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放學的時候,華鑫沒回家吃晚飯。

理由很簡單,他選擇在吃晚飯的時候給葉曦送戰書。

這大概是少年為數不多的在校就餐經歷了。

——畢竟學校離家比較近,平時又隔三差五地不來學校上課,自然也沒什麼機會體驗一下食堂的伙食標準。

但是,果然會內心忐忑,惴惴不安啊!

——雖說從司空仁的小本本上獲得了重要的情報,得知葉曦今天會在學校三樓食堂就餐,可誰知道那位“王女大人”會不會偏偏今天就是想嘗試一下新鮮的菜式,不到三樓而選擇在一樓或二樓吃點什麼呢?

對此,華鑫無法做出有依據的評判。

可是——

以上羅列的問題卻又不是整個送戰書作戰的重點,重點在於,直到現在,少年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該怎麼送達戰書,又該怎麼送才能全身而退。

儘管已經避開了到十四班門口在眾目睽睽下送戰書的危機,但哪怕是在吃飯的時候,也不能保證葉曦的身邊就沒有其他同行的人吧?

而且,萬一真的被當場問及戰書究竟牽扯到哪方面問題時,他又該如何作答呢?

一個又一個的問題如鯁在喉,讓華鑫坐卧不安。

——不過,現在的場合中顯然不會有人注意到少年的不自在和局促,因為三樓食堂此時已經人滿為患了。

就這樣,少年味同嚼蠟地一邊清掃着面前托盤裡的食物,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視着三樓樓梯口的方向。

——如果葉曦要來三樓,那裡是必經之處。

然而,直到整個就餐高峰期過去,也依然沒有發現葉曦那令人過目不忘的窈窕身影闖入視線。

難道是我漏看了?

又或者是我來晚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在心中斷然否定着自己下意識的想法。

華鑫仔細回憶放學時自己一馬當先衝出教室,接着到達食堂后所經歷過的所有細節。

在確認過自己的確是幾乎最早一批到達食堂三樓的學生后,華鑫明白,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那就是,葉曦今天根本就沒在三樓食堂吃飯。

沒想到那個最小概率的事件被他遇到了!

“什麼嘛!還說自己對葉曦的行蹤了如指掌呢,小仁那傢伙,根本就不靠譜!”

少年嘟囔着明明就充滿了不甘並帶有泄憤意味的言辭,卻察覺到自己的話中暗含某種慶幸。

想必是因為自己是在害怕着什麼吧?

比如在送戰書時,當場遭遇不得不表露心跡的危機與被人追問的尷尬?

華鑫這樣想。

“那麼……現在是要主動迎擊嗎?還是說今天就算了?”

好壞是已經接納了現狀。

只是,一想到早讀前還在李雪莉面前誇下海口,體育課時又跟司空仁立下賭約,華鑫就覺得自己無法心平氣和地接受想要放棄的念頭。

“唉!”

嘆了一口氣,在將托盤送到指定位置后,華鑫邁開步子下了樓。

眼下還是先去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為好。

為什麼本應該來三樓的葉曦卻沒來呢?

帶着這樣的困惑,華鑫決定到高二十四班走一遭。

此刻,天色已晚,路燈卻還在沉睡,連接教學樓與食堂的路上行人少極。

仰望着教學樓所在的天邊,未完全入夜的蒼穹呈現出類似寶石般的藍黑色晶瑩,腳下是並不算平整的水泥地,因為光線的不足產生令人分不清虛實的錯覺。

如果不是因為這條路已經走過無數遍,恐怕少年會因為大腦給出的錯誤提示而摔倒。

但他並未小心翼翼,也無心賞景,就這樣行色匆匆、並且懷揣心事地在校園內飛奔着。

因為專註着自己所在意的事情,所以連身後那道若隱若現的人影也未曾察覺。

當晚自習的預備鈴快要響起時,華鑫終於順着樓梯爬到了高二十四班所在的樓層。

裝作路過般他從透出明亮光線的教室窗前緩步經過,掃視着端坐在課桌前的每一個身影。

當視線內的世界再次遁入黑暗,少年疑惑地蹙起眉。

——即便只是裝作路過,掃視得有些匆忙,但華鑫也可以確定,那就是,人頭攢動的教室內並沒有葉曦的身影。

——也就是說,她今天晚自習都沒準備來上嗎?

那麼,她究竟去了哪兒呢?

“啊——算了算了,不想了不想了!”

因為回憶司空仁那個小本本里的內容很麻煩,並且華鑫也確定自己沒有那種過目不忘的能力。

這種燒腦的事情顯然少年是可以確定自己沒有那個天賦的。

可是——

“明天還得出去上課,周五就要決勝負了……”

猛然想起自己明天一整天都將不在學校,華鑫頓時鬱悶地雙手抱頭,邊晃腦袋邊小聲發出哀怨:

“時間根本就完完全全地不夠用嘛!可惡啊!我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看來今天就只能放棄了……

不!應該說這周都得放棄了!

因為這封戰書上的截止時間只到周五晚自習前。

這不就意味着——這周向葉曦告白的計劃已經徹徹底底的泡湯了嗎?

華鑫無奈地從褲袋中掏出那封戰書,手指上的怪異觸感讓他意識到,原本硬而脆的紙張因為緊張而反覆摩挲,最後竟因為沾滿了手汗而變得又軟又皺了。

苦笑着再次輕搖了兩次頭,他徑直走到樓梯口處的立柱垃圾桶旁,稍稍掙扎了幾秒鐘。

“算你狠啊!下周再說吧!”

這樣認輸般妥協的決定想必已是少年認真思考後的產物。

或許還心存希冀,但至少這一刻,他已不相信會有什麼奇迹了。

用食指和中指夾住薄薄的信封,只輕輕一甩,他便將信封“飛進”垃圾桶張開的“嘴巴”里。

做完這些后,少年再無留戀,踩着預備鈴的鳴響,順着向下的樓梯,朝一樓的方向全力衝刺。

為時不久,一道黑影閃到剛才少年丟棄信封的垃圾桶旁。

一陣悉悉索索的翻找后,淡綠色的信封再次重見天日,出現在黑影手中。

“真是讓人操心的傢伙啊,可是……為什麼我非得做這種事不可啊……哎……算了!既然都答應了,自然要幫你到底的吧……”

黑暗中,只聽一個小聲細氣的聲音如此說道。

……

晌午的時光總是緩慢得叫人停止思考,安穩得令人昏昏欲睡,特別是在這個季節吃飽喝足以後。

彷彿瘟疫般,所有人都得了一種名為“瞌睡”的病。

如一隻佝僂的大蝦蜷縮在培訓教室的無人角落,華鑫也被傳染上了這種病。

只是,身體和心靈此時卻不在一個頻率。

原本讓人享受的小憩時光,不知為何竟演變成思想煎熬身體的幫手。

“今天都星期四了,果然沒辦法了吧。”

嘆了一口氣,華鑫甩了甩已然陷入混沌狀態的腦袋。

——明明很瞌睡,卻在一閉上眼就會立刻在腦海里浮現葉曦那張俘獲眾生、美到不可言狀的臉龐。

於是下意識地就會想起前一天所發生的那一幕幕,想起還未完成的告白,想起因為自己的疏忽,而未能送抵葉曦手中的戰書。

思緒還會繼續向前,只是不久便毫無章法、胡亂地糾纏在一起,相互打着結,在一條未知而奇怪的道路上打着滾,越跑越遠。

“不行不行……我、我還得想對策呢……嗯……想對策,想——”

用夢囈的語調喃喃自語,說出清醒的言辭。

可儘管這樣,瞌睡蟲也不會因為華鑫偶爾強制回歸的意志而被輕易趕走。

或許,少年的擔憂與執拗並非毫無依據。

事實上,如果沒有那位放不下他的“搭檔”的幫助,他的擔憂理應是合情合理且非常有必要的。

不過,至少在進入夢鄉的這會兒時間裡,少年可以暫且好好放心一下了。

——抱着必勝的信念與覺悟,Shirley此刻在高二十四班的教室門口站定,她手中,那張昨晚從垃圾桶中“救回”的戰書,正安靜地等待着見證奇迹的那一刻。

教室里現在很安靜,就和Shirley自己所在的高二七班一樣。

之所以選擇中午來送戰書,也是基於這樣的緣由。

——午休的時間,大部分同學都會選擇小憩,即便是不打盹,也都會安安靜靜地寫作業或看書。

當然,少不了一些座位上是空的。

——自然會有少數在操場上踢球或打球的男生,剩下的一些則是住校生們,他們多半會選擇在宿舍里度過這段慵懶的時光。

總之,選擇這個時間點來送戰書,的確是再好不過了。

從前門踱到後門大概只用了不到一分鐘時間,不過已經足夠Shirley掌握教室內的狀況。

葉曦此時正獨自一人趴伏在座位上,頭埋在臂彎里,雙肩有節奏的起伏着。

那頭濃密的黑亮長發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遮住白皙的手臂和精緻的臉龐,令人沒法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不過,想必已進入夢鄉了吧?

Shirley將視線收回,重新審視了一遍眼前的通道。

如果從後門進入十四班教室,大概只需要走五到六步便可以直接到達葉曦的座位旁,距離非常近!

而更為有利的是,在那五六步的距離內,周圍的幾張座位上要麼沒人,要麼就是人都處在“會周公”的狀態中。

NICE!的確是個好機會!

這樣想着,Shirley深吸了一口氣,醞釀了一下情緒后,立刻小心翼翼地邁開步子,朝葉曦走去。

路徑很短,她走得也幾乎消無聲息,以至於沒有任何一個人發現有不速之客闖入。

當到達葉曦身邊時,Shirley還是忍不住鬆了一口氣。

雖然預想過萬一葉曦醒着的情況下該如何應付,不過,那也是最次的狀況,能在神不知鬼不覺地情況下完成戰書的遞送自然再好不過。

由於整張課桌几乎都已經被葉曦的雙臂佔據,Shirley只好將信封放在課桌靠近走道的邊緣,稍稍遠離着葉曦的胳膊,這樣就不會被察覺。

但這樣的結果卻導致信封有差不多五分之二的部分完全懸空。

Shirley剛準備撤退,溫熱的風便來勢洶洶地突然灌進教室,將葉曦的秀髮吹亂,又掀起幾無重量的信封,輕易地將其吹落到地上。

糟糕!

Shirley心下一沉,趕緊彎腰將信封撿起來。

然後,她蹙眉咬唇,躊躇地站立原地,為難地望着伏案沉睡的美少女背影。

——要是就這麼走了,或許完不成任務吧?

畢竟信封這樣放,還會有第二次掉落的可能,那麼,被別的其他什麼人撿走也是高概率發生的事件。

怎麼辦?

環視了一圈四周,Shirley有些拿不定注意。

或許應該在信封上寫點什麼才行吧?

她一邊這樣想,一邊從鄰桌拿起一支筆。

信封被快速地置於桌面上,少女低下頭,但幾縷青絲卻不爭氣地遮擋住她視線,這讓準備一氣呵成的Shirley稍稍頓住。

下意識地將那幾簇頭髮撩到耳後,然而,卻在落筆的瞬間,聽到耳畔傳來令人心慌的問詢。

“怎麼了……”

仰視着自己的這張臉楚楚動人,只是頭髮有些凌亂,纖細的手指插在濃密的頭髮中,來回抓着,而剛剛睡醒的眸子里則朦朧着一層薄霧。

忘記作答,又或者說,想好的應對在這一瞬間因為某種不合理介入的事實被突然摧毀。

——那是一張照片,一張足以讓世間幾乎所有男人都跪拜在其石榴裙下的少女COSPLAY照。

因為目睹這張照片,Shirley呼吸一滯,哽住喉嚨,全身僵硬地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盯着面前美少女的臉龐。

“又是你?”

似乎已察覺到了Shirley表情的瞬息變化,但因為心中堆積如山的困惑與憤懣,葉曦選擇了無視,只是蹙起眉,再次嚅動晶瑩的雙唇,用不咸不淡的語氣問道。

“你來做什麼?噢……抱歉,我好像忘了你是小啞巴……”

猛然想起這位身材高挑的眼鏡娘似乎從未開口說過話,葉曦幾乎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你——”

“原來會說話啊!”

注意到Shirley的視線在自己臉上和桌上的照片間來回掃視,葉曦像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怎麼?你原來不知道這張照片上的人是我嗎?是不是被嚇到了?沒想到你要下戰書的人是那位‘王女’吧?”

——儘管猜到了什麼,但聽到葉曦當面用傲嬌的語氣訴說事實,Shirley到底還是沒能藏住自己心中複雜而混亂的思緒。

“抱、抱歉!”

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道歉,只是一想到竟然會在這樣的情況下,遇到“那個人”,就會感到既興奮又苦澀。

但是,她不該忘記自己今天來十四班的目的是什麼。

不過,事實上,她也並沒有忘記。

短暫失神了幾秒,她立刻壓下翻攪的心緒,將淡綠色的信封按在葉曦那張依稀可見唇印和水汽的課桌上。

“希望你不要介意,因為一些問題,導致第一封是空白的,不過這一封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真是不死心!”

本以為葉曦會立刻動怒,卻沒想到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一口氣,用食指和中指夾住信封,在Shirley面前晃了晃。

“那麼,東西送到了,你也該回去了。”

“謝謝!”

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不僅因為葉曦沒有為難自己,更因為葉曦的舉動讓自己感到欣慰。

——是啊!她可是那個鼓勵了自己、讓自己憧憬着的“王女大人”,那麼完美的她怎麼會為難自己呢?

見Shirley似乎還在盯着那張COSPLAY照,葉曦似乎想到了什麼。

“喜歡的話,就送給你吧!”

這樣說著,長發翩翩的少女拿起照片,不過在拿起的一瞬間,照片背面的一行字讓她僵住手臂。

“噢,對了!這……不好意思,這張恐怕不行,要是有機會的話,下次再給你好了。”

“唔……沒、沒事!麻煩你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Shirley還是看到了照片的背面上,寫着幾個清晰易認的漢字與數字:

——10月5日,上午9:00,新街口春藏工作室。

儘管心情激動到幾乎難以抑制,但在偷瞄了一眼表情並不明朗的葉曦后,Shirley還是知趣地迅速啟動腳步。

趕在被下達逐客令前,身材高挑的眼鏡娘快步向後,轉瞬退出高二十四班的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