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傻傻地笑着,跟在我的身邊,距離比平常更加接近。
“第一次接吻了……”
“嗯……”
我不知道怎麼回應,而且覺得耳垂燙得要命。我們去店家打包了些炒麵回到車載冰箱旁搭配酒填肚子,然後在夕陽下合影,背後是我們花了好些功夫堆成的沙子城堡。我和惠都把照片設置成了手機壁紙。之後,喝了酒的我不能開車,於是用手機軟件點了代駕服務。我和惠坐在開着門的車後座上,惠玩的有些累,說話的聲音一點點變小,我注意到沉默時回頭,才發現她已經睡着。代駕姍姍來遲,把我們送到酒店的停車場后離開。我把惠抱到酒店大堂的沙發上,處理好入住手續,回過頭,九條千秋坐在惠對面的位置。
千秋組的成員驚喜地靠到前台旁,把手放上我的肩膀,對我說著好巧好巧,我的眼睛只注視着九條千秋側過頭,笑着看我。
我的心似乎有那麼點顫抖的想法。我堆起笑容應答他們、拍開他們,走向九條千秋。我快要遭不住了。
“九條姐姐怎麼在這裡?”
“組織旅遊。”
“之前沒跟我說這件事。”
“因為你要和這孩子約會。”
“九條姐姐……”
我的聲音有些卡住了。
“這是故意的嗎?”
“是。”
惠忽然伸出一隻手慵懶地揉了揉眼睛,然後緩慢地睜開、看到我和九條千秋面對面。我轉過頭。
“睡醒了?”
“嗯……”
惠看了看周圍,視線回到我和九條千秋的身上。
“這位是?”
“我義理的姐姐。”
我很快回答,偷偷觀察着九條千秋的反應,可她沒有反感。
“義理?”
“是的。”
九條千秋端正身姿。
“我叫九條千秋,是二勿載的經理之一,平時聊得比較多——那邊就是我部門的人,剛好來這裡搞團建,就碰到你們了。”
她笑着。
“之前經常聽二勿載說有個可愛的女朋友,現在看到,確實如此。”
“啊……謝謝?”
惠有些跟不上九條千秋的節奏,我於是拿出了房卡。
“房間開好了,現在是先吃飯還是先去洗個澡?”
“還是吃掉這個處男?”
“九條姐姐別鬧。”
惠愣了下,然後紅着臉。
“先、先吃飯吧!”
“那我們先走了。”
我匆忙地告別、帶着惠離開酒店。在路上,我用手機調查着附近評價較高的店家,惠忽然有些羞澀地開口。
“你姐姐……挺開朗的。”
“她就是這樣的人。”
“那個——”
“嗯?”
“我們開的……是兩張床還是……”
她的聲音有些小,我假裝沒聽見,惠也沒有再問。吃完海鮮餐,再去逛步行街,我們回到訂下的房間。看到裡面是兩張床,惠明顯地鬆了口氣,但是表情又多少像是對那些事抱着一些期待。時間是接近晚上九點,我讓惠先去洗澡。然後手機忽然亮起了信息提醒,是九條千秋約我出去買東西。我向惠說了這件事,然後再次出門。
我和九條千秋在酒店大堂碰頭。
“去買什麼?”
“零食、飲料,還有兩幅撲克牌。要拜託你拎東西了。”
“樂意之至。”
我們一前一後地走着。周圍沒什麼人,九條千秋伸展手臂、大踏步向前,我在她後面問道。
“是我家那傢伙讓你來的嗎?”
“你家哪位?”
“我的父親——我爸。”
她微微抬起臉。
“你希望我答是還是回答不是。”
我沉默了一會。
“我希望九條姐姐能對我說實話。”
她嫣然一笑。
“那就是了,是你爸叫我來的,我收了十萬。”
“那九條姐姐自己呢?”
“你不是讓我說實話——”
“九條姐姐自己對我這件事完全沒有興趣么?”
我驚覺自己說錯了話,我的聲音在街頭被別的雜音撫平,我攥着拳頭。
“對不起。”
“嗯?”
九條千秋瞥了我一眼。
“為什麼忽然說對不起。”
“我不知道。”
如果有時間,我或許可以稍微分析下自己的衝動來源,但那個時間離我太遠——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剛剛那個問題啊。”
我們到了超市,在貨架之前穿行着。我提着籃子,而九條千秋不停地往籃子里丟不同口味的零食,薯片、Pokkin、果凍和紫菜什麼的,還有似乎叫辣條的東西。經過冰箱這邊后,我的另一隻手就提起好幾瓶升裝的飲料。有些重。我們去櫃檯結賬。
“我覺得我還是多少有些在意的。”
“哪種在意?”
“姐姐的?”
我看着她的眼睛,想當然的,她是在開玩笑。
“不愧是九條姐姐,九條姐姐最好了。”
結賬時我拿了進口的爆珠香煙和火機,用通訊軟件讓我之前看到的其中一人下來幫忙拿東西。我陪九條千秋回到酒店門口,把東西交到那人手上,九條千秋也拿了一點。她問我。
“你不一起上去嗎?”
我的手插在口袋裡面,拿東西拿的有點疼。我握了握手,抓着煙盒的包裝。我搖搖頭。
“不了,我想吹吹風。”
“那好吧——早點回去陪你女朋友哦?”
九條千秋穿過自動門,在另一邊對我揮了揮手。我同樣舉起手,等自動門合上最後的縫隙,我轉過身,走向酒店旁邊的庭園。
我把拆了的煙盒紙揉成一團塞回口袋,把身體的重量壓在有些冰冷的石椅上,白底煙盒和火機擺在旁邊,煙盒上畫著舉世聞名的鐵塔和一隻小貓。一支煙被我塞進嘴裡,我用牙齒咬着濾嘴,爆珠破裂的鈍感傳遞到上下顎,我先吸了一口,感受着冰淇淋般的香氣,然後破罐子破摔般點燃,每一口都是深吸入肺,一支接一支——那個毫無特徵的傢伙笑着坐進了我旁邊的位置。
“怎麼?遇到傷心事了?”
“你覺得呢?”
“我覺得是開心事。”
“那你反着問的意義是什麼。”
“我的開心事說不定就是你的傷心事,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我長吐一口氣。
“A和B互相併不了解。”
他接道。
“C喜歡A。”
“A喜歡B。”
“B不知道A喜歡自己,B在協助A和C的戀愛。”
“A知道B喜歡喜歡C的A。”
“A喜歡C。”
“A和C幸福地在一起,B在旁邊看着。”
“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他轉過頭看我,他的面前也有煙霧飄蕩。而我反問道。
“你認輸了?”
他站起來,繞過我,到我另一邊的垃圾桶那丟掉煙頭,面對我,舉起雙手,一步步後退。
“畢竟真的沒什麼好接的,這局不可能有GoodEnd——你的手機亮了,是惠問你怎麼還沒回去。”
而到了夜空帷幕下的Babel09最高層,九條千秋跟我說了一件事。
“昨天晚上有人找到了我。”
她的名字叫五尋晴。
“她叫五尋晴,和你一樣是有錢人家的孩子。”
我搖了搖腦袋,附和道。
“她找你做什麼。”
“她想拯救國輕。”
“然後呢?”
“我覺得可以稍微利用一下——說利用也不太好,我覺得結果是大家都會開心的。”
這就是九條姐姐把她交給四憲余的原因?
“所以我給她推薦了撲街部剩下那幾位。”
九條千秋伸出手指。
“自離城很快就會有三個輕小說文庫了。不是被漫改拖着跑,而是自己就有自我揚棄的能力。”
說得好。
我終於問出了我該問的問題。
“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九條千秋的眼睛看向我,彷彿就在等着這一刻。
“她和你是一個班級。”
到了新學期,教室同樣是吵吵嚷嚷,只是多了一道新的聲音——五尋晴幾乎在初次開口的自我介紹時就贏得了其他人的歡喜,可能也有她本身就長得漂亮的原因。她在班上說話的姿態歡快,彷彿一視同仁地注視着所有人,但所有的平等都是在掩飾最深處的不平等,一種平等施行主體也無法直視的偏袒的內核。我認識五尋晴,在暑假的時候,資全會的人——雖然原則上歸九條千秋管理,如果有什麼可以被稱為緊急狀況的時候還是會知會我一聲——告訴我是五尋晴雇傭私家偵探找到九條千秋。我不知道五尋晴是為了什麼做出這種事情,如果是一開始就知道九條千秋這個名字,憑她家庭的地位當然可以堂堂正正提出會面,不過她沒有這麼做,要麼是規避家人,要麼,她其實是想找別的東西,而九條千秋剛剛好擋在了她的前面。
五尋晴看向我。
“啊,我知道你。”
側趴在桌上的我抬起眼睛。
“你好。”
“你也是寫輕小說的呢。”
也。
“挺有名的是吧?”
“是挺有名的,不過——”
“不過什麼?”
她吐了吐舌頭,笑着。
“我不是很喜歡你的作品。”
“能當著作者的面說這種話,你吸引到了我的注意。”
我坐直身體。
“沒事,不喜歡也在正常範圍內,沒有什麼能讓所有人都喜歡。”
“不過我也會想,如果有什麼東西能讓所有人都喜歡的話就好了。”
“金錢?”
“也有視金錢如糞土的人好吧。”
她吐槽道。不過我很懷疑,在金錢成為了行為形式的資本社會是否真的有不喜歡金錢的人——而且這樣的話從富豪千金的嘴裡說出,仔細想想也不是個滋味。
“說起來。”
“嗯?”
“你家不是在和這跨了幾個省的的首都么,怎麼跑那麼遠來上學。”
“很奇怪嗎?”
“上大學不奇怪,上高中就有點過分了。”
這所學校雖然是被外人稱作貴族高中,不過僅限於省內,來自其他省份的學生很少,更何況是首都。
五尋晴迴避了我的問題——剛好有其他人來找她,是問五尋晴對什麼社團有興趣。五尋晴搖搖頭,說初中時沒參加過社團,對方於是又邀請她放學后一起去參觀。隨着聊天人數的增加,五尋晴放學后的預定被排滿。不知為何,她趁其他人不注意時看了我一眼,和我對視,露出苦笑。
我擺了擺手,祝她玩得開心。
輕幻文庫的自離城作者天梯賽即將在近期舉辦,和往年一樣為期半年。和它的機制有關,對於已有作者和潛在作者的吸引力比日輕徵稿評審模式的新人賞要有更多的吸引力,也算是對業界產出的質量注入強心劑,從編輯的話中據說每一屆都能出現新奇的東西,讓他們不必糾結於日常審稿的無聊——他們和千秋組的成員在最高層的沙發上喝着飲料猜測哪家社團可能會拿出什麼新的理念和手法。我和九條千秋還是一如既往地隔着吧台。
“九條姐姐不去聊聊么?”
“我習慣等作品出現了再進行分析。”
她微笑着回答,擦拭着玻璃杯。我則是用手機看着科幻小說,裡面講的是一個語言學教授用某種原初的命令式語言在落後地區引發戰爭,而燈塔國家讓特種部隊去追查前者的下落和目的。寫的很好看,據說有被改編成動畫。
我的身旁還坐着另外一人,比坐在另外一半的那群傢伙明顯要年長,之前一直一聲不吭地喝着乳酸菌飲料、果汁和酒精的混合作品,直到杯底空了,他把杯子退給九條千秋。
“我差不多該走了。”
“盛惠?”
我才注意到九條千秋是在問我,我撐着吧台稍微站起來,掃了一眼可能是配方的瓶子。
“三百五十左右。”
我回答道,而九條千秋把前面的三百抹掉,只收了他五十。然後點點頭目送他離開、消失在電梯門后。我有些疑惑。
“這是誰?”
“輕幻文庫的主編。”
我之前見過的主編不是他,那個主編和他身高相似,不過相貌和身材比較……生活化?剛剛離開的這人的氣質看起來比較沉穩。而九條千秋也很快改口道。
“說錯了,是原主編。”
“辭職了?”
“嗯——具體一點是先降職,然後又主動辭職了。他在做商業化這點比不過現在的主編。”
“不爭饅頭爭口氣的感覺。”
“是啊。”
九條千秋回想着。
“我當時也這麼說他,不過他自己是說自己不是意氣用事,只是單純地覺得自己不適合做輕小說的編輯。他現在是給一些評論類的專欄供稿。”
“九條姐姐和他認識多久了?”
“差不多三年左右。”
我不記得我三年前在幹什麼,沒有值得記住的誰和什麼——我肯定不像現在那麼安分。
我喝着酒,從口袋裡取出雪茄盒、火機和便捷煙灰缸。
“我能抽一支嗎?”
九條姐姐聳了聳肩膀,我當做同意,取出一支咬住、細心地點燃,然後吐出一口煙霧。雪茄、雞尾酒的味道,我只能在縫隙間感受到她。
想問的問題很多,最後還是轉移。
“他來這是找九條姐姐做什麼?”
上到這裡需要黑卡,新成員的註冊我肯定是知道,而那位前主編沒有註冊,可能是跟着誰上來的。
“他來問一個問題,不過那個問題我也不熟悉——不如說是我對它不感興趣吧。”
“什麼?”
“靈感典當。”
時間稍微回到我和九條千秋剛認識的那段時間,那時九條千秋正在找房屋租借,而我將Babel09的最高層贈給了她,作為交換,我主動注資輕幻文庫,在金錢的威力中站上了輕幻文庫管理層的席位。而在那之後,一份提案擺在了我的面前,關於將靈感典當取得的數據進行智能分類和重組——用的是我剛投進去的那筆錢。
我不太明白。
“靈感典當是什麼?”
現任主編回答道。
“輕小說是商業性極高的一類小說,它通過各類屬性刺激讀者的角色消費,這也使得輕小說同時具有了可複製性——當然不是說輕小說作者獨特的靈性,而是輕小說評論時常出現的一個詞,套路——是對套路的跟風複製讓輕小說趨於同質化,對於文化市場來說不是好事,所以我們在很早之前建立了靈感典當制度,收集輕小說讀者甚至可以是輕小說界之外的其他人的靈感,然後雇傭寫手進行推敲和個人化的重組。但人的產能總是有限的。“
我的手指點着桌子。
“你的意思是,你們打算用人工智能進行輕小說寫作?”
我抬起頭直直看向他的眼睛,他只是擺着業務性的笑容。
“雖然有些偏差——可以這麼說。”
“……”
“利用算法,我們可以對角色屬性進行最多樣化的重組並剔除不可能的組合,無須考慮到作者生而為人必然會有的不可測的寫作間斷期,高速產出大量最細緻的作品大綱,然後讓實戰經驗豐富的寫手書寫成完整的作品。”
“聽起來不錯。”
我如實回答。
“我不是很懂輕小說這方面的事情,如果這樣能讓讀者讀起來開心的話——其他人是什麼意見?”
“全數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