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执念
###科瓦瑞
顺着高架桥行走是一个正确的决定,除开路上恼人的交通拥堵,这种旧世界无处不在的多层交通枢纽是连接车站和公路的最常见形式,在无人机失去控制又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已经顺高架桥到达了车站的大门口。
车站门前和城市其他地方一样萧索,站顶的“底特律”标志已经残破不堪,还没有掉下来真是个奇迹。宽敞的车站上层大厅如今只剩下骨头架子,阴森森的风从宽大的拱顶下吹过,让人脖颈发寒。
还没有进入车站内部,我们就已经可以一窥这座车站的结构——这座车站分为三层,最上方的一层是由高架桥连接着顶棚下的候车大厅;第二层则是被铁路桥架在空中的月台,出于交通需要,几座放射状的铁路桥从这一层伸入又伸出,此刻这些桥上都停放着损坏的列车,他们的顶棚和座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掀掉了,只留下了一个空空的底盘;第三层则是连接着地面公路的出站大厅,战前在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免税店,专门给游客用的。
“辐射计还是没反应。”艾伊文拍了拍手腕上的计量仪表,好像在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渡鸦抬了抬手腕,她的计量表也一动不动:“我会把这个情况写进报告的。也许这片地区确实有特殊情况,需要多加注意。”
我的脑子里又回想起无人机收到的强烈的干扰,还有那鬼魅似的白色影子,如果那影子是真实存在的,那它的四周至少会散发出1000伦琴的射线,这接近人体承受极限的十倍。
渡鸦接下来说的话又将我从没来由的担心中解放了出来:“我们的队伍就在这里解散,艾伊文,你带着科瓦瑞从匝道下道地面,从底层向上探索,我和其他三名队员从上往下探索,我们在中间的部分汇合。”
“没问题。”艾伊文说道。
“明白”我也跟着回答,顺便将手表回归到可以显示时间和方位的正常模式。
于是队伍就在车站最顶层联通高架桥的大门口分开。渡鸦和其他三名队员的背影在夜色中逐渐隐去,我在心里默默地祝他们好运。
“看看终端,我把无人机的坐标分享给你了。”肩并肩走了十几秒,我才从嘴里憋出这么一句话。毕竟,艾伊文之前那段自白把大家都惊到了——谁能想到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擅离职守?战士们每天都在外界出生入死,但他却开小差,将身上的责任置于不顾,真是疯了。
艾伊文似乎也看出我对他的成见,他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才抬起胳膊——如今的终端都是由战前剩下的智能手机改装而来,被固定在手臂外侧——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说:“离我们这里可有够远的。”
“你不是要找{应许之地}吗?”我揶揄道,“多走两步就嫌烦了,还怎么带领希伯来人跨过红海啊?”
“还不是怕你累着……”艾伊文晃了晃肩膀,将背包调整到一个舒适的角度,“你既然不喜欢我,怎么在渡鸦挑人选的时候不提出异议?”
“我没得选。”我耸耸肩,将我的用意说了出来,“你跟着大部队走肯定又要伺机找什么幸存者,只有和我在一起行动,咱们大眼瞪小眼,谁也别想溜。”
“这么说,就算以后归了队我也要和你绑在一起了?”青年附和一声,我可以听见他的无动于衷,“真是烦人。”
“‘烦人’?”一股怒气没来由地从我心底升起,我不禁问道,“红鸢和飞羽都因你的行为蒙受了损失,你觉得这公平吗?为什么你还不打算放弃呢,艾伊文?”
“你又为什么要找那两架无人机呢?”艾伊文反问道,“为了两架人造的机械而离队,不也是把物品放在了自己的安危之上吗?”
“那是战略资源!”我试着反驳,但很快就后悔了。
“嘘——”艾伊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登时变得严厉而警惕,这种神色我在渡鸦的脸上也看到过,“要是多出来进行过几次行动,你就知道不该在野外喊这么大声。”
“……对不起。”
艾伊文在四周看了看,又凝神听了片刻,确信我刚才的声音都化作了晚风,这才用更加低沉的语气开口道:
“现在和我说说,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呢?”他的语气和几天以来都不相同,也许是因为在这个荒凉之地只有我们,他不需要担心自己的话被第三个人听到,“你不也是和我一样,觉得有比个人安危更重要的东西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不能理解我呢?”
艾伊文和我认识有一段时间,我听得出他嘴里的问句是一句没指望获得回答的揶揄还是裸露真心的叩问,此刻他无疑是带着向死去的世界发问的态度在问我。如果我在工作台边修理枪械时听见一个战士絮絮叨叨地说最近做任务手气好,下一次也一定可以赚一大笔,我多半也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截然相反的潜台词:“说不定呢,也许我下一次出击就被野狗咬断脖子了。”,但从艾伊文的语气中,我只听得出一种简单的含义:“你会相信我的,对吗?”
“我只相信我看得见的东西,而不是一个……幻想。”
“要我说,这不是一个幻想。”艾伊文说,“这是个希望。你难道不希望我们过上脚踏实地的生活,就像你希望自己可以回收那架无人机一样?”
“世界已经死了。”我的争辩因为压低声音听起来像是叹息,“旧有的秩序已经崩溃,人类早已经支离破碎。就算你找到了干净的土地又怎么样?社会秩序已经不可能重建了。”
我悲观的说辞似乎激怒了斥候,他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愠怒语气对我说:“‘怎么样’?那你找到了你那架玩具又怎么样?要是像你说的,一切都在不可避免地向深渊滑下去,那我们现在做的事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工程部的准则……”我咬了咬嘴唇,透过呼吸器传来的风是如此的苦涩,让我牙齿发酸,“我们作为掌握知识的技术人员,应当不惜一切代价回收旧世界的科技遗物,这样——”
“这样才能避免人类回退到野蛮时代,是吧?”艾伊文将我剩下的话补全了,“到头来你还是有一些可敬的信念的。”
“我和你不一样。”我说,“我追寻着既定的规律,我知道前往那些设施可以找到我想要的东西,但你所谓的净土则是一片毫无根据的传说罢了。”
“没有线索不代表不存在。”艾伊文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不相信只靠几百枚弹头就可以摧毁掉这颗星球上的一切……只要旧世界还剩下一块碎片,我就一定要找到它。”
我叹了一口气。眼前的这个年轻男性几乎把自己当作了诺亚的化身,或者说,他的执念很容易让人将两者联系起来——在灾难过后的世界搜寻土地,心里带着潘多拉魔盒里剩下的最后一样东西:希望。但我已经过了把圣经当故事书的年纪,对于神也再无信仰。要我看,如果他存在,那他就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而如果他让这种事发生,那我宁愿将他拉下神坛。
“不管怎么样,”我感到有些疲惫,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得陪我去找到那两架无人机。”
“我也没说不帮你。”他回答的倒是挺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