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开身体后，两人因为尴尬而不敢对上彼此的视线。
「啊！我、我刚刚才突然想起来……」
凛音用手指骚了骚脸颊，她以一种十分浮夸的语气打破沉默，但目光依然在四处乱飘。凛音害臊的样子在蔷薇眼里看来非常可爱。
「领主除了获封土地以外，还有被赐予『开府』的权利吧！幕府的招聘工作进行得怎么样啦？有没有找到合适的幕僚人选啊？」
「啊，说到这个嘛……」
「薇薇、薇薇！妳还好吗？都变成死鱼眼了耶！」
凛音抓住蔷薇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这才让蔷薇从眼神死掉的状态回过神来。
「还、还好，我没事。因为碍于御恩众的俸禄有限，我只能给幕僚开出最低价码的薪水。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来应聘的人数居然还是这么多，光昨天就面试了不下三百个人……」
不只是刚从魔法学院毕业的学生，就连之前操持过高级贵族家务的老管家，在四柱臣家中任职过的书记官，甚至是担任过皇室护卫的骑士都前来应征。
为了面试完所有志愿者，蔷薇已经连续好几天没阖眼了。
「好多厉害的人都想来我这边讨工作，虽然他们并不介意领取低于平均的薪俸，但是我觉得自己可能压不过他们的气场……」
「哈哈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战后许多领主失去了土地和领民这些税收来源，为了维持生计，他们不得不解雇了服侍家族几十年的幕僚以缩减开支。现在大部分的领主都在释出人才，唯独薇薇要招聘，大家当然都往妳那里去了。」
「凛音妳别笑了，妳知道我为了这件事有多头痛吗？羽华大人已经吩咐了要在封赏仪式当天公布幕僚名单，她希望我能早日选定家臣，让经营领地的工作迅速步入正轨。」
「唉呀，那的确是挺令人困扰的呢。欸？话说回来，妳和莫夫人的关系还好吗？」
「妳是说义母大人吗？」
「嗯，前阵子妳搬到莫家的宅邸去了吧？虽说莫家昔日也是不下于草冠六家的名门，但如今整个家族只剩莫夫人一个人了。空荡荡的房子就妳们两个人住，该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宅邸里面徘徊，例如说……幽灵之类的。」
凛音以低沉缓慢的语调说到，摆动着双手模仿幽灵的样子，吓得蔷薇抱住自己的身体发出尖叫。
「噫──！妳、妳不要乱讲话喔，我、我我这个周末还要回去住呢。我就说浴室的地板为什么老是发出奇怪的声音啊呜呜呜……」
「哈哈哈！开玩笑的啦！薇薇的反应真有趣。」
「别拿这种事来寻我开心啊！」
蔷薇泪眼婆娑地抱紧身子。凛音看着这样的她心中一股歉疚感油然而生，于是摸了摸她的头试图安抚其情绪。
「知道了知道了，对不起嘛。不过我听说最近莫夫人已经将管家和所有佣人都辞退了，偌大的宅邸却无人打理这样真的好吗？」
「关于这点……义母大人说之前战争爆发时，季友大人便停了莫家的俸禄，之后都是靠留下来的积蓄在过日子，如今实在无力继续负担佣人的薪水。而且她也说想自己打理家务，多让身体动一动也好……希望义母大人能藉此走出丧女之痛。」
「那她这样身体还撑得住吗？我记得莫夫人的年纪也不轻了吧？」
「……义母大人的身体很健康。我上次休假的时候才带她一起去芝兰郡的北海岸游历了一番，那里的海景真的很漂亮！只可惜因为战后市区破坏严重的关系，很多店家都没有开，哈哈哈！」
每当提起义母莫夫人时，蔷薇的脸上虽然刻意挤出笑容，语气却显得十分僵硬，笑声也多了几分尴尬。
这一切凛音都看在眼里，她明白蔷薇和义母的关系并没有如她口中所说的那般要好。但她并没有直接点破，而是看似无心地说了一句：
「唔～真不知道羽华大人在想什么，居然要妳认莫夫人做义母，而且还在公布封赏命令的时候提出……」
「凛音！」蔷薇以强硬的口气打断凛音的话。「羽华大人的心思不是我们该妄加揣测的。认莫夫人做义母是我自己的想法，和羽华大人无关。」
凛音斜眼看了蔷薇一眼，察觉蔷薇的神情凝重和以往都不相同。
（这副模样，不是压抑或愤怒……而是彷徨吗？）
在内心得出自己的结论后，凛音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是是是……好了，我们到啦！」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就这样她们来到了巨大魔法阵遗迹的北面。
她们站在地势相对较高的高台上，此处能将北面的遗迹景观尽收眼底。
魔法阵虽然大且年代久远，却依然保持着正圆的形状，彷佛在地上用巨大的圆规画出来的一样。
魔法阵的阵式线条结构严谨，大部分都保留完好。在蔷薇看来有些术式十分常见，但大部分的术式却几乎从未见过，其线条形状分布诡异，让人难以判读究竟是何种魔法阵形。
「虽然之前已经听梧桐提起过，但这个魔法阵还真不是普通的大啊，实际见识到果然令人相当震撼呢。」
蔷薇举目眺望着视线可见范围内的遗迹，然而这仅仅只是巨大魔法阵的其中一部分。
「一般魔法阵都是由朱砂、盐巴、鲜血、颜料，或是用石头和树枝排列、以法杖在土地上画出痕迹绘制而成。按照绘制材料的不同与绘制者的魔力质量，魔法阵的效果也各有不同。」
凛音跳下高台，越过封锁线来到魔法阵旁边，蔷薇也跟在她的身后。
她蹲在地上摸着魔法阵的线条，并示意蔷薇过来一起看。
「根据目前现有的考古资料，一千五百年以前的魔法阵大多是由树枝和石头排列，或是用法杖绘制于地面，因此难以保存下来。但是这个巨大魔法阵的绘制方法，却是将烧过的陶土片混以碎石嵌入地面，而且为了防止受到外力破坏，还在线条上涂抹一种透明的液体，这种液体能将定型的线条与外界的空气和水分隔离开来，从而使魔法阵能保存数千年不消失。」
「这些情报在上次梧桐给我的勘查报告中都有提到，至于妳之前说的『重大发现』是什么？」
「等我一下喔……喂！帮我把那份资料拿过来。」
凛音呼叫了正在附近安装某种机器的研究员，并让他把一迭颇具厚度的资料拿过来。
此时蔷薇注意到，有好几位研究员在遗迹上安装着相同的机器，每一部机器都牵着一条电线，所有电线最终全都连接到一台看似十分精密且复杂的仪器上。
「凛音，他们现在安装的机器是什么东西啊？」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总之先看这个。」
凛音将资料全部摊在地上，每张资料上面印的是从各种不同角度所拍摄的遗迹空拍照。她将这些照片像拼图一样拼在一起，最终变成一个微缩版的魔法阵遗迹全景图。
「这些照片是我用魔法从高空拍下来的，经过我一个星期的不懈努力，终于在今天上午把这个巨大魔法阵的全貌给摸透了。」
「不只是北面这里，就连其他地方的遗迹都照得很清楚呢。」
「虽然巨大魔法阵里还有很多我们无法破解的术式与阵形，但是从这副全景图中，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想。」
「什么猜想？」
「哼哼，听到可别吓到喽！」凛音双手叉腰，摆出一副相当自信的表情「那就是，我可能有办法重新启动这个魔法阵哟！」
「……蛤？」
「妳那是什么表情啊！再对我展现多一点的敬佩之心也是可以的喔！」
尽管凛音似乎对于自己的发想充满自信，但蔷薇却对她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并不乐观。
「唉，所以那边那些奇怪的机器就是为了做这件事的吗？」
「不愧是薇薇，果然懂我！」
「妳取得了这边的最高负责人，皇家魔法研究院院长的许可了吗？」
「呃……」
看着凛音瞬间僵在原地不动的样子，蔷薇露出了「果然是这样吗」的表情并叹了一口气。
「那、那个薇薇妳听我说啊，院长虽然挂名是遗迹勘查的最高负责人，但是他这两个星期以来也就来那么一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们这些基层研究员在干活，肯定比他更了解实际情况与实验可行性嘛。何况向院方申请实验许可差不多都要十天半个月才会下来，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不准妳找那么多借口！」
「噫──真的非常抱歉！」
向来保持低调的蔷薇罕见地动真格发脾气，她的大叫声引起了附近所有研究员的注意。
「还有妳负责的研究区域是北面吧？其他区域的研究员们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以院长的名义把那些机器搬过去的……」
「现在就去给我把它拆掉！」
「可、可可是我们花了好久才把这些机器都安装完毕，而且也已经征得当地领主的同意了……」
凛音嘟着嘴，两手的食指互相戳弄着，看起来就像小孩子做错事时挨骂的样子。
真是的，明明拥有天才的智商，却极度缺乏社会经验与生活常识吗？蔷薇扶着额头如此想到，表情中尽显无奈。
「还有我从徐准尉那里听说了，薇薇这次来勘查遗迹其实是经过皇家魔法研究院的许可，暂时拥有最高负责人的权限。不如妳就下令批准我们的实验……」
「开什么玩笑，那怎么行！」
「噫──薇薇妳好凶喔。」
凛音遮住耳朵蹲缩在地上，气得差点拔剑出鞘的蔷薇被其他研究员给拦了下来。
「妳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种实验怎么可能会成功？还让妳搞出这么大的动静！」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嘛……」
「就算退一万步讲，实验真的成功了，可是你们对这个巨大魔法阵一无所知，从另一边被召唤过来的东西是什么，你们心里有底吗？」
「这个嘛……」
「万一召唤出以现在的魔法无法驾驭的可怕生物，或是魔力反应强大的未知力量，到时候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
不等蔷薇反应，凛音径直拿起挂在胸前口袋上的笔，在刚才铺满地面的空拍照上写了许多复杂公式，并在上面来回比划。
「大部分的魔法阵其实就是『双向通道』，这边要想召唤东西过来，被召唤的那一边势必也得有一个相同的阵式，就连这个巨大魔法阵也不例外。可是在我判读遗迹术式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件吊诡的事：除了空间传送阵与召唤阵之外，上面居然还有『结界』的术式，这让我一直不能理解。」
凛音将其中一张空拍图递到蔷薇面前，那是一个标准的结界术式。
「就算有结界术式，那又能代表什么？」
「无论是传送阵还是召唤阵，为了让施术者能顺利从A地转移到B地，本来就有结界的功能，没必要再加上结界术式。因此我敢肯定，在这个巨大魔法阵的另一头，其实是个非常脆弱的东西，为了防止『那个东西』在传送的过程中毁坏，所以才要再加上结界术式进行保护！」
看着凛音充满坚定的眼神，蔷薇环视了周围的所有研究员，每个人的目光都如凛音一般自信。这正是他们这几天来所一致获得的共识。
「就算妳说的都是正确的，那为什么非得重新启动这个魔法阵？羽华大人的命令是『调查它』而不是『重启它』，妳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调查它不就是为了要重启它吗？对于我们这些魔法研究者来说，探究魔法的『深渊』尚且需要有面对未知的勇气，更何况现在有这么大一个谜团摆在眼前，我怎么可能当作没看见呢？」
「是啊，蔷薇大人！」
「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意见。」
「请您准许我们重启这个巨大魔法阵吧！」
所有研究员都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他们与凛音一样，都对魔法研究有着近乎狂热的执着。
蔷薇见状发出苦笑。
真是一群疯子，面对未知的事物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冲吗？
太荒谬了，实在令人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想太多，还是什么都没在想。
至少我已经完全明白，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用正常人的伦理道德与社会规范根本就说不通。不过……
「看来妳也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呢，凛音。」
「大家……谢谢你们！」
凛音转过身朝着手下的研究员们扑了过去，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他们每个人都握了手并连连称谢。
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一群不知天高地厚、对研究有着超乎一切执着的疯子，我们所处的社会乃至世界，才会渐渐朝着更好的方向进步发展吧！蔷薇如此想着。
「唉，谁让我这么好说话呢。」
「薇薇？」
只见蔷薇从地上的空拍照中随意拿起一张，在那张纸的背面空白处写下了重启巨大魔法阵遗迹的实验申请书，并在批准者的字段处落款。
「……我以遗迹勘查实验部最高负责人全权代理者的身分，批准了小组长华凛音所提交的实验申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