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照耀下的海邊不斷翻起混濁的波浪,朝着岸邊的港口涌去,雲層卻突然開起了險惡的玩笑將純白的月亮遮掩,讓她看起來不再那麼溫柔可親,歸巢的海鳥也都像是要避開什麼不可見之惡似的遠離位於港口邊緣的倉庫,或許它們是察覺到了那裡位於高處的窗戶中滲出的異樣光芒。

今夜註定將是一個戰慄之夜。

全身都被黑色長袍嚴密遮掩的信徒們圍繞着水泥地上刻着的奇異符號低聲吟誦,可那詞句沒有一句是屬於人類已知的語系範疇,過於快速與緊湊的調子卻能緊密貼合在一起,這裡算起來有足足數十人,可若不是親眼見到他們的數量,誰又會相信這充滿惡意的低語居然是由這麼多人同時發出,被信徒們圍起的奇異符號滿盈着鮮血,倉庫的牆角處隨意堆放的幾具殘破屍體已經說明了血從何而來,他們今夜為了膜拜信奉的神明而來到此處,不過就像他們操弄的語言一樣,信徒們信仰中的神同樣不存在於任何神話或傳說之中,但他們深知這不能被任何人或事物記載的神,才是人類真正該頂禮膜拜的對象,那位神唯一的名號,是統治這人世,以及人世之外的全部遙遠世界的偉大存在才配得上的稱呼,祂在一些已不可尋覓的古老書籍中被稱作……

萬物之神

不過僅僅對着盈滿鮮血的閃光符號跪拜可不能讓信徒們滿足,能夠參與獻祭儀式的人基本都是教團中的老資格了,可這些黑色的影子無論如何也打算在這僅限於他們的聖夜,再次目睹神在這人世降下的奇迹。

空無一物的符號上開始顯現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幻影,將近一輛小轎車大小的身軀上滿是雜色的鱗片,尖銳的獠牙從怪誕的獸面上的巨口中伸出,強健的四隻爪子隨着幻影逐漸充實抓在了水泥地上,發出讓耳膜難以適應的吱吱聲,當幻影徹底完成實體化之後,一聲讓人膽怯的怒吼從怪物的口中飛出,不過在場的人沒有一個對此感到意外或是恐懼,因為這正是他們追尋的“神的奇迹”。

這是他們成功喚來的不知第幾隻失落者,只是這一次的結果也未能如隱藏在眾多信徒中的主持者希望的那樣,召喚出一個強大到能夠碾碎整座城市的存在,這種程度的充其量也就一如既往的放到大街上用來襲擊普通民眾了,不過作為教會來到Z市進行的首次召喚來講也還算是不錯,而被召喚出來的失落者,在第一聲嚎叫后便被一旁準備完善的信徒們通過他們的秘法壓制住了嗜血的本能,像是只無害的家畜一樣呆立在原地,用它混濁的黑金色瞳孔環顧四周,隨後倉庫的大門被拉開了一道縫隙,從外面走入的是一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性,確認他進入之後,大門立刻恢復到閉合狀態。

“祭司閣下,運送用的貨車已經在門口準備好了,請您將“使者”帶上去吧。”

男人摘下了頭上的帽子,低頭對着眾多信徒中一位表示敬意,信徒們從不以異常現象對應局定下的“失落者”這樣無禮的名詞來稱呼神的使者。

“嗯……帶出去吧。”

隨着祭司的命令,環繞着失落者的信徒們將伸出的手更加貼近失落者,從手掌中發出的微光讓它毫無反抗意識,跟隨他們的步伐不斷朝門口移動,就在信徒們即將到達門口時,清脆的玻璃破碎聲一下子讓所有人不得不朝聲音響起的地方看去。

可那裡有的僅僅是一灘反射着皎潔月光的玻璃碎片。

“嘁,所以說還是該先籠絡好那些豬頭,找個沒那麼破的地方召喚,都別看了,快將使者運……”

話語戛然而止,說話的這位信徒連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就看見了自己失去頭顱后血如泉涌的身體,隨後重重摔在水泥地上,其他人見狀立刻接着本能反應後退了幾步,試圖找出導致身邊的同志落得如此下場的罪魁禍首,以至於誰都沒能注意到那一道純白的魅影已經站在他們中間。

“什……!什麼……!”

祭祀舉起他的手臂指着突然出現在面前的白色身影,看見她還滴着血的右手,就算是最缺乏想象力的人也能過立刻將兩件事關聯起來。

“晚上好,“神之愛子”的諸位,真是一個不怎麼討人喜的夜晚呢。”

安琪毫不在意的用沾滿鮮血的那隻手與另一隻一起捻起了她潔白裙擺的兩角,稍稍低下了頭屈膝向在場的人們行禮,掙脫了雲層的月亮此刻將光芒徹底投進了這陰暗的倉庫,照亮她遠勝雪花的白色長發與比地上的血更加鮮紅的瞳孔。

“這傢伙是誰!?”

“怎麼回事!?外頭放哨的都在做什麼!?”

“到底怎麼發現這裡的!?”

“等……等等……難道這位大人是……!?”

看向染上純白的信仰對象,一些信徒隱藏兜帽下的灰暗眼神逐漸變得明亮,雖然完全無法理解這是因何緣由,但站在他們面前毫無疑問是那位……

“別被迷惑了!使用這種卑劣手段的女人怎麼可能是我等的聖女!不過是盜用她絕世美貌的宵小之徒罷了!”

祭司高昂的聲音將正準備順勢跪下獻上祈禱的一眾信徒喚回了現實,確實,即使容貌如出一轍,可安琪與被他們信奉着的“某人”仍然有着決定性的差別,不過看着行為反覆無常的人們,安琪只是不解的偏了偏頭,無視這一舉動並仔細分辨出他們的每一句發言后,安琪給出了她的答覆。

“警衛的話已經履行完他們的職責,安心的去了另一個世界哦,畢竟要發現我對他們來說實在是一件過於困難的工作,至於我來這裡的目的……”

“快!就地釋放使者!這裡只有她一個人!就算是異對局的特派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還沒等安琪如實的回答出自己的目的,祭司就下達了可以說是無比正確的指令,圍繞着失落者的信徒們收起手后立刻退到了一邊,而緩過神來的失落者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擺正身體對着安琪發出了沉悶的嘶吼。

“不聽對方說完話就擅自出手,這可是相當失禮的行為呢……不過我也沒說過自己喜歡廢話就是了。”

面對飛撲過來的失落者,安琪將右手的五指並齊,金屬製成的指甲尖端就像液化一樣流動在她的指尖上,最後交匯在一起形成一把覆蓋了她五根手指的銀色薄刃,在失落者快要咬上的一瞬,安琪整個人都消失不見,當她出現在失落者的背後時,它怪異的獸面已被豎著割裂,分成了規整的三段,金色的污血與月光一同灑落在水泥地上,怒吼着的失落者轉過身用它鋒利的前爪橫掃過去,想要將它所受的痛苦加倍奉還給這白色的鬼魅。

可如此迅猛的爪擊在安琪經過博士無數次改良的動態視力下與按下慢放的電視畫面並無區別,爪尖還未觸及,她就已經向後彎下了身體,以人類的脊椎無法彎曲出的角度完美迴避,同時再次揮出她指尖的利刃,這一擊直接切斷了失落者的整條臂膀,堅硬的鱗片在安琪的刃下像紙片一樣被切成更為細小的碎塊,看見自己的爪子摔在地上這件事讓失落者的殺意更為旺盛,以至使出了根本無法預料的攻擊手段,黑金色的粒子在它僅剩的那隻爪中不斷聚合,最終形成了一團烈焰,它展開利爪,將烈焰投向剛剛站穩的安琪,後者卻以鳥類一般的輕盈向後空翻起,以至射出的火焰僅僅是波及了一旁圍觀的信徒們。

離落地只有幾秒時間的安琪,在空中射出了不亞於其的火焰,在躍起之前她就已經設計好了下一步的攻擊動作,起跳的剎那,從她左臂的衣袖中延展開來的機械部件就已經組裝成完成,圍繞她緊握的拳頭組合成一把呈規整長方形的灰色大口徑槍械,槍口下延伸出的紅外線對準失落者的腦門,彈殼落地的同時,子彈也從頭部徹底貫穿了失落者。

轟然倒地后,頭頂不斷滲血的失落者哀鳴着拍動爪子,安琪收回了覆蓋左臂的槍械,以乾淨利落的一刀切下它碩大的頭顱,結束了它扭曲的生命,目睹整個過程的信徒們怎樣也不敢相信,一隻中等體型的“使者”在十幾秒內死在了自己眼前,這不是他們第一次遇上異對局的“特殊派遣人員”,可費盡心思召喚出的使者被如此輕易的幹掉這種情況絕對是第一次。

“α隊請開始突入,現場確認的唯一一隻失落者已抹殺。”

在信徒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安琪就對着耳麥的另一端彙報了對她來說毫無樂趣可言的現狀,與此同時,緊閉的大門在一陣劇烈的爆炸聲中轟然倒地,從外面湧進至少四十多名全副武裝的異對局士兵,位於房頂處的窗戶也一扇接一扇的破碎,滑索從外面被拋了進來,更多的士兵順着滑索降到地面上,不一會就將聚在一起的眾多信徒包圍起來。

“所有人聽從指示!立刻將雙手抱頭跪地!否則將立刻擊斃!沒有警告!”

士兵不斷大喊着指令,讓所有的信徒將手抱在頭上后跪倒,大多數人都服從了命令,除了……

“該死的瀆神者……給我死在這裡吧!”

信徒中的一位摘下了與長袍連為一體的兜帽,裡面露出的是年輕女性的面孔,下一刻,她的眼睛泛起了黑金色的光芒,不過士兵們沒有給她留下任何反抗的機會,在她做出更進一步的行動前交叉火力就已經將她打成了篩子,隨後癱倒在地上。

“哎呀呀,忘了可能還有祭者,要是有人因為這事掛了老師大概會不高興吧。”

總算想起了突入倉庫前忘掉的那件“重要的事”,也就是安之顧叮囑她信徒不只有人類,需要格外防備,安琪推開了一旁的士兵走向被包圍的信徒們,此刻的他們似乎只是有生命的大型黑色布袋一樣,跪在地上靜默不語,好像剛剛兩位同志在眼前被殺害這件事從未發生似的。

“請等等,安琪隊員,作戰目標已經達成了,接下來等待撤收就……”

即使身着全套厚重的戰術護具,試圖阻攔安琪的士兵都能感到一股尖銳的殺氣穿透了每一層着裝直逼心臟。

“我說你啊,根本不明白情況吧?我並不是在意你們被藏起來的祭者之類的給幹掉,而是在意事後老師會不會因為這事責怪我,所謂的失誤只要抹消了就是沒發生過的事,反正只要把那個什麼祭司給留下就好了吧?”

將右手的指尖再度化作利刃,安琪對準跪在地上的眾多信徒舉起右臂,對她來說分辨誰是祭者這件事最簡便的辦法就是將目標以外的人全部殺掉。

“停。”

刀刃落下,卻沒能得出預計的畫面與感受,指尖傳來的也不是切裂血肉,斬斷骨骼的愜意感受,而是字面意思上鋼鐵般的觸感,安琪的劍落在了一把有些老舊的,刻有未知文字的手槍上,反握住槍的森無不知何理所當然般再次躲過了安琪的探測,閃現在她的面前。

“唔啊啊啊!你這人怎麼又突然冒出來!”

再次感受到的,針刺般的短暫恐懼讓安琪頭一次發現自己原來還會發出這麼不像樣的叫聲,在類似於羞恥心的情感作用下,她的轉過頭去盡量無視眼前的森無。

“去外面待機,吧?神父說了要找出主持儀式的人才行。”

“老師也過來了嗎?”

“應該到附近了,就像即將燒掉眉毛的火焰那樣迅速。”

理解森無奇特的句式總是讓安琪內置的語言模塊負荷過大,第一次見面后他們也有過幾次交談,不過每次安琪都不敢保證自己能理解他的話里60%以上的內容。

“去門口把守,審問由我來做,其他人保持射擊狀態。”

即使很不甘心,但安琪不得不承認她對於審問這件事完全沒有經驗,何況既然不是“殲滅”這樣的命令,之後的事也就和她沒什麼關係了,解除了包覆指尖的劍刃后她就在甩開了打算護衛她出去的士兵,顧自走出了倉庫已經失去大門的出口,而背後傳來的有規律的槍聲以及哀嚎則成為了對她來說實在是算不上優雅,但也讓人享受的配樂。

“說起來,那男人總覺得有點像……”

撇着嘴着笑了笑之後,安琪否認了她心底一閃而過的,由既視感延伸出可能性。

幾小時后

升起的朝陽將夜晚的一切陰森悉數燒盡,數架懸停着的直升機仍然等待着進一步的指令,地面上的裝甲車已經逐漸開始發動引擎,不斷從倉庫里走出的士兵和他們搬運的眾多矇著白布的擔架,以及雙手被戴上手銬去除了兜帽的信徒分別登上不同的車輛后,裝甲車迅速駛離現場,還有一些沒登上車的士兵則在四周開始拉起警戒線,不斷在其中奔走,而在離倉庫有不少距離的碼頭,已經視察完畢的安之顧正在聽一旁的安琪彙報她在突襲中的所見。

“召喚失落者?也就是說他們是“聖女教會”的人了。”

望着無垠的海面,提到“聖女教會”的安之顧像是想起什麼難以忘懷的往事一樣,稍稍眯起了眼。

“那是什麼?老師?你之前告訴我的應該是他們隸屬於“神之愛子”才對。”

仍保持着純白禮服上還沾染着乾涸的鮮血與金色污漬的狀態,安琪將視線從海面移到了安之顧身上,思考着他怎會給出錯誤的情報。

“是這樣沒錯,那些異端的確屬於“神之愛子”,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解釋清楚它的結構……目前你只需要知道這個邪教在內部大致分為兩派即可,一方是信仰所謂的“萬物之神”並遵循它的古老教條隱秘行事的“神諭正教”,以及後面那些正在被兵士押送的“聖女教會”,他們與前者完全相反,熱衷於召喚失落者的邪惡儀式,並操控失落者攻擊繁華的城鎮與無辜的市民,而且他們的信仰最不可饒恕……他們信奉的是這異常現象對應局的第一優先級目標目標之一的無名,那面目可憎的墮天使,也就是迷惑了我的老友……你的父親的元兇,不過通常來說他們的活動範圍應該從未涉及過這第25管理區才是……”

意外的在這裡聽見關於“原型”的情報,這讓安琪喜形於色,追捕她早已不是天定的使命,可她的內心一直認定只有擊敗了原型,自己才能算得上是到達了真正強大的巔峰。

“嘿……也就說他們是尋着那個女人的氣味像獵犬一樣跑來了?”

“無需急躁,現在我們的任務是找出那些仍潛藏在市區的教會成員,待到擊潰這些膽敢冒瀆這座Z市的邪妄之徒后,消滅那可憎的墮天使也只是時間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