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悄悄嘆了口氣。現在要離休息還差最後一步,陳榆章雖然放棄了爆破的計劃,但當下我不能直接露面,必須在他清醒前勸他離開。

我強撐着精神睜開眼,思量后說道:

“當年的事情並不全是金老師的責任,他還不知道你全部的計劃吧?”

“嗯,炸彈的事他還不知道......”

“那就好,只要拆除了炸彈就不會被追責,你把他帶離這裡,然後好好跟他道歉吧。”

“但是這次的計劃還有一個學生知道,他現在......”

陳榆章的話到一半忽然卡殼,我正疑惑發生了什麼,下一刻也驚覺到了問題。

不好......沒怎麼注意,話題居然跳到了我身上。

像夢裡遇到了過於真實的場景會突然醒來一樣,此刻一直忽略我的陳榆章萬一察覺到了我不在,一旦開始思索起“陳昱晃在哪裡”這個問題,很可能會連帶着從之前所有的迷離中清醒過來!

“怎、怎麼了嗎......”

我觀察着陳榆章的反應,同時也心虛到了極點。

該說什麼話來挽回嗎?現在的情況,就算他下一秒變臉揭穿我也不奇怪。胡亂應對的話,也有弄巧成拙的風險。

沉默維持了數秒,但好在,最後我所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陳榆章似乎沒聯到那邊去,他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用淡泊的口吻繼續說著:“其實我不在乎的,計劃這些的時候,我就做好了準備,沒想過要逃避制裁......”

他說話的同時緩緩轉過了身,將手指再次放在了引爆的停止鍵上。

“只要你能夠和我說說話,讓我再看一眼就夠了.......”

“嘀——計時取消,爆破暫停。”

聽着爆炸停止的聲音,我有一瞬間發愣,緩過神來后才長舒了口氣。他把引爆裝置停下了......看來,這次是真的結束了。冒充於錦汐的聲音和他說話是冒險之策,但似乎連我也低估了她在陳榆章心裡的分量。我轉換聲線,打算最後一次地同他說話:

“忘掉這些吧,你還有很遙遠的未來,放下關於我的事,然後當一個好——”

“啊啾!”

............

“誒?”

“老師”兩字還未出口,卻被一道意外之音打斷了。

那道聲音傳到耳內的剎那,我感覺意識在這一瞬間空白,像是後腦勺被人重敲了一擊。

誒?

什麼情況?

不會吧?不是吧——

我目光呆泄地抬起頭,望向那個同樣在刑拘架上扭頭看我的少女。

我完全忘了,這個房間內除了我和陳榆章,還有第三個人。因為她的職責只是配合我低頭裝死就好,也不可能出什麼意外,導致我完全忽略了她的存在。

可就是這個不應該出什麼意外......

“抱歉......這裡太冷了,我沒忍住。”

我睜圓了眼睛,望着陳穗兒身上單薄的襯衫,半響說不出話來。

隨着我的模仿聲被那道聲音打斷,同樣反應不及的還有另一人。

陳榆章望着刑拘架上的少女,之前恍惚的意識都因為這過於衝擊性的一幕漸漸清醒。突然傳出一道噴嚏聲還好,但問題是此前一直被當成是於錦汐還魂的這個少女,為什麼在同一時間發出了兩道聲音,甚至還在幾個字眼間出現了疊音。

我覺得就算他再不清醒,再傾向於去相信那個拙劣的謊言,這一幕的離譜程度都無法令他繼續自欺欺人了。

陳榆章的雙唇漸漸分離,顫抖間隱隱有粗重的氣息流出。

“是你嗎,陳昱晃......”

不可能再隱瞞了。我心跳加速地從刑拘架後走出。他會因為我假裝於錦汐的聲音生氣嗎?啊......我在想什麼,這是當然的吧。

“老師......”

陳榆章擰着自己的眉頭,雖然沒有直接發怒,但他沉默不語的樣子反而更令人不安。

“剛剛的那個聲音,是你發出來的?”

“嗯......”

“那是怎麼回事,變聲器?”

“差不多......我有可以模仿任何聲音說話的能力。”

“模仿任何聲音啊.......還真是了不起的事呢,老師從來都不知道。”

陳榆章慢慢將視線轉向秋穗兒:

“秋穗兒同學呢,剛剛一直是裝做昏迷的樣子?”

被陳榆章問到后,秋穗兒遲疑了會兒,還是點頭說道:“我一直都醒着,意識到陳昱晃要做什麼后,就順勢配合了他。”

“那天的告白也是假的吧,為的是在這兒阻撓我的計劃。”

秋穗兒沉默着,沒有應聲作答。

“你們兩個啊,還真是完全把我唬到了......”

陳榆章以半伏着的姿勢撐在膝蓋上,一手緊緊地按着兩側的太陽穴。

“爆破的計劃也就算了,她的事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居然連那些信的內容都看到了......我真的很好奇,怎麼也想不通是計劃的哪裡出了紕漏。讓秋穗兒同學來這裡是臨時起意,你們在我印象里也應該是完全不相識的兩人才對,為什麼會站在這裡一起阻止我?哈哈,簡直像另外一個世界來的人一樣......”

如果不同的時間線算另一個世界的話,要這麼講也沒錯......

“陳同學,秋同學,不瞞你們說,其實你們是我這短暫教師生涯里最喜歡的兩個學生,如果不是現在這副局面的話,我們應該能成為很好的朋友吧......”

“將我們關在這兒,是打算連我們一起在東樓引爆吧,老師對待朋友的方式還真特別。”秋穗兒的目光毫不閃避地注視着那個她曾經無比憧憬的人。

“七年前我和陳昱晃都還是小學生,老師明知道我們不可能和七年前的火災有關,卻也要將學生卷進自己的復仇計劃嗎?”

“這個,現在還重要嗎?”

“重要,因為老師太懂得偽裝了。我要聽到老師親口說出答案,才能確認自己到底崇拜過一個多麼兇殘惡極的人。”

陳榆章聽到秋穗兒的話稍顯驚訝,但緊接着又“呵呵”地笑了起來。

“你們信與不信都好。我本來沒打算把你們留在這裡,剛才進門的時候,是想在爆炸前帶你們離開。”

“......”

“你和她長得真像啊......那天你和我告白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將你當成了她,希望你做和她當年一樣的事。”

他說的......應該是當年於錦汐擅用校園廣播,通報他的小提琴賽獲獎吧?即便在信里一直抱怨這件事,但那些鼓勵的話,卻是他迄今為止最美好的回憶......

“不要撒謊了,這個刑拘架,是你提早準備好的吧?”

陳榆章搖了搖頭說:“不,那是給外邊的傢伙準備的......”

外面的傢伙......他是指校長嗎?

“被困在這間窄小陰暗的房間里,被火焰慢慢包圍侵蝕,那種絕望、無助的滋味,我要讓構陷她的人也好好品嘗一次......你的襲擊不在我預期之內,只能臨時用在你身上。”

這麼說來,好像陳榆章真的沒打算把我們牽連進去。第一次發生火災的時候,他以為秋穗兒因為大雨沒來,引爆時應該不知道我們在場......不,儘管如此,他迄今為止做的事也絕對沒法叫人認同。

“不過,我剛才說的都是“原本了”......”

陳榆章的語調忽然變得陰冷,一股從未見過的寒意從他上散發出來,讓我下意識地提高了警覺。

“很多事我其實都無所謂了,可唯獨這件事......你們竟敢......竟然敢......”

“陳昱晃!”

在秋穗兒發出提醒前我就已經做出反應,陳榆章突然的撲擊被我提前準備好的側滾躲開。

剛才那一下雖然落空了,但發生的一幕還是令我驚訝不已。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態,居然還可以爆發出這麼誇張的速度......

“停手吧老師!”

“你們是不會懂的......”

陳榆章單手倚撐在刑拘架的一側,少女的呼喊聲彷彿完全傳不進他耳中。

“這是我唯一還活着的意義,但你們竟敢用她的聲音欺騙我,連她最後的意志都要褻瀆......”

“我沒有褻瀆於老師的意志......”

剛才那陣大的動作后,後腦勺受擊的後遺症又躥涌了上來,眼前的事物開始一分為二,漸漸地出現模糊的殘像。

“快跑!就算只有你一個人也好!”

秋穗兒對着我這邊大喊着,但我已經沒有力氣了......況且,怎麼可能就這樣一個人跑掉嘛?

“你做好覺悟了吧,陳昱晃。”

陳榆章低念着我的名字慢慢走近,同時秋穗兒的喊聲也不斷繚繞在耳邊。我奮力反抗了幾下,還是被一雙布滿青筋的手用力掐住了喉嚨。

“剛才,你就是用這副嗓子發出她的聲音對吧?”

“放、放開我......”

“你竟敢用她的聲音替那些人開脫,還想扭曲當年的事實,戲弄我到如此地步......”

“我沒有扭曲事實,欺......欺凌事件......當年是確實存在的......”

陳榆章加大了手腕的力道,將我身體整個牽起地抵在牆上:

“事到如今了,你還在胡說嗎?”

“住手!陳榆章你放開他!”

秋穗兒拚命地掙動手腳,然而晃動死死拷牢的鐵環只會給腕踝帶來勒痛,要靠蠻力解開枷鎖是不可能的。

“不要,你不可以傷害他......為什麼又是這樣,不要啊......”

少女的聲音透着絕望般的力竭和不甘,她會這樣難過,是因為看到眼前的景象太過不安了嗎?

啊,好像真的要沒辦法了。

明明才剛說了要替你守護住秘密,但現在為了自己的性命,還有她的安全,已經沒別的選擇了。對不起......

“咳、咳咳......我沒有胡說......當年的實驗班......確實有欺凌事件發生......”

“你明明看過了那些信,看過了她對我說的話!那樣一個會為陌生人着想的人,那樣一個溫柔,那樣善良的人,你居然說她會欺凌自己的學生嗎!”

陳榆章幾乎瘋狂地沖我怒吼着,但或許是身為教師的最後一點意識,讓他沒有對我的脖頸用上全力,這也使得我能有空隙用手擦拭身邊的那處牆壁。

“正是因為看過那些信......清楚了......於老師是那樣善良的一個人......才會更加確定真相是這樣的......”

“什麼意思?”

“當年的實驗班確實暗藏着欺凌現象,但是對象被搞錯了......”

或許是被我的話所吸引,又或是瞥見了我手邊的動作,陳榆章掐在我脖子的手慢慢地鬆開了。

“欺凌的對象不是實驗班的學生,加害者也不是於錦汐老師......是有人為了某個目的,偽造出了於老師欺凌學生的假象......”

掐緊的脖子被完全鬆開了,我立刻支撐不住地跌坐在地上,但還是靠着最後一絲力氣去擦開了寫有那行字跡的牆壁。

“......你手邊的是什麼?”

陳榆章眼神空洞地望着牆壁上的字,過去了數秒,他應該已經看清了上面的內容,卻還是朝我這樣問道。

——無論是誰,請從可怕的老師手裡救救我們吧。

這是剛剛我在牆壁上看到的字痕,雖然經歷了七年的時光,但擦落其上的灰色后,依然可以認出上面寫的內容。

手腕上沾着的石灰慢慢抖落,我像抹開了這七年光陰的塵封般,那場可怕的火災、駭人聽聞的欺凌事件、追悼者和往者的悲痛......如今都不得不畫上句號了。

寫下這行字的人,她肯定是懷着不將悲傷延續下去的想法做出這個決定的。可是如果因此讓她在意的人走上歧途,讓更多的悲劇發生,一切就本末倒置了。

我緩緩啟齒道:

“這是當年指證於老師,對學生進行欺凌和禁閉的證據之一。檔案里記載過,是這行字讓警方認定了曾經有學生被於老師禁閉在這兒......可這項關鍵性的證據,如果是有人刻意偽造的呢?”

我伸出手將字跡末尾的石灰完全抹去,在黑灰色的掩蓋消失后,在牆壁上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圖案。

大概是因為條件所限,畫出那個圖案時沒有使用藍筆,但形狀和那些在陳榆章家看到的信件一樣。簡筆勾勒出的小傘標記,是陳榆章和於錦汐通信間的記號。

知道這個記號的,當年只有陳榆章和於錦汐兩人。

“不可能,為什麼......這不可能......”

陳榆章的下唇微微顫抖着,他想要逃離這一切般地步步後退,卻又無法讓自己的視線從那行字跡上挪開。

“雖然沒用慣用手去寫,但如果是你的話,看到這個標記肯定能明白吧......寫下這行字跡,誤導警方調查的人是誰。”

“我不相信......這是你剛剛偽造的吧?”

“我們來的時候身上沒有帶筆,而且,這行字在警方的調查檔案里也有提及......”我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還是將七年場那場真相說了出來。

“當年誤導警方調查,做下這一為證的人是......於老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