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條姐姐救我！”
我回去詢問九條千秋的意見。而九條千秋難得地想了很久。我和她一起看着夜空。
“我其實很早之前就猜到了。”
“是嗎？”
“但我當時覺得這件事不是很可行——可能跟我的視角有關，我覺得每個人對事物的理解和再現都不一樣，每一部作品，即使它的風評很差，也有它應該被發表的地方。”
“靈感典當也能取得同樣的成果吧。”
“我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話。”
我一時愣神，眼裡只有九條千秋沒有看着我的樣子。
“……什麼？”
“嗯，不用擔心，不是貶義。”
“那是什麼？”
“我以為你是強調人是人的那種。”
我搬出了主編的那套說辭，而九條千秋只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
過了一會她又說道。
“有時就是知道這點才讓我惱火。”
我當時在文件上籤下了“同意”和自己的名字，但卻從未再主動關注過這件事，只是偶爾會在例行報告上被提到一些數據，當時我都在旁邊用手機看小說。我極力回想着那些模糊的數字，不確定地回答九條千秋。
“似乎會在明年內完成。”
“挺快的。”
“畢竟本來就有數據。”
然後我去找了相關的負責人，讓他帶我去參觀，他說需要等待一段時間，我禮儀性地說了句“不用着急”，繼續過我的學校生活。
五尋晴自從注意到我在她身旁后就一直向我搭話，我不是很想搭理，但一想到她找五尋晴的事，我就不由得抬起自己的身體。我試探着問她問題。
“你是寫輕小說的嗎？”
“是啊。”
她讓我等一會，似乎想拿出手機讓我看，不過動作到手伸進口袋的時候忽然僵住。五尋晴的笑容有些尷尬。
“呃……”
“呃？”
“沒什麼，沒什麼。”
“看起來不像是沒什麼的樣子——能讓我看看你的作品嗎？”
“暫時不能。”
“哦。”
我簡單應了一聲，表示理解，不過實際上並不理解不能的理由。
“寫的不好？”
“太直白了……說不好也不是不好，至少我自己是覺得不錯的。”
“不過？”
“有人覺得寫的不好。”
有相當一段時間和千秋組作者混在一起的我聽過這樣的事，比如自己覺得特別超前的設定被讀者吐槽、說有個類似的作品寫的比自己好，或者抓着修辭和角色關係發展的地方不放——基本都是實體出版作者的他們也會有這樣的煩惱，五尋晴會在意其他人的評價倒也沒差。
我從不看讀者反響就是。
“那人是怎麼說的？”
“辭藻堆疊、過多的心理描寫、使用第一人稱卻用全知視角的敘述語氣、人物刻板沒有深挖的價值、沒有在人物經歷和大局之間取得平衡……”
被罵的真慘。
“這不基本是能挑的骨頭都挑了么？”
“不過我更難接受的是最後那個，說我和我喜歡的作者寫的很像，但我的是劣化版。”
五尋晴有些消沉地嘆了口氣，我於是安慰道。
“貨比貨得扔，太在意比較背後的高低關係的話會變得像是被關係異化。”
“你的話有點深奧誒……”
她甩了甩頭，振作精神。
“所以我最近在寫一篇截然不同的作品。”
“那這篇能讓我看看嗎？”
“還沒有成型，過段時間吧。”
“又是過段時間。”
“嗯？”
五尋晴歪了歪頭表示不解，我於是解釋道。
“沒，之前有個人也這樣對我說，然後拖到現在都沒有。”
“那不就是鴿子嗎？”
“是鴿子。”
“你聽過靈感典當嗎？”
五尋晴保持了沉默，我們就這樣走着，走到了一個叫輕小說社的地方——我聽說過這所學校有文學社和動漫社，但輕小說社還是第一次聽。等我走進去，先到達裡面的兩名部員已經在拿着花里胡哨封面的書籍。旁邊的書櫃也是顏色鮮艷。其中一名男生扶了扶眼睛，看向門口這邊。
“五尋晴——”
他頓了一下。
“旁邊這位不是……”
我點頭示意。
“我叫二勿載，和五尋晴是同班同學。”
另外一人也驚訝與我的到場，我對我的名聲有自知之明，所以正常地應對就好。我稱讚着他們的書籍選取，隨手取下一本還未看過的、看封面似乎合我胃口的作品。我和五尋晴在一邊坐下，而他們兩人到了另一邊，拿書掩着竊竊私語。
我把書立起來，先從欣賞插畫開始，而五尋晴像是有心事，沒有看書的心情。
“怎麼了？”
我問道，畢竟是因為我提到靈感典當才讓她這樣。她回應道。
“……我沒想到你也知道靈感典當。”
“靈感典當是秘密的事情嗎？”
我記得它雖然沒有過多宣傳，但姑且是公開徵集靈感的。
“應該不是吧，我覺得它不是秘密這件事反而讓我有些不舒服……可以讓我問一下鴿你的那個人和靈感典當有什麼關係嗎？”
“他是靈感典當部門的負責人，就是輕幻文庫的員工。”
對面兩位部員的視線變得更加驚訝，開始像是看着和自己不同階級的人一樣，你們家裡不也很有錢么？
“他答應帶我去參加靈感典當的工作，不過似乎是因為人事變動，一直拖到現在。”
“是朋友？”
“嗯……怎麼說呢？”
我想了想，決定不說出真的事情。
“取材吧，我最近在考慮寫一些關於輕小說業界的事情——不過這個還沒確實決定下來就是。”
“哦……”
“你呢？”
五尋晴猶豫着。
“我的話……不知道該不該說……”
“當一個人在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已經有了說出什麼的慾望。”
“哈啊……”
在我的慫恿下，五尋晴終於說道。
“二勿載你有看過《斷罪系列》嗎？”
“鹹魚那本？”
“嗯。”
忽然出現了那傢伙的作者ID，讓我有些沒能反應過來。我瞥了一眼另外兩人的反應，看來他們都看過。
“我看過，怎麼？”
“那個作者就是我喜歡的，然後他的新作企劃被賣過。”
我注意到了修辭上的異樣。
“被賣過？”
五尋晴點點頭，神色有些複雜。
“被他的朋友，因為一些糾紛生氣了就偷走拿去賣掉。”
“過分了。”
“是吧？”
“四……他沒有去追究這件事嗎？”
“沒有，兩人的關係以前非常好，現在也還有交流。”
“還有交流的么？”
我注意到我的面部像是被用膠帶粘住，扯不出什麼普通的表情，嘴角還有些抽搐。
“要我的新作企劃被別人賣掉——”
我本來想說“我肯定會痛揍他一頓”，但想到惠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而九條千秋……我呼喚着。
“九條姐姐。”
“嗯？你來的正好。”
坐在最高層角落被深色書櫃繞了三面的沙發上，九條千秋幾乎被白色的文件淹沒。不過看她的表情倒不是覺得累的樣子。她讓我坐到她的旁邊。
“青葉文庫你知道嗎？”
“知道，幾個月前剛出來的文柳社下屬文庫是吧？”
“嗯。”
她從桌子的另一邊隨便抽出一疊文件交到我的手上，我注意到是已經被批閱過的小說稿件，黑字不時間雜着紅色的線條和注釋。我抬起頭，九條千秋示意我繼續讀下去——劇情和敘述來看比較偏向文藝，不過是明顯的本土背景。
“言情小說？”
“是輕文學。”
“我看着不像。”
“那你覺得像什麼？”
我擺擺手，轉而問道。
“九條姐姐讓我看這個東西做什麼？”
“問問你的意見——這些都是青葉文庫準備實體化的作品。”
“什麼時候？”
“下個星期開始吧，一部部發，直到——”
她指了指桌子上堆成小山的稿件。
“這些全部發完。這就是青葉文庫現在所有的實力。”
我嘆了口氣。
“我不可能一下子全部看完。”
“我知道，你只要隨便搜掃一下你手上那疊就行了。”
“九條姐姐全部看完了嗎？”
“嗯。”
“感覺怎麼樣。”
“你覺得我是說謊好還是。”
“很差是吧？”
從九條千秋的水平看來或許是這樣，我雖然看過的輕文學不算多，但要我評價手上這堆東西，我只能說中規中矩。不差，但沒有亮眼的地方。
“文柳社不應該拿出這點東西。”
九條千秋回答道。
“青葉文庫的編輯有相當部分由文柳社自己的編輯兼任，不過那些人把背景放大是得心應手，現在處理敘事個人化的輕文學就明顯能看到不習慣——你仔細看看這些批註的內容，你會發現他們對後生者的感情內容幾乎沒有評價，偶爾出現也只是提醒一些處理不夠圓滑的地方。”
“好像吧。”
“畢竟都是老人。”
考慮到時代的變遷速度，確實可以說是老人。
九條千秋擺擺手，拿起自己面前的橙汁喝了一點，然後繼續道。
“算了，反正等以後肯定會迫不得已請一些新人來當編輯的，這邊就這樣放過吧。我要說的是自離城天梯賽開賽之後的事情，開始就選在這個星期周末，然後青葉文庫也會參加。”
“聯合舉辦？我沒聽輕幻文庫彙報過這件事。”
“不是聯合舉辦，是青葉文庫會直接打着自己的旗號參加，他們的目標是全員進入前一百，做到了就是一次成功的宣傳。”
“輕文學的來輕小說主場沒關係嗎？”
“理論上沒有，萌屬性方面可能沒只寫輕小說的作者熟悉，不過其他方面要碾壓百分之六十的作者是沒問題的，像是文筆、情節和角色處理。然後天梯賽沒有關於長篇的比賽內容，這點對兩邊都沒差。”
“哦。”
“我繼續說現狀的事情，之前我和七重家的次女說好，讓她寫作的同時在青葉文庫開研討班，然後我會把她離家出走的姐姐帶回去。這樣青葉文庫至少會發展到有同輕幻文庫二分市場的能力。日後我打算打通兩者的作者交流渠道——我以為一些原因不能參加這一屆天梯賽，所以這一屆想讓你帶隊，適當地保住輕幻文庫的地位。”
“為什麼是我？”
“因為覺得你適合。”
這個回答等於沒有回答，一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可是我卻就這樣接受了下來。不久后當我坐在另一邊——靠着九條千秋的房門，看着大的不像話的月亮，烏雲的輪廓勾勒着不知是哪塊大陸的海岸線，然後我就確實地後悔了。
因為我不知道會導致那種狀況發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