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喜欢幻想，而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也并非无法实现。比如古代的人想象着何时人能够在天空如鸟儿般飞翔，而后来也确实实现了。
但幻想与幻想也是不同的。多么疯狂的想法或许也能够实现，而多么渺小的愿望也或许不能如愿。
我在奢望什么呢？
我也曾沉浸在幻想中，构筑着那与妹妹相伴的未来。
但现在我放弃了幻想，那未来过于耀眼，却没有通向那未来的道路。
也许并不是没有道路，只是我太过软弱无能，劈不开这满路荆棘，跨不过那深沟险壑。
总而言之，我没有信心能够一直牵着妹妹的手。
高中的日子如我预料般，不愿用语言去描述，不愿再去回忆。
没有她的身影的记忆，根本无从忆起。
原本每周回家一次的盼头，却也更加漫长。
是两周才能回家一次。
于是，我不得不忍耐13天，熬过眼中没有妹妹的日子。
但是，但是。
就如有的人生前无比害怕死亡，但到了死亡前那一刻时，心中却无比坦然。是没有遗憾了吗？还是早已放下一切。
我原以为这度日如年的日子，我的心会被那思慕之情击垮。
我以为我承受不住汹涌的，过激的爱意。
我以为，在没有妹妹的时间里，我会活不下去。
但是，但是。
我错了。
我不愿承认，那仿佛就如我背叛了自己。
那之前所说的话，就如谎言。
是说，我居然接受了没有妹妹的现实。
人总是适应环境的，在随波逐流中磨平棱角，保护自己，以求生存。
我并没有那么悲伤。
与妹妹分开的日子里，我不会悲痛欲绝。
不如说，我没有很大的感觉。
只是普通的学习，走路，吃饭，睡觉。
就如一般学生表现出的那样，就像，我没有妹妹一样。
我甚至会在某一刻忘记妹妹的存在，意识到我离开妹妹也能生存。
对于我来说，就像鱼离开了水，也能活着。
我生存至今的意义，似乎被我自己否定了。
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但我却接受了现在的自己。
于是，这一天，如往常般回到了家。
打开家门，妹妹如往常般迎接我。
那未曾改变的笑脸，隐藏其下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妹妹会是我想的那样思念着我吗？
还是说，妹妹也像我一样，接受了这一切。
第一次再回家中，我就有了如此疑问，但那时妹妹的泪水与笑容回答了我。
安慰了我的心。
但是，无数个13天，让那平常面容淡去。
对那笑颜悸动的心，正渐渐褪色。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学业的压力使我无法再考虑这些。
本来与妹妹相伴的一天是治愈我身心的。
但现在，我越来越害怕去面对她。
现在，妹妹依旧对我笑着。
就如往常。
但我放下了她的手，跑回了房间。
留下一头雾水的她。
不对，或许她也已发觉。
房间里依旧是小时候的样子。
一直没变，至少房间一直没变。
无论是她爱吃的软糖包装，还是那一直没换的我的书桌。
一切都没变。
妹妹敲了敲房门，“哥哥……怎么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我害怕去回应。
我明知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对待妹妹，但我却想维系这扭曲的关系。
明明只是妹妹，像个正常人一样去相处就行了。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又不是只有我有妹妹。
别人家能够正常的相处，为什么我却经受着精神的折磨。
我无法理解，但这便是我，一个不可救药的哥哥。
“哥哥……”
“我没事……不用担心我…”
无比纠结的内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开始整理思绪。
是的，我喜欢我的妹妹。无可置疑。
但我有多喜欢她呢？我曾以为离开她我就活不下去，但事实证明我错了。虽然用适应环境的理由搪塞自己，但我依旧为不在妹妹身边却也能放声欢笑的我感到不甘。
说到底，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自己心灵的幼稚与无能罢了。
以前天真的畅想着“永远”的我才是愚蠢的那一个。
该分开了吧。我不能陪着她，直到生命的尽头。
就算真的走下去，也得不到别人的祝福，尽管外界的眼光并不重要，但脆弱的她，或是我，能够坚持到最后吗？无视别人的流言蜚语，说起来容易，却是很困难的。
真的，真的，虽然我绝不否认对妹妹的爱，但我不能让我的爱，阻止她追寻她的幸福。
是的，应该学会坚强的人是我。
是我，才对………
分开………
门被打开了。
她站在那里，那样温柔，悲伤，孤独地看着我。
我的视线是模糊的，但她的目光，柔和，包容，即使是刚刚还在经受折磨的我，却也像回到了儿时。
懒散地晒着太阳，母亲给我们讲着故事，即使我还是刻意与妹妹保持距离，但也是无比安心。
她就那样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也这样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我早已泪眼婆娑，而她也润湿了眼眶。
一秒，两秒。
三秒。
“哥哥……”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
一步一步，慢慢缩短距离。
那样子，就像第一次她主动找我说话时一样。
再一步，再一步，再一步。
距离已足够接近。
她伸手擦去我眼中的泪。
视线变得明晰，眼中是她的笑容。
满含深情，孤独，依赖，与决心的笑容。
“哥哥…是不可以哭的哦？”
她舔舐着擦干我的眼泪的手指。
“哥哥的泪，由我来流就好了。”
我凝视着她的双眼，含情脉脉。
“那时，该由哥哥来为我擦泪，才对呢……”
我无法动弹身体。
她转过身去，声音带着微弱的哭腔。
“哥哥…即使抛弃我，也可以哦？”
就算我看不透她，但她了解我的内心。
“不把自己的未来绑在脆弱的妹妹身上，也可以哦？”
她是我的妹妹。
“我不会再黏着哥哥了……毕竟……我只是妹妹…”
“现在想，无论是我，还是哥哥，以前说的话…都很单纯呢…”
我发不出声音。
她依旧背对着我，她能看透我的心，我看不到她的面容。
“但是，但是………我依然是爱着哥哥的……作为遥远的妹妹…”
我是她的哥哥。
“我以为……这么长时间见不到哥哥，我会难受的活不下去…”
我们是兄妹。
“但，我错了呢…”
“我，是不是…不是个合格的妹妹呢…”
“哥哥不在的日子里，我依然能够欢笑，甚至有时候，忘记哥哥的存在…“
“我对这样的自己，非常的讨厌……”
“我发现我开始害怕见到哥哥……明明不想这样，但我实实在在地这么想了………”
“但是，但是，每当哥哥回家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
“展现给哥哥的笑容，绝不是假的，绝不是想着即使勉强自己也不能让哥哥看到我难过什么的……”
我们很相似。
“可是…我还是不够坚强……”
“对不起、我不是个好妹妹……”
“今天看到哥哥压抑的样子，我也忍耐不住了……”
“所以…哥哥，我不会再妨碍你了。”
她转过身来，那噙着泪水的眼神异常坚定。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妹妹。
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成长到能够展现出这样的决意了。
我讨厌妹妹，是的。
讨厌她的软弱，她的依赖，她的形影不离，她的令人心碎的泪眼。
但此时，她已经克服了懦弱，不再依靠他人，能够擦干眼泪，用坚强的心去改变自己，改变世界。
我应当是感到高兴的。
她不正是改掉了我讨厌的地方吗？
我应当是感到高兴的。
看到意志坚强的妹妹说出不会再依赖我的话时。
我的心破碎了。
从她出生时起，我确确实实讨厌着她。
令人厌烦。
后来，我接纳了她。
学着去成为她的依靠，学着去成为一名兄长。
我喜欢她的软弱，她的依赖，她的形影不离，她的令人心软的撒娇。
我喜欢被依靠的感觉。
“哥哥……我不会再是以前那个总是哭哭啼啼追着你的妹妹了……请你不用再顾虑我，不要再因我而感到伤心。”
“高中三年，很重要对吧？我不想成为哥哥的累赘。”
“所以哥哥不用再为我自责，所谓妹妹、不是阻挠你前进的理由…”
但妹妹变了。
她不会再害怕地紧紧贴在我的后背，牵住我的手了。
她不会再把烦恼一股脑地说给我听。
我不再值得她依靠。
她走出了房间，走出了这个充满我们二人回忆的小房间。
“哥哥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她轻轻关上了门。
房间里还有她发丝留下的香味。
和她切断了与我扭曲关系的话语的余韵。
我顿时浑身无力，倒在了地板上。
我陷入了黑暗。
我失去了意识。
“哥哥、快起床吃早饭啦——”
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我。
是我最熟悉的人。
那是在以前曾听到过的话语。
但是，这声音又十分遥远。
听不真切，并且，没有温度。
言语无心。
我睁开眼，不能再熟悉的房间内景使我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似乎，还是那个晴朗的日子。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
没有她的身影。
我顿时陷入迷茫，明明不应该是这样。
睁开眼没有妹妹的世界，没有真实感。
可昨日发生的事情，清晰地映在我的脑海。
发生了那样的事，作出了那样的决定。
这样真的好吗？这真是我期盼的吗？
我起身换好衣服，客厅里妹妹与母亲正在吃早饭。
我也坐下。
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她也没看我一眼。
在这个家的餐桌上，这样的气氛是第一次出现。
“你们俩怎么了？都不说话。”
母亲往返看着我们。
“没什么”
“没什么”
我和她异口同声答道。
显然，母亲是不相信的。
毕竟从前是那样亲密过分的兄妹，如今却这样互相无视。
“你们俩吵架了？”
“没有”
“没有”
依旧如此。
我飞快吃完饭，像逃似的回到房间，她也一样。
但，我们不在一起。
妹妹有了她自己的房间。
不如说，本来很早就有了，只不过她想和我住一个房间，所以原本那间就一直空着。
只是回到了原本的轨道上罢了。
于是，两周一天的休息日里，我在家，和她，和妹妹。
一句话也没说。
明天又要回学校了，我躺在床上，非常的不适应。
无疑的，早就应该分房了，但我十分空虚。
是说，本来很小的房间，却显得空旷。
彻夜难眠。
翌日，我比她早很多离开了家。
事实上我是要比她早到校，但我是想早点离开她的。
想要早点逃离这个有她的家。
我讨厌她。
于是我想在学校里填满自己的大脑，疲劳我的身体。
使我不再去想她。
我讨厌自己。
十三天之后，又是回家的日子。
进门，不见她，回房间。
第二天，餐桌上，不说话。
回房间。
比她早起，去学校。
能与她相见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十三天后，又是这样。
我接受了这样。
我习惯了。习惯了眼里没有她。
习惯了听不到“哥哥”的寂寞。
习惯了心中隐隐约约的痛楚。
我本就不愿去记忆学校里的事情，现在连家的画面都想不起来了。
只不过，那一天，母亲跟我说：
“你妹妹在谈恋爱。”
听到的时候，我甚至不相信。
肯定是假的，她那个样子，怎么会有男朋友。
但是，母亲十分肯定。
母亲说她每次回到家都比之前晚，吃完饭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有时候半夜还能看到她在用手机跟别人聊天。
“有没有可能是很要好的同性朋友呢。”
“你这个当哥哥的还不知道你妹妹吗，她从小到现在除了你还有其它称得上朋友的人吗。”
我无语了。
“而且她像是那种放学后会和别人在外面玩的那种类型吗？”
确实，她到底是像我的。
“而且，她班主任给我打电话了，说放学的时候能看到你妹妹总是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
我说不出话来。
“我给她班主任说不要给她说什么，这边会解决的。”
“这件事我是无所谓的。”
母亲一直都不是那么古板的人。
“但是，你这个哥哥该怎么做，你心里清楚。”
“我不打扰你们年轻人的事，最后什么结果你们自己承担。”
“所以，哥哥你看着办吧。”
母亲说完就走了。
妹妹有了男朋友。
妹妹成为了别人的女朋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啊啊，不对，这又不是我应该干涉的事情，她只是我妹妹。
她只是我的妹妹。
我没有权力干扰她的人生。
是说，这个年纪谈恋爱或许是很正常的事。
一定是这样的。
我不会感到什么特别的。
就这样决定了。
一点也不难过。
某一个十三天后的休息日，母亲不在家。
吃完早饭她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和煦的早晨，家里只有兄妹俩。
我在客厅看电视，她换好了便服。
“要出去吗？”
“嗯。”
这是许久后的，我们第一次的交流。
“去干什么？”
“……不告诉你。”
我本以为我会听到“不用你管”之类叛逆期的孩子常说的话呢。
虽然也差不多。
“注意安全。”
“嗯。”
她出去了。
门轻轻地关上。
窗外的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妹妹第一次一个人在休息日里外出。
我顿时联想到了一些事情。
算了，不管她了。
我继续看着电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外面，走在街上。
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出来了而已。
绝对不是想要跟踪什么的。
但我的眼中，确实一直有着她的背影。
早晨街上的人不多，但也足够藏身了。
她走进了一个拐角。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也走进那个拐角。
那是条小巷，通往另一条主干道，巷子里没有人。
我向着巷子另一端走去。
脚迈出的一瞬间。
我从背后被人抱住。
瞬间的既视感。
以前，我经常背着一个人到处走。
那是曾经熟悉的触感与温暖。
她紧紧贴着我的后背，在哭泣着。
即使是那眼泪的温度都一模一样。
我站着不动，她也一直抱着我。
此时我什么也没想，不知道她又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不再哭泣。
从背后咬着我的耳朵，倾诉话语。
“哥哥……”
我浑身颤抖。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强忍着无视你……你也不会看着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又流下眼泪。
我闭着眼睛。
“说好地不再依赖哥哥……可这样也决不正常。”
“这样子……我们不就像陌生人一样吗”
从兄妹变成路人。
“我不想变成这样子…”
“我全都错了……”
“假装自己很坚强，自己已经成熟了……”
“可我就是还想要再依靠哥哥——”
“其实我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没有朋友，胆小，内向。”
“我这次一个人出来心里害怕的不得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
“谈恋爱什么的都是假的，那个人是我拜托的一个同学…”
“故意被老师看见，然后在家里也让妈妈发现……”
“我想，妈妈肯定会跟哥哥说，那时哥哥肯定会有什么行动。”
“但是………”
但是，我接受了。
我接受了，妹妹有男朋友这个事实。
“所以，我就假装要跟男朋友一起出去。”
“哥哥果不其然跟上来了。”
毕竟，一直到现在，她出去我总是会陪着。
这次也不例外。
“所以……”
她松开了双手。
“所以，哥哥……”
“我不愿再这样了。”
“我不想两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
她走到我的面前。
抬头看着我。
用那湿润的，自下而上的目光。
“哥哥。”
她诉说着思念。
“我们。”
她诉说着孤独。
“一起。”
她诉说着悔意。
“回去吧。”
她诉说着爱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