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興趣
薛世衍自認為成績還不錯，便答應下來，再說夏果也在，實在有什麼搞不定的還可以請這位“學神”來幫忙。
他穿着女僕裝給沈萌春補習功課的畫面被一些客人看到，這些好事者還拍下來傳到了網絡上，說這家咖啡廳的女僕真敬業，還兼職補課，就是不知道哪位心大的家長居然帶着孩子來這裡“喝咖啡”。
——很顯然，沈萌春嬌小的個頭讓他們誤以為是小學生了。
在補習功課之前，夏果看不慣沈萌春邋邋遢遢的樣子，便拉着她到衛生間去好好整理了一下。將亂糟糟的頭髮梳齊，再把衣服扣子扣好，當這個小丫頭再次出來，店內的女僕們紛紛化身為了狼外婆，路過沙發區的時候總要趁機進來摸一兩下。
為了不打擾兩人的補習，周明浩忍無可忍嚴令除薛世衍之外，任何店內員工不能再進入沙發區域，這才遏制住了“補習功課”演變成“洋娃娃遊戲”的趨勢。
這也讓瑟瑟發抖的沈萌春終於能安下心來。
晚上下班，女僕小姐們以往日快了兩倍的速度收拾好店裡的衛生，提醒薛世衍等人等會兒要去K歌。符珍妮身體不舒服，處理好自己的工作就走了；周明浩見眾人興緻高昂，又打算讓內向的沈萌春多和外人接觸一下，於是說晚上的活動他請客，先去吃飯，再去K歌。
為了這事，他還專門給沈萌春的小姨打了電話，徵求到了同意。
“我……想回家……”
沈萌春被女僕小姐們那些火熱的眼神嚇到了，淚眼汪汪地說。
然而周明浩搖了搖手機，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小姨讓你玩得開心點呢。”
“咕……這，這是假的！小姨，小姨才不會……”
“她過會兒也要來哦。”
“……”
沈萌春徹底沉默了。
一想到這群狂熱的女僕再加上自己那個小姨，她就覺得人生灰暗。
吃過了晚飯，周明浩開車帶着眾人到了預約的KTV樓下，剛下車，薛世衍就看見一個穿着工作裝的年輕少婦往這邊走來。
薛世衍認識她。
她就是嚴立文的母親，沈萌春的小姨——徐婉蓉。
“我開完會就過來了，沒遲到吧？”徐婉蓉對周明浩打了個招呼，又彎下腰，溫柔地摸了摸沈萌春的腦袋。
“聽說你今天逃課了？”
沈萌春一怔，瞬間看向周明浩。
周明浩無辜地搖頭。
“別看了，你不會以為補課的老師沒有我的電話吧？”
“呃——”
“不過小周說你今天都在咖啡廳乖乖補課，我勉強可以原諒你這次，”說著，她又直起身，將視線放在了薛世衍身上。
“萌春的事真是麻煩你了。”
“哪裡哪裡。”
薛世衍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徐婉蓉是嚴立文的媽媽，相當於也是他的長輩，再加上常年處於高位，難免讓薛世衍這個還未出社會的小年輕有些拘束。
倒是夏果，一點兒都沒有被對方的氣場給嚇到，很自然地打招呼。
徐婉蓉帶着眾人往裡走。
她正和周明浩說著話呢，忽然把頭轉向薛世衍這邊：
“世衍啊，聽小周說你也在咖啡廳里上班？”
不知為什麼，薛世衍覺得此刻徐婉蓉的眼睛裡透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亮光。
“咳，這個……”
“哈哈哈，居然是真的嗎？”她捂住輕笑，眼神卻愈發的炙熱，“我之前接到小周電話還以為只是同名呢，沒想到這麼巧。”
“是，是挺巧的……哈，哈哈……”
薛世衍尷尬地說。
和他並肩走在一起的夏果偷笑着。
“放心吧，阿姨不會告訴立文的，”或許是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她眼睛彎成了月牙，“那小子要是知道他最好的朋友……撲哧。”
“阿姨——”
“哈哈哈，抱歉，我沒有惡意。”
到了一個寬敞的包間，裡面不僅早就備好了飲料和水果，沙發邊上還有一個不知道什麼用途的大箱子。
一看到這個箱子，沈萌春立馬想逃，卻被早有準備的徐婉蓉給拽住了。
她笑眯眯地說：
“小姨都原諒你了，你也得乖一些，對吧？”
“嗚嗚——”
沈萌春彷彿看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可憐的悲鳴。
原來徐婉蓉是個極端的“洋娃娃控”，酷愛給可愛的東西打扮——不論對方是玩具、寵物，還是人。她一直想要個可愛的女兒，這樣就可以和對方分享自己的樂趣，然而生下嚴立文後，她的身體狀況就不允許再生育了。
嚴立文小時候也常被徐婉蓉打扮成“小公主”，不過他畢竟是男生，還是很茁壯健康的男生，所以徐婉蓉後來就放棄了這樣的行為，讓嚴立文逃過一劫——當然，那都是很小時候的事了，現在的嚴立文根本沒有那段時期的記憶。
直到收養了姐姐的女兒，徐婉蓉一直壓抑在內心的慾望終於得到釋放。她重燃了過去的夢想，將沈萌春視作自己的女兒，為其準備了花樣繁多的漂亮衣服和首飾。
這就苦了沈萌春，她原本就是那種內向的性格，討厭引人注目，而小姨卻偏偏要她做什麼“漂亮的公主”。不止如此，徐婉蓉還是很“喜新厭舊”的人，對於穿過一兩次的衣服很快就了失去興趣，三不五時就會又掏出一大堆衣服，非要一件件給沈萌春換上。
可以說，除了對兩個孩子的教育外，徐婉蓉相當大一部分錢都花在了給沈萌春購置衣服首飾上。
至於女僕咖啡廳，當然也是出自於她的個人興趣。她一開始給周明浩的指標就是不虧錢就行，但店內的女僕必須可愛。
每當工作疲憊的時候，徐婉蓉就會像普通客人一樣來到自己的咖啡廳，點一杯咖啡靜靜喝着，欣賞着那些可愛的女僕們，感覺全身心都被治癒了。
“原來您才是真正的老闆啊，我還奇怪為什麼您每次來都只點杯咖啡一個人喝呢。”扎着小辮子的少女說。
出於對徐婉蓉的好奇，女僕們圍着她嘰嘰喳喳，沈萌春見有機可乘又想逃跑，可還是被擰着后領抓了回來。
“小姨——”
“出來玩怎麼能穿校服呢？來，跟小姨去衛生間換套漂亮衣服。”
“不要啊！！！”
徐婉蓉打開了沙發旁邊的大箱子，裡面塞滿了五顏六色的衣服。
從中挑選了一件，徐婉蓉很嫻熟地將小侄女夾在臂彎里，任由她掙扎也巋然不動，勁直往衛生間的方向走去。
“哥哥大人——！！！”
沈萌春向薛世衍求救，然而薛世衍哪敢救她，只能故作看風景。
最終，沈萌春的吶喊聲消失在了衛生間中。
“她就是嚴立文的媽媽？”夏果湊過來問。
薛世衍點頭。
“好可怕……”
能讓夏果也覺得可怕的人，那就是真的很可怕了。
八、談話
因為幾人中大部分還是高中生，徐婉蓉只預定了半個小時的時間。
在這半個小時里，可憐的沈萌春就像是布娃娃一樣，被接連換了十多套的衣服，每一款都風格迥異，呈現出別樣的可愛。到後來，不止是徐婉蓉，連其他女生也加入其中，為沈萌春挑選衣服和搭配的首飾，儼然是對方的專業服裝師。
但看在薛世衍眼裡，她們更像是把沈萌春當做心儀的玩具，誰主誰從還不一定呢。
薛世衍不是不想幫一下手，只是他察覺到了這些女生火熱的眼神，以及不時瞄向自己的詭異視線，心中就是一突。
——若不是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恐怕自己也難逃厄運。
因此，他只能祈禱沈萌春自求多福。
好好一個K歌，實際唱歌的卻沒有幾個，基本上是夏果和周明浩兩人輪着來。藉由給沈萌春打扮的契機，徐婉蓉這個女僕咖啡廳的幕後老闆倒是和自己的員工們關係愈發親密，彷彿是找到了組織的同志。
“徐姐，你好會打扮啊！什麼時候也教教我們呀？”
“我家還蠻大的，以後有時間你們到我家來吧！”
“真的？太好了！”
這些對話聽在沈萌春耳朵里，彷彿是魔鬼之間的耳語。
聚會結束后徐婉蓉和周明浩分別將女生們送回家。到了小區樓下，車上只剩薛世衍、徐婉蓉和沈萌春了。
——夏果是倒數第二個被送回去的。
剛下車走了沒幾步，徐婉蓉跟了上來，將薛世衍拉到一邊。
“徐阿姨，還有什麼事嗎？”
看徐婉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薛世衍問。
“是秋瑜和萌春的事。”
“她們……？”
“萌春是我看着長大的，這丫頭什麼心思我這個做小姨的還不知道嗎？”徐婉蓉說，“但你也知道，你那個妹妹……原先萌春一直以為她是男生，我想着她能對外人感興趣，這是好事，喜歡就喜歡吧。不過現在不一樣，我得對死去的姐姐負責，我不能看着萌春走到歧路上去。”
薛世衍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只是有一點不解——難道到現在為止，沈萌春還對秋瑜懷有特殊的感情嗎？
她喜歡的不是“男生的秋瑜”么？
“你對萌春並不是十分了解，但我不同。”
徐婉蓉嚴肅地說，“這個孩子外表看上去怯怯懦懦，認定的事卻不撞南牆不回頭。她比你想象中更加固執，這也是我最擔心的地方。”
“所以，你是想讓我去勸勸她？”
“這種事我這個做家長的反而不好說話，怕激起她的逆反情緒。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看得出來萌春很信任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幫我。”
“……我明白了，我會儘力去勸的。”
“謝謝你。”
徐婉蓉真誠地道謝。
第二天上班，沈萌春果然又翹掉補習班過來了。
和昨天一樣，兩人到沙發區域那邊去補習功課。途中，薛世衍想起徐婉蓉對自己說過的話，於是決定先找個話題切入：
“萌春。”
“嗯？怎麼了，哥哥大人？”
“秋瑜在新班級過的怎麼樣？”
沈萌春想了想，兩條細長的眉毛垂下來：“秋瑜同學最近很不開心的樣子……”
這倒是很出乎薛世衍的意料。
“是學習上的事情？”
“應該不是吧……就感覺有心事，總是一個人發獃，問了也什麼都不說。”
沈萌春面露擔憂。
“哥哥大人你知道是發生了什麼嗎？”
薛世衍大概是知道什麼的。
但這些無法對沈萌春一一說明。
他想起了那個晚上的吻，以及女孩悲傷的哭聲。心中難過之餘，薛世衍狠下心來——既然決定這樣做了，就要貫徹到底，否則一切都白費了。
“大概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吧，過段時間就好了。”
“……我覺得哥哥大人應該多關心一下秋瑜同學。”
沈萌春咬了咬嘴唇。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可以處理好自己的事。”
“是因為夏果姐姐嗎？”
“啊？”
薛世衍顯然沒想到對方會提到夏果。
沈萌春抬起頭，有些猶豫，但還是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哥哥大人變了，以前秋瑜同學遇到傷心的事，哥哥大人肯定會第一時間衝上去的。但是現在，你卻說讓秋瑜同學順其自然……果然是因為有女朋友了嗎？要陪女朋友，所以妹妹就不重要了？”
她的語氣中帶着一絲質問。
之前沈萌春就一直想找機會問薛世衍，秋瑜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可是此刻薛世衍的反應讓她很失望，覺得不是以前那個哥哥大人了。
“……這和夏果無關。”
“那是為什麼？”
“你還小，不懂。”
“我不是小孩子了。”沈萌春深深地皺起了眉。
她不明白薛世衍為什麼忽然對秋瑜這麼冷淡，是兩人之間產生什麼矛盾了么？可看着又不像。
對於薛世衍內心的掙扎，沈萌春當然不可能明白。
秋瑜喜歡薛世衍——自從那晚的表白過後，這件事已是橫亘在兄妹倆心中的癥結。
薛世衍不想去想象如果兩人不是兄妹，如果沒有種種情理和道德上的限制，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因為這是沒有意義的，事實上，兩人現在就是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的兄妹——儘管沒有血緣關係。
如果這種尷尬的感情公開，且不說自己怎麼收拾難以言說的心情，光是秋阿姨那邊他就無法解釋。
更何況還有夏果。
夏果從小和他一起長大，兩人之間的特殊情感是任何人都無法取代的。薛世衍不敢說這種感情一定就是男女之情，但若要說一絲一毫都沒有，那肯定是假的。
夏果喜歡薛世衍。
薛世衍也喜歡夏果。
即便雙方都不敢百分之百肯定這種感情就是愛戀，所以一直拖着不敢向對方表白，但比起與秋瑜之間似是而非的莫名情愫，薛世衍顯然更容易接受夏果。
於情、於理，夏果這邊才是正常的。
“你還喜歡着秋瑜，對嗎？”薛世衍忽然問。
沈萌春呆立當場。
許久之後，才輕輕點頭。
“為什麼？你應該已經知道秋瑜和你一樣，是女孩子吧？”
“原來，昨晚小姨是和你說這事呢……”
沈萌春喃喃自語。
隨後目光直視薛世衍，展現出一種過去他從未見過的神采。
薛世衍略微有些吃驚，懷疑眼前這個印象中內向怯懦的女生是不是忽然變了一個人。
但這種變化來得快，去的也快，轉瞬之間，沈萌春又低下了頭。
她輕聲說：
“這件事我也想過，果然……我喜歡的是秋瑜同學呢。”
“但是，這種事在他人眼中是不正常的。”
“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不正常？”沈萌春搖搖頭，“我不明白。我喜歡秋瑜同學，不是因為她是男生，亦或是女生。如果別人覺得不正常，那就不正常吧。”
“你小姨很擔心你。”
“……我知道。”
沈萌春放在膝蓋上的小手捏成拳頭，許久，又緩緩鬆開。“所以，哥哥大人你也要來勸我嗎？”
她抿着唇，盯着薛世衍的眼睛。
“如果這是哥哥大人的意願，我會遵守的。”
“……誒？”
薛世衍被她反覆的態度弄得摸不着頭腦。
但沈萌春卻說：
“喜歡是兩個人的事，如果我的這份感情能得到秋瑜同學的回應，那麼即便是哥哥大人，我也不會聽話的。然而秋瑜同學不會喜歡我，這就是現實。”
她露出寂寞的笑容。
或許這份單方面的思念，真的該放下了。
只是……
秋瑜同學呢？
她的思念又該放在哪裡？
“秋瑜同學，是喜歡着哥哥大人的吧？”
沈萌春，這個外表怯懦卻內心細膩的女孩，終究還是把深埋在心中許久的猜疑說了出來——
“所以，才會在哥哥大人交到女朋友以後，鬱鬱寡歡，失魂落魄……這，也是不正常的感情嗎？”
薛世衍無言以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