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優秀的輕小說講述的是有效的故事,這個有效是如何被判定?優秀的輕小說講述的永恆、普遍的形式,但絕不是流於日常生活的範式,其講述的會與日常生活的範式產生反身性(相互決定性)的聯繫,也就是說,優秀的輕小說必然會改變在其之後的所有輕小說的流向。嗯?流向改變了?第二,優秀的輕小說講述的全面徹底的、不達成目的誓不罷休的執念,或者說慾望機器,它的朝向永遠不是一條直線,不是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而是一個點、經過無數的在自己計劃之外的點位,在此期間,自己的目標點位也在不斷地改變、更正,通俗而講,角色的遭遇會改變他的目標,這是一個動態的過程,而不是一個靜態的過程,把必然性的歷史主張帶進輕小說寫出來的只是意識形態的教科書。輕幻文庫在簽約大綱中加入“角色目的”的填寫要求,實際上是樸素的決定論,即作為身在現實的活生生的生命,不可避免地遭遇現實與理想之間不可化約的縫隙,作為彌補,作為替代,作為憧憬,我們會情不自禁地喜歡在虛構作品裡角色能代替我們做到我們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是縫合這個縫隙,讓主體的行為和結果幾近等價,它作為一種想象性的幻象自然會受到市場的歡迎,誰不喜歡爽文呢?誰不喜歡雞湯呢?可優秀的輕小說,當然可以擴大範圍,優秀的小說、動畫、電影、遊戲都是如此,他們絕不會僅僅是提供一個滿足心理補償需求的幻象,它們會穿越幻象,逼迫讀者去直面這個縫隙,直面人作為人在根本層面的“不可能性”,或者正式點說,“否定性”。只有這樣的作品才能改變讀者,就像前輩革命家所說的,“不要着眼以現有大多數的承認,而要爭取生產新的大多數”。四憲余,你應該講述的是像你以前的那樣,一個有趣的故事,而不是隨便找一個人也能複製出來的東西。

九條千秋把手中的一小疊稿紙摺疊,擰成一卷,然後再次摺疊,把它們向著四憲余旁邊——桌子旁邊的垃圾桶隨意一丟。輕微的“啪嗒”聲,四憲余兩個小時的成果就倒在了裡面。作為椅子上的四憲余昏昏欲睡。

“還在聽着嗎?”

“啊、嗯……在聽着。”

四憲余竭力睜開眼,雖是這麼說,實際上也還是兩條縫隙。桌上除了稿子堆和四盒中性筆外,還擺着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子。中性筆則是用空了五分之四。這個過程中四憲余重複經歷着從焦躁不安到反胃、去扶着馬桶嘔吐的過程,礦泉水也漸漸喝到膩了,肚子在咕嚕咕嚕蠕動,四憲余能聽到聲音。

“我說了什麼?”

九條千秋要求四憲余複述。四憲余想了很久,吐出四個字。

“我要否定。”

“很好。”

雖說不是很滿意,但看四憲余這個狀態,完全復讀是不行的。九條千秋看了看手機的時間,接近中午一點,從早上七點在酒店餐廳吃完早餐寫到現在,也到了該休息吃飯的時候。

“去吃飯?”

“我休息一下再去。”

“你身上肯定還有點味道,記得洗把臉再去。”

“嗯。”

九條千秋坐在床上,不知道在和誰聊天。四憲余坐在椅子放鬆、發獃了一會,然後甩甩頭,去浴室洗臉。上個星期做的帥氣髮型現在被紮成無數個小辮子,開花般立在頭上。這是九條千秋的傑作,她說把額頭露出來的開放感能提高感受自己想象力的靈敏度,不知道是偽科學還是個人的經驗談,四憲余在寫作時顧不得感受所謂的靈敏度變化。四憲余先用毛巾把臉擦乾淨,然後一個個把橡皮筋解下來,用水把頭髮稍微打濕,再吹成自然的樣子,短髮不需要刻意打理。

把頭髮放下來,四憲余和之前的幾天一樣,再次注意到自己的臉色比之前差了不少。皮膚蒼白,眼皮只能抬起小半,露出的眼珠子看起來有些雞賊。四憲余再次對着鏡子試着擠了擠笑容,忽然又反過來覺得,好像也沒差到不能忍受的地步。這也是重複的過程。自己改變了多少呢?

一開始是對着稿子發獃,被九條千秋髮現,當做懲罰,少吃了一頓飯。九條千秋適當地減少了要求,不要求質量,只要求字數,把胡思亂想的東西寫下來也行,四憲余的動筆就像擰不緊的水龍頭。只是摘取幾個碎片,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展開,再展開,直到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手腕壓着的紙上到底表現了什麼。寫到哪算哪,縫隙越來越大,在這個星球的陸地、海底都有無數條縫隙,擴大到一定程度,就是裂口,嘆為觀止。

不是很記得剛剛寫了什麼。

肯定是不值得被記住的垃圾。

從三幕式開始吧?

這時忽然響起了敲門聲。這裡是酒店,會敲門的,是清潔大媽嗎?四憲余帶着疑惑去開門,然後就驚訝的說不出話來——他揉了揉眼睛,還是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女會出現在面前。

金色、颯爽的波浪捲髮,白皙得像是從魔幻作品中走出的純血精靈,褐色的眼眸如同琥珀,五官是西方人特有的那份端正。她看到四憲余,也有些驚訝。

“那傢伙的前男友……是你呀?”

“嗯?”

“臉色變差了好多……啊對了!”

她這才想起來應該先自我介紹,不知道是不是學着古裝劇那種禮節,她左右各拍了拍自己的雙肩,像是想拍掉灰塵,然後一轉攻勢,把手放在胸口、普通地稍微彎腰。

“我是一樂優!之前我們在遊樂園的簽售會見過,這次來是聽說九條千秋在這。”

憧憬的作者忽然出現在這裡,這讓四憲余有些慌亂,“總而言之先進來吧?”他不安地把一樂優請進房間。在床上的九條千秋並不驚訝,她對一樂優揮了揮手,一樂優忽然喜悅地一下子撲上去,整個人都黏在九條千秋身上。

“為什麼一下子就跑掉了呀!說也不說一聲!”

一樂優伸出雙手,在九條千秋身上上下求索,檢查着她身上有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只是一星期沒見,沒必要檢查到這地步,根本就是佔便宜——九條千秋推開想要舔自己脖子的一樂優。

“你做什麼?”

“看看味道有沒有變。”

“你等一下,我去拿沐浴露給你吃——”

“我開玩笑的!”

九條千秋白了一眼一樂優,然後把呆在一旁的四憲余拉進對話。

“我朋友。”

“哈……”

四憲余摸了摸後頸。

“沒想到吧,你喜歡的作者是一個喜歡嘗同性味道的變態,而且是當著其他人的面。

九條千秋看回懷裡的少女。

“病情加重了呢。”

“才沒有!”

還是坐在九條千秋大腿上的一樂優激烈地否定。

“我只是喜歡九條千秋一個人而已!如果九條千秋變成了男生的話,我……應該……還會喜歡的吧?”

“好歹堅持一下呀。”

“那就是給我喜歡的意思?”

“我拒絕。”

“啊、好喜歡好喜歡~”

“不要——”

九條千秋一時鬆懈,就被一樂優摟住頭部、與山脈來了次親密接觸。四憲余第一次聽見九條千秋會發出“咕噗”的聲音,她的聲音被悶着、完全聽不清,雙手先是掙扎着拍打一樂優要求放手,無果後轉而向四憲余的方向拚命揮舞求救,然後無力地向後墜下。一樂優整個身子也壓在她上面。

嗅嗅,嘶——哈——嘶——哈。

咬咬,揉揉。

“她好像沒氣了。”

被四憲余這麼一提醒,一樂優才鬆開九條千秋。九條千秋眼神空洞地靠在椅子上。

“……這是第幾次?”

“第三十七次?”

“我是擁抱死神的少女……不對,是被死神擁抱的……”

一樂優則是注意到自己薄靄落花毛衣上印記,是九條千秋留下的……她有些情迷意亂,而四憲余無意間阻止了她。

回家再舔也可以的。

“說起來,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嗯?”

一樂優轉過頭來。

“設定上是她在和你分手后,來輕幻文庫工作時和我遇見的,然後有一個是,我會去Babel09找她玩,但是在第二卷出於結構效果的考慮而刪除了相關描寫。”

“這是什麼後設解釋。”

原來九條千秋一直住在那種高檔酒店。

“還有就是,最開始的設定是高貴端莊的金髮Neet。”

“高貴端莊的形容詞用在Neet身上?”

“反正就是這樣啦~“

在簽售會的時候,四憲余就覺得一樂優應該也是比較活潑的人,但奔放到這地步……當然也不是說不好,只是比起褒義的那邊,“有些殘念”的描述對她來說顯得更加合適——這樣的印象落差讓四憲余有些沮喪。

“這次來是因為擔心九條千秋嗎?”

“是呀。”

一樂優湊過來。

“你說也是很過分對吧!一聲不吭就跑掉,要不是今天我和往常一樣找九條千秋玩,我就不會知道這件事了——這裡的位置還是今天才告訴我的!”

“啊,嗯。”

九條千秋好不容易才重新活過來。

“呃嗯……說起來,整天穿着西裝、把頭髮紮起來的那個男生你遇到了嗎?”

“是呀?”

“他看起來怎麼樣?”

一樂優思考了一下,試探着回答。

“……小鮮肉?不是我喜歡的型誒。”

“我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他看起來心情怎麼樣,好,還是壞?”

“挺好的呀,和我說話的時候一直在傻乎乎的笑。”

那肯定是壞掉了。

九條千秋在心裡想到,但只是到此為止,並沒有過多在意——如果誰的心情都顧及的話,人生會少掉很多樂趣。而一樂優現在才開始觀察九條千秋和四憲余住的房間。

“你們這段時間就一直住在這嗎?不去租房?”

九條千秋回答道。

“我讓人幫忙找的房子已經有了,要不要今天下午去看看?”

“今天下午?”

四憲余有些驚訝,因為這幾天的遭遇,他有一些要一直住在這裡的幻覺。

“在哪?”

“就在舊坊區。”

九條千秋說了一個商場的位置,預約要看的房子就在那上面。那個地方和這裡的直線距離大概兩公里。

“要去輝月區住也是不錯的,不過那裡的租房性價比和舊坊區比起來還是不行。而且我以後的時間都沒有穩定工作——”

在四憲余苦於寫作的時候,九條千秋都在一旁研究最近的輕小說和天梯賽成果。

“我也一起去!”

一樂優忽然興奮地舉起手。

“我要知道九條千秋你的住處,然後以後就可以找你玩!”

“那台主機不是我的,留在Bebel09了。”

“沒關係沒關係,遊戲機我還有很多,然後主機我甚至可以直接送你一部,這期稿費收到挺多。”

“好。”

九條千秋接受了一樂優的饋贈。在一樂優用手機筆記思考着硬件怎麼搭配的時候,九條千秋把頭髮吹乾,然後去衣櫃取出並披上了藏青色的風衣。再戴上金絲圓框眼鏡、往頭上扣一頂差不多色調的貝雷帽,最後用鏡子確認自己的裝扮。一樂優又撲過去摟住了九條千秋的手臂。

“準備走吧?”

“好~”

四憲余也穿上了之前買的正裝。先是去樓下簡單地吃了點東西——四憲余胃口不好,只是喝肉粥,九條千秋倒是胃口很好,還給自己和一樂優點了甜點。吃完午餐后,三人坐出租車提前來到了預約的位置,正等待來接的中介。幾乎是同時,一輛黑色高級轎車急匆匆地跟到出租車後面停車,一位身穿女僕裝的紅髮少女從後座跳了出來,抬頭看到四憲余,她張了下眼睛,然後跑過來,卻被凸起的石磚絆到腳尖,跳了兩步、砸進了四憲余懷裡。四憲余嚇了一跳。

“沒事吧。”

“啊、沒事,謝謝謝謝!”

紅髮少女抬起頭,再次確認四憲余,還有旁邊的九條千秋和一樂優的面貌。視線轉回來。

“你就是四憲余先生吧?”

“是,怎麼了?”

“我的名字是夕羽,是五尋晴的專屬家僕。”

她向四憲余表示來意。

“雖然很突然,我們在大小姐的公寓里還有很多房間可以供兩位使用,而且會提供每個星期一萬元的生活費,還有十萬元的禮金。”

說了一大串不帶咬舌頭的。

“我知道五尋晴的心情狀態很不好,你作為責任人,我想不會有拒絕的理由。”

“但是我拒絕!”

回答的是九條千秋,中間只間隔了一秒不到,四憲余也沒能反應過來,和夕羽一起獃滯地看向九條千秋,而她非常得意地繼續道。

“這是我最想說的台詞之一。”

這根本沒有解釋為什麼拒絕。夕羽本想理解為九條千秋只是開玩笑,想讓四憲余先跟自己到車上再解釋。但是九條千秋對着自己身後揮了揮手,然後拉着還在猶豫的四憲余往那邊去——似乎是她們預約的中介人。慢了一步的一樂優對自己雙手合十。

“抱歉啦~我也覺得你來的太突然,這種事情最好先郵件說明和預約?”

確實如此……不對,就是臨時知道他們要租房子才匆匆忙忙趕過來,沒有時間做那種事情。夕羽跟過去。

“別那麼急着拒絕呀!”

穿着西裝的中介疑惑地來回看了看夕羽和九條千秋,“這是你的朋友?”。九條千秋搖搖頭,不對夕羽的話再做更多回應。四憲余摸着後頸。

“呃,你剛剛說是我的責任是——”

“別管這個啦,比起這個,我們的婚房才更重要吧?”

“根本不是婚房。”

“這位就是我們的女兒。”

被九條千秋指着的一樂優配合地叫了聲“媽媽”,讓四憲余處於完全劣勢。九條千秋又轉回來面對中介。

“麻煩你帶路了。”

中介應了一聲,走在前面,而九條千秋繼續強硬地環住四憲余的手臂帶他離開,一樂優跟在身旁。四憲餘十分在意地看着落在原地的女僕,然後幻滅地看到她用力對石磚路面進行踏擊,兩隻腳一起,說是躍擊或跳擊也沒問題。這傢伙有些暴力啊……走過了拐角,九條千秋才解釋道。

“五尋晴發生什麼事情都和你沒關係,自顧自說你有責任的,肯定是心裡有鬼。”

“是這樣嗎?”

“不然呢?”

四憲余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聽過五尋晴的消息,和五尋晴交換了電話號碼,不過幾乎沒用過。她也沒去撲街部找八筒他們,說不定連八筒已經開始上班了都不知道。

走進電梯,上升到十三層。在這的話,窗檯視野肯定不會差。

“可是她說五尋晴心情不是很好吧?我最近也這麼覺得。”

“那也和你沒有關係。”

“說不定?”

“沒有說不定,你說是就是,誰會幫你狡辯?”

兩室一廳,留下了基本的配置,不過要租下的話,很多傢具都要換一遍。客廳和主卧窗口都朝南,廚房靠近門口。

“這裡打遊戲不會很爽誒。”

一樂優給出了中肯的評價。這裡整棟樓的建立時間比較早,設計看起來也就不高級,只能說不差。而四憲餘震驚地撫摸着牆壁,細細品味那種厚實的感覺。

“牆壁沒有開裂也沒有漏水……居然沒有一根水管露在外面!”

“這不是應該的嗎!”

四憲余的價值觀依然暴露出問題。

“不過管道和線路沒有破裂什麼的,瓷磚也還好。”

“嗯……”

九條千秋一直在房屋的各個角落轉悠,仔細觀察着可能有問題的地方,電視櫃和床架子也要稍微移開來看看背後。房東姍姍來遲,氣喘吁吁地把他準備好的台詞都念一遍。九條千秋聽完,冷淡地“哦”了一聲,過了一會轉向中介。

“我們去看下一個地方吧。”

房東有些尷尬,他來到這不過幾分鐘,只是自己說完,對方就要離開。認為這樣已經足夠了的四憲余也用視線向九條千秋傳遞意思,九條千秋眨了眨眼睛,四憲余理解過來,於是也不做聲。中介和房東說了什麼,然後在其不滿的視線中同三人一起離開。到了樓下,夕羽再次攔在了四憲余他們面前。

“房子看完了嗎?”

夕羽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四憲余回答道。

“嗯,感覺還不錯。”

九條千秋把臉瞥向另一邊,像是忽然對電線杆上面治療陽痿早泄的廣告感興趣,還有一個尋人啟事,不過這麼遠的距離顯然看不清上面的小字。夕羽把自己拿在手上的文件袋亮出來給四憲余看,一邊拆出來一邊說道。

“這個就是我剛剛說的和五尋晴的公寓一起的房屋,一百平方米一廳三室,複式結構,雙層落地窗完美採光,可以完全看見旁邊的5A級山水一色,而傢具是標配的木質整套。這邊是照片。”

四憲余接過夕羽遞過來的照片,留意着九條千秋的反應。

“建築距離有名的步行街直線距離只有兩百米不到,第五、六層有咖啡廳、高配網咖、KTV等,除此之外,只要打個電話給前台就能隨時拿到專車接送服務,湖苑區和輝月區都在專車交通網絡中,政府的輕軌計劃一期也會在這兩年內達成,可以說是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

“確實如此。”

“所以來住嗎?”

夕羽抬起頭看着四憲余,而四憲余移開了視線。

“住不起。”

“免費的哦?還有錢拿哦?”

旁邊的中介舉起手。

“他不要就給我吧——”

“滾!”

一瞬間的咆哮嚇得他縮了回去,後退幾步、近距離看老中醫廣告去了。夕羽回過頭,看到四憲余和一樂優都把手放到耳邊。

“喂?”

四憲余堵住耳洞又放開。

“喂?”

他問旁邊的一樂優。

“你說句話,我看看能不能聽得見。”

一樂優做着同樣的動作,歪着頭。

“你說了什麼?”

夕羽感受到了生平最複雜的感情,歉意是肯定有的,但看到他們交談之間的笑意和指向自己的無奈又讓人生氣。她拉住四憲余的衣角,於此同時,伸出的那隻手也被九條千秋握住。

夕羽不顧九條千秋的動作。

“我是認真的,你如果不信,你可以看我的證件和其他身份證明,我可以給你我說的這些東西,最下策的,我們還可以用視頻通話找五尋晴確認。只是我不想讓五尋晴知道這件事。”

“知道什麼?”

“我過來了——”

“憲余。”

發聲的是九條千秋,她直視着四憲余的眼睛,裹挾着讓人不得不聽她一言的魄力。

“你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是說寫作?還是別的什麼,它比五尋晴的事情還重要嗎?四憲余雖然想這麼反問,但已經喪失了機會。九條千秋轉向夕羽。

“非常抱歉,我們始終是外人,不能左右一個有錢人的想法。”

她加重語氣補充道。

“也從來,沒有左右過任何一個有錢人。”

“唔呀——氣死我了!氣死我了!”

夕羽用幾乎要把身前的沙袋擊碎的氣勢拚命揮出拳頭,“砰砰”的聲音不絕於耳,坐在沙發上的二勿載覺得差不多了,把紫砂壺從小型火爐上拿開,把近似橙色的茶水倒進白果杯里。招呼身後的夕羽。

“彆氣了,過來坐下、喝點茶什麼的。”

“呼!”

夕羽最後補了沙袋一腳,把拳擊手套摘掉甩向一邊,然後跳進另外一邊的沙發。向茶杯伸出手。

“小心燙。”

“知道。”

她捏着杯沿,小心翼翼地吹着。二勿載看她這幅樣子,不自禁笑出聲來。

“現在可以說說你是怎麼生氣了的吧?好歹我也是負責接待你的人,跟我說說,我看看能不能把那個人沉進江里。”

“真的可以嗎?”

“我開玩笑的,反倒是你別那麼容易當真,各種各樣的事情都是。”

二勿載習慣性地掏出煙盒,然後才想起來是在別人家,於是問道。

“能抽煙嗎?”

“去陽台的話。”

“那行。”

二勿載去陽台抽了兩支煙,今天還在停課狀態,本來想在家陪妹妹打遊戲,結果卻大半個下午都在忙着給夕羽處理租藉手續和傢具,一直到半小時前才到這裡消停下來。其實臨時借用自家產業下的房屋不難,難的是既要借用又要瞞住自己的父親——之前吐槽夕羽“容易當真”就是這麼一回事,她僅僅是因為在和五尋晴的一次對話中隱約覺得五尋晴心情不好,就從國外飛回來,找以前有過一段友誼的二勿載為自己在自離城安排位置。亂來程度說不定能和九條千秋比。

過了五分鐘,二勿載把煙按滅在便捷煙灰缸,然後回到客廳。自離城晚上的天氣已經低於五度,而供暖時間還沒到,一支煙的時間足夠讓熱茶變成溫茶。二勿載抿了一小口,捲動舌頭細細品味,然後把茶水吞下肚,抬抬下巴問夕羽。

“覺得怎麼樣?”

夕羽可能是先前的運動引起口渴了,現在在倒第二杯。

“沒感覺。”

“我就應該在街邊隨便買點給你,這個。”

二勿載舉了舉茶杯。

“還是從自家的柜子里翻出來的,我爸這個人雖然腦子有毛病,但是品味還是屬於糜爛的資產階級。”

“你不是嗎?”

“我是浪人階級。”

“根本沒有這個階級。”

夕羽身上的氣氛終於緩和些,喝完第二杯的時候,她問道。

“你知道九條千秋嗎?”

二勿載怔了一下,所幸沒有被察覺。

“沒聽過,怎麼了?”

“之前我聽說五尋晴過來的時候不是讓你照顧一下她嗎?五尋晴在寫輕小說上的教師是一個叫四憲余的男人,然後他的女朋友就是九條千秋。”

“翻人家底呢?”

二勿載有些責怪的意味,不過自己也做過沒區別的事情就是了。

“不翻清家底我怎麼過來?”

夕羽把掉到旁邊的紅色髮絲撩到耳後,微嗔地瞥了一眼二勿載。才剛從陽台吹完風回來,二勿載就感覺有點熱了。衣服還是穿太厚。

“說的也是。”

夕羽把下午的事情都講了一遍。

“反正我就覺得那個九條千秋有點煩。”

“只是有點?”

“好吧,其實是挺煩的,主要還是和四憲余這人搭配在一起,單獨擺在那,我可能沒什麼感覺,然後四憲余不知道是沒有主見還是被抓住了把柄,感覺他什麼都要聽九條千秋的。”

“哦。”

“這是什麼反應?”

二勿載把剩下的一點茶水喝完,給自己倒第二杯,給夕羽倒第三杯,小小的紫砂壺就被倒空了。

“要重新泡嗎?”

“不用——啊,茶葉不用倒掉,我晚點再弄。”

“我喝完這杯就走了。”

“不多留一會?”

“我想回家陪我妹。”

“她怎麼了?”

“為什麼是以她怎麼了為前提……”

看見二勿載自嘲般的反應,夕羽笑道。

“因為你以前說你和你妹鬧矛盾了嘛,現在算算,你妹該在青春期了吧?合得來嗎?”

“還好。”

“那就行。說起來——”

夕羽和二勿載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兩人都停下來,夕羽示意讓二勿載先。

“說起來,五尋晴寫了個劇本,下個星期的學園祭會表演,你來不來看?”

“下個星期?”

“你來的話我就去跟學校拿邀請函,這個是可以讓家人參加的。”

夕羽想了想,答應道。

“你給我兩張吧。”

二勿載調笑道。

“和男朋友去?”

“我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東西。”

“從你的措辭來看,估計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姐夫了。”

夕羽不作評論,二勿載又繼續道。

“你今天下午那件事,用不客氣的說法,我覺得你和那個九條千秋是同類相斥。”

“有道理。”

“還有就是你心亂了。”

“亂了?”

“嗯,你太在意五尋晴的事情了,心亂了,手抖了,操作都會變形,Q都Q歪來。我把剛剛那句話還給你——五尋晴也是高中生了,不說獨當一面,起碼也能做些正確的選擇。”

“正確的選擇……”

夕羽想起了最後一次見五尋晴,她在一堆書里,回過頭問自己“要走了嗎?”,語氣平淡,就像面對一件公事。

而公事這種東西不該給一個小孩子處理。

“但願如此。”

“但願如此。”

二勿載重複了夕羽的話,把最後這杯喝完。

“那麼你原本想要說的是什麼?”

“沒什麼。”

“吊我胃口。”

二勿載伸出手指點了點空氣,然後起身,把外套紐扣扣好。

“我走了?”

“嗯,拜拜。”

夕羽對繞過自己的二勿載揮手,目送他離開到門外。關上門的時候,她想起了在國外時,半邊身子都是繃帶的二勿載和自己坐在碼頭邊,當時的他比現在還小一點,現在的他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兩人看着波瀾起伏,用同樣的語氣說著差不多的話。

“你回來之後還有打架嗎?”

得到的肯定是否定的回答,所以沒有去問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