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上，伊塔照常来到MIC吧，找阿鼠接活。昨夜下了雨，空气格外清新，更重要的是今天不是莉莉值班，她想，美好的一天开始了。天刚蒙蒙亮，阿鼠周围已聚着好些人了，全是同行的街头雇佣兵。人人都想要好差事，例如捞哪个公司一笔大的，和枪子儿打交道，小活自然不如大活。
她凑过去，正赶上阿鼠说今天没活了，人们怨声一片，她也不例外。堂堂的中介商，一清早就要撵人走，实在是不厚道，可阿鼠没给任何理由，摆手就叫人去别处接活。人群一哄而散，她也叹气离开，可这时，阿鼠轻声叫住了她。
“你留下。”阿鼠环顾四周，见人散光了，悄声道：“陪我聊聊。”
她不知道阿鼠在打什么算盘。平日里，她办事又快又好，阿鼠常给大活做，二人的交情仅限于此。她回头问道：“陪你聊，你付我房租吗？”
“去包厢聊聊，”阿鼠说，“就你和我，聊点能给你付房租的事。”
“最好能。”伊塔点头，二人开了间包厢坐谈。阿鼠说里面隔音，可语调依旧很轻：“问你啊，你以前是不是在联邦微芯？五零年那会儿。”
“这是在聊正事吗？”伊塔问。
“问你是不是呢。”
伊塔沉默片刻，说：“以前是。”
“高级安保是吧，记得你说过。在微芯大厦上班？”
“都是以前了。”
“问的就是以前。”
伊塔摊手道：“阿鼠，都跟我没关系了。不是什么高级……我他妈就是块干电池。干电池你懂吧？那什么词儿来着——被优化。我就是被优化了。好了我说完了，能请你开始聊正事吗？”
“这就是正事，能给你付房租的事。”阿鼠指着她说，“所以你的确是个高级安保，在微芯大厦上过班。”
“不知道你还是个警探啊。”伊塔笑着说，“我犯什么罪了，要您这么折磨我？”
“你了解那里的安保系统……”
“能不了解吗？门禁、对讲、监控……在职时我没犯一点错，可他们又是怎么对我的？”伊塔拍案而起，又把义手重重砸下，喝道，“这只手，就给我安上了这只手！多亏了它，现在没一家公司要我了，谁不知道干这行身体是本钱啊。”
“先坐下，伊塔，和你聊正事呢。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伊塔冲到门口，眼角发抖，回头颤道：“大清早开个包厢，就为了，就为了……还付房租呢，这会儿活都给人分完了吧？我真是谢谢你啊。”说着就要夺门而出。阿鼠面不改色，压低嗓门道：“昨晚有个雇主找我，叫办件事，酬金有十万。”
“美元？”伊塔问。
“这十万，我看有人能拿，可惜她似乎想让我另请高明啊。”
“我有点激动了。”伊塔一溜烟爬回座位，正襟危坐，“来来来，来聊正事吧，刚才有点激动了。”
她想，这可不只是付房租的事。算我拿六成，就是现在五年的收入，拿这笔钱把贷还清，然后想买什么买什么。对了，买套军用级植入体，再来只战术义手，这下肯定有公司要我。天啊，我岂不是又能飞黄腾达了？
我岂不是又能飞黄腾达了！
阿鼠告诉她，雇主要的人，不仅身手要好，还要了解微芯的安保系统，这就是看上她的原因。雇主尚未透露具体事务，只约了场VR会议详谈，时间在下周二，还有三天时间考虑。
她问什么人这么阔绰，阿鼠耸肩表示，这回是匿名雇主，自己也做不了担保。中介商以信誉为生，她一般不受理匿名委托，这回酬金诱人，才来找伊塔商量。伊塔听完支吾道：“这几年新型诈骗可不少。”
“那你就当我是来聊天的吧。”阿鼠缓缓起身，说着就要离开包厢。伊塔连忙跟上去，轻嚷道：“这事啊，我回去琢磨琢磨，你可别告诉别人！”
伊塔回到城寨公寓，打电话叫雫来一趟。这座公寓有十多层高，却省钱没安一间窗户，楼顶是唯一有风景的地方。住户们要么忙于生计，要么忙于逛VR或刷MIC，没人有兴致来楼顶散心，只有伊塔在此养着几盆紫色鸢尾花。
她给花浇水，然后倚着护栏俯视龙落街。由于大气污染，这些年光照日渐稀薄，如今已漏不进城市的缝隙了。人头在阴冷的窄巷里攒动，如同熄屏之中的黑色像素，她看不清面孔，却知道所有人都一脸漠然。
人们只看得见路，以及各自视网膜上的方寸屏幕。
她看见一辆房车停到楼底下，知道雫来了，在楼顶告诉雫早上的事。雫认真听完，差点喷出刚喝的可乐，笑道：“难怪这年头骗子多呢！”
“我知道。”伊塔红着脸挤她一眼，嘟囔道，“就是……万一呢？”
“万一中奖了呢？”雫拧开可乐瓶，拈起瓶盖瞅了一眼，“笑死，谢谢惠顾。”
伊塔低头不语，雫敛起笑容，轻戳她的脑袋，说：“真想搞这十万？”
“万一呢？”伊塔又扫了眼龙落街，然后抬头远眺东区。她伸出手，指尖扫过座座摩天楼，盘点道：“微芯大厦，轩辕集团，那边是市政大楼，最高的那座，看见没，那座是金穹观景塔。现在是晴天，能看见塔顶，可一旦下雨或者起雾了，它就融进云层。你望着望着，有时会开始怀疑，怀疑它是不是没有尽头？就像……忽然飘上了宇宙一样。”
然后她叹道：“小雫，这片风景，我已经看够了啊……”
“叫我过来，不是单纯来给你打气的吧？”
“很简单，这里有场VR会议，对方是匿名的，你能不能搞到点料？”
“要我帮你挖出雇主？行，要是个骗子，你去揍他一顿，可要是个真家伙，你得拉我入伙哦。”
“老样子，我六你四。”伊塔说，“再请你一瓶口口可乐。”
“樱桃味的。”雫笑着说。
雫给出了具体的技术方案，要在VR会议上窃取对方的信息，最理想的办法，是用联络人的脑机发送病毒程序，可为此需要阿鼠的配合。二人知道，对于阿鼠而言，这么做等于要她押上作为中介商的信誉，想必她不会轻易答应吧。
下楼前，伊塔再次回望东区，金穹观景塔直通天际，是全城最高的建筑。她想，有朝一日，我也要登上塔顶，从那里俯瞰整座迷光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