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飞过一只黑鸢,向着马摩拉海的方向。玛琳的奶奶曾对她说过黑鸢是不祥之物,它的出现总是伴随着死亡,她对此深信不疑。也许又有谁家的亲人将要亡故了吧?玛琳一边想着,一边关注着城中有没有丧事。
结果过了半日,吊丧的队伍也没有在城中出现,倒是城墙上的守卫比平时增加了一倍有余。在这个世道,打仗不过是稀松平常之事,但玛琳还是从路过的士兵脸上看到了些许不安。
君士坦丁堡在历史上只陷落过一次,这是玛琳从吟游诗人的故事中听来的,他们把这座城堡描绘成世界上最牢固的城堡,上千年的时间都在马摩拉海的岸边屹立不倒,它的存在,葬送了多少帝王的征服梦!
可它还是陷落过一次啊,而且是被现在的统治者攻破的,玛琳在心里对吟游诗人的故事提出了质疑。她并不相信世界上有什么事物是永恒的,唯一看起来无生无灭的东西,似也只有每天东升西落的太阳了。
玛琳家祖上三代都是商人,到他父亲这一代却没落了。父亲虽然干着商人的活,却全然没有商人的头脑,出海历练了几番便把爷爷积攒下来的储蓄赔了个精光。如今只好贷款做买卖,生意却也惨淡收场,不仅本钱赚不回来,还欠了一大笔钱。
即便如此,父亲依然执迷不悟。他甚至发誓如果不能在经商方面出人头地,就要以死向列祖列宗谢罪。他就像鳄鱼咬住猎物般,怎么也不肯松口。
玛琳叹了口气,把兜帽往下扯了扯,防止耳朵不小心露出来。又从陶罐中取出分装好的麦芽糖,摆在自己面前的毯子上。买麦芽糖的钱,也是父亲不知道从哪借的,钱总有借完的时候,可债务却越垒越高,一眼望不到头。
玛琳曾劝过父亲不要继续经商,让他干一些普通的工作,换来的却是父亲的大声呵斥与鞭笞。背上留下的鞭痕至今仍隐隐作痛,她和父亲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现在她考虑的是先通过经商积攒一笔小钱,然后离开那性情大变的父亲,自谋生路去。
麦芽糖用彩色的纸张包裹着,看起来应该会受小孩子的喜爱。正巧,路上有一对母子正朝着玛琳这边走来。小男孩看起来有个七、八岁的样子,正是个活泼爱玩的年纪。
一定要让他买我的糖!玛琳心中扬起了斗志。
玛琳清了清嗓子,卖力地吆喝起来:“好吃的麦芽糖,甜爽不粘牙,大人小孩都爱吃,快来买啊!”
上钩了!看到小男孩把头转向这边,玛琳欣喜若狂。
“妈妈,我想吃麦芽糖,”小男孩揪着妈妈的衣襟说,“给我买一块吧?”
“你今天要是能忍住不吃,妈妈下次给你买两块,好不好?”
“好!”男孩依偎着母亲从玛琳的面前走过。
看着母子俩的背影,玛琳顿觉感伤。母亲是她心中永远解不开的结,每当看到别的孩子在母亲面前撒娇,而自己回家只能面对冷漠的父亲,不能和母亲相聚时,她总是嫉妒别人拥有一个完整的家,而悲叹自己的命运如此凄惨。
自打她有记忆以来,她的至亲便只有父亲和奶奶。叔叔和婶婶家离得远,只是偶尔见过,他们有一个年纪比她大三岁的女儿,从奶奶去世后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奶奶是在她七岁时去世的,奶奶的死对父亲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从那以后,父亲便变得暴躁又沉默寡言。
一个少女手里提着一袋苹果在玛琳的摊位前停了下来。玛琳抬起头,是邻居露丝,她穿着白色长衣,头上戴着花环。
“给我一块麦芽糖。”
玛琳把包好的糖递给她,又从她手中接过一枚铜币。
“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玛琳问道。
“唉,前些日子我去做了祈祷,妈妈的咳嗽好了一阵,现在却又吃不下饭,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我听说大黄对咳嗽有奇效,你去买一些给她煎了喝下。”
“是吗?我还不知道有这个药,谢谢你,我一会就去买点。对了,广场上听说有吟游诗人要表演,你去不去看?”
“真的吗?我最喜欢听他们讲故事了,你先去吧,我收拾好就过去。”
“没事,我等你吧,一起去。”
话刚说完,鲁特琴的琴声便从狄奥多西广场上传来,人流在音乐的驱使下涌向广场。街上贩卖零碎物品的小商贩们也收拾起摊位,前往广场聆听。
吟游诗人的故事是玛琳最喜欢听的,而他们美妙的奏乐与吟唱时动人的歌声也使她心潮澎湃。她马上收拾好还没卖出去的麦芽糖,把糖罐顶在头上便和露丝一起向着广场去了,生怕错过故事最精彩的部分。
广场上聚集了从城里各处赶来的数百观众,人们在表演前夕低头交谈着,说笑声不绝于耳,丝毫不像是被鄂图曼帝国围困城中两月有余的样子。
玛琳挤过人群,来到前排的位置站定。一男一女两名吟游诗人坐在广场 中央,男的身材偏胖,头上扎着一条小辫,身穿蓝色普尔波万,脸上洋溢着笑容,精神抖擞。女的有一头红色卷发,身着红色科塔尔迪,她神情轻松,对表演内容成竹在胸。
男诗人拿起地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女诗人拍了拍手,现场便安静了下来。
男诗人拨动怀中的鲁特琴,悦耳的琴声从指尖传出,女诗人随着韵律和歌道:
“可怜的魔女,她的末日近了……新罗马将再次陷落,它会迎来一位鄂图曼的君主。狄奥多西墙将洒满拜占庭人的鲜血,星月旗将在城墙的塔楼插满。然后,突厥的灰狼将加冕,而双头鹰王子将被埋葬……可怕的东风会向城墙刮起,吹折西方皇帝的鹰旗……罗马的种子会被从我们的小花园中铲除,它的后代会被剿灭。魔女将被永远套上奴隶的枷锁,用法术和城堡伤害自己的同胞……马摩拉海将被鲜血浸透,金角湾是唯一的生路。”
男人们高声咒骂起来,女人们擤着鼻子掩面而泣。一个屠夫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打断了诗人的吟唱,他大声表达了对诗歌内容的不满:“快停下你邪恶的诅咒,君士坦丁堡是永远不会陷落的,只要君士坦丁大帝的雕像屹立不倒,任何觊觎这座城市的侵略者都将付出代价。包括你们这种妖言惑众的人!快滚吧,滚出这座城市!”
其他人也附和着起哄。吟游诗人们只好收拾起东西,在一片唾骂声中灰溜溜地逃离了广场。
还未等人群从广场上散去,蓄谋已久的鄂图曼帝国便对这座城市发起了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