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2062年3月37日

###科瓦瑞

“我把整个世界想象成一个大机器,机器从来没有多余的零件,它总是需要多少就有多少。所以我想,如果整个世界是一个大机器,我不可能是多余的零件,来到世上一定是有原因的,那么你也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可不是我想出来的话,这是电影《雨果》里的一句台词。之所以把它抄下来写在这里,是因为想到我以后都看不见这般好的电影了。

我如今住在失乡者军团的“黎明”号机车上,最常见的画面是窗外旧世界的断壁残垣,最好的消遣是维修损坏的设备时一边盯着手底下的机械,一边听旁边的各色人等聊天。

在一辆由上千名车组人员组成的列车上,很可能有上千倍于人数的零件,每一个都有可能一声不吭地损坏,总要有人去修,因而像我们这样懂机器的人就变的特别难得。

战前的世界,人们总会去崇拜富豪或者艺术工作者,更多的人则崇拜那些外貌条件更好的人,没有人将感激之词用在他们的私家车、智能手机或是个人电脑的设计者身上,因为这对他们来说多半只是一种司空见惯的背景罢了,偶有损坏,拿去修修或者换个新的也不麻烦。

但如今一切却都发生了改变,如果我们修不好车窗上的一个破洞,那节车厢的呼吸循环就会瘫痪,如果我们找不出一把枪上的暗病,炸膛或者卡壳就会害死某个和变异生物搏斗的战士。当人类的每一样工具都开始对生存不可或缺,有能力制造或修理工具的人就变成了救世主。

但不知怎么的,对这种天差地别的身份互换我却从不觉得高兴,感受到的只是压力。当你的双手在机械结构上四处摸索,当一个全新的零件在机床上成形,你不是在制造一个消费品,而是在确保成百上千人的生命安全,此举固然伟大,但我的心总会悄悄地质问我自己:你真的做得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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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子经过精心雕琢的回路拨动0与1的开关,无数朱红色的光点在运算之下被微小的映射单元投射到空气之中,组成一幅清晰的图案:在月光之下是被人类抛弃已久的底特律车站,它的银色天顶如今已经失去光泽,斑斑驳驳的裂痕就像在烧烤架上裂开的蘑菇。

我放空视线,从屏幕中看到自己被红光映亮的脸,金色长发从兜帽的缝隙间流散下来,眉头低垂,绿色的双眼疲惫不堪,双滤嘴呼吸器遮住了我鼻梁以下的脸庞,让我此刻看上去了无生趣——但我还能奢求什么呢,我还活着,这就够了。此刻,在我身后还有五个人和我一样在屏气凝神的看着表盘投射在空气中的画面,三个是我不认识的突击队员;还有一个是渡鸦,老实说,我有些怕她;最后,还有那个家伙——

“车站的情况怎么样?”果然又是他,作为斥候,艾伊文总是最关心前方道路的那个人,“看上去天顶没有坍塌,四周也没有游荡怪物的痕迹。”

我看着艾伊文兴奋的神情,心里闪过一丝阴霾。在如今这个世界,像以往那样创办一座大规模的学校几乎不可能,人类知识的传授形式又回到了十九世纪那般的学徒制,比方说我是黎明号总工程师麦卡的徒弟,而不出意外,我也将是他的继承人。但艾伊文的情况则有些特殊,他是罗杰的学生,如果不出意外,他也将是未来黎明号的车长。无论在什么人眼中车长都是个显赫的职位,他们的准则是保护列车成员以及聚居区中的人们,但艾伊文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一职责,而是只想摆脱这一切,这让我难以理解。

“但如果外面有天顶,车站里的情况就侦查不到了。”我给他那过于乐观的想法泼了盆凉水,然后向渡鸦报告结果,“外围没有威胁,但我们还需要徒步侦查。”

“好。”渡鸦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她这副客气的样子,我几乎忘了我才是这次行动的关键人物,“周边的辐射情况呢?”

“稍等,我用滤镜的形式投射到画面上。”我伸出四根手指对着虚拟屏幕下达了指令:上划一下,左划两下。

画面抖动一下,从实景切换到夜视,然后切换到放射性射线探测——

“我什么都看不到。”艾伊文疑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正常吗?”然后是渡鸦。

我刷新了一下传感器,无人机的画面还是没有变化——画面中隐约可以看见车站的轮廓,但是没有任何光线,近乎全黑。

“放射线水平几乎为零……”这副奇异的场景让我屏住了呼吸。

“会不会是设备出问题了?”不认识的声音,应该是三个突击队员中的一个。

“绝对不可能。”我斩钉截铁地说道。放射性探测器的原理和夜视仪相似,感知射线的能量,然后以可见光的形式呈现在画面里,如果画面中没有光线,也就预示着一个小概率事件。

“你是说这片地区几乎没有受过污染?”艾伊文挤过三个突击队员,脸几乎要贴到我肩膀上来了,“走过来的一路上盖格计数器也没响过……对啊,我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呢!”

“辐射计失准有好多种解释。”在车上的日子里,反驳艾伊文已经几乎成为了我的一个癖好,“也许是因为顺风将尘埃吹向相反的方向了——如果靠的够近,盖格计数器的读数会更加可靠。”

“那么,计划不变,我们徒步侦查。还不能排除潜在辐射的可能性。”渡鸦在短暂的思索后定下了行动的方针,但艾伊文仿佛没听见我刚刚的话,还是死死地盯着投影,呼吸声都变明显了很多——这个白痴!他在其他的方面都出奇的悲观,唯独在这虚无缥缈的领域是个乐观主义者。是时候让他清醒些了。

我晃了晃手腕,表盘抖动的幅度超过了投影修正的阈值,因此远程投射自动关闭,将斥候的念想也一同打散了。远处天空中那个醒目的红点此刻应该开始自动返航——

“吱吱吱——”刺耳的提示音从表盘之下传来,附带着强烈的震动,我倒吸一口气,再一次点亮操作面板。

无人机没有按照自定义程序返回,而是还停留在空中,传来的画面也出现了很大的波动,盖上了仿佛没信号的电视上会出现的雪花片。

“这又是怎么回事……”我苦恼的嘟囔了一句,同时立刻运行系统诊断程序,得出的结果并不乐观——某种强烈的干扰瘫痪了无人机定位的能力,现在它除了原地降落以外没有其他的可选操作项。我将这一发现报告给渡鸦,她则同意了我徒步回收无人机的请求——毕竟这种东西在战后绝对是丢一架少一架。

“当然,我还有一个要求——”我看到渡鸦棕色的双眼在艾伊文身上停留了片刻,“让斥候与你同去,他会做你的向导。”

“什么……”我一时间有些意外。

“有什么不妥吗?”渡鸦的眼神掠过我们二人,“这应该是你第一次在野外执行任务,这种情况下身边有个熟人会安全很多。”

“……那我和他一起行动。”我说。

艾伊文摊了摊手,这是他表示没意见、服从安排的标准动作。

我将无人机设定为原地降落,并且标记了落点坐标——降落在车站一楼连接公路的那部分区域。

然而,在画面关掉的前一刻,我的目光却捕捉到了一丝异样:在火车站穹顶上有几块玻璃组成的顶盖,白天车站用它来透进阳光,透过它们,我仿佛看见在穹顶之下有一条硕大的带状物正在游走,带状物四周散发着强烈的白色闪光,但转瞬间又消失不见了。等我再次查看,那里又变得和之前一样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