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测”,这是长滨一中的短期阶段检测,正如其名,每周一次。
高一年级一共四十个班,其中五个,是重点班。周测是只针对于重点班而设计的考试,本着快捷而有效的原则,一次两个半小时,题量少,但都是极其重视思维的“压轴题”,拔尖用的。
由于试卷量少,题量也不多,所以当天就能批卷完成,同时贴出这五个重点班共二百五十余人的分数及年级位次。
效率一向是长滨的优势。
我曾说过,我一般的班级位次只能处于十几名,放到所有重点班的学生中,就差不多是六十余名。
我们班总体成绩较优,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差生,就算是班级倒数第一,也是前一百五十名。
但是,问题就也能很轻易的看出来。
大多都是中上游的中档生,所以为了平衡,我们班并没有所谓的“尖子生”。
以白鹿子为例,作为班上的前五名,在这二百五十余人中,也只能排到第三十名。
——这应该是她请家教的原因吧。
不过由于昨天的赌气,不知道她这回能不能考好。
我的成绩?现在不重要。
我仍没有兴趣去和其他人对答案,一个人坐在窗边。
等成绩发布,就都明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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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午的第二个课间,公告栏上贴上了那两张大白纸。
那里的人群从卫生间里远望都能看到,他们冲上前去,跳动着,拥挤着,好不热闹。
你问我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而不去抢着看成绩?
因为根本挤不到那里。
你问我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
因为这里现在没什么人。
而为什么我要在没什么人的地方待着,答案很快就会是显而易见的。
啊,上课铃响了。
赶快混在人群里回到教室。
这样,就不会有很多人能注意到我。
但在走进教室门的那一刻,出现的异样还是让我有些紧张。
已经进入了教室的同学的眼中,出现了以前从来都没有的向我刺来的目光。
没什么,继续在教室里做那个阴沉的荷洛伊就好。
我坐回到我的座位上,准备上课。
仍然感觉有几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这就是如芒在背的感觉吗……好奇怪。
荷洛伊,不要去管他们,再说,这也是你自作自受。
闭上双眼,就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耳边传来的低语无法屏蔽。
“……这次第一竟然不是褚弥空。”
“啊,是那个叫荷……什么的。”
“欸,平时都没看他怎么学习的,而且存在感那么低,怎么是他啊……”
“那么阴暗……不会是耍了什么小手段吧……”
“作弊了吧……”
“……”
这样的气氛,如同笼罩在教室上空的阴云,压抑而又无法散去。
你应该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了吧。
明明料到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因为那一时的赌气?
就因为你不想让你的学生小看你?
那么冲动,值得吗?
随着上课,低语渐渐地消失,但那在我背上的芒刺仍然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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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响。
老师离开教室。
带着各种心情的视线重新交汇在我身上。
崇拜。
惊讶。
不解。
羡慕。
嫉妒。
憎恶。
虽说从上高中开始,就存在这样的视线,也已经适应了。
不过带有如此丰富的情感,我还是第一次见。
和之前一样,无视,就好了。
我还是那个古怪的荷洛伊。
继续做我自己,不要去妨碍任何人。
“啊,荷洛伊。”
“啊,你好。”
思绪突然被打断。
我抬起头,是褚弥空同学。
班上的第一,大多数时间都是他,有时会被白鹿子反超,不过总体上学习成绩要优秀一点。
也是个班级的焦点,被称为和白鹿子并列的“校草”。
他来找我的意图……不大清楚。
“祝贺你啊。”
他的笑灿烂而阳光,这几乎是他开朗的代名词。
应该是真心来祝贺的。
“啊,谢谢……不过是为什么?”
“哦,对了,人太多了,荷同学你应该还没去看成绩吧。”
“是的。”
他眨了眨眼,对话的音量降低到耳语水平。
“你是全班第一,年级第三。”
“……非常感谢你能告诉我这样的消息。”
“还是挺显眼的,下次继续加油啊,有希望拿年级第一的。”
“还请多多指教了。”
他挥了挥手,离开了我的座位。
一向是他友善的风格。
对于他的鼓励,真是很感谢。
不过,本来我就已经成为了班上话题的中心,再加上他的来访,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多。
“为什么要让褚弥空对他点头哈腰啊……”
“有什么不能拿在台面上说吗?还说悄悄话……”
他的善意好像帮了倒忙。
他们带着刺的目光,仍在,而且越来越多。
我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他们心情。
所以,在这里,我是多余的。
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躲在卫生间里了吗?
这里不是很适合再待下去了。
那就逃吧。
就当我准备站起来走出教室时,我的座位上出现了另一个来客。
……是白鹿子。
来这里干什么?
我顿时无法回答。
“荷同学,这次的数学试卷,最后一题我问了好多人,都不是很有想法,所以想请教一下你。”
是平日里在她班上的温柔声音,而且此时可以听出来故意放大了分贝,几乎是吸引了班上所有人的注意力。
“哦,好的。”
如同木偶一般被无形的线操控着,我应答着她的话。
你在干什么啊,白鹿子……
“就像你平时做家教的那样,给我讲一遍,就好。不要管其他人。”
她又轻轻地在我耳边说出了这句话。
夹杂着温热的呼吸,牵动着我的触觉。
这句话的语气,听起来才熟悉。
真是的,多管闲事。
“嗯……这道题呢,主要是思维难度有点大,这样做辅助线……”
她在旁边,听的很认真,时时配合着我的讲解,更加留意着班上其他人的表现。
不知道是为什么,我此时能冷静地讲下去。
是因为再一次全身心投入到了教师的工作中吗?
好陌生,这是我在这间教室里,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存在。
“虽然不是特意讲给所有人。”
——这样的想法闪过我的脑中。
继续跟上她的思路吧,不要去想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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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谢谢,全部明白了。”
“不客气,能这么快理解也是真的很厉害。”
五分钟的讲题,让我真正明白了“度日如年”的含义。
我长出一口气,合上了卷子。
“我看好像全班就荷同学做出了这道题呢,还能讲得这么清晰,应该刷了很多题才能达到这样的地步吧。”
“也没什么,只是做了一些很有代表性的题目然后归纳总结方法,只不过是老师平时在强调的方法,认真照做罢了。”
与在班上的白鹿子交谈真是别扭……
只能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一点都不自然。
“哦,好端正的学习态度啊,在一旁看着也能感觉到认真呢。”
“谢谢您的认可与支持。”
我用平时应对家长的官腔来表示感谢。
不过,“在一旁看着”,对那些人来说,感觉到的我,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那就到这里吧,打扰了。”
“没关系的。”
她离开了这里,又留下了我一个人。
顺便带走了令我压抑的气氛,与耳边细碎不绝的低语。
这样的所作所为,我明白她在做什么。
她在与先前向我投来的所有视线为敌。
她在一点一点地扼杀那该死的看不见的东西。
那东西,是我早已经无法忍受,不得已才无视的。
不去逃避,而是亲手将其消灭——这是白鹿子的做法。
惭愧吧,她还是为了别人的事情这样做的。
而我却永远都无法做到这一点。
“完美存在”,果然当之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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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说的也太过分了!”
到了白家,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没什么,像我这样的人突然考了这么好,他们那样想也是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你自己凭实力考的第一,他们在那瞎猜,说的话还那么难听,这还理所当然的话,你是不是脑子也不正常?”
“你难道就那么相信我真的是凭自己考的第一?”
“那可不?你教的那么好,才考班上十几名,那才不正常。”
她此时涨红了脸,呼吸也变得急促,胸口起伏着。
班上的人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白鹿子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吧。
“……你生气了?”
“啊,有一点。”
她别过嘴,眼睛看向别处。
“我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什么?”
她趴在桌上,叹了口气。
“你故意不考这么高,就是为了避免他们说的那些话吧。”
“嗯……是的。”
“要不是我说你多管别人闲事做家教,你也就不会去给我证明你可以考第一,别人也就不会怎么说你了。”
“这件事与你无关。”
我皱起眉头。
“只不过是我该死的好胜心战胜了理智,酿成了今天的乌烟瘴气。如果不是你那时候来帮我,我估计根本不可能在班上待下去了。”
作为焦点,她轻易地将全班同学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题目上。
看似我只是讲给了白鹿子,实际上所有人都在听。
所有人都在听,所有人也就都能够知道我的清白了。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那样的方法,我不可能想得出来。”
“没有,那只不过利用自己的优势弥补一下自己的过错——毕竟,是因为我才会出现那么多烦人的传言吧。”她小声嘟哝着。
“要消除那样的话,只需要让他们知道你是有实力的人,所以,我要向他们证明,你这个第一当之无愧。”
“唔……”
从她的嘴里说出的这句话杀伤力好大……
感觉到我的脸颊在发烫。
我曾说过,我对学生及学生家长的称赞毫无抵抗力。
更何况是如此高的评价……
“不要……那样说。”
“不愿意?”
“是不适应。”
要知道,被你这样极其可爱的女生夸赞(虽然是无意间的),可是无数人的梦想。这样的赞誉,不应该放在我这个毫无光鲜的人身上的。
“我说,荷洛伊。”
她突然面向我。
“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为了一句话而这样做——放弃你自己的搭建的庇护所?”
“不是都说了吗?是我一时冲动,好胜心使然。如果要深究的话……”
我深吸了一口气。
“总不可能让一个全班第十几名来辅导一名全班前五的学霸吧。配不上的。”
“你又不是真考了十几名,不都是故意错了几道题,装出来的吗?”
“不考这一次第一,又怎么证明不是在吹牛呢?”
“也是……”
“对吧?”
她点了点头。
“不过看成绩排名时看到你是年级第三,还是吃了一惊。你可是我们班目前为止成绩最好的了。”
“你这次呢?考得怎么样?”
“在褚弥空后面,全班第三——哈,我也是第三,虽然是班上的。”
“真巧呢……”
我把书包打开,拿出教案。
“好了,考试已经结束,今天还是有课时的,如果不想让钱白交,或是不想让令堂回来看见我们没在学习,就赶快开始吧。今天在教室里讲的,都只是那道题的皮毛,拓展的东西,都还远着呢。把你的卷子拿出来!”
“好!”
那富有活力的一声应答,把沉闷一扫而空。
看着她脸上兴冲冲的表情,我好像理解了几分他们对白鹿子的评价了。
在这样的地方,确实很可爱啊。
----------番外----------
(这节好像有点短,那就追加个番外吧awa)
“荷洛伊,你的数学卷子,能借我改个错吗?”
“嗯。”我将其递了过去。
“谢谢。”
她翻看了两下,突然停了下来盯着一个地方。
“喂,姓荷的,你这里……”
她凑了过来,给我指了指那里。
那是这张卷子上唯一的错误。
“嗯,错了。”
“哈?!”
她惊讶地叫了出来,引得一旁的白太太吓了一跳。
“你小声点,到底怎么了?”
“我还要问你呢,你错的这个,是计算啊。”
“……是啊。”
“前面的过程都和标准过程差不多,最后一步,15+42=47?”
“对啊,所以错了啊。”
“怎么可能……哦,我知道了。”
她的目光平静了下来。
啊,被发现了……
“你故意的是吧?”
“……是啊。”
“做对了压轴题,然后故意错了计算,没拿满分,颇有一点讽刺的味道呢……”
“那怎么办,我要是全对,那岂不是更危险?”
“那也选个有技术含量点儿的错误啊!这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我卷子,这种地方没必要防着。”
“呃唔……确实。”
我露出苦笑。
“其他的科目也故意错了一两道?”
“一点点吧。总共差不多故意少考了……十分左右。”
“十分左右……等等,你要是加上十分……”
她的目光突然带上了惊异。
然后鼓起脸,挥动着纤细的双臂与小小的拳头向我冲来。
“哎哎哎,你干什么啊?”
“加上十分……可就比年级第一——还要高了六分啊!”
“……你们没事吧?”
在厨房里做饭的白母听到动静,探出了头。
白鹿子指着我。
“这货考了年级第一,然后故意送了十分,还是年级第三!”
“那确实该打。”
白母轻快地笑笑,退回到了厨房。
“喂,什么叫‘这货’,而且很疼啊喂。”
我用胳膊抵挡着她造不成什么伤害的攻击,说出与实际不符的感受。
近距离地看着她笨拙的动作,不由得会笑出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总行了吧?”
“不行!”
“不接受认错,那要怎么办才好啊,小兔崽子?”
“滚啊,凭这样的称呼,就更不接受了!”
“傻*。”
“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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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结束,继续上课,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
讲完考试中的错题,我们靠在各自的椅背上。
“如果我这次要是真的考了年级第一,那你也没什么方法救得了我吧。”
我把教案合起来,对她说。
“唔……总有方法的。”
“我也没法欠你一个在将近两千人面前救我的人情。”
“但是……现在都已经考了一次年级第三了吧,下一次考第一也不会有人觉得不对。”
我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怎么想。”
“为什么?”
“不太喜欢把自己的名字挂的那么高。”
坐在面前的白鹿子,此时正望向窗外。
“——除了一个时候。”
“是什么呢?”
“有人期待我站在那个地方的时候。”
我转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我只是,不想辜负别人对我的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