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想是脱离家族的羁绊,成为一位拥有封地的领主,以卓越的战功在帝国史上刻下属于自己的荣耀;如今羽华大人赐给我天大的机遇,使我能一展抱负……蔷薇在此发誓!将对您献上全部的忠诚,我就是您锋利的剑与坚实的盾,斩下那些与您为敌的愚蠢之人,抵挡一切阻碍您的顽逆份子。就让上天来见证这个神圣的契约!」

我念完契约誓词后,只见羽华大人的手背浮出一个王冠的纹章,而我的手背则出现两把剑交叉在一面盾前的图案。但没多久两个纹样就消失了。

这是「臣从契约」,同样起源于西大陆中世纪的封建领主与附庸之间,为具有魔法师身分的两人以言灵法术缔结君臣契约的一种形式。由于缔约方式简单且限制较少,被现今许多魔法师所使用。

「这样契约就算完成了。从今天起妳便是我的直属家臣,拥有和萧士泽一样的身分地位,并与我共享一部份的魔力。以后无论妳在哪里战斗,我都能够藉由维系君臣的魔法回路感知到妳的状况。即使这种感觉会相当微弱。」

「是。」

「休息时间就快结束了,我得赶快回去免得耽误技师们接下来的工作。」

羽华大人走到刚才我们进入的位置附近,她将手贴在墙壁上,墙壁在发出一道白色光芒后再次化成拉门自动开启。

我跟在她的身后离开亚空间。这里明明位于地下二十米的深处,但比起亚空间却让我有种一扫阴郁气息、整个人豁然开朗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啊!对了,差点忘了件重要的事。」

当我们走到二楼的电梯前面时,羽华大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忽然猛地转头以一种充满兴致的表情注视着我。

……虽然她表现得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却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纯粹以「不讲逻辑」这点来看,她和她的父亲季友大人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请、请问还有什么事吗?」

「妳知道莫紫嫣吗?那位在议和期间被『叛军』杀害的我方部队指挥官。」

「您是说那名在求学期间就取得『正五级上位』头衔的天才魔法师吗?她和我一样是魔法学院的校友,算是大我好几届的学姐。」

「是吗?那这样就好说了。」

这样就好说了……什么意思?

还没能领会羽华大人这句话的意义,但她接下来说的事却令我始料未及。

「妳愿意成为紫嫣的母亲,也就是莫夫人的养女吗?」

……欸?

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尽管多少已经有心理准备,可是这未免也太超出我的预期了!

「怎么会……突然说这件事?」

「喔,事情是这样的,前几天是紫嫣的葬礼,由于她的死亡充满争议所以置办的相当低调。我因为当主的身分不便参加,于是让梧桐代替我去吊唁她的母亲莫夫人。考虑到整个莫家只剩下莫夫人孑然一身,没有子女替她养老送终,于是我便透过梧桐询问她是否有收养义女的意愿。」

「那她答应了吗?」

「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但大概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叫做「大概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到底是想还是不想?梧桐妳真的问清楚了吗?

我扶着隐隐作痛的脑袋,尝试整理下目前的信息。

「唉,保险起见我先问一下……这也是您的计划之一吗?」

「咦?有那么明显吗?」

她张大嘴巴用双手挡在前面,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您在想什么,不过收养义女这件事情涉及到两个家族,不是我一个人能够决定的;再说我并不认为自己和紫嫣前辈有任何交集,我想莫夫人也不会想收养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当义女。」

不过羽华大人为什么会询问我的意见呢?尽管如今的莫家家门破败,但好歹也是仅次于草冠六家的名门,因此想认养草冠六家的子女来延续家门这点相当正常。

但令我感到不解的是,一般不都是认养家族中的次男或庶子来延续香火吗?收养女继承家业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即使是重女轻男的蔺家,考虑到传宗接代的必要性,还是会从其他家族那里过继养子进来。

更何况现在的我已经是羽华大人的直属家臣了,拥有自己的族号和封地,再让我去当莫家的养女岂不是要我同时统领两个家族?

百思不得其解的我瞥向羽华大人,而她却摆出一副乖巧老实的样子等候我的回应。可恶!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啊!

「其实妳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羽华大人忽然开口道:「自从身上流淌着莫家血脉的最后一名魔法师紫嫣去世后,莫家无论在名义上还是实质上都已经断绝了。之所以想让妳去当莫夫人的养女,我不否认自己有其他目的,然而不忍看到长年效忠于叶家的家系就此消亡也是我的真心话。尽管这种赎罪心理很有可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羽华大人走到护栏前,对着在一楼大厅操作机械的技师们指派工作。

我看向她的侧脸,发现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无比忧伤。

「葬礼结束后一个星期,我曾私下前往莫家探访过莫夫人。她的样子看起来相当憔悴,毕竟半年前才送走了自己的公公和丈夫,现在女儿也不在了,想必身心都受到非常大的打击。她经常会讲话讲到一半突然发楞好长一段时间,在整理紫嫣的遗物时会自顾自地说个不停……这种失去挚亲的创伤我能体会。」

「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会选上我做莫家的义女?」

「因为我在莫夫人的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也看到了妳的影子。我觉得在这种时刻,妳们彼此互相需要。」

「互相……需要?」

唔!

羽华大人的话音刚落,一道深藏于记忆深处的那段回忆就宛如幻灯片般,一瞬间闪过我的脑中。

『我怎么生了妳这个不中用的东西!如果妳是男儿身该有多好!早知道当初就应该把妳杀死。』

一道刺耳的女性咆哮声在脑袋里回荡,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蓬头垢面且脸色惨白的女性,被病痛缠身的她躺在床上不断的咒骂和哀号。

集合了各种痛苦回忆的负面情感迅速笼罩心头,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感从胃底缓缓爬升上来。

我摀住嘴巴努力将这股不适感给压下去。可恶,为什么我会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个女人……真是令人不快。

「……蔷薇、蔷薇!妳还好吗?」

「羽、羽华大人!」

羽华大人的呼喊声将我从思绪的泥潭里拉回现实。猛地抬头一看,发现她正以十分担忧的表情注视着我。

「我看妳的状态似乎不太好,要不要回去上面给医务室的医生看一下?」

「我很好,我没事的……多谢您的关心。」

「该不会是要妳当莫夫人的养女让妳产生压力了?如果真的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强求……」

「不、不用了!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连忙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总之您的建议我会仔细认真考虑的,剩下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还请羽华大人放心。」

「是吗?那就好。但是──」

稍作停顿后,羽华大人以十分夸张的动作将右手摆到身前,指着我的鼻尖语重心长地说道:

「千万不要勉强自己,知道吗?要是被我发现妳为了刻意迎合我的喜好,而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可就辜负了我的一番好意。如果不想陷身为当主的我于不义的话,就顺从自己内心的判断,听懂了吗?」

「知……知道了。」

「那就好!」她双手环抱胸前,对我的回答相当满意。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羽华大人突然话锋一转,睁开一只眼睛试探性地问道:

「话说回来……妳是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我?」

啊……经过这一连串震撼的消息,我把信的事情给忘得一乾二净了!

不过她为什么会知道帝都那边季友大人来信了?而且信件就在我的身上?

「妳现在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会知道帝都方面来信了?」

咦?这位大人莫非会读心术吗?

「……难道是梧桐先跟您说了吗?」

「这个嘛……关于信的事情她倒是只字未提。」

「那您是怎么……」

「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说,才引起我的疑惑。我和夏清鸿藉由书信往返讨论南洋领地的交接事宜大约三、四回,由于我们私交不错,而且他目前人就在帝都,因此会在信里将朝廷的动向和父亲大人的近况简单向我交代,目的就是希望能摸清陛下对叶家的态度,要我谨慎行事好让被监禁的父亲大人免于危险。但唯独这次他什么都没有提,那就代表朝廷极有可能已经允许父亲大人与叶家直接建立联系,例如允许他写家书寄过来,直接说明自己的情况。」

不愧是羽华大人,洞察力竟然如此透彻。

而且就连帝国四柱臣家之一的夏家当主都是她的眼线,搜集情报的能力果真不容小觑。

「然后我问送信过来的梧桐:『还有没有其他信件?』结果她却顾左右而言他,神情也很怪异。我寻思这封信不是由收发室送过来,而是在梧桐去了档案室和妳接触后才顺手带过来的,那信件大概率就在妳的手上。我猜测的没错吧?」

「一点都没错,果然什么事情都逃不过您的法眼。」

我耸了耸肩,从胸口取出季友大人写的信交给羽华大人,一把接过信件的她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她观察了一下信封的外观,确认除了收件人的识别魔法之外没有施加其他魔法或咒文,便将食指按在弥封处。光芒由指尖沿着封口的边线散发出来,在传出一阵开锁的声响后弥封自动开启,她立刻将里面的信件抽出并展信阅读。

「啊……」

糟了,她当场就把信给打开了,动作太快甚至来不及反应。

要是季友大人真的在信中写了些会让羽华大人难堪的要求,到时候陛下若要追究起来可就麻烦了。

不过既然都选择将信交给羽华大人了,又不让她看里面的内容岂不是很矛盾吗?看来我也只是想要逃避可能为叶家带来灾祸的责任罢了。

早知道就听梧桐的话把信烧毁,当作谁都没看到或许才是最佳的做法。

「唔?怎么了吗?」羽华大人不解地看着我。

「没有,没什么。」

不过事已至此担心再多也没用,只能祈祷季友大人别写些太出格的事情,这样的话陛下对他的处分应该也会从轻发落。

我盯着仔细阅读信件的羽华大人。嗯,看来只是简单的闲话家常,没有任何异样……唔?她的表情怎么变得有点僵硬?眉头都蹙起来了……等等,好像不太对!季友大人究竟跟她说了些什么?

如坐针毡的我想开口询问羽华大人信里的内容,却害怕得到的答案会和自己所预想的那样糟糕。

我压抑着不安的情绪观察羽华大人的反应,直到她长舒一口气将信阖上,抬头看见我时表情却忽然变得僵硬。

「蔷薇妳真的不要紧吗?妳的脸色很难看耶。」

羽华大人一把搂住我的脑袋,把我们的额头贴在一起。她的体温通过额头传到我的身上,感觉暖呼呼的。

「那、那个,羽华大人?」

「看样子并没有发烧。」

「我本来就没有生病……比起那个,季友大人在信中都写了些什么啊?」

「父亲大人说他住在帝都一切安好,只是抱怨那边的食物口味太重吃不习惯,还有天气太热出去散步时很容易流得满身大汗,以及附近的娼馆价位太高经常消费不起,让我有时间就托人给他捎点钱过去……大概就这些。」

这哪里是被囚禁的人啊!他在帝都过得挺滋润的嘛!还有办法散步甚至逛妓院,他是去度假的吗?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哈哈哈。」

就跟梧桐说的一样,这种人根本没必要关心他的死活,亏我们还担心他会不会仍对叶家与陛下图谋不轨。现在想想简直就跟傻子一样。

虽然心中的大石头已经完全放下了,不过内心的这股空虚感又是怎么回事?

「话说妳和梧桐怎么都对父亲大人的来信这么关切?还试图对我掩饰。」

「这个嘛,实不相瞒……」

我将我和梧桐对信件内容的猜测,以及内心的纠结一五一十向羽华大人交代。结果不出所料,她发出被逗乐的豪迈大笑,眼角都笑出泪水了。

「哈哈哈哈哈哈!妳们也未免太可爱了……哈哈哈哈哈!」

「别、别笑了啦!我们也是担心羽华大人和叶家的安危,才会这么紧张的啊!虽然到头来确实是我们想太多……」

其实后来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既然羽华大人已经从夏清鸿那里得知季友大人的近况,那他是否还对陛下与朝廷心怀怨念,这种事情肯定一清二楚。

而且季友大人从帝都发出的信件怎么可能不经过检查就寄出?要是朝廷的官员一旦发现谋反言论,肯定当场就来了个人赃俱获,这封信根本就不可能寄过来。

「对了,您刚刚在读信的时候为什么表情那么凝重?莫非季友大人真的在信中对陛下出言不逊吗?」

「喔,那个啊!」羽华大人拭去泪水,将信件摊开展示给我看。「父亲大人写信时大概特别急促吧,很多字都扭曲在一起,笔画也很潦草,所以读起来特别费力。」

「原来是这样啊!」

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深深为自己的胡思乱想感到愚蠢。

「可是,妳们能为我这样操心,其实我……还满高兴的。」

羽华大人蹲在我的身旁,将羞红的脸埋入自己的臂弯中,柔顺细长的发丝自然垂落地面。

看着她不加掩饰的真实反应,就像是与我年龄相仿、彼此相识多年的亲密挚友一样,相处起来毫无压力。心里不禁觉得自己所侍奉的主君是她真是太好了。

「羽华大人……」

「不过嘛……」羽华大人转脸又以戏谑的表情说道:「你们的担忧也不是毫无道理,毕竟根据清鸿上一次的回报,父亲大人曾趁着酒兴与监视他的下人将越狱计划和盘托出。尽管最后以失败告终,但他也因为这件事而被帝国的司法部门讯问了足足一个星期。」

这不是很不安分嘛!他再怎么说都是身负逆谋大罪的重刑犯,假如就这么让他逃回瀛北国,事情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像是从我的表情读出了我的想法,羽华大人略带苦笑地答道:

「但是即使如此,我仍会选择毫不犹豫地拆信阅读。我理解梧桐基于对我的忠诚而对父亲大人怀有很深的怨念……但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父亲,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况且他已经是我唯一还在世的亲人了。」

她将信件折好收回信封袋内,金色的瞳眸中透着一丝哀伤。

子女对父母的孺慕之情是永远不会消失的……是吗?尽管我不是很能理解这种情感,但既然是羽华大人说的那肯定不会错。

可是我记得,羽华大人的母亲之所以在她还小的时候就去世,不就是季友大人……

「好啦!不要再说这些令人伤感的话题了。」

她将信收进怀里后从地上站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后朝我递出了右手。

「刚才的谈话就当作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毕竟身为一家之主,不能让家臣们看见自己软弱和垂头丧气的样子。」

「……知道了。但我觉得您并不软弱,只是十分孝顺且渴望亲情的普通人而已。」

「感谢妳的谅解。」

我握住羽华大人的手,被她一把拉起身子后迅速站稳步伐。

「当主大人!我们刚才测试的数据有了新的结果,请您过来看一下!」

「好的!我马上下去……蔷薇我们走。」

穿着大白挂的魔法科学家们在一楼呼喊着羽华大人,她连忙领着我乘上通往一楼的电梯。

「我要说的事情大概都交代完了,妳回去工作吧!关于当莫夫人义女的事情,如果妳考虑清楚了就直接来跟我说,不必经过梧桐或其他人通报。」

「好的。」

「叮──」随着抵达楼层的铃声响起,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羽华大人率先走出电梯,她一个跨步转身对我说道:

「无论妳最后的决定如何,我都只想告诉妳一件事:能被父母所疼爱、感受亲情温暖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我希望妳也能够体会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