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晓玲姐姐所谓的「请求」,使我震惊地久久说不出话。
看着我充满诧异的表情,晓玲姐姐露出一阵苦笑,她坐到我的旁边并执起我的双手。
「妳什么时候要离开?」
「最晚下个月前就会走。」
「晓琪知道这件事了吗?」
「我还没有跟她说,但我打算找个适当的时机告诉她。」
「为什么要选择我呢?我只是大小姐身边的一介仆从,既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以庇护晓琪,更没有足以保护她的实力……」
「那么梧桐妳讨厌她吗?」
「怎么可能呢!」我急忙否认,「不管是大小姐还是妳们姐妹俩,对我来说都是恩重如山的贵人,可以说没有妳们就没有今日的梧桐,我连报答这份恩情都来不及了……」
晓玲姐姐用食指抵住我的嘴唇,打断了我的话并摇摇头。
「我不是指这个,我是问妳对晓琪这个女孩的看法,妳是喜欢她呢?还是讨厌呢?」
「……尽管以我的身份并不适合说这种话,但是对我来说晓琪就像是亲妹妹一样,和她相处让我感到相当自在。晓琪是个好女孩,无论面对什么事情都认真看待,而且会尽全力的去完成它;虽然有着一股强烈的倔脾气,但她的心地其实非常善良,只是不擅长表达而已。这样的晓琪我相信只要她愿意对其他人敞开心扉,一定能够获得大家的喜爱。」
听了我的回答后,晓玲姐姐满意的点点头。
「我知道这个请求对梧桐来说十分为难,我也是在挣扎了好久之后才决定是否要向妳提出。晓琪从小到大都一直很黏着我,虽然我愿意全盘接受她对我的爱,但却无意间养成了她封闭内心、不愿意对我以外的人敞开心扉的性格。我想这一切都是我的私心所造成的……但如果是妳的话,或许能让她重拾对人的信任。」
这时晓玲姐姐忽然面对我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她清了清喉咙,口气也变得相当慎重。
「如今我必须向妳忏悔一件事,妳可以选择不原谅我,但能够麻烦妳把我接下来的话听完吗?就像神父听取信徒告解那样。」
「当然没问题。」
「谢谢妳。」
只见晓玲姐姐深深地长舒一口气,然后宛如下定决心般接着说道。
「其实我当初之所以让晓琪和妳当朋友,是希望运用温情攻势与身份地位的差距把妳绑在身边,只要妳对我们姊妹俩还怀有一丝亏欠,这段虚假的友谊就能继续下去。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晓琪克服对他人的不信任和恐惧,一旦她跨过了内心的这道坎,妳便没有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任意抛弃……」
说到这里她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为自己过去的想法感到愧疚。
「可是随着与妳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见证了妳在这段时间里的成长,看着妳那正直的性格、不屈不挠的毅力、温柔体贴的内心与真诚善良的一面。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喜爱上妳,并把妳视作我的亲妹妹,是我不惜生命也要守护的对象。所以我想将她托负给妳,不是以朋友的姐姐的立场,而是以亲姐姐的立场向妳拜托。」
晓玲姐姐起身向我行了个九十度鞠躬。她一直没有把头抬起来,就像是真的在忏悔罪过一样。
听完她的这一席话,说内心没有动摇绝对是骗人的。可是比起愤怒与受到背叛的感觉,另一股更为强烈的情感不断槌打着我的胸口,我想将这份情感如实地传达给她。
「谢谢妳愿意听我说这些,结果到头来最自私的人还是我自己啊!明明说想为晓琪做点什么,最后却让梧桐妳来承担这一切……」
「晓玲姐姐,妳在说谎。」
「……欸?」
晓玲姐姐抬起头来愣在原地,似乎从未想过我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曾经听晓琪说过,蔺家的兄弟姐妹为了争夺当主大位,彼此间相互猜忌陷害,每天面对防不胜防的明枪暗箭,能活下来就是一个奇迹……但就是这样可怕的地方,有晓玲姐姐妳的存在。对晓琪来说,妳就是凛冬的阳光、极地的春风,使这冰冷的世界里有了些许温度,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我牵起晓玲姐姐的双手让她站直身子。这时的我才发现自己的身高已经快要和晓玲姐姐一样高了,令我不禁感慨岁月流逝的速度之快。
「身为蔺家的长姐,即使看惯了生命的逝去、看尽了人性的丑恶,甚至看透了家人的恶意,但妳依旧以一颗热情且温暖的心包容这个世界,甚至不惜以身犯险也要守护家人。如此善良的晓玲姐姐,怎么可能会利用他人去达成目的呢?妳这么说不过是想自己承担一切,让我在没有任何愧疚与牵挂的情况下,决定是否答应妳的请求不是吗?」
「都被妳看穿了呢……原来梧桐妹妹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懵懂无知的孩子,而是个能够洞察他人内心、懂得珍视他人情感的人了呢。」
「身为庶民的我能获得大小姐的错爱,拥有站在她身边的资格,并有机会结识妳们两姐妹,这一切对我来说是何其幸运!我是晓琪永远的朋友,但是我不可能成为她的姐姐,因为对她来说姐姐永远只有晓玲姐姐妳一个。我会在妳回来之前照看着她,但是请妳也务必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活着回来。这并不是永别,只是短暂的分离。知道吗?」
我语重心长地向晓玲姐姐表达了我的心意,眼角不自觉的渗出泪水,说话也渐渐语带哽咽。
没错,目前的我或许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对象,但是我愿意接受晓玲姐姐的请求,尽己所能去保护晓琪,以不辜负她守护家族和弟妹的决心。
晓玲姐姐拭去我脸颊上的泪水,她捧着我的脸将自己的额头轻轻靠在我的额头上。
「梧桐也长大了呢,是个能独当一面的魔法师了呀……我答应妳们,无论如何一定会活着回来,回到我两位挚爱的妹妹们身边。」
感受着晓玲姐姐额头的温度,我感觉无比安心。
这就是被人爱着的感觉吧?不同于对大小姐的景仰,我对晓玲姐姐更多的是依赖,她的温柔使我沉浸在充满爱的幸福之中,但愿时间能永远定格在这一刻。
不知道经过了几分钟,我依依不舍的把头从晓玲姐姐身上移开。感觉要是再不移开,我很有可能会哭着要求她不要离开,但是那样只会给姐姐带来困扰,因此我不能这么做。
「关于胧月刀身上的那个魔法术式……」晓玲姐姐坐回缘廊边,双脚微微地来回交互摆荡,「其实是我在研究魔法时自己发明的。这个术式能根据灵具持有者的魔力波长,重现我的某个魔法技能。至于触发条件嘛……就等妳自己去发现喽!」
「原来是这样,不过晓玲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罢了,如果我在战场上出了什么意外,我希望有人能传承我的魔法,只要『这个技能』可以被保留下来,我就会永远活着。妳愿意成为传承我魔法的那个人吗?」
纪念魔法,将自己的魔法技能以魔法术式的形式刻印在另一个人的灵具上,只要按照特定步骤触发该术式,就能重现那个人的魔法技能。
这是最近开始流行起来的魔法术式,通常是由被派驻到前线的魔法师与挚爱之人离别前所赠与,倘若在战场上不幸丧生,活下来的人就会用这个术式来缅怀逝者。
由于以目前的技术还无法将两个人的灵魂同时封印在一副灵具中,因此坊间虽然有很多这种魔法,但大部分都是模拟的复制品,只是用光和五行之类的魔法术式去还原技能外观的魔法特效,并没有真正注入那个人的灵魂,仅供纪念性质。
不过既然晓玲姐姐说这是她研究发明的魔法,那应该不仅仅是纪念魔法那么简单,或许还有更深一层的用意在。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谢谢妳。」
「咦!封印仪式已经完成了吗?这么快!」
从走廊的尽头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气喘吁吁的晓琪发出失落的哀叹。
她大概是跑步过来的,光听声音就知道她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晓琪妳太慢了,刚才晓玲姐姐已经顺利帮我完成灵具的封印……等一下,妳身上穿着的是什么东西?」
「妳说这个吗?」晓琪拉了一下她胸口上的那块布料,充满自信地说道,「嘿嘿,这是我在吸取实战经验过后,基于机动性与轻便性所设计的战斗服,同时兼顾了实用与性感。怎么样,很厉害吧?」
「妳问我怎么样……这还能算是衣服吗?」
我上下打量着晓琪,看着她口中所谓的「战斗服」:上衣裁剪掉大量布料,仅遮住胸部以上的部位;下半身的短裤裤管不但长短不一,上面还有几个大小不一的破洞(据她本人说是为了方便透气)。
感觉就像是拿一套西服剪剪贴贴之后东拼西凑穿在身上,大面积的肌肤裸露程度不仅让人难以和「性感」产生联想,甚至令人不禁怀疑她究竟是刚躲过一场魔力爆炸,还是模仿在外流浪多年的乞丐。
「原来妳还有这种癖好……」
「喂!不要用一副看见变态的样子打量着我啊!为了这天能够打败妳我可是下了很多功夫呢!这套战斗服可以说是我的得意之作。」
看着晓琪挺起她那对用单薄的布料覆盖住的平坦胸部,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幕意外的滑稽。
「蔺~晓~琪~能够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噫──!原、原来是姐姐啊,怎么了吗?露出这么可怕的表情……」
晓玲姐姐发出了宛如来自地狱深渊的低沉嗓音,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场。
纵使她的脸上仍挂着笑容,但那双愤怒的眼睛却依旧无法掩盖住强烈的杀气。
「身为淑女居然穿得一副这么不得体的样子,还把好好的一件衣服剪得破破烂烂的……」
「这……这、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打败梧桐,考虑到战斗时的快速移动和散热排汗所做的必要改良……」
面对朝着自己步步进逼的晓玲姐姐,被威压震慑到直打哆嗦的晓琪也不禁跟着倒退几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声。
「给我过来!让姐姐我来好好教妳身为一名淑女应该有的穿著打扮!」
「呀──对不起啦姐姐,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看着晓玲姐姐追赶晓琪的模样,虽然看起来很可怜,但却让我忍不住会心一笑。
真希望这样和谐的日子能一直持续下去。当时的我由衷企盼着。
================================
「从那天开始,我便不停摸索这个术式的触发条件。然而在阅读了大量魔法学相关书籍,以及经历过各种实战经验后,我依旧无法解开她留下的谜团,甚至一度悲观地认为这辈子都无法看到术式被触发的一天。」
晓琪一脸诧异地盯着我手中的灵具,此时的胧月宛如锻造中的刀剑,刀身通体散发着橘红色的光芒,并由可视化的魔法光粒组成两股螺旋状曲线,交互缠绕着刀刃不停旋转。
「直到刚刚与妳战斗的过程中我才发现到,每当我接下妳的攻击,刀身上的魔法术式就会产生些微的魔力反应。随着斩击毒妇的次数增加,魔力反应就越来越大。而这股魔力所散发出的气息我们都再熟悉不过,正是晓玲姐姐的……」
「不可能!」晓琪激动地大声喝斥道,「就算姐姐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将自己的灵魂封印在妳的灵具上,这一定是幻觉……没错,这是胧月的新技能对吧?竟然敢假冒姐姐的气息……」
「妳看清楚!」我将胧月斜置于胸前,让她看清楚整把刀的全貌,「看见这个颜色以及魔法光粒的缠绕方式,再回想一下晓玲姐姐的魔法能力,就会明白她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的意念注入进刀里了!」
听见我这么一说,晓琪忽然如醍醐灌顶般恍然大悟。
「不会吧,莫非……」
「没错,」我以充满自信的语气断言道,「晓玲姐姐的能力是『血咒术』,能任意操纵血液像子弹一样高速射出,甚至凝聚成锋利的刀剑,属于血咒系魔法。对血咒系魔法师来说,血液就是自己的灵具,她将自己的血液淬入了胧月,使其一部分的魔力之源得以保存。正因为如此,所以只有在接触到与之流淌相同血液的妳的毒素,该术式才能被触发。」
我把胧月高高举起,手握刀柄让刀尖垂直朝下。此时刀锋下方的地面浮现出一个金色的魔法阵,阵式的光芒不断向外发散。
我放开刀柄,任由手中的胧月垂直落下。
「胧月第零式,血月!」
胧月从我的手里掉下来之后既没有落在地上,刀刃也没有刺入地面,而是直直落入那个金色魔法阵中,就像把刀投入水池里那样直接没入地面。
顷刻之间,悬挂在天空的月亮变得如血液般鲜红,我和晓琪身边的所有景物也在月色的照映下变成红色。
「这就是晓玲姐姐权能解放后的能力──红色嫁衣。」
权能解放……为魔法师体内的魔法本源所蕴含的魔法气质──「权能」,在解除灵具的束缚限制后所施放的强大必杀技。而红色嫁衣便是晓玲姐姐权能解放后的终极型态。
面对无法近身的对手时,红色嫁衣能在其覆盖范围的五十公尺内,吸取特定目标的鲜血制成嫁衣穿在身上。当身上的嫁衣完成时,对手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我曾经在蔺家的宅邸看过晓玲姐姐使用这个技能。有天一位家臣突然昏倒,医生诊断是颅内出血,必须动手术将血块取出。她便将患者脑中的血块抽出制成嫁衣的盖头,救了那位家臣一命,并告诉我们这个能力不仅能夺取性命,更重要的是还能拯救生命。
不愧是晓玲姐姐,就连专门夺取生命的能力也能精准操控,使其成为挽救生命的利器。她的温柔不只反映在善良的性格上,还充分体现在强大的实力中。
「血月的能力是红色嫁衣的翻版,但威力只有红色嫁衣的十分之一不到。最多只能抽取少量血液,使对手因贫血而产生昏迷……」
「可恶,意识被……」
晓琪举起毒妇试图攻击我,但是被血月吸取血液的她意识逐渐模糊,连甩动铁鞭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一定要……把妳给……」
看着晓琪从精神不继、意识恍惚到完全陷入沉睡。确认她已经彻底睡着后,我解除了血月的技能,拖着受伤的左脚一跛一跛朝她靠近。
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双腿无力的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我用双手挪动身体到她身边,以跪坐的姿势将她的头置于大腿上。
我端详着晓琪的睡颜,看见她说着梦话喃喃自语,眼角流出了泪水。
我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心中充满了不舍。
经过了大约十分钟后,她才从睡梦中悠悠转醒。
「早安啊晓琪,刚才做了什么样的梦呢?」
「唔……我梦见姐姐一直往前走,我拚命追着她跑并呼唤了她的名字,但姐姐都没有停下来。直到我对她喊道:『姐姐的意志我已经从梧桐那里接收到了,我会重新振作起来的,请妳放心!』」
「然后呢?」
「之后姐姐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我露出微笑。她说了一些话但没有发出声音,可是我能从她的嘴唇中读出那些句子……『妳和梧桐要好好相处喔,姐姐会一直看着妳们的。』然后我就醒来了。」
「……对不起,我明明答应过晓玲姐姐会照顾妳,但是我失约了。在那之后战争形势变得更加严峻,季友大人害怕羽华大人趁乱夺取当主之位,于是下令将羽华大人流放,身为护卫的我也跟着随行,因此没能履行对晓玲姐姐的承诺。」
我的眼眶被泪水浸湿,视线变得模糊不清。晓琪伸手擦去我的泪水,语带哽咽地问道:
「吶!梧桐,晓玲姐姐她……已经离开我们了对吧?」
「嗯……」
晓琪把脸埋进我的怀里,身体不停地发出颤抖。
「对不起,能让我哭一下吗?梧桐……姐姐。」
听见她久违地叫我一声「姐姐」,说实话让我有点讶异。但是我感到十分高兴,因为晓琪终于将自己真实脆弱的一面向我展现出来。
「嗯,妳就尽管哭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我抚摸着她的头,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响应到。
「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晓玲姐姐──」
晓琪多年来的忿怒、忧郁、怨恨与哀伤等各种负面情感,都随着不断倾泄而出的泪水获得了宣泄。
听着她忘情的大哭声,我也不禁流下眼泪。
晓玲姐姐,我发誓将会履行自己多年前对妳的承诺,好好地照顾晓琪,并找机会调查妳和妳们母亲的死因,为妳们姐妹俩讨回公道。
……怦怦!
「唉?」
心情放松下来后,紧绷到极限的身体也顿时完全放松。
全身力气彷佛一瞬间被抽干殆尽,肌肉和关节都在发出惨烈地哀号,伤口也开始发热且疼痛感迅速加剧。
意识忽然变得朦胧不清而无法集中,感觉晓琪的哭声离我越来越远,眼睛也无法聚焦在她的脸庞上,目光逐渐涣散。
我的头愈加沉重,精神开始陷入恍惚。
「梧桐……姐姐?」
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晓琪停止哭泣注视着我。
然而我的四肢却像千斤一样重,连举起手安抚她并说声「我没事」都做不到。
没过多久,复杂的思绪逐渐趋于平静,最终化为空白。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晓琪起身抓住我的身体奋力摇晃,像是被母亲遗弃的孩童般惊慌失措,眼神中还蕴含着深深地孤独。
她对着我大声呼叫,口中似乎不断重复喊着我的名字,可是我已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傻孩子,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