都知道在哪,还说没看呢。”

“不是,我……!”这下解释不清了,我想。

“开个玩笑嘛,你别激动。”高坂小声说,“悄悄告诉你,我刚刚其实也走神了。”

“我知道。”我说。这下换高坂惊讶了,好奇道:“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起身的时候凳子都倒了吧?”我笑了笑,“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高坂应了一声不再说话。我看她再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自己走向教室门口。忽然身后传来高坂的声音:“空月君,你真的没看吗?”

“真的没有啦,我又不是大色狼。”我没回头,停下了脚步。“高坂同学不相信我吗?”

“嘿嘿,当然相信啦。”身后,高坂笑道。笑声里有某种我不明白的含义。

几天过去,我已经基本习惯了新学校,以及前桌的高坂。

我交了新朋友。坐我右边的佐仓正是我之前介绍的那个绑着麻花辫摘走副班长位置的女孩,相处几天,我才察觉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文静,相反性子跳脱无比,像条从水里捞出来后活蹦乱跳的鱼,难怪能当上副班长。这性格很对我的胃口,因为很好相处嘛。

“班长,作业收齐了吗?”一天午间放学,佐仓问我。

“还没呢,还差了几个人。”我回答,刚把名字报出来,就见她气势汹汹地去找那几人兴师问罪了。问话的时候那种气势,让我这个正班长都感到自愧不如,好厉害的女孩子。

除去气势十足,佐仓有的时候也会展露出少女的一面。她很喜欢看小说,而且看的基本都是封面粉粉嫩嫩的……怎么说呢,轻小说吧。而且,封面大多是成双成对的少女——看了几天小说封面,我开始怀疑她的性取向。

除了佐仓,我还多了另一个朋友。那就是铃木。

我们能成为朋友也十分偶然,至少当时我看起来就是那样。某个事务缠身的下午,好不容易忙完事情,我揉着酸痛的胳膊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今天辛苦了。”小可偶尔也有体贴的一面,她看起来想给我按摩按摩,却忽然想起自己没有实体,但体贴完全不用这么具体……“不辛苦,早上别唱那种歌就行了。”我苦着脸,今天不仅累,也没睡好。都怪小可给我设的“闹钟”——我如今起床已经不需要妈妈叫了。“你是说这个吗?”小可随即唱了起来。“太阳太阳~就像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梦~”

“调子离谱就算了,这个歌词也太诡异了吧!”我捂住耳朵吐槽道,但没有用,声音会直直印进我的脑海里。

小可这才停下,用胜利的目光看向我。

相处一周有余,我逐渐开始习惯她的存在,但我实在没习惯她的歌声,还有早上叫我起床的习惯。下了楼,我走到车棚拿车,正巧在校门口处碰到了田中。“哟,这时候才回去?”田中招呼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

“你呢?回这么晚?”我随口问道。田中没当上班干,竞选体委失败了,所以有此一问。“我的话还好啦,主要是班长太忙了。”

“确实,看你初中就忙得不行,没想到到了高中还得当,哈哈。”田中笑了笑,忽然看向我的车子,“咦?换新车了?之前的车子怎么了?”

“那辆吗?我卖掉了。”我说,此外没有多余的言语。

“哦——”田中看上去有话想说,我看向他。“怎么了?”

“要不载我一程呗?”田中嬉皮笑脸。我拍了他一下。“自己走回去吧,明明家离这里比我还近啊。”

“小气。”田中嘟囔,我又拍了拍他,摇了摇头刚想驶离,他忽然道:“你没事吧?”

“什么?”

“还问‘什么’,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田中的口吻变得正经,“毕业旅行都没来吧,那家伙?”

“是没来。”我说。

“这是你卖了车子的理由吗?”

“算是。”

“不让我搭顺风车的理由呢?”

“你问得太多啦。”我回头看向他笑了,田中于是不再问了。“我懂。”他轻声说,“但要是不问,你这家伙一万年都不会说的吧?”

我没回答。驶出到大路,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一个头发长长的男生身影,咦,那好像是铃木?他也骑自行车上下学吗?

“嗨,铃木同学。”

本着礼节,以及不好意思不打招呼就从他面前驶过,我上去打了个招呼。听到声音,铃木惊诧地回头,看见是我,他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是空月班长啊,你也骑车回家吗?”

“啊,是的。”我点头,都骑在车上了,这不是明摆着嘛……“铃木同学你的语气有点怪怪的。”

“怪怪的?”

“呃,有些像那些专门弄辆自行车在路边等着搭讪的不良少年。”

“有吗?”铃木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好像说中他的心事似的,“空月……空月班长真会开玩笑。”

听到他这么称呼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不用叫我班长的,”我无奈地笑了笑,“都出了学校,不是吗?”

“……空月你真爱开玩笑。”

“.…..”我无语地撇撇嘴角。转移话题道:“要不要一起回家?”

正说着,我的余光瞥到路边有个熟悉的身影,是高坂。正想和她打个招呼,转念一想,除了上次湖边偶遇我们也没有太多交集了,就放下了已经抬起的手。这边,铃木点头答应了我的邀请,于是我们并肩而行,两辆车驶出柏尾川周围的马路,来到主干道。交换了一下家庭住址,发现彼此隔得有些远,我有些可惜地说道:“不顺路啊,真不走运,一会就得分开了。”

行到十字路口红绿灯前,又不走运地碰上了红灯——我们骑得飞快,然而还是没能赶上绿灯的最后一秒,只能乖乖等上90秒的红灯了。等待的过程中铃木几次看向我,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终于他忍不住了,说:“空月,你晚上会出门夜骑吗?”

“会啊,我经常出门兜风。”我答道。

“那太好了,我也是。”铃木露出笑容,“今晚要去吗?恰好我有时间。”

“没问题。”我愉快地答应下来。约定好了时间,见面的地点定在了十字路口这里。后方的汽车不耐烦地鸣笛,我们抬头一看才发现绿灯亮起了,“那我先走了。”铃木简单和我挥挥手,拐向右边的路口。行出路口,小可“啵”的一声出现在了我的后座上,她没有选择更安全的正坐,而是把自己的侧面朝向了我。“你刚刚的意思,其实就是后座不让坐吧?”她狡黠道。

“你猜。”我说。

小可抱起手,“然而我除外哦,我想坐就坐,哪怕你以后有了女朋友,哪怕她要坐,我也会把她赶起来。”她大言不惭地发表着让人听了汗颜的言论。

“是是~”

“你刚刚怎么想到会去和铃木打招呼?”

“不为什么,很自然地就那么做了。”我说。

小可玩味地抬起头看我,“可你点名的时候他都不回答吧?你不认为他在挑战你?”

“你要是不说,我还真没这么觉得。”我笑了笑,“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他有告诉你原因吗?”

“他说,怕麻烦。我不明白他的意思,问了,他似乎也不打算说。”

“哼~奇怪的人呢。”小可念叨。

晚上我如约而至,吃过饭就出了门。铃木已经早早到了,正靠在车上等我。看到我来了,他兴奋地挥了挥手,我有些不习惯男生这么热情,走到他身边道:“怎么了,这么兴奋?”

“啊,没事。”铃木立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那模样逗笑了我,于是我道:“好了,快走吧。想想今晚我们该去哪里。”

“没关系,我早就已经想到了!”铃木真是兴致高涨。

今天风很大,月亮高高地悬挂天上,露出半张脸。光是骑行有些无聊,于是我们随意地聊了聊。“空月,你初中在哪读的?”铃木发问。

我指了指我家的方向。那个方向只有一所学校,所以铃木立马就明白了。“哦哦,那里吗?那学校我记得很普通吧?能从那里考到柏尾川,还进了这么厉害的班级,空月你果然很厉害啊。”

“也还好啦。“我忍不住卖弄起来,”你呢?”

“我?我的学校好上一些,所以考到这里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我之前的目标可是邻市的玉川高中呢,可惜成绩不够没进去。”铃木叹息道。

“我也差不多吧。”我简洁道,“没考上那里。”

“那里还真是难考呢~门槛太高了。”

“说得对。不过,即使是稍逊一筹的柏尾川,我也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想不到高中居然是这样的。”

“对啊对啊——”

我们意外地很聊得来,我起初以为铃木是有什么语言方面的障碍,没想到他其实健谈得很,而且他居然也和我一样喜欢打游戏。不过,难怪他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是游戏受害者吗?想着我就道:“晚上要一起联机吗?你玩的那个我也在玩。”

“好啊好啊!”铃木很高兴,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不瞒你说,我以后的梦想就是去大公司制作游戏呢,比如任天堂什么的,我这辈子大概也就是喜欢游戏了吧。”

“不谈恋爱了吗?”我开玩笑道。铃木脸红了一下,“这个……暂时还不需要。”

我们沿着海滩外侧的小道骑行,不远处的海面倒映着月光和一颗颗如同缀在天边的星,岸边波浪上下起伏,四下阒无人声,只有链条“哗哗”流动的声响。从海滨小路拐出,我们绕着周边转上一圈又一圈,在见面的路口道声分别,铃木转身回家,我独自直行。

独自一人踩动踏板的感觉变得有些不习惯了,亮黄色的路灯投下光线,照出模糊的沥青路面。大街上的行人不多,毕竟这片是城郊,被工业区远远环绕着,即使如此这边的空气并不差,晚间常有锻炼的人,除了有数我这样夜间骑行的人,也有喜欢夜跑的人群,像是人行道上就有橡胶的狭窄跑道,供跑者使用。反正人少,出门夜跑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我这么想着,但又摇了摇头,我毕竟不太擅长跑步,还是骑车更适合我。实际上十字路口行过以后再走两三百米就快到我家了,这里你会看到一处倾角大约三十度的斜坡,走上去会看到一条小巷,狭窄的路面被中央的白线划分成两个区域,临近路口的路面还有“止まれ”的字样。巷子口有根电线杆,其上的路灯我每次经过都嫌亮度不够,每次从这里经过我都习惯看看表,但由于亮度不够,我总得打开夜光模式。

“呀,九点半了。”我直盯着表盘念叨,视野很暗,我凭着直觉在门口处停下,那里正靠着一个人,双手环胸,即使是在这么黑的地方我也看得出是小可。我偏腿下了车,经过她身边时说了句:“我回来了。”

“回来得真慢。”小可一副不满的口吻,“太晚了吧。”

“对不起。可你也才在这里站了一分钟吧?”

“唔……”小可被我戳中了死穴,左顾右盼,“要不是我的形象需要加载,还会站得更久的。”

“哦。”我故意不理她,停好车打开门,妈妈正看着电视,回头看见是我,她漫不经心地问:“去哪里鬼混了?”

“对你的好儿子放一百个心吧。”

没错,这就是我和妈妈平时的相处模式,毒舌对没正形,她和我。妈妈看了看我,那是能称之为“打量”的目光,她回头继续盯着电视,轻描淡写说:“你好像很开心啊。”

“我?”

“上一次看见你笑得这么自然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星海君,你果然是去鬼混了吧?”妈妈问,语气里满是止不住的笑意。

“是是是。”我随口应着,“只是和同学去夜骑而已。”

妈妈玩味地应了一声,看起来注意力已经全然不在电视那里了。“想通了吗?”她看似突兀地问了一句。我正上着楼梯呢,听到这话怔了一下,“还没有。”

“迟早都会想通的。成长就是这样。”妈妈轻轻地说了一句,便闭上嘴继续看电视了。

从毕业旅行到现在,她基本没有开口主动和我提起这个话题,除了今天晚上的这几句。

我等了一会,发现她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就继续上着楼梯,打算到二楼的浴室洗洗澡。

“哪有那么容易啊,说得轻巧。”我在黑暗里嘟囔了一句,不知是对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