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投身於紮營作業中的隊員們,無不洋溢着熱切而幸福的笑容。

這是我們在外露宿的最後一個夜晚了。

從這裡到黑羽聚落的中央聚居區,只剩下最後的三十千米了,就算用爬的,明晚之前也可以到達。

我的帳篷是最早被搭好的,但興奮難耐的我根本睡不着。

明天,就能見到艾茵了!

門帘高挑,華美的月色與星光傾灑在腳下的地毯上,同不知何處飄來的酒香相融,上下遠近一片祥和的氛圍。

縫完了最後一針,歷時一年終於做成的兔子玩偶在見到艾茵的前一天晚上達到了讓我滿意的程度。

我舉起了兔子玩偶,看着它用扣子做的眼睛,彷彿能看見艾茵收到它的喜悅。

明天……要是能快點來到就好了……

“你們幾個!誰允許你們開酒罈的!”

外面傳來了詩姬莉訓斥隊員的聲音,該說真不愧是詩姬莉么,就算到了這個時候還是這般嚴肅認真。

要不要出去勸她幾句呢?

正想這麼做的時候,喧鬧聲中突然傳來一聲驚呼:“敵襲!!!!!”

…………

……

看守囚車的幾名隊員在發出警報之前就被打倒在地,營火照不到的地方,一個模糊的黑影甩動着尾巴,向沒有護衛的囚車發起襲擊。

那是一條分成數十節的長尾巴,每一節都覆蓋著光澤如同金屬、又像是寶石般的甲質,尾巴的末端是銳利的錐狀尾刺。那條尾巴朝囚車上的木籠橫掃過去,尾甲鋒利的邊緣彷彿感受不到阻力般的切開了手腕粗細的木製欄杆,就像在切割一塊加熱過的奶酪。

木籠是用經過蒸煮和乾燥處理過的橡木製成的上等木材,如果連它都能輕易切開,那麼遠不如木料堅固的人體就更不在話下了。

突然間,那條所向披靡的尾巴被一張血盆大口咬住了,圓錐狀的利牙嵌進尾節的縫隙中,制止了它繼續向前。

那張巨口並沒有長在某人的頸項上,它是囚徒涅卡的左手。

儘管生性慵懶隨性,涅卡也不是死到臨頭都不會反抗的傻子。她以異化的左手與襲擊者的尾巴角力,在狹小的空間內弓身扭腰,將右臂向身後拉伸,蓄力之後揮拳猛擊木籠的一角。

為了防止囚徒出逃的木籠沒能盡到自己的本分,竟被一擊破壞了最堅固的部分。

咔嚓嚓————

木材斷裂的聲音不絕於耳,涅卡單手撕扯着木籠的頂部,將連接橫杠和縱欄的楔子盡數掙斷。

並不理會被碎屑劈頭蓋臉打了一身的“獄友”,涅卡跳下囚車,舒展好幾個月沒有活動的筋骨,進入熟悉的戰鬥狀態。

“給我過來!”

涅卡用異手拉扯對方的尾巴,然後感到了不對勁。

沒有拉力傳導過來,這條尾巴特別的長,涅卡退後了好幾步仍沒能將其拉直。

尾巴在涅卡的異手裡轉動起來,彷彿不受關節的限制,順着一個方向不停旋轉。旋轉的速度之快,竟然與巨口中的牙齒擦出了火星。

涅卡異手中的牙床陣陣劇痛,她不得不在異手上的肌肉被剜下之前鬆口。

對方是什麼人?

就連很少動腦子的涅卡都開始思考了。

最初看到這條尾巴的時候,涅卡認為對方是一個蠍人,但蠍人……或者說涅卡見過的人種中,好像沒有一個有這麼長的尾巴。它就像是一種在迷霧以北生活的長條形動物,不受重力影響似的在半空中遊走。

涅卡的腦子轉了一下就進入獃滯狀態了,她不再多做考慮,箭步上前主動縮短距離。壓倒性的力量才是她仰仗的武器,她才不會像那個會魔法的貓人隊長一樣玩什麼智謀技巧。

黑暗中的人影隨着距離的縮短變得清晰,涅卡迎上了一雙彩色的眼睛。

涅卡從那雙眼睛中感受到了一種異樣的氣息,但揮出的異手並未因此而減緩。

鏘————

碩大的上下頜咬合時發出了金鐵相擊的聲響,一條手臂卡在了巨口之中,任涅卡怎麼用力撕咬,都無法在覆蓋甲質的小臂上留下划痕,遑論折斷那條看似纖細的手臂了。

涅卡揮出右拳,然而在剛發力的時候就被一隻冰冷堅硬的手包在了其中,推回了起手式的位置上。涅卡突然發現自己被對方控制住,動不了了,這種事在自己身上從未發生過。

雖然夜視能力不太好,但隨着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加之雙方相對靜止的狀態,涅卡稍稍能看清對方的外形了。

以不像是自然生長的甲質覆蓋著身體,甲質上“鑲嵌”着淡紫色的晶體,明明看起來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物質,卻是嚴絲合縫地融合在一起。儘管有着一張少女的臉孔,但她就是像是一尊造物,散發著無機質的氣息,讓人懷疑那副軀殼裡究竟有沒有生命。

襲擊者揚起了尾巴,繞過涅卡的身體直奔半毀木籠里的另外兩人而去。

鐺————

爪刀彈開了尾針,芷唯依在千鈞一髮之際及時趕到。

“涅卡!抓牢了!”

在芷唯依看來,力大無窮的涅卡與敵人糾纏在一起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她已經把對方擒住了,但事實正好相反。

襲擊者的雙眼第一次聚焦在了涅卡的身上,下一瞬間,涅卡感覺自己迎面撞上了一個飛馳而來的透明半人馬,雙腳離地飛了出去。

涅卡被一雙手臂接住,然後連同接住她的人一起撞上了囚車。再把視線射向自己剛剛在的位置時,那個詭異的襲擊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怎麼搞的啊?”腦袋撞到了車板上的芷唯依,向不是自己部下的涅卡抱怨道,“我不是讓你抓緊了嗎?”

“嗯……”涅卡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別去追了!”芷唯依扶起了涅卡,對姍姍來遲想要追擊襲擊者的隊員命令道,“先收治傷員,查看損失!”

芷唯依又轉頭看了看木籠里的那兩人,她們多多少少受了點驚嚇,但都毫髮無傷。

“涅卡,你看清那個人了嗎?”

涅卡搖了搖頭。

“這麼近都看不清?”

“我不明白,那個人是什麼……”

“嗯?什麼叫不明白是什麼?”

“不明白……”涅卡也懶得組織語言,也不管芷唯依聽不聽得懂,“但是她很厲害。”

“哦?比我如何呢?”

芷唯依還記得自己與涅卡交手的經歷,對涅卡狂猛無畏的戰鬥方式印象深刻。能得到她“很厲害”的評價,說明對方真的很了不起。

但是涅卡再次搖頭,說:“不是那個意思的厲害。”

“你說的都是人話嗎?”

芷唯依無奈地看着語無倫次的涅卡,彷彿看到了剛獨立生活時的自己……不,應該比那個時候的自己稍好一點兒吧。

“感覺她和我們都不一樣,沒辦法和她為敵……”涅卡繼續解釋道。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芷唯依擺了擺手,不再在意涅卡的話。

先不管襲擊者的事,問題是為什麼有人要殺原郡長她們呢?這倆廢物什麼都不知道啊……芷唯依低頭思考起來。

就在這時,芷唯依的身後傳來兩聲無力的哀鳴。

雞蛇獸人和原郡長的嘴角流出了鮮血,眼瞳中漸漸失去了生的光亮。

“怎麼……”

二人的背上分別插着一把末端帶有圓環的短小梭鏢,一眼就能看出是用來投擲的暗器。圓環上系著用蛾人絲擰成的細線,細線抖動,兩枚梭鏢就被拽出了屍體上的刀口。

順着細繩的方向看去,一個身着深藍色夜行衣的蒙面狐人站在不遠處的枝杈上,毫無疑問,這兩個囚徒的死就是此人所為。

“這個混蛋!”

芷唯依的尾巴“嗖”的一聲豎了起來,耳朵也炸了毛。她一躍而起,翻過囚車朝那個狐人追去。

密林中上演了一場兩個維度的追擊戰。狐人腳不沾地,從一棵樹跳躍到另一棵樹上,妄圖以枝葉隱蔽身形,但芷唯依僅憑聲音就能確定對方的位置。

雖然在樹上有高度優勢,但只能通過跳躍來移動的刺客,比起腳踩堅硬地面的芷唯依在速度上處於劣勢。縱使狐人身手矯健動作靈活,卻始終無法阻止距離的縮短。

“和貓人比爬樹,你這是自尋死路!”

在水平距離縮短為零的瞬間,芷唯依直接登上了垂直的樹榦,在手能夠到第一個抓握點之前都像是腳底黏在樹皮上了一樣。芷唯依以臂力將自己甩上樹枝,縱身一躍,撲出了比刺客更遠的距離。她在半空中伸手一抓,將狐人臉上的面罩扯了下來。

狐人的反應更加乾脆,梭鏢與爪刀只交戰了一個回合,刺客就不顧五六米的高度從樹上跳下。

“嘖!”

芷唯依緊隨其後,不依不饒地繼續追逐。

不得不說,狐人在平地上的速度不輸芷唯依,比起剛才,芷唯依越來越難以縮短距離了。若不是倉促武裝起來的芷唯依沒帶着投擲武器,要不然這會兒她已經開始思考要不要不抓活的了。

突然間,狐人從地上拽起來一個包,這是她事先藏在逃跑路線上的道具。狐人用力扯開包上的縫合線,然後用力一甩。

嘩啦嘩啦————

從包里灑出了許多小物件,藉着從枝葉間透過來的月光,芷唯依看見那些小物件會反光。

芷唯依一個急停,在灑滿小物件的區域前駐足,她低頭撿起其中的一個——那是一個由四根鐵質尖錐組成的陰險暗器,扔在地上的時候必然會有一枚尖錐朝上。在夜間,鋪滿枯枝敗葉的林地上,這種小巧的暗器極難發現。

短暫的停滯已經讓狐人的背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很快就連踩踏枯葉的聲響都聽不見了。

“這傢伙,有備而來啊……”芷唯依轉動手裡的暗器,“而且相當的富有呢……”

即使在最強盛的黑羽聚落里,鐵也是十分貴重的東西,用鐵來製作這種在逃跑途中扔出去就無法回收的暗器,一般人可沒這種家底。

“搞不懂啊……”

芷唯依在這裡做好標記,轉身回到營地。

明天就能回家了,今晚卻出了這麼一檔子糟心事,芷唯依的心中難免翻騰起一浪接一浪的苦澀之潮。

不過,雖然主犯被殺,自己還跟丟了刺客,但芷唯依不是一點兒收穫都沒有。

她看到了刺客的臉,而且那張臉,自己之前還見過。

…………

……

次日清晨,狐人便回到了那間掛着竹簾的大房間里。

“怎麼樣?”派狐人出去的那人沒有與她寒暄,一開口就直奔主題。

“失敗了。”狐人的語氣聽不出愧疚,也聽不出失落,只是單純地陳述着事實:“被押送的人死了。”

“你動的手?”

“是的。”

“詳細說吧。”

“遵命。”

狐人言簡意賅地數日來派她去的人要自己注意的事項如實敘述了一遍,重點就是幾時之前剛發生的那些事。

“嗯……”竹簾後面的人聽完後點了點頭,“你的臉被看見了?”

“我不確定她是否看清。”

“貓人在夜裡也看得清。今天她們就會回來,你最近不要出去了。”

“遵命。”

“退下吧。”

狐人頷首行禮,隨後便消失在隔間的推拉門後面。

“狩獵隊的隊長芷唯依……終於就快見面了,呵呵……”

竹簾后的人發出了幾聲輕笑,起身挑簾,向黑羽首領的謁見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