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黑衣男子出現之後，達里安就一直這樣靜靜地注視着他。
世界彷彿按下了暫停鍵，已經好幾十秒過去了，兩人之間沒有說過一句話，宛如雕塑般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達里安會有兩個？”
希爾德偷偷湊到安潔莉婭身邊，安潔莉婭搖了搖頭，同樣帶着疑惑的神色在兩個達里安之間來回打量。
“我也不知道，但是……”
安潔莉婭抱着昏迷的漢娜，欲言又止地瞥了一眼身邊的達里安。
雖然長相是一樣的，但兩個達里安還是能看出些許不同之處。身邊的達里安看上去顯得沉默內斂，灰白色的頭髮和臉上稀疏的鬍子，讓他看上去飽經風霜，也要更加成熟穩重一些。而站在對面的達里安一襲肅殺的黑衣，外貌和五年前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顯得更加年輕，但隱隱散發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邪氣。
“他究竟是誰？”
麗絲莉特忍不住向身邊的達里安詢問了起來，達里安並沒有回答，眼睛裡漸漸有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緊跟着向前用力踏了一步。
“停手吧，你現在的做法只會讓你更加痛苦。”
“哈，你這是在對我進行說教嗎？”
“就算不用我說，你也應該明白你這樣做根本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黑鴉將雙臂交叉抱在胸前，臉上露出了挑釁的笑容。
“你覺得你很懂我？”
達里安沉默了下來，看了黑鴉好一會兒，嘴角也同樣浮起了一絲笑意。
“我當然懂你，就像你也懂我一樣。”
在達里安說出這一句話的同時，黑鴉的笑容便從臉上消失了。
那一瞬間，憤怒、憎恨、苦悶、痛苦、哀傷……黑鴉的神情幾經變換，最後所有的情緒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對任何事都毫不關心的冷漠。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多說了。我給你們一個機會，立即從這裡離開，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
“我是不會讓笑面人得到這個系統的。”
“很可惜你晚了一步，英菲尼提系統已經基本處於我的掌控之下，就像現在這樣，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創造出新的幻境，而你們根本就沒有逃出去的辦法。”
“你的話太多了，如果想動手就動手吧，你應該明白，我是不會走的。”
“說的也是，那麼就做個好夢。”
黑衣達里安冷冷一笑，抬起右手打了一個響指，可幾秒過去了，四周不僅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反而是他的人像投影如同受到了某種干擾一般，開始變得模糊不清。
“嘁，陰魂不散的傢伙！”
伴隨着一聲悶響，黑衣達里安變為了飛散的光粒，但緊跟着又再度聚合在了一起，而這一次出現在眾人眼前的竟然是失蹤許久的克西。
“克西？”
“對不起安潔莉婭，我丟下你自己離開了，還讓你陷入了危險之中。”
克西朝着一臉驚訝的安潔莉婭內疚地彎了彎腰，面對這個意料之外的人再度出現，一旁的麗絲莉特緊繃的臉則是稍微放鬆了一些。
如果克西還在，那麼也就說明笑面人和剛才出現的達里安還沒有完全掌握整個系統，還有翻盤的機會。
“現在情況如何？”
聽了麗絲莉特的詢問，克西轉過身向麗絲莉特點了點頭，神色卻顯得有些凝重。
“暫且還活着，但系統的控制權已經被奪走了98%，我只剩下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了。”
“半個小時？”
麗絲莉特咬了咬牙，捏緊了長劍轉頭看向達里安。
“沒時間繼續在這兒等了，我們立刻行動吧！”
雖然形勢已經是刻不容緩，但達里安似乎另有想法，對着麗絲莉特搖了搖頭。
“現在英菲尼提系統已經重新啟動了幻象，如果不將幻象解除，我們沒法找到控制中樞。”
達里安凝視着克西已經變得有些透明的臉，而克西也像是在做出回應一般，對着達里安微微一笑。
“就交給我吧，雖然我就快要消失了，但我還可以用最後的力量解除幻象，這也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事了。”
“大概能解除多久的時間？”
“在我消失之前應該不會再有幻象出現，但為了以防萬一，還是越快破壞控制中樞越好。”
“謝謝。”
“不用謝我，是我把你們捲入了這件事之中，如果我聽了你的話殺掉那兩個人，或許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了。”
聽了克西的自責，達里安的嘴角突然揚起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你下不了手的。”
“為什麼？”
“因為你的心已經和一名普通的人類女孩沒什麼兩樣了，殺人這種事，不是像你這樣的人能夠做到的。”
克西稍稍睜大了雙眼，隨即臉上漸漸有了釋然的微笑。
“是嗎？如果是這樣，那麼這場夢的結局也不算壞。”
“最後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嗯……我想向安潔莉婭道謝，雖然我和你只相處了短短一天的時間，但在那個時候，我才終於有了一種作為人類的實感。如果可以，真想和你再多聊聊天。”
克西帶着遺憾和歉意的神情朝着安潔莉婭鞠了一躬，隨即身體開始綻放光芒，慢慢浮到了半空之中。
“克西……”
安潔莉婭五味雜陳地凝視着浮在半空中的克西，無論這場戰鬥結果如何，克西這個存在都將會徹底消失，而現在安潔莉婭並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樣的神情去送別她。
克西並沒有惡意，她也沒有傷害過任何一個人類，她只是像個不諳世事孩子般，對人類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憧憬，在這個自己建造的城堡中做着永遠也不會成真的幻夢。
至少在最後，還是以人類的方式與她做一個鄭重的告別吧。
安潔莉婭心裡泛起一絲酸楚，她抬起頭，對着克西微笑着揮了揮手。
“再見了，克西，我會一直記得你的。”
“嗯，再見，安潔莉婭。”
克西一如既往露出了小孩子一般天真無邪的微笑，隨即天空綻放的強光覆蓋了所有人的視線，等到大家重新睜開眼睛之時，四周又再度恢復了原貌，而那座聳立的高塔也重新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能看見了！”
士兵們發出了驚喜的呼聲，但緊跟着，四周開始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躺在地上的人偶竟然一個接一個站了起來。
“看起來笑面人他們也不會束手就擒，雖然幻象暫時被克西屏蔽了，但這些人偶依舊是他們用來拖延時間的最好武器。”
達里安將劍舉了起來左右看了看，隨即漸漸將身子伏低。
“不能再耽誤時間了，我先走一步，你們小心。”
“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麗絲莉特話音未落，達里安已經使出白耀疾馳而出，撞進圍攏而來的人偶群中，一堆堆斷肢殘骸緊跟着飛上半空。
“不能讓他一個人去冒險，希爾德，這裡由你指揮，我要跟着他一起過去。”
“好，你要多加小心！”
希爾德點了點頭，麗絲莉特頭也不回跟着達里安快速離去。剩下的人偶再度向眾人包圍而來，看着一臉牽挂的安潔莉婭，希爾德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拍了拍安潔莉婭的後背。
“跟着他們去吧，你等了達里安那麼長的時間，別再錯過這個機會了。”
“但是，漢娜她還昏迷着……”
“放心吧，我們會保護好她的，這些人偶實力不強，我們可以應付。”
安潔莉婭看了一眼靠在牆上昏迷着的漢娜，隨即對着希爾德點了點頭。
“那漢娜就交給你了。”
“嗯，快去吧，別掉隊了。”
在希爾德的催促之下，安潔莉婭渾身燃起赤紅的火焰，舉起大劍掃開擋路的人偶，朝着麗絲莉特和達里安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
雅博筆直地坐在駕駛艙中，心事重重地凝視着屏幕上連綿起伏的山巒。
戰艦現在正行駛在離達德利坐標大約一千公里開外的上空，可就算是把搜索範圍擴大到了這麼遠，一天下來依然是一無所獲。
“雅博大人，這裡給你準備了一些茶點。”
一名下屬關切地端着盤子站到了雅博身邊，但並沒有得到雅博的回應。看着他臉上凝重的神情，下屬一句話也不敢再多說，只得將求救的目光投向站在雅博身邊的漣。
漣心領神會，悄悄比了個放心的手勢，隨即接過盤子放在了雅博面前的桌上。
“雅博，你還是休息一下吧，再怎麼說也先吃點東西，要不身體會挺不住的。”
“我沒事，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麗絲莉特的下落。”
“可戰艦已經繞着這片區域飛一天了，什麼線索都沒有發現，而且如果達德利真的存在，我們不可能找不到。”
“是啊，那麼大的城市不可能憑空消失，就算被摧毀了，至少也應該留下遺址才對，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呢？”
雅博長嘆了一口氣，心事重重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這樣吧，我們返回坐標所在的位置，再找個地方暫時停泊下來，我要去地面再看看。”
漣微微一怔，立刻拽住雅博的胳膊連連搖頭。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
“麗絲莉特發來的坐標是不會有錯的，雖然不知道達德利是什麼原因消失掉了，但在那個位置仔細找找，一定可以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可是一旦落到地面，就有可能會被惡魔包圍。”
“沒關係，那裡是平原，視野非常開闊，就算有惡魔過來，我們也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哪怕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把麗絲莉特找出來。”
雅博從椅子上站起身，正準備下達命令，突然駕駛艙內傳來有節奏的“滴——滴——”聲，駕駛艙里的人們緊跟着驚訝地叫喊了起來。
“雅博大人，我們剛剛接收到了達德利傳來的訊息！”
“一共有十條，其中九條都是麗絲莉特大人發來的，看發信日期，似乎麗絲莉特大人一直都在聯絡我們，只是訊息沒有及時傳達到我們這裡。”
“還有一條訊息的時間是十秒鐘前。”
“是什麼？”
“不知道發信人是誰，但……這是一條求救信號！”
“信號是從哪裡發出來的？”
“還是以前那個坐標。”
“立刻調轉戰艦方向，將動力輸出提升到最大，用最短的時間趕過去！”
“是！”
伴隨着動力全開的大角度轉向，戰艦開始出現大幅度的傾斜和抖動，漣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幸虧雅博一把將她拉到了懷中。
“抓緊了。”
“嗯！”
漣開心地將雅博牢牢抱住，雅博用力抓住椅子的扶手，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閃爍的光點。
“拜託了，一定要趕上。”
……
蒼藍色的光芒在黑壓壓的人群中炸開，達里安宛如疾馳的彗星，在機械生命體的包圍中不斷向前。斷肢殘骸在空中飛舞，達里安手中的長劍劃出一道道刺眼的軌跡，將衝來的機械生命體一個接一個劈倒在地。
高塔的入口已經只有一公里不到的距離，可隨着高塔深處傳來的警報聲響起，又是成百上千的機械生命體從高塔的入口中蜂擁而出，化作黑色的巨浪向著達里安奔涌而來。
“哥哥，有元素的力量正在高速聚集，他們的攻擊來了！”
前方的機械生命體們抬起右手，刺眼的光流開始在他們的上空飛速旋轉，感受到前方高漲的元素之力，達里安停下腳步，蒼藍色的氣浪瞬間從腳下爆發開來。
在天空盤旋的光流化作傾盆的暴雨，朝着達里安的方向墜落而下，達里安將雙腿的肌肉猛地收緊，正準備踏步，身前突然張開了一道泛着光芒的透明障壁。
光之雨擊打在障壁上，發出了一聲聲沉悶的聲響。身邊傳來了一陣風，達里安轉過頭，對着站到身旁的麗絲莉特露出了一絲淺笑。
“謝謝。”
“你太亂來了，這麼多敵人，你怎麼能夠單獨行動！”
麗絲莉特向著達里安投去了埋怨的眼神，達里安略帶歉意地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眼前那座巨塔的頂部。
“對不起，時間不多了，所以我只能儘快行動。”
“已經五年過去了，別以為你還能像以前那樣甩開我，就算你能使出白耀，我的速度也不會比你遜色。”
“是啊，你現在已經是使徒了，我心裡也為你而感到高興。”
“使徒什麼的都無所謂！只要……”
麗絲莉特的情緒一瞬間變得有些激動，她頓了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隨即撩了一下自己被風吹亂的鬢髮，冷冷地看向障壁之外的機械生命體。
“你的技巧更適合對付少量的敵人，這裡就讓我來處理。”
“把障壁解開！”
身後突然傳來了安潔莉婭的吼聲，麗絲莉特眉頭微微一皺，剛轉過身，一股熱浪便撲面而來，麗絲莉特不由得眯了一下眼睛，看見安潔莉婭渾身包裹在熊熊的烈火之中，拖着紅如烙鐵的大劍正在朝着這裡狂奔而來。
“嘁，多管閑事。”
麗絲莉特輕聲抱怨了一句，和達里安同時向兩側退開，給安潔莉婭讓出空間。在安潔莉婭衝到身旁的一剎那，麗絲莉特解開了擋在前方的結界，而安潔莉婭也同時揮出手中的大劍。
包裹在安潔莉婭身體四周的火焰被揮出的雙手全數抽離了出去，安潔莉婭身前的溫度瞬間超過了沸點，洶湧的火光沿着地表向前飛速蔓延，在接二連三的爆炸之中，機械生命體們一個個分崩離析，隨即融化在了遮天蔽日的火海里。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又是一聲不吭就一個人離開！”
安潔莉婭一邊數落着達里安一邊轉過頭，在和達里安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安潔莉婭的臉不由得微微一紅，局促地把腦袋撇向一邊，稍微有些緊張地說了起來。
“反，反正，我這次不會再讓你就這麼走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跟過來的！”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沒有再說話，在這微妙的氣氛中，麗絲莉特眯着眼在達里安和安潔莉婭之間打量了一番，臉色稍微變得有些陰沉，隨即將目光投向前方那片滿是火星的焦土。
“一直都沒有新的敵人出現，看起來剛才那已經是最後的機械生命體了。走吧，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三人飛速越過滾燙的大地，進入到了高塔之中。在踏進入口的一剎那，光亮立刻變得黯淡了下來，宛如進入了一個陌生的異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變為了冷冰冰的金屬色，能看見一些細小的光流沿着高牆上的紋路向上攀升。
三人謹慎地走到中間那根巨大的柱子之前，麗絲莉特環顧四周，不由得皺了皺眉頭。
“沒有路了，他們究竟藏在哪兒？”
話音剛落，柱子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光滑的柱子外壁出現了一條縫，打開了一個兩米寬的入口。
“這是……升降梯嗎？”
安潔莉婭對着身邊的達里安詢問道，達里安點了點頭，目光也跟着變得柔和了起來。
“這應該是克西給我們最後的幫助了，進去吧，不能讓她的努力白白浪費。”
三人踏進了入口裡，在門關上的一剎那，升降梯立刻開始向上高速攀升。過了一分鐘左右，升降梯停了下來，達里安握緊手中的長劍，目光瞬間變得銳利了起來。
“走吧，將達德利的一切劃上句點。”
三人從柱子里走到了外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個極其寬廣的空間，腳底的大地和四周的牆壁遍布着無數流動的光。黑鴉正安靜地坐在前方的王座上，他緊閉雙眼，握着插在地面的黑色長劍，就像是在熟睡一般，而背後的王座正在吸收着從各處輸送而來的光流。
“歡迎歡迎，時隔五年，我們終於又再度重逢了。”
笑面人一邊鼓掌一邊從王座背後緩步走出，麗絲莉特和安潔莉婭同時繃緊了神經，迅速擺好了戰鬥的架勢。
“別那麼劍拔弩張的，稍微放輕鬆一點好嗎，不如等到他醒了之後，我們再坐下來好好敘舊，你們看怎麼樣？”
看着擋在王座之前的笑面人，麗絲莉特的臉色變得越發冰冷，眼睛裡漸漸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別擋路，滾開！”
話音未落，麗絲莉特的身影已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笑面人的身前，寒光閃閃的劍刃毫不留情地朝着笑面人的頭顱落下，綻放而出的光芒瞬間把整個空間照得雪亮。
“砰！”
伴隨着一聲巨大的悶響，麗絲莉特的劍停在一道黑色的屏障之上，她定睛看去，白髮紅瞳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張開雙臂擋在了自己的身前。
“哈哈哈，麗絲莉特大人，你怎麼每次看見我情緒都會變得如此激動呢？如果老是這麼不冷靜，可不符合你使徒的身份啊。”
“閉嘴！”
“氣勢還是挺嚇人的，不過看起來卻顯得有點力不從心啊。你今天已經消耗太多的力量了，現在連鏡的結界都沒辦法打破，又怎麼可能傷到我呢？”
“那如果是兩個人呢？”
安潔莉婭從另一側飛身上前，赤紅的劍刃狠狠撞擊在了屏障之上，屏障終於開始出現龜裂，而笑面人也跟着伸手按在了鏡的肩膀上。
在鏡變為黑色闊劍的那一瞬間，屏障終於碎裂開來，笑面人握緊劍柄猛地一揮，伴隨着劍刃交接之時那清脆的聲響。黑色的光瞬間包裹住麗絲莉特和安潔莉婭的全身，將她們震退到了數米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