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有意，頂替那日月星辰亦無不可。
蘇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試了試自己能不能掙脫開身上的繩索。
本來就是徒勞無用的動作，但面前這幾個人也並非按照常理辦事的人，很有可能會在這種小細節上犯下失誤。
“別浪費力氣了，為了防止你使用術法或是激活符篆，我已經將你全身的筋脈用銀針定住了。”
雪婉拍了拍手，從蘇的身後站了起來，袖口上還別著一大排密密麻麻的銀針。
Smorge先生的臉色慘白，但還沒有到生死關頭——在承受蘇燃燒全身符篆所使出的最強一擊時，原本淤積在Smorge先生體內所有變異的魔力都被瞬間蒸發的一乾二淨，現在的他僅僅只是有些貧血而已。
在那看起來連天空都能擊碎的一拳擊中自己之前，Smorge先生激活了袖口紐扣上所儲存的魔法術式。術式的效果很簡單，只不過就是將周圍環境的魔力凝固成塊狀而已。
無論是飄蕩在空氣中的，還是黏着在體表的，又或是已經隨着呼吸經由肺部混入血液的，統統都在那一瞬間凝固成為透明塊狀物。
蘇在那一瞬間便失去了意識，而Smorge先生也並未真正承受那看起來像是要毀天滅地的一拳，失控的靈力失去了約束便重新還原為普通的能量，在被固定住的空間內產生了一場威力並不大的爆炸。
“還真是罕見，這次的戰鬥居然在你完全沒插手的情況下結束了。”
青的話讓師父面容一僵，但很快也就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從過程上來看，師父的確不曾出手干預過戰鬥過程，甚至就連在那兩人戰鬥時出聲提醒都做不到。但這場戰鬥的結果是可以預測的，而且也是在師父仔細籌劃下所產生的結果。
“是呢，畢竟昨天晚上只顧着打麻將，直到現在大腦還暈沉沉的呢。”
師父站起身來，一腳踢開了面前橫躺着的指路牌。
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術法究竟有沒有完全解除還是一個未知數，但師父心中那種彆扭的感覺卻又的確減輕了不少。
但與之相反的，這具身體正在因為過度使用力量而逐漸顯出頹勢，無窮無盡的疲勞感似乎正在從身體內側不斷湧出。
“少來了，難不成還能是昨天晚上你在那個外國人所看的書籍中施加了催眠術？明明就是人家全力戰鬥所得來的結果，和你完全沒有關係啊。”
師父微微聳肩，並沒有打算對青的反駁說些什麼，畢竟那將會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口舌之爭，而且獲勝者也並不會有什麼額外的好處。
最重要的是，就連師父自己也不太相信昨晚借給Smorge先生閱覽的筆記中所夾雜的暗示能夠幫助他這麼輕鬆的取得勝利。
按照預想，這場勝負將會在很大程度上決定這一次事件的走向，而這場戰鬥的結局本應以兩人身負重傷不分勝負落下帷幕。
師父的魔法術式確實因為互換身體而處於無法使用的狀態，但這並不妨礙他根據早就已經部署在全市的人造靈體網絡獲取想要的信息。
而根據靈體們傳遞迴來的情報，師父有理由相信眼前的這位少女絕不可能如資料上所寫的僅僅只是欠下巨額債務的弱小修行者這麼簡單。
能夠控制數量如此之多的符篆，甚至還能精確地掌控每一張符篆所能承載的靈力極限，這種程度的技巧絕不可能是一位普通的修行者所能夠具備的。
Smorge先生的檔案非常容易查到，畢竟他是魔術師協會的正式成員之一，內部系統之中自然也有其詳細檔案。雖然檔案中的一部分資料被人為刪除，但這並不妨礙師父根據協會公布的那部分資料中推測Smorge先生的實力。
“看起來好像在這之前就已經受傷了啊？畢竟剛才和老師打的時候也僅僅只用了一隻手……”
雪婉將已經用過的銀針統統還給了師父，向他描述着蘇的身體情況。
由於那種能夠通過強化人的情緒來干擾其行為的術法實在過於危險且難以察覺，雪婉提出了通過封鎖穴位來阻止對方使用術法，而這也是目前情況下她們所能使用的最好的應對措施——以保住蘇的性命為前提的最佳措施。
“那隻手臂上的傷是什麼樣子的？另一隻手臂上有沒有沒完全燒毀的符篆殘片？”
師父用手拈起地面上的黑色灰燼，試圖通過味覺與嗅覺來推測出這些已經難以辨識的符篆究竟使用了什麼樣的材料。
“手臂上的並不是外傷，看起來像是強行中斷了術法導致靈力逆流所造成的內傷，封堵經脈也有助於阻止傷勢繼續惡化……”
雪婉的眉頭忍不住略微皺了一下，畢竟接下來要說的話涉及到另一隻手臂，而那景象實在是過於……
“該不會是被火焰燒傷了吧？再怎麼樣也是修行者，怎麼可能會忘記在使用火類型術法之前給自己的手臂施加防護？”
師父將指尖的灰燼點在唇邊，輕輕抿着那帶有濃郁焦糊味的不明物體，盡量回想着自己曾經品嘗過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礦石粉末中有沒有與之相似的味道。
“這種事情不要問我啊，真的那麼好奇你為什麼不自己去看？”
雪婉煩躁的揮了揮手，將口袋裡的所有藥瓶都掏了出來。Smorge先生的傷勢雖然並不嚴重，但想要恢復能夠繼續戰鬥的狀態卻不是在一時片刻就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英國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過很多次這種情況，所以雪婉也曾使用過魔術師協會的資源為自己的老師製造過一些能夠加快恢復的“試驗品”。
雖然從藥物成分上來看這些並未經過活體實驗的藥丸也許會讓人出現強烈的眩暈、咳血以及劇烈抽搐等不良反應，但此時的狀況並不容她多想。
準確的說，是正在結界外對她們虎視眈眈的人群令雪婉無法想出別的辦法了。
如果不是因為雪家的術法是通過書寫文字來啟用對應的術法，如果不是因為雪婉在Smorge先生和蘇交戰的過程中一路奔跑一路在馬路上畫滿了阻止普通人靠近的字符，那麼她們此刻可能都沒有時間稍作休整，順便清理戰鬥所留下的痕迹。
“我也看到了，那個黑色的火焰看起來相當的眼熟吶。但在我的印象中那種顏色的火焰好像並不具有實際溫度，反倒更像是……”
師父還在歪着頭思考繚繞在唇齒之間久久不散的濃郁味道究竟是什麼，完全沒有注意到天空中的烏雲正在慢慢向這裡聚攏。
當專註於去做某一件事情的時候，師父的注意力往往會變得異常集中——這是羽齊和師父的通病，而這一通病也在此時得到了集中體現。
如果能夠更先一步發現空中的異樣，如果能夠更先一步發現遠處大樓頂端那模糊不清的淡藍色電光，如果能夠更先一步發現趴在地上的蘇嘴角那一絲笑容，也許師父還能夠把握住機會做出應對。
但已經太遲了，雲層移動所蓄積的大量電荷已經達到了極點，而在高樓上施展雷法的人則因為距離雲層足夠近而獲得了更強的力量。
無論是符篆還是術法亦或是別的什麼力量，都需要在最適合它的環境里才能發揮出其最強大的力量。
而湊巧趕上雷雨天氣的今夜，則為那道劈碎了雪婉陣法的雷光增添了不少威能。
“雷法，破魔。”
沒人能聽到這被高濃度靈力所包裹着的聲音，但這聲音在被說出口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成為了人間的現實。
遠古時期的仙人能夠言出法隨，然而這項技術卻在靈力濃度不斷下降的現代則被簡化成了一種能夠依靠技巧發動的儀式。通過對於靈力的細緻掌控，將原本無法捕捉的“聲音”固定，所謂的“言靈”就這樣輕而易舉的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中得到了重現。
而既然無法在術法發動的第一時間察覺到異樣，那麼發起攻擊的一方便已經算是在這場對決之中取得了勝利。
真正的蘇站在城市電視塔的頂端，眯着眼睛遙望着自己製造的傀儡和其他已經與傀儡無異的普通市民在電光中微微顫抖。
仙人之軀，不老不死，掌控世間靈力，再加上千年歲月中在書庫積攢的龐雜知識，想要在控制雷法威力不足以致人於死地的基礎上附加破壞結界的效果簡直就是輕而易舉。
對這群實際上屬於後輩的修行者們出手並非蘇的目的，但那個羽家書店的傢伙已經大幅度的擾亂了預定計劃，她必須在這裡徹底攔住那群人。
——如果還能有另外一種解決方法，自己也絕不會選擇從那間溫暖寧靜的書庫之中跑出來，費盡周折去陪着她遊歷全國。
蘇攥緊了手中的兩張紙，但由於紙張表面被施加了術法以防損毀，所以那滿是字跡的條格紙上並沒有因為揉捏而出現褶皺，看起來就如同剛剛從記事本上撕下來的一樣。
使用一張紙無法以現代文字的書寫方式記錄下那些參加“以文入道”儀式的成員們各自編纂的文稿，但如果將靈力本身轉化為最基本的信息，那麼僅僅使用一張紙去承載幾十萬字的文稿也就變得沒那麼困難了。
“不過，實際拿在手上的時候才能明白為何稱之為‘七曜’，果然是用於構建幻想世界的文字，這份重量真是讓人驚訝……”
普通人所寫出的故事在通常狀態並不會產生什麼神奇的變化，但修行者卻明顯與之不同，而要從中選取一個最有代表性的例子，就一定要提到雪家了。
不同的修行者往往因為境界層次的不同、對靈力的控制能力不同，進而不可避免的向外界散發靈力，而修行者執筆所書寫的文字之中自然也有着些許靈力。而作為人類誕生以來最重要的工具與武器之一，文字的重要性甚至超越了術法——準確的說，如果沒有文字，也許不同修行者的傳承根本就不可能代代相傳直至今日。
而使用文字進行創作的過程本身，對於修行者而言就與使用術法或是催動符篆並沒有什麼區別，同樣也可以引發與文章內容對應的異象。
而雪家作為專攻此道的五大家族之一，自然也掌握了不少與此相關的事情。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還是這份力量竟然可以暫時轉讓給他人，沒想到當年的小門派現在已經成長到如此境界了。”
蘇回頭望向站在屋頂邊沿的中年男性，心中在暗暗忌憚着這位實力深不可測的合作夥伴。
“還是承蒙您兩位這麼多年以來對本族的關照啊。如果沒有您們二位當年傳授給我族先祖那些寶貴的知識，我們家族又怎麼可能會有今天的實力呢？”
雖然後背上所背負的畫卷看起來異常沉重，但那個人還是在屋頂的狂風之中泰然自若，沿着屋頂的邊沿慢慢的踱着步子，十分平靜地望着大樓下方一片混亂的場景。
“做到這種程度也完全沒關係嗎，你也是‘五門’成員之一吧，難道不應該使出全力來阻止我以術法擾亂人間秩序嗎？”
蘇當然不希望在這個時候給自己平白無故的增加一個對手，但她也同樣需要提防這位不知是敵是友的合作夥伴究竟會不會在關鍵時刻突然背叛自己。
“您就別開玩笑了，歸根結底這都是儀式的一部分，產生的一切後果當然也在‘五門’可以接受的範圍內……”
讓雪家所有人瘋了一般的到處尋找的雪家家主，此刻就站在這座大樓的頂點，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女兒面對茫茫人海，逐漸陷入困境之中。
“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家主又何必當真。只不過上一次簽訂的契約所寫的某些事情並不清楚，令這一次的儀式變得略微有些複雜了而已……不過我想這並不會妨礙我拿回我們應得的東西吧？”
“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只不過這次用於準備的時間實在太短，這件事情除了我以外幾乎沒人知曉，如果真的出現意外狀況，屆時還請務必見機行事……”
蘇在懷疑雪家究竟是否願意繼續遵守百年前曾簽訂的契約，而雪家家主也同樣在懷疑眼前的這位仙人究竟有沒有本事達成契約上所應允的事情。
但即使像這樣相互猜忌，也並不妨礙他們微笑着握手，順便說上一句“合作愉快！”。
“你覺得老夫這次敗了嗎？”
“敗得很徹底，但您應該還留有後手不是嗎？”
“就算留出一千種反敗為勝的方法也沒有意義，那些都是以錯誤的推論為基礎制定的計劃，只要失敗就絕對不可能再次找回優勢了。”
“如果是滯留人間的修行者，只需要焚香不就……”
“這是在人間互相牽扯的因果，靈界的神明根本就沒有資格插手。”
林華長老親自開車駛向“五門”分部，而女傭則坐在後排照顧着被強行用術法抽干靈力的繪枋。
在病房中的繪枋很明顯是其他人所製造的能夠以假亂真的替身，而真正的繪枋則不知何時被人牢牢捆在了湘雲所住的病房之中。
如果不是因為林華長老的銅幣在第一時間為他指出了對應的方位，他們可能直到現在都無法察覺到這一切看似毫不關聯的事情之間究竟有何聯繫。
沒有什麼構思精巧的設計，也沒什麼錯綜複雜的陰謀，那個一直在暗中誘導着林華長老在城市之中東奔西走的人只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儘可能多的拖延時間。
“從一開始老夫的推測就錯了，原本以為那兩個小姑娘只是哪個隱世門派的高手，誰能想到在這個時代還能親眼看到遠古真仙呢？”
險之又險的避開了將車撞上橫停在路口的公交車上的結局，林華長老將車穩穩地停在了那些不知因何被遺棄在街道上的車輛前。
車裡沒有因為堵車而滿臉煩躁的乘客，街上也沒看到因為這異常的交通擁堵而伺機發傳單的人，整條街上一片死寂，看起來就像是某些末世電影中經常出現的那種場景。
“如果是我來做您的對手，我一定會千方百計的阻止您前往任何您所熟悉的地方。”
“老夫當然知道，但也沒想到對方會用這種方法……怎麼說呢，太幼稚了反而讓人懷疑這是陷阱啊。”
想要避開地面上的阻礙，對於修行者來說最簡單省力的方法當然就是從空中飛過去。這種方法就連小孩子都能想得出來，事事都先於林華長老一步的那兩個人自然也能想到。
在這種時候，花時間去思考對方究竟使用了什麼術法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林華長老可以肯定，自己一旦魯莽的飛向空中就會變成最佳的攻擊目標，在10秒內被來自四面八方數不盡的各類術法所吞噬。
拋下這輛汽車不管，轉而使用神行符趕往“五門”——雖然這樣行動確實可以避開對方設置在空中的陷阱，但林華長老的卜卦結果已經明確的告訴過他今日不宜長距離步行。
“那就只能選擇繞路了，你應該能夠直接連接到分部的地下靈脈吧，能通過那個找出前往分部的最佳路線嗎？”
“太難了，使用靈脈只能定位所有生命體的位置，並不能定位沿途的種種障礙物……”
“早知道就不把林闕那丫頭送我的智能終端供在床頭櫃里了……”
林華長老略有些尷尬的拈了拈鬍子，思考着究竟還有沒有其他方法對沿途街道進行定位。
雖然作為制式產物，所有軀體的初始參數幾近相同，但由於其用途不同，故而在設計之初為軀體導入的種種術法與咒術也並不相同——女傭的軀體更偏向於各項數值平均分布，也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林華長老能夠在規避平日里的種種暗殺行為的同時依舊能令其勤勉的完成所有的內務工作。
“如果是青或許還有一些其他的辦法，但現在城市上空的全頻段通訊已經被徹底屏蔽，使用靈力進行遠距離通訊也相當困難。”
女傭頭上的花朵幾乎在綻放的同時就開始出現枯萎的跡象，而這也從側面表明了這片區域內靈力混亂無序的程度。
即使林華長老真的不顧被攻擊的危險，強行使用術法從空中穿越這片街道，那麼已經混亂不堪的靈力也會導致術法和符篆在很短的時間內失去效果，最終的結果便是他們幾人連同這輛林華長老花重金收購的收藏用跑車一起重重的摔在地面，變成一灘難以恢復原狀的不明物質。
“依靠通訊進行情報交流也被對方限制了嗎，就沒什麼別的辦法了？”
“有辦法的有辦法的！現在，此時，此刻！以一本有您親筆簽名的書籍為代價就可以解決眼前的困局哦？”
十字路口的交通指示燈上安裝有用以服務視覺障礙人群的語音提示系統，而通過那套僅僅依靠有線網絡進行連接的擴音系統，一個聽起來相當激動的男性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街道之中。
林華長老瞬間眯起眼睛，在上半身沒有絲毫移動的情況下藉助道路兩旁大廈的玻璃幕牆以及車與車之間構成的鏡面反射系統觀察着周圍的情況。
對方能夠知道林華長老他們身陷困境，說明己方已經完全進入了能夠被那個神秘人物所監視的範圍之中。無論對方是敵是友，像這樣完全將己方的行蹤徹底暴露終歸是不安全的。
女傭當然也在用自己的方法探查周圍可能存在的生命體氣息，但卻完全沒有任何結果。
“嗡……”
八個支臂的盡頭各安放了一個快速轉動的小型扇葉，通體銀白色的小型無人機以相當緩慢的速度徐徐下降，最終懸停在了林華長老的車前。
無人機下方裝載的黑色攝像頭上下搖動，看起來像是在對林華長老點頭示意。
“雖然‘鬼面’小姐說過您很不喜歡使用這些科技產品，但時間有限，還請您稍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