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完全没入地平线,夜幕悄然降临。
我双手握刀高举过头,从别馆的屋顶上一跃而下。凭借屋顶与地面的落差所产生的重力加大劈砍力道,试图对晓琪造成伤害。
不料她仅用单手举起毒妇便挡住了我的奋力一击。两把刀刃相击迸出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闪起刺眼的火花。
当双脚落地后,我以迅速的连击抢先占据攻击主动权,而她却不疾不徐的以毒妇接连挡下我的刀刃。
在连续攻击了几个回合后,我抓准时机向后方跳开,但还是不敢与晓琪相隔太远。好不容易才拉近了距离,我想趁这个机会就将她打败。
不过我原本以为晓琪只擅长用铁鞭进行远距离攻击,结果没想到她的剑术也相当出色,不仅反射神经灵敏,连挥剑的速度与力道都同样十分有力。
「……从精神牢笼复苏后的一段时间里,我患上了失语症,无法与人正常沟通,每天都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愣,连吃饭都要仆人帮忙喂食。家族的人把我扔在宅邸角落的一间仆人宿舍,餐食有一顿没一顿的,任由我自生自灭。」
身上散发着黑色魔力的晓琪忿忿说道,我能从她的眼神和口气中感受到深沉的怨恨。
诽谤、羞辱、背叛、漠视、谩骂与伤害,此时的晓琪宛如所有负面情绪的集合体,她敌视并憎恶着家族的一切。
眼见晓琪正陷入回忆中而按兵不动,我谨慎地架起刀刃进入防御模式。
「后来在仆人的悉心照料下,我逐渐恢复了神智。我从床上下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确认晓玲姐姐的下落。碍于姐姐的身分与死因,听说家族连为她举办一场象样的葬礼都没有,便被草草埋在了家族墓园中。」
晓琪平举着剑朝我走来,大量魔力正往毒妇的剑身上凝聚累积。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的动作,准备接下她那灌注了大量魔力的强劲一击。
「我回到姐姐的房间,发现那里已经变成了仓库;向弟妹和家中的仆人询问关于姐姐的事情,每个人都顾左右而言他,不愿意正面回答;试图寻回姐姐的最后一点遗物,却什么都没能找到;昔日那些在社交界对姐姐交口称赞的人们,如今对她却只字未提。」
话音未落,晓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来到我的面前,她毫不犹豫、迅速挥刀斩下。
我以胧月接下她的斩击,两刃相击的瞬间发出铿然有力的声响。
承受不住强大魔力的我被毒妇压制并被一点一点推向后方。双腿因顶着巨大力量而发出颤抖,下陷的地面压出两道拖长的脚印痕迹。剑刃上的魔法术式开始发出绚丽的光芒,似乎在等待某个觉醒的瞬间。
「晓玲姐姐过去生活在这里的痕迹早已全部消失殆尽,她整个人犹如被家族给吞没掉,连一点骨头也不剩,似乎根本不曾存在过。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所有人却都像没事一样继续过日子,彷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晓玲姐姐可是为了这个家才选择踏上战场,那些人不但没有一丝歉疚感,还企图抹煞姐姐曾经活着的所有证明!」
晓琪一面咆哮一面加大魔力输出。终于抵挡不住的我连人带刀飞向远处,直接撞在二十米开外的围墙上。
「噗咳──」
「事到如今我已经明白,我既无法摆脱这个家,更不能替晓玲姐姐致上哀悼。我只能尽情放纵自己,从各种荒诞的行径中追求快感,尽全力把姐姐给遗忘掉,远离那个万恶的当主之位,成为被家族彻底抛弃的废人!」
她抬头凝视着夜空,表情忽然变得无比哀伤,眼眶里流出如细流般的泪水。
「……可是我有时候又会想,要是连我也把姐姐忘记的话,她不就会从这个世界上完全消失了吗?」
「并没有……消失。」
我擦去嘴角的鲜血,颤颤巍巍地扶着墙面站起身子。
身体好痛,全身上下都在发出哀号。不但骨头断了好几根,内脏大概也破了吧!皮肤下方渗出大片瘀血,嘴巴里还混着血液和胃酸等等奇怪的味道。
可是唯独这件事,就算我拚上性命也无法苟同。
「妳说什么?」
「我说,晓玲姐姐她并没有消失,因为她……一直都在这里。」
我举起胧月将剑锋指向晓琪。刀刃上的魔法术式由于达成「某个条件」而被启动,刀身通体散发出橘红色的光芒,宛如太阳一样温暖。
「不可能!这是晓玲姐姐的……」
晓琪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那是当然的,因为就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那个魔法术式所包含的意义。
「没错,」我一拐一拐地朝晓琪走近,「其实早在两年前,晓玲姐姐就已经将她的意志,连同这把胧月一起托付给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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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琪,妳觉得这副灵具她会喜欢吗?」
晓玲姐姐从柜子上方的刀架上取下一把精美的蓝色武士刀,向坐在缘廊边帮毒妇上油保养的晓琪询问道。
「梧桐是个死板的家伙,这种单调的样式最适合她了。」
晓琪把毒妇的每一节刀身微微展开,心无旁鹜的以棉布细心涂拭着刀刃,深怕刀身锐利的形状将棉布给割破。
「妳起码往我这边看一眼嘛,从来也没见过妳这么认真的保养灵具。」
「等梧桐收下那副灵具后我要跟她打一场!别以为在剑道比赛上赢了就代表自己的剑术比我好,这次我一定要扳回一城!」
「唉,有谁会在剑道比赛上把竹刀当作鞭子挥出去的。还有妳挥就算了,飞出去的竹刀还差点打到观众……」
「呀啊啊啊!那是个意外、意外!当时是不小心手滑才会让竹刀飞出去,而且平常挥毒妇已经挥成习惯了嘛!」
晓琪手上抓着棉布、鼓起脸颊辩解道,但晓玲姐姐并没有理会她。
「我之前听梧桐说,羽华大小姐已经开始持有灵具了,是一把红色的武士刀。她似乎很羡慕的样子,而且最近看她又在拚命练剑,所以我才想说送她武士刀可能会喜欢。」
「啊~那样的话应该就不用担心了。平时的梧桐顶多就是个无趣的人,可是只要一扯到羽华大小姐,她的情绪就会异常高涨,恨不得像麦芽糖一样整天跟大小姐黏在一起。能和她使用一样的灵具,梧桐应该会很高兴吧?」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
这时一名仆人来到晓玲姐姐的房间,还差点踩到晓琪放在地上的毒妇。
「很危险耶!要是扎破你的脚把你给毒死我可不负责喔!」
「报告大小姐和四小姐,梧桐大人已经到了。」
「居然直接无视吗!」
「让她进来吧!还有以后就不必通报了,梧桐是我们的朋友,又是主家那边的人,有权利自由进出蔺家的宅邸。」
「是啊,这样未免太见外了。」晓琪附和道。
「……好的,属下以后会记住的。」
仆人定睛看了晓琪一眼,然后莞尔一笑,在朝两人敬礼后便离开了。
「这家伙搞什么啊,笑得还真诡异。」
「呵呵,他大概是没见过晓琪妳对谁有这么信任过吧!要是换作三年前的妳肯定不会要求仆人不通报就放人进来的。」
「蛤!」晓琪顿时满脸通红,急忙地挥舞着双手,「我、我我这是基于礼仪……姐姐妳看嘛!就像妳说的,梧桐再怎么说都是主家的人,把她晾在外面未免也太……」
「嗯?妳说我怎么了吗?」我站在晓琪的身后询问道。
「唔啊!妳干嘛忽然冒出来啊!吓了我一大跳。」
「晓玲姐姐好。」
「妳好啊,梧桐~」
「喂!别无视我啊!」
「可是我明明有向门口的仆役请求通报……」
「啊~烦死人了!」晓琪拿起摆在地上的毒妇,收拢剑身后以魄力十足的架式握住剑,并将剑尖对准我的鼻子,「像个女人一样来一决胜负吧!梧桐!」
「妳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啊?我现在又还没持有灵具……」
此时我才注意到晓玲姐姐手上拿的蓝色武士刀。
「那个是?」
「为了庆祝妳进入叶家满三周年,」晓玲姐姐递出那把武士刀,并笑容满面地说道,「这是我和晓琪送妳的礼物,外观和样式都是我们一起挑的。」
「是灵具吗?谢谢妳们!」
我接过武士刀,获得这样的礼物让我兴奋不已。
「居然是武士刀,和大小姐同样款式的灵具……太棒了!真的非常感谢妳们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
「呵呵,妳喜欢就好。」
「姐姐妳看我就说吧,这家伙三句不离羽华大小姐,收到这样的礼物肯定会非常高兴。」
「那是当然的啊!能与大小姐一样使用武士刀战斗,这是我梦寐以求的梦想啊!」
「话是这么说,可是妳看过她拔刀吗?」
「呃……」面对晓琪的质问,我瞬间哑然失声。
「哈哈我就知道,她贵为主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轻易把能力展现给庶民看嘛!」
「呜……大小姐果然还是不够信任我吗?」
「晓琪!瞧妳乱说话,把梧桐给惹哭了吧!梧桐妳千万别放在心上喔。」
看见我失落的模样,晓玲姐姐出言安慰道。
「我想大小姐之所以不在人们面前使用灵具,其实是为了保护自己。现在讨伐河仙镇叛乱的战争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中,为了不让敌方知晓自己的魔法和灵具的弱点,适度隐藏起来也是避免露出破绽。」
「原来是这样吗?」
「嗯。而且我相信,大小姐是相当信任并喜欢着梧桐的……」晓玲姐姐望着远方,表情逐渐变得柔和,「因为自从妳来到叶家以后,大小姐的笑容就变多了呢。」
「真是的,对自己再有点自信啊!」
晓琪站在缘廊边,她背对着我将毒妇举起指向庭院。
紧接着她把毒妇展开成铁鞭,迅速缠住了庭院角落的一棵树。
「妳是被晓琪大人我所认可的劲敌,怎么能像只丧家犬一样哭丧着脸?妳有时候就是认真过头了,都没能体察到大小姐内心的真实想法。」
晓琪把铁鞭缩回剑身,挥了两下毒妇并喃喃道:「状态还可以吧。」
随后她转头以锐利的目光看着我。
「就算妳不相信自己,好歹学会信任一下大小姐吧!」
听着晓琪说出这句话,我瞬间感到如释重负,内心的不安也一扫而空。
「谢谢妳们,晓琪、晓玲姐姐。妳们的话令我安心许多。」
「哼!真是个不能让人省心的家伙。」
「晓琪~注意妳的语气,人家梧桐可是比妳还年长呢。」
「噫!」
尽管晓玲姐姐脸上笑盈盈的,但带有威压的语气却把晓琪吓得不轻。
「对、对了!赶紧来试用看看吧!妳的灵具。」
晓琪似乎是想转移注意力,急忙指着我手中的武士刀说道。
「等一下我要跟妳打一场,以报上次在剑道比赛结下的仇!」
「的确应该试一下呢。」晓玲姐姐附和道。
「虽然只要能将魔力注入与输出,以及成功封印灵魂的物品,都可以当作魔法师的灵具。但这把武士刀是按照妳的身高、体重、魔力属性与魔法技能所锻造的,照理说应该能立即用得顺手。不过还是实际测试一下手感比较好,毕竟一旦把灵魂封印进去就不能再更换容器了。」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庭院测试一下这把刀的手感。」
我刚走下缘廊一脚踩入庭院,晓琪立刻就像是想起什么事情似的,她大喊了一声「啊!」之后便离开了晓玲姐姐的房间。
专心试刀的我并没有多加理会,而是将武士刀拔出鞘并以双手持握,屏气凝神地将魔力注入进武士刀内。
注入魔力的过程相当顺利,千锤百炼的刀身通体散发着淡蓝色的光芒,刀柄微微发热,还能听见魔力在武士刀内流窜所迸出的嗡嗡声。
同时我的身体也逐渐发生了变化。心跳随着魔力的波动而忽快忽慢、身体的温度开始增高,一股如火焰般的炙热感从刀柄通过双手传递回体内。
这种感觉……好奇妙。
「魔力正从妳的体内输出至武士刀,再经由武士刀流淌回体内。正如妳的血液在身体里循环那样,妳的灵魂与魔力之源正在试着接受它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晓玲姐姐在一旁解说道。
「妳趁这个时候试着挥刀看看,体验一下在劈、斩、砍、刺之间,使用手感上是否会有任何不顺手或生疏的感觉?」
「好的。」
我听了晓玲姐姐的话,把平常练习剑术的动作用武士刀做了好几套,过程十分流畅,几乎没有丝毫生疏与违和感,甚至有种说不出的亲切感。彷佛自从魔力之源觉醒以来,这把刀就一直陪伴我经历了各种战斗一样。
经过了大约数分钟后,明明没有进行什么剧烈运动的我竟然开始气喘吁吁,呼吸变得十分紊乱。不仅额头大量冒汗,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
「坚持住,梧桐!刚开始魔力从体内循环至容器的过程会相当耗费体力,因为魔力正在对容器进行排斥反应。只要挺过这段时间,作为容器的武士刀便会充斥着妳的魔力,届时就能将灵魂封印进去,使容器变成『灵具』。」
我调整呼吸频率,增加了握刀的力量,努力把自己的意识给拉回来。
随着身体慢慢适应了魔力的循环,武士刀的嗡嗡声也渐渐消停。
当嗡嗡声消失的瞬间,武士刀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光芒迅速笼罩了我的身体,随后又立即恢复正常。
耗尽体力的我双脚一软跪倒在地。看着手里的武士刀,虽然外表上和注入魔力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此时我却能感受到刀刃里所蕴藏的魔力波动。
「灵魂的封印仪式已经完成了,现在妳手里的武士刀就是一把名符其实的灵具。之后只要经过修练,妳的灵具和魔力就会变得更加强大。」
晓玲姐姐从室内走下庭院,弯腰向我递出右手,用打自内心感到喜悦的口吻对我说道:
「梧桐,恭喜妳成为真正的魔法师!」
我微微一笑并握住晓玲姐姐的手,她在抓紧我的手后便一把将我拉起。
「谢谢妳,晓玲姐姐。若没有妳在一旁细心的给我指示,我的灵具大概就不会这么顺利就完成封印仪式。」
「没有这回事,梧桐不但拥有很优秀的魔法资质,还有着超乎常人的毅力,只是需要他人指点罢了。像我们这些魔法贵族由于体内蕴涵强大魔力,大约七到十岁就能取得自己的灵具;皇族的魔力更加强大,五到七岁获得灵具不成问题。至于平民即使天生拥有魔法天赋,能在成年以前完成封印仪式就相当不错了。」
晓玲姐姐命仆人取来毛巾和水,亲自为我拭去脸上与脖子上的汗珠。
我们坐在缘廊边等着晓琪回来,顺便趁这个时候休息喘口气。
「对了,妳想好灵具要叫什么名字了吗?」
「嗯,我在刚才的封印仪式中不断用『胧月』这个名字呼唤她。每当我喊她一声,彷佛像是在响应我的呼唤一样,强烈排斥的魔力反应就会稍微获得控制。包括现在也是,我和胧月似乎已经能够意念相通了。」
我轻抚着刀鞘,内心感到相当充实且安心。
「是吗?」
晓玲姐姐也伸手触碰了胧月的刀柄,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其实在打造胧月的时候,除了按照妳的身高体重和魔法能力进行订制外,我还另外请锻刀的师傅让我在一旁注入魔力,并在刀身上刻印了一道魔法术式。」
我拔出刀身查看,发现在靠近刀锋的位置确实有一些浅浅的线条刻痕,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魔法术式。
这时晓玲姐姐忽然站起身来,她背对着我说道:
「虽然我喜爱着所有弟妹,可是如果让我摸着良心说,其实我最偏爱的还是晓琪。」
「那是当然的,毕竟晓琪与晓玲姐姐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妹,从小感情就很要好……」
「不只是那样,」她转过身子说道,「比起其他弟妹,晓琪的心思和情感更加细腻,尽管她总是在我面前表现出对所有事情都面面俱到的样子,但实际上我一眼就看的出来,晓琪早就被家族与外界对她的期许给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那副模样实在令我放心不下。」
「晓琪是个注重面子而且责任心强的人,感觉把任何事情交给她都能很放心。只是有时候她会把自己逼得太紧,甚至让身旁的人备感压力。」
「没错,她是个十分逞强的孩子,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真实的内心,而选择将其隐藏起来,背地里却一直默默承受着压力。我害怕那些压力会在未来以最糟糕的形式爆发出来,届时若没有人能够理解她、愿意听她倾诉的话,我希望妳能够陪在她的身边。」
不知为何,晓玲姐姐的这番话就像是在道别似的。
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我,想起羽华大小姐曾经提起过:目前叶家正在和南洋的河仙镇叛军交战,草冠六家中也有不少家族成员被征召至前线作战。难道……
「莫非,晓玲姐姐,您……」
「吶,能答应我一个任性的请求吗?」
晓玲姐姐打断了我的话,但是她接下来说的话正印证了我的猜想。
「如果姐姐我将来哪天不在了,妳能够一直陪伴在晓琪的身边,永远当她的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