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四憲余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仰望着發黑的天花板時，十有八九覺得自己像是被裝在籠子里的畜生。從圈地運動結束到現在、這份感覺已經持續了相當長的時間，四憲余早已忘記一開始想要破壞什麼的、無聲的憎惡，只是感受着深夜的寂靜、安靜趴在胸口的《幻獸獵人》的重量——那是將四憲余帶入寫作圈的輕小說，自從成為作者后，四憲余翻開它就不再是為了裡面的故事。只是想像現在這樣稍微地，找回一點思緒。
是什麼思緒，四憲余也說不清楚。
在胡思亂想中，穿着睡衣的七重月允走了進來。
“還沒睡？”
“如你所見。”
在狹隘的房間中，除了床和裝着輕小說的行李箱，想要安置其他便只能在牆上尋求空間。為了隔開污穢而貼滿四周的淺色牆紙上有很多鉤子，部分掛着衣服，部分什麼也沒掛，只是作為裝飾。讓誰實用、讓誰只是裝飾，單純看四憲余的心情。
沒有位置坐的七重月允直接躺到了四憲余的旁邊。四憲余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而另一邊的手臂被裹住。
“嗯？”
“抱枕。”
冷淡的回答，七重月允把頭靠在四憲余的肩膀上，眼睛閉上，像是想要乾脆就這樣睡着。四憲余感到無奈，想要說什麼，又搞不懂應該說什麼。
過了一會，七重月允輕輕開口。
“很想教她嗎？”
……
“很想賺錢。”
四憲余回答道。
“雖然說拾荒和你簽約的錢能維持生活，但我們不可能一直都這樣。”
“嗯……”
“我，以前工作的存款也用的差不多了……七重月允你不回去嗎？”
“不回去。”
“女孩子不能吃苦。”
七重月允睜開眼睛，對上了四憲余的視線。
“我已經大學畢業了。”
路怎麼走是我的事情。
四憲余讀懂了這句潛台詞，因為這也是他在以前辭掉難得的工作時、對親戚吼出的話。
“你以後打算做什麼？”
四憲余問道，而七重月允又重新閉上眼睛，用四憲余的肩膀揉了揉臉，然後埋着、發出有點沉悶的聲音。
“寫書。”
“……文學？”
“輕小說。再扯這個我就生氣了。”
看不見她的表情。
四憲余想起來自己應該說什麼了。
“失敗了怎麼辦？”
……
“撿垃圾。”
第二天早上，四憲余醒來看了看時間，然後抬起肩膀、把七重月允從上面抖了下去。頭砸在老舊床墊上似乎有點疼，也有可能是因為起床氣，七重月允立刻彈起來、一臉厭惡地把四憲余揍了一頓。無聲的暴力讓人害怕。捂着腰部的四憲余想到，吐出剛剛為了忍痛而憋住的氣。
“出去啦……我要換衣服。”
“換衣服幹嘛？”
“出門。”
四憲余又被踹了一腳。
之後七重月允走開，賭氣着而窩在自己的房間不出。而換好衣服的四憲余隨便洗漱后，悶下一大杯熱水當做早餐。他擦着嘴角走過七重月允的房門。
“中午做我的飯。”
沒有回應。
四憲余離開。
十點半、四憲余再次推開撲街部的大門。看到八筒在角落的位置一邊玩着手機一邊吃蛋包飯，而櫃檯后的三叄弎抬起頭。
“今天也來啊。”
八筒也抬起頭，有些驚訝。
“喔、今天不用去收廢品么？”
“前天遇到你之前剛被資全會的人盯上，這幾天都不能繼續了。”
四憲余坐進八筒對面的沙發，而八筒重新看向手機。
“那我有時間去和人家Boss交涉下。”
“你還認識人家？”
這回輪到四憲余吃了一驚。
“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到底背着我認識了多少大佬！？”
“嗯……”
八筒扳着手指。
“大概是全部吧，如果只是認識的話。”
“那我也差不多，我說的是你和多少個大佬有交情。”
“應該是我認識裡面的一半，畢竟我不會特別去數。”
“你啊……”
四憲余感嘆着，而八筒笑着，把吃完的餐具拿到櫃檯那邊給三叄弎處理，然後坐回來。
“其實你離開這撲街部之後我就有開始特意結識大佬，編輯也認識些，如果你想回輕幻文庫，我可以再疏通一下。”
“別吧，我連總編也惹了……”
當時四憲余為了《斷罪系列》被要求大改的事，在輕幻文庫的編輯部和責編大吵了一架，開完會路過勸架的總編也吃了流彈。
後來八筒從認識的編輯口中聽說到了這部分。
八筒撐着臉頰。
“總編也不見得會對你再做什麼，而且你當時的責編時候也調走了，調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是自離城外吧？”
“那總算是有他喝一壺的了，外面的小說和自離城比，真的是屎。”
四憲余也露出了笑容。
“讓那傢伙吃屎去吧。”
“哈哈。”
“反正、你的心意我先心領了，現在的我暫時還沒有簽約的能力。”
“從原最高等級簽約者、自願放棄實體化的作者口中說出這句話，我怎麼就覺得那麼嘲諷呢？”
“沒錯，我就是嘲諷。”
“去你的。”
八筒頓了頓，然後問道。
“那麼，鹹魚大佬來我這到底有何貴幹呢？無事不登三寶殿吧？”
“是有貴幹。”
四憲余身體前傾，認真地開口。
“我想教五尋晴寫書。”
“……我就知道你丫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髒的一批。”
八筒忽然猛地甩手，身體完全倒在沙發上，臉上壞笑着。
“想成為國民爸爸五尋雲的女婿了是吧。”
“當然想。”
而四憲余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我超想有五尋晴這樣的女朋友的，又可愛又喜歡我，還是現役JK。”
“認真的？”
“開玩笑的。”
“那為什麼？”
四憲余維持着笑容。
“我不喜歡人，只是喜歡錢。”
……
“噗哈哈哈哈哈哈——！”
八筒趴在沙發的扶手上、像是一條抽搐的蝦。
“你是窮到你姥姥家了吧！你的存款呢？”
“用的七七八八、再過幾個月應該就真的該回老家了。”
“死窮鬼。”
“是這樣，所以我想掙五尋晴的錢。”
八筒抬起頭，嘴笑到酸痛、完全合不攏。
“那、你來我這幹什麼——”
在這句話說出的同時，五尋晴剛好走進撲街部。
“……老師？”
看到四憲余在場的五尋晴有些驚訝，而四憲余回過頭，揮了揮手。
“來這邊坐吧。”
五尋晴遲疑着坐到另一邊的位置，四憲余揮了揮手向八筒表示“就是這樣”。八筒想了想，然後像是感到無奈般嘆氣並說道。
“我去點東西。”
“你請客？
“請就是了，奶茶可以吧？”
八筒從沙發上站起來，五尋晴輕輕點頭。
兩人度過沉默的半分鐘。等三叄弎把兩杯奶茶和一杯白開水送回來的時候，四憲余試圖把自己面前的白開水和八筒面前的奶茶交換，即使被八筒用力連連拍擊頭部，四憲余還是咬住吸管猛地吸了一大口。嗆到噴出些許在桌上，四憲余咽下滿嘴奶茶、差點沒緩過來。
他有些痛苦的開口。
“花Q、不是你說請我的么？”
“我說的是白開水。”
八筒歡快地笑着，舉起裝着白開水的杯子喝了一口。
四憲余擠出笑容又“花Q”了一遍，然後倒在沙發上，胸口起伏。
他對在旁邊不知如何是好的五尋晴說道。
“五尋晴，來這不是要學輕小說的技法么？有問題問就是了。”
“啊……嗯！”
五尋晴嚇了一跳，然後緊張地從自己的背包里取出一台小巧的粉色筆記本電腦，打開後點進自己的文檔，把屏幕翻過來交給兩人。
“這是？”
四憲余接過電腦，大致掃了開頭，發現是自己沒看過的內容。
“這是我打算寫的新作……”
五尋晴還有些拘謹，而四憲余繼續往下看。
文檔三千字，講的是主神因為工作失誤漏發了部分轉生者的系統、於是讓剛好出現在主神面前的男主騎着電瓶車系統為身處異世界的其他人運送美少女系統的故事。開篇是男主和電瓶車和美少女拌嘴，途中遭到異世界山賊的埋伏，懸念有、設定也很新奇。
四憲余注意到這不是寫《偵探》時的行文風格。
“日輕？”
“嗯？”
“不，沒什麼。”
四憲余摸了摸下巴，然後把屏幕轉一圈讓八筒看。
“嗯……”
八筒也琢磨起來。
“這行文……五尋晴大小姐，你很少看國輕嗎？”
“國輕？”
“就是本國作者的輕小說。”
五尋晴有些羞澀。
“我只看過老師的《斷罪系列》……”
“哇哦，少見。”
自從日輕崩壞、國輕於自離城崛起之後，國內讀者大多數讀者就只在看國輕。關於日輕、只有部分國輕作者仍有閱讀和研究，而年輕人似乎是已經完全不認識這個曾經統治國內市場的輕小說派系。
所以四憲余和八筒都感到驚訝。
“你以前都看過什麼？”
四憲余問道，而五尋晴思考着。
“《理科少女》、《文學部系列》……《舊書店鋪》？“
“喜歡推理類？”
五尋晴搖了搖頭。
“只要是有趣我都喜歡，但不知道為什麼、最後看的還是推理比較多。”
“是這樣啊……”
八筒把電腦屏幕又轉了回來，四憲余簡單速讀了一點，繼續說道。
“可是你寫的《偵探》和我差不多，是偏冷淡的敘述，而這篇反而是比較歡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