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怎么这个时间点就有那么多人了。”
一月十七日,早上七点。
马乔与摩奇从不远处观察着城门状况。依旧有不少人抓着刚开门的时间点准备出城,但由于严格的审查,已经大排长龙起来。
“怎么办,这样排着估计得到中午去了。”
“那就走备用路线了。你在想什么?这些普通人都能被查上五六分钟,但是发现我们并拦下可是一分钟都不需要的。”
“诶诶,备用路线吗…我可忘不掉那个调查的晚上,啊,我们真的要再走一趟那条臭水沟吗?”
“你不喜欢?”
“那可真是太怀念了。”
马乔与摩奇,从不是什么普通的突生歹念的小毛贼。不是臭名昭著,却近乎家喻户晓。虽然琴在这之前从未听闻过两人的名字,但他多半对“翻墙僧”这个绰号有所耳闻。
五年之前,两名德罗维亚土生土长的青年旅至奈萨洛,因无家可归流落街头,而被心地善良的伽尼寺的住持所接纳,成为了庙中的一员,也从此开始了他们真正的不羁生活。
德罗维亚教强调的唯一准则为“节欲”,因此不会对僧人提出强制性的要求,而是引导他们自发地注重自我修养。作为新人,他们只被要求进行一次剃发来证明自己的态度,随后便将不再受到任何命令。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展示出了自己的各类鬼点子来支撑自己的叛逆心理,诸如戴头套,装病,离寺出走。在那之后,则是经常夜闯他人宅院小偷小闹,被发现了便是逾墙而逃。二人的身手的极其敏捷,几乎从未在当晚被逮个正着。不过,待到第二日的清晨,当寺庙听到居民的抱怨后,自然就会明白是他们的“杰作”了。有意思的是,他们每次偷窃的尽是些好看的廉价小玩意,也是因此寺庙才没有严惩他们。每被发现一次就罚去他人家中打扫卫生提供服务,久而久之,人们反倒对这两个小毛贼产生了点兴趣,甚至有时候并非他们的偷盗之举,也会害得他们被喊去打扫一整天的卫生。
“翻墙僧”就此而来。他们二人,五年修行以来,名著名作一概不知,飞檐走壁的天赋却是惊为天人,还有他们引以为傲的德罗维亚武术,使得也几乎不会有人会真正对他们的行为认真起来处理。一般的安排都是身手灵巧的摩奇负责实施,而精通德罗维亚武术的马乔负责殿后。马乔曾吹嘘自己认真起来能与将星对峙,但在破军星面前他丝毫不提,权且当作笑话遗忘了。
总之,二人开始行动。他们混杂于队列之中,总算排到了出城队伍的较前端,等着机会避开守卫视线。
“我建议是速速通过。那帮人很是神秘,听说能莫名其妙闻出来舍利的味道。”
“不要整天信这种,人的味道肯定要比这种要重得多。而且都被我消化掉了,哪里还能…”
摩奇突然捂住嘴巴,整张脸抽搐起来。
“你怎么回事?”
“有灰尘…我要打喷嚏了。”
“那就赶快,没人会在意你的。”
“不…问题在于…我感觉有些…”
摩奇话未说完,就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吸引了身边的无数目光。并非因为声响,而是随着他唾沫飞向一旁空地的,还有些许光亮的火苗,即刻将路边的草丛燃起火来。
“这算什么鬼东西…”
但是马乔没空惊讶。城门口的僧人将手高高举起,守卫们即刻开始拉动城门准备封闭。
“还真是莫名其妙啊…妈的!给我拼了命的往前冲去!”
摩奇与马乔只得冲出人群,期望着赶在城门关闭前冲出去。突破几名负责讯问的守卫不是问题,而在他们脱离人群暴露出来后,城门之下的阴影之中又出现了新的一批身影。
“僧兵众!”
僧兵众,正如其名,本是为减轻德罗维亚之王的负担,由武僧们自发组织的维护城内治安的队伍,但是同为僧人出身帕尔摩多稍加调整,将他们的地位直接提拔至了近乎于禁卫军级别。帕尔摩多自号“僧王”,他的存在象征着僧人们的政治地位的巅峰,某种意义上已经与西之殿尊,德罗维亚教师祖为同等级别的人物了。在他稍加修饰的言辞吸引下,这些注重于修身养性的武僧们,接受了他的指挥,相信着他们利益完全一致,他所指出的目标便是危害国家安宁之人。
此刻,身在宫殿之中的帕尔摩多也在出着冷汗。师祖正在奈萨洛城中,哪怕他对于自己组建僧兵众这一举并未提出异议,但自己也需要时刻予以提防,随时准备好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的私心辩解。
僧兵众对于摩奇马乔的脸可谓是再熟悉不过。往日每逢二人犯错,便是僧兵众之中其中的几位精英僧人们前去致歉。即时僧兵众成员们多次提出理当将二人扫地出门,但身为僧兵众领袖的伯洛特·兰德,一直在为身为他青梅竹马的二人加以袒护,每次皆是以对二人的关禁闭或是罚抄等处罚收场。但此时此刻,二人身为盗窃国宝之重犯,他们已经不用再碍于谁人的面子。想必逮住二人时便会最大程度地释放自己的私人恩怨吧。
“愣着干什么!明知硬闯他们的包围等于死路一条,还不如另求生路。”马乔少见地出于慌乱而显得急躁,他丝毫不顾自己地大声朝摩奇呼喊着,总算提醒了摩奇临时改变主意,以躲开僧兵众为先。
“你疯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彻底知道你是我的帮凶了!事前与事后那是两码事。舍利是在我体内,你这样公然掩护我逃跑,死罪可是和我一样板上钉钉了啊。”
“我可早就不在乎了。从加入计划的那时候,我就没想过还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再说了,对我而言,比起坐牢,我说不定还真的更喜欢掉脑袋之类的痛快解脱呢。”
“你这白痴。”
“白痴跑得也比你快多了,不要死在白痴之前啊。”
两人躲到了某间无人旧房内,靠近窗边静听外面的动静。
“居然连僧兵队都被派来守城门了吗,看来大动静要来了啊。”
“我看倒与大动静无关,单纯是为了防住你这个大人物吧。”
“防我?难不成…那家伙说的都是真的?”
“你居然直到现在才打消猜疑吗?那家伙肯定就是货真价实的奈泽龙萨家了,那么说的话也总该是真的。陛下要舍利,你的命对他而言无关紧要,这就是事实了。”
“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早就知道了…”摩奇的语气透露出他的绝望,他开始回想起自己之所以盗取舍利的这个蠢念头的原因,仅仅只是自己不想继续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想靠先斩后奏的方式得到所有人的重视。他确信,自己就应该在听闻窃国发生的时候就此打消这个馊主意。
“你要逃吗?”摩奇有气无力地问道。
“啊?你在说什么鬼话?那群家伙还在外头搜查来搜查去,我们俩哪里有溜掉的机会?”
“不是我们,是‘我’。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随便找个机会就能溜掉的吧?照你说的,他们只要舍利,你这种无名小卒对他们而言是无所谓的。”
“还记得你来找我分享偷舍利的念头的时候,我是怎么说的吗?”
“你?你说正合你意。但现在不一样,舍利已经在我肚子里了,你没机会再拿到了。”
“问题就在这里了,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搞清楚我的想法。首先呢,的确,我没有仗义到愿意陪你一道去死。”
“那就不要废话趁早…”
“听我说完!但是,如果固有一死,老子就要以最了不得的方式死。活着的时候没能让所有人知道我,那就要在死的时候做到。和你一同去偷一回舍利,发展到现在这步,想必我的脑袋要被晾在街头了吧,那,可实在是太棒了!”
“你…已经超越了白痴的范畴了啊…”
脚步声越来越近,并且动静越来越小。
“看来他们找到了,怎么样?猜拳决定谁先冲出去?”
“都被逼到这份田地你居然还只能想这种馊主意吗?”
僧兵众一字排开,压低脚步朝小屋靠去。
“就这么点人吗?还是说因为除名,已经完全把我当作老百姓了?”
从道路的一端现身的,是准时依照计划而抵达的,阿扎兰诺·流。
“是破军星!”
“我本在想着会出动几位将星,结果,并非算数题,而是有或无的选择题吗?”
僧兵众立即开始了议论。对他们而言,所追捕的目标优先级与索尔杰利的想法一致,必然是“擒贼先擒王”。但话虽如此,身为武僧的他们哪怕先前一直身处庙中,对于破军星的传闻还是深信不疑的。五年前,德罗维亚南部的盟国发生了由尼奥兽族引起的暴乱,而那也是流,这位近四十年来最佳的破军星的成名的舞台。他凭借一人一骑,横穿战场而最终直取主营,将叛乱军领袖就地生擒。值得一提的是,在他惊艳的战场首秀后,由于信息传递困难,使得剩下的叛军并未即刻投降,他们集合了约五千人的部队打算奇袭德罗维亚军,然而被身为大将的现任贪狼星,巴加维特·班罗德率领五百人全数击溃。自那以后,本是由历代武曲星与巨门星享有的“德罗维亚双璧”的美名,指名道姓地交代给了流与班罗德二人。
正因如此,根据索尔杰利的安排,其余人都只需要负责查清破军星的位置,收尾的人选则是留给了班罗德,但目标就这样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面前,也理当做些特例处理。
流不打算给他们留太多思考时间,掉头就跑。僧兵众也只好紧追不舍。
“破军星在这,难道说…”
“正是。”
琴毫无动静地突然出现在二人身后。
“殿…殿下?”神经绷紧的摩奇被吓到手足无措。
“现在知道叫殿下了?不该是,‘奈泽龙萨的家伙’之类的吗?”
琴喜欢老实人。在看到一个人真实的表现后,他就会对于此人作出内心的最后定夺。他选择对摩奇露出的是打趣的笑容。
“但,殿下您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和破军星一起?难不成?”
“是的,就是为了你们两个不让我省心的活宝。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妄图逃出城去,你们根本没那个能耐。但你们还是沦落到这般地步,是不是,你们就那么不信任我?”
“怎么敢怎么敢!”摩奇着实老实了不少,“但…我们总归还是害怕嘛。所以有机会还是想去试一试…的。”
“很抱歉,害得您要亲自出面。但若要惩罚,还请留情,以便我们更好地报答您的恩情。”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现在先闭嘴,给我腾个位置出来。”琴毫不介意地挤到二人中间,靠在窗边。他嗅到二人身上的臭味,不禁捏了捏鼻子,但没有把二人赶走的意思。
“请问,这是要?”
“每天早上八点,会发生什么事,你们总该知道吧。”
早上八点,在各条路中央,高高挂在长杆上的喇叭准时发出了声响。
“今天是一月十七日,现在是早上八点,德罗维亚新闻报告台为各位带来最新的报道。”
这便是德罗维亚人日常关注时事新闻的主要方式了,那一天的早上也是,民众在正常早起准备劳作的时候,偶然从广播之中听到播报员以平静的语气,交代了王座更替的事实。
“今天的内容较为特别。我们于今日早些时候收到了一封来信,在寄信人亲自托付后,我们决定先行朗读此信的内容。还请洗耳恭听。”
“我乃先王之子,奈泽龙萨·琴。”信的开头,便是如此。播报员继续以严肃的语气予以朗读着。
“忆往昔,奈泽龙萨执掌王位千百余年,尼奥大陆之上的人们,得以自贫穷中崛起,自萎靡中复苏,自颓废中奋发。我们德罗维亚,得以作为历史之中当世之间的奇迹,茁壮成长至今日,然而,此等果实,却落入小人之手。可耻,且可恨。”
“帕尔摩多·索尔杰利,外乡之僧人,将自己伪装为圣洁之贤者,在获得了吾父之信任后,露出爪牙。不论其作为王座之上者之功绩若何,这等背叛,奈泽龙萨家将永世难忘。德罗维亚的史书之上将永远刻下这耻辱的一页,名为‘窃国’的罪恶之举。”
“再者,关于奈萨洛城中所散步的传言与渐起的波澜,吾也将在此说明。正如诸位所闻,奈泽龙萨·琴,作为家族的代表,此时此刻正身在城中一角,而破军星则作为吾之忠实护卫随吾同行。吾之所作所为皆为德罗维亚,时至今日我仍可问心无愧地说出此话。如若诸位将我视作德罗维亚之敌,我甘愿接受并随时奉陪。我不会将诸位的行为视为背叛,而且,我也厌倦了目睹德罗维亚子民们的袖手旁观。作为生活在这片福地之上的人民,我诚心,作为同样土生土长于此的一员,渴望看到各位对于幸福的真情流露。不论个人之命运还是国家之命运,任何人都应享有抉择之权,天下之事从来皆是要由全天下人所承担。至此,还望各位,多加努力。”
“然则,关于舍利一事,我亦要有所意见。舍利,名为国宝,而实则可为任何德罗维亚人所持有,更甚者,凡是品德高尚者皆可为其主。但,今日之所见,乃是德罗维亚之王,出于一己之所欲,擅自调动兵力,驱使将星,蛊惑民众,为其效力。望诸位,慎重三思。前日所惹事者,武僧加瓦德·摩奇及图尔特·马乔,皆是奈泽龙萨之家臣,吾之友人。他们虽犯下盗窃之恶行,而内心向善,他们理应在他人的包容之下承认自己的罪过,并为此作出对自我的救赎。然而,帕尔摩多·索尔杰利,出于私欲,组建僧兵众追杀二人,妄图坐享渔翁之利,放纵德罗维亚人自相残杀。此景为我所不愿,因此,作为此信的收尾,亦是奈泽龙萨·琴之宣言:犯我友人,犯我家臣者,待到奈泽龙萨家重返奈萨洛之际,我将会把这些对我的威严毫无忌惮之人尽数找出,再予以清算,以个人恩怨的名义。”
“以上,便是信件的全部内容。接下来将继续进行新闻报道,昨日奈泽龙萨军宣布…”
琴那从他人口中代传出的话语,一字不差地传入了全奈萨洛人的耳中。僧兵众收到急令,停下了追逐而班师回朝。将星们集合完毕后,第一时间赶赴了广播所。民众们议论纷纷,迟到的忧虑总算到来。
“这样好吗?殿下。把我们两个拖油瓶当作家臣的话?”
“但这样一来你们就能信任我了,不是吗?家臣什么的名号,都是虚物。而你们的信任与配合,是实打实的实物。以虚换实,永远是最赚的事情。”
“这就是奈泽龙萨家夺取人心的手段吗?”
“大可以这么理解。那么,暂时就此别过。回去后还请安分守己,哪怕出事,也尽可能告知于我。祝二位好运。”
二人初次感受到琴的背影是那样的伟岸,以至于,有种不像是琴的感觉。
“僧兵众已经全数归来了。”
“让他们先行解散,走得越远越好。”
“报告!西之殿尊已经抵达大殿门口。”
“真是迅速啊,那个老东西…也罢,将我准备好的话术全部用上吧,量他也不敢奈我如何。但还是…妈的,德罗维亚人把堂堂的国王当成什么玩意了!”
索尔杰利还在为解释自己行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将星们等不到他的指令,便准备开始自行行动。
“在这宣战之后,我等也正式算是殿下的敌人了吧?”武曲星道。
“可真是感慨啊。遥想当年,在下还亲自教授过二位殿下的马术,想不到竟然会有一天将要刀剑相见啊。”巨门星道。
“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那么要不要趁现在赌一赌呢?猜猜一个月后王座上坐的是谁的屁股呢?”禄存星道。
廉贞星不语,她在等候贪狼星的判断。
“按原计划进行。于今晚之前确定方位,展开抓捕行动。但有抵抗,即可自做决断,死活不论。”
贪狼星接过他的三尖两刃刀,临走前的最后一眼,注视着挂于墙上的,七将星之合影。
短暂的回忆后,只伴着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