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孩子出院了,今天早上下楼买早餐的时候看到的。
两鬓斑白的母亲挽着着看起来更加苍老的一个大小伙,一步一步地沿着楼梯边缘往楼上走去。
真瘦啊,当初是为什么住院来着。好像也是听小区的人说的,说是得了什么“游戏综合征”。
真可惜,多好一个年轻人,高高瘦瘦的,看起来人也干净。
我为什么要感慨别人,明明自己也没好到哪去。
……
第二天清早,我又见到了那家人,不过这次只见到了他妈妈。
“阿姨好。”
“诶,xx,你怎么也没去上学啊?”
“哦,我受伤了,要休养一段时间。”
“要注意身体啊,听说你成绩还挺好的,考去哪了?”
……
我被追着问了一堆问题,在这之后她又说道:
“你可别学我家那小子,打游戏打到住院去了。”
按理说家丑不能外扬,更何况我其实对这件事也没有太大的兴趣。我本该推脱的,但是我又是个不太懂拒绝的人。
脑海中已经想着用快下雨了当作借口赶紧跑路去买早餐,双脚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和你说啊,你千万不要玩游戏了,手机也少看,他就是游戏玩多了。”
“有一天下午,我照常叫他吃饭,叫了好几次他都不出来,还很暴躁地叫我别叫了。”
“这孩子打小还挺有礼貌的,也不知道是被游戏下了什么毒。”
“然后我就有些生气了,我去敲他的门,让他立刻出来。”
“行了听到了,有完没完?”
“叫你别叫了听不懂吗?”
“我真的有点伤心了,我这么关心他照顾他。”
“一天到晚就知道玩游戏,别的什么都不干?叫你吃饭也不吃?做什么都不按时没规律,你都多大了,还这个样子。”
我尽量用当事人的第一人称复述这件事。
接着房间内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他肯定又在锤电脑了,我见许久没有动静,感觉他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你出来!你怎么这个样子的?你知道我天天煮饭多辛苦吗?我供你吃供你穿,就养到你这样不听话的孩子!”
“说完以后我觉得舒服多了,他也不出来,就走开了。”
“这时候门忽然咚地被甩了开来,与墙壁碰撞了三两个回合。”
“声音很大,我都被吓到了。”
“他气冲冲的冲出来,抓着我的衣服,我顿时觉得又气又委屈,他说了几句很伤人的话,拳头篡得更紧了,但我敢肯定他不敢打我。”
“等等阿姨,这些我还是没必要知道的好吧。”
“不行,你必须得听,我承认可能我们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是有些失败,但是我们也不希望别的孩子也变成这样。”
我心里默认她是出于好心,既然她愿意讲,我也应该耐心点听完才好,即使我根本不想听。
“他没有打我,但是整个人像疯了一样,他歇斯底里地胡乱撒气,对着我又说了一堆狠心的话。”
我听得都有些尴尬了,但是她好像兴致正盛。
“我没有和他一般见识,管他说什么,我就看着他,等他气消了就行了。”
“毕竟他在我心里一直是孩子。”
“那最后呢?这和玩游戏好像没什么关系?”
“这还没关系啊?你可千万别玩啊!他一玩起游戏来,就变得六亲不认了,叫他干什么都不行,你凶他他比你更凶,简直像撞邪了。”
“好了好了,总之你还是别碰游戏的好,省的让父母伤心也害了自己。”
看得出她确实有被伤到,讲着讲着眼眶已经微红,我本来想要解释什么,但她好像没有要听的意思,扭头就走了,嘴角还显露出一丝的不悦。
所以最后我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是怎样的,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因为谣传的“游戏综合征”住院。
……
下午,我打开电脑,准备玩上两把游戏过过瘾,却又想起了早上的对话。
明明游戏就是消遣的工具,为什么大人都喜欢强调游戏的害处,就像世纪初针对漫画的漫画毒品论一样,现在对电子产品的偏见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反正我二者都喜欢,我感觉我还挺正常的。
打了两把游戏,全输了,我气得脑袋发涨。
“气死了,去看电视好了。”
我刚走出房门,就听见母亲对我说道:
“少玩点游戏,多出去走走。”
出去就出去,我莫名有点赌气,可能是游戏影响到了心情,我快步走向小区中间的花园。
花儿与少年,想想就心情愉悦。更不用说花园里独特的草香味和房间泡面味的强烈对比。
正当我欣赏着人工自然风光的时候,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个干净的大小伙,或者我应该叫他哥哥。因为我也不清楚他的名字叫什么。
他正坐在大树下发呆,时而抬头看向太阳,时而低头邹起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
忽然,我们的目光相遇了,他朝我打招呼,我大踏步迎了过去。
“哈—咯—”
我拖着长调让自己显得尽量不知所措一点,放低姿态表示我有点怕生。
“今早你见到我妈了吧,她把你拦住了,我在窗户看到的。”
“嗯。”
我没有反驳,因为他说他亲眼所见。
“她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你可别听她瞎说,我爸是没办法只能护着她,我可不惯着。”
我好像卷入了什么家庭纠纷当中。
“我和你说,小时候我爸老是限时给我玩电脑,只能在规定时间玩,过了点,多玩一分钟都不行。”
“我也差不多,玩久了就得强制下线。”
“嗯,但是就是因为这样,我逐渐开始珍惜起了玩电脑的时间,即使我很累很累,又或者是我本来想干别的事,但是只要时间到了,我就会强迫自己去玩游戏。”
说得好像有些邪乎,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毕竟越稀有的东西就会越觉得珍贵。
“小时候哪见过那么多好玩的游戏啊,我巴不得全都玩个遍,但是你要知道,我以前的零用钱可没多少,我只能玩网游端游。”
谁不是呢?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只是觉得他想单纯怀念一下以前的时光。
“然后lol你知道吧,以前那个版本,没把游戏可真是又臭又长,但是那时候我有梦想,我想去打职业,想去扬名立万,想在自己喜欢的行业上打出自己的一片天。”
玩过游戏的多多少少会有过这种想法,但是职业和业余的差距就像重点班的倒数第一和平行班的第一名一样,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我当时可厉害了,都打到大师段位了。”
真就人均上大师呗,这有什么好说的,有的人要是不强调s6王者前十的含金量,谁还会记得他过去的辉煌,现在也就是娱乐主播。
“那你怎么不去青训试试。”
我当然知道青训很难,唯一认识的一个成功打上顶级联赛的还是某企鹅的moba手游,当时还成为了主力风光一时,最后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雪藏了。
“父母不同意呗,当时我行李都收拾好了,我还发了个私信给我喜欢的主播。”
“发了什么。”
“就是我要去职业这件事,因为父母也不同意,自己也很纠结。”
“他怎么说的?”
“他倒是没有读到我的邮件,不过我听到了类似的回答。他说如果这对于自己是块结,那就去试试,不过要好好和家里人沟通,因为这件事不做,可能会让自己一辈子在意,一辈子后悔。”
我大致也猜出了结果,肯定是家里人没同意,这也能理解,毕竟风险太高了,还是老老实实读书完成学业来的真实。
“其实每天打游戏也就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自己有比大多数人优秀的能力,证明自己有他人难以做到的特长。”
“更何况我热爱它,久而久之,它就成为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有了自己游戏圈内的好友,有了属于自己独特的青涩的青春。”
我有些心不在焉,没有直视他的脸。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上头。
“那这和你的……病有什么关系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说出了如此冒昧的话,脑海中闪过无数他生气炸毛的画面。
“哦。你听她说。我哪有什么病,就是安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我丢去戒所谓的网瘾。”
戒网瘾?我倒是听过挺多这样的新闻的,但大多数都是负面的,什么杨永信啊,什么豫章书院……这些新闻感觉离生活还挺远的,应该不会就这么凑巧吧。
“去哪戒啊?”
“全宿学校呗,一个没有手机,没有娱乐,只有老师和书的地方。”
我大概知道是哪所学校了,毕竟本市也就那几所高中。
“我记得你比我大才对……”
“我留级了,就为了去那个地方。”
“可是你妈妈说……”
我把早上听到的话能记得的都说了一遍,他听完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哈哈大笑起来。
“大人就是这样,那次生气是因为我晋级赛生死局,正在关键时刻,她很大力的敲门,我家的门是那种木板门,敲起来很响很刺耳,队友的操作已经让我很暴躁了,她还给我来这一下。”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本来没打算理她,最后还是回了一句听到了,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应她,她就会一直叫个没完。”
“那后来为什么……”
“后来?后来她一直烦我,游戏也输了,我直接脑溢血了好吗。当时我就冲出房间和她对峙,想和她讲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谁知道她,不仅看着我怒火中烧的样子发笑,还说什么我不敢打她,谁要打她了,我愤怒地说着我的理由,我说我打游戏中途不能离开,我说你叫了几次我已经听到了,她的回应呢?”
他又长舒一口气。
“她就一句话不说,时不时蹦出一句——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
“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我说得再有理有据,她都能用为我好搪塞过去,最后我也懒得说了,我火气消了之后,就又回房间锁上了门。”
“后来我就更不想解释了,但是我越退让,她就越变本加厉,我刚玩一下游戏,她就要跑过来说——你又开始了啊?你又开始干你的老本行了。”
“我和朋友开黑笑得正欢,她就会突然闯进来皱着眉头看着我说——你在跟谁说话,你是不是颠了,笑得这么诡异。”
我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能感觉到他说这些时的无奈。
“代沟嘛,没办法。”
我本想安慰一下他,谁知道他更来劲了。
“代沟个p,我用尽毕生所学和她讲道理,她就非要装作听不懂的样子,不说了,气死我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背后的泥土。
“反正以后她在家我是真没心情碰电脑了。”
说完,他迈着大步朝单元楼走去,有点内八,和他爸真像。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我该相信谁呢?也许谁都没有错。又或者,一开始就不相信对方可能会没错,本来就是错误的了。
不对啊?他们回来的时候,明明大包小包的都贴满了医院的标志。况且读个书回来怎么会看起来老了这么多。
真是奇怪的一家人,诶?好像一直都没见到过叔叔呢。改天如果见到了,就去稍微问个清楚。
……
清早,我像往常一样买早餐。
“你听说了吗?得了游戏综合症的人,对游戏上瘾了之后,玩久了会头痛,太久不玩也会头痛。”
“吸独啊?这么恐怖。”
“嘘,小声点。听说四栋的那孩子就是,治好了回来头发都白了。”
“诶诶,他走过来了。别说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把我认成他了。不过我也差不多,我应该是得了睡觉综合征,不睡觉会头疼,睡久了也头疼。
……
“喂?xx,该吃药了!”
我打开房门,倒了一杯水,咕噜咕噜地吞下了两片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