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名河谷迎擊追兵的第三天,大雨已經將“最大威脅”的寶座從沒再露面的追跡者手中搶了過去。

今年的雨季大有提前之勢,大雨在冥冥之中幫了我幾次的同時,也成為我要面對的最大隱患。

之前在河谷迎擊敵人,我和艾茵無傷殲滅了敵方大部。然而如果雨勢大一點,亦或者我們磨蹭一點,那條河很可能會把我們擋在西岸,屆時我們只能被迫背水而戰,絕不會贏得這麼輕鬆。

大雨對我們的影響還不止如此,它讓山區大多數沒有路的地方根本無法通行,我們不得不放棄那些隱蔽卻不安全的路線,回到連接各個聚居區的大路上。

在今天的落腳點裡,忍受着膝關節隱痛的我聽到艾茵報告了一個新的壞消息。

“姐姐,我們的肉乾吃完了……”

“真糟糕……”我直言道。

在充分見識了艾茵的本事之後,我對她越來越少地隱瞞不利狀況了。

“怎麼辦呢?”

“得想辦法弄點兒來……”

按照食性來分,人類大致可以分為三種:肉食性、雜食性、素食性;按照體溫來分,人類則有兩個大類:恆溫種和變溫種。其中,肉食性變溫種的人對肉食的依賴最為嚴重,尤其是在低溫多雨的高原山區,需要大量肉食以維持身體的“內熱”對抗環境,我和艾茵都是這一類的人。

不難想象,在這種條件下只靠素食為生的話,不出一個月我們倆就會死在某個不知名的山谷里。

“去聚居區換嗎?”艾茵問道。

“也只有如此了。”我有些無奈地說。

除此之外就只有打劫商隊了,但那樣做勢必暴露行蹤,而且等商隊路過這種事有太多不確定性,更何況我們還在人跡罕至的山區。

“我去吧。”艾茵自告奮勇,“艾茵比姐姐低調多了,不容易被認出來。”

“我們一起去。我在暗中接應艾茵,以防萬一。”

本以為艾茵會幹脆地答應,沒想到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姐姐應該好好休息。”

“都這種時候了……”

“姐姐還不知道吧。”艾茵的聲音突然高了一個調門,把我的話壓了下去,“姐姐……你已經有白頭髮了……”

…………

……

連日的大雨導致商業區失去了往日的熱鬧。

這不光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雨天出門,更主要的原因是造訪的商隊變少了。

奉命來這裡打探情況的橙華親眼看見一個紫色毛髮的犬人想用一把砍刀與肉食兌換所的人做交易。犬人在兌換所門前和裡面的員工交流了不短的時間,似乎在為最終的成交量討價還價。

對於一個被追捕的人來說,這樣做似乎不太謹慎。

芷唯依的妹妹艾茵並沒有在黑羽下發的通緝令上,川佐忍掌事之後也沒有對艾茵補發通緝,彷彿她被所有人都當做不存在了一樣。在追跡者中知道她們倆是一同行動的人,橙華可能是唯一一個——她曾在芷唯依住宅對面的飯店二樓,看見艾茵與芷唯依的親昵互動。

“三個一捆,三個一捆。”

橙華的背後,忽然有人低聲說道。

“四捆十五個。”橙華沒有急着回頭,背對着對方報上暗號。

“轉身吧。”

橙華聽從對方轉臉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那個人把匕首藏回蓑衣里。

“頭兒找你。”那人微微抬了抬頭,從斗笠的帽檐下露出了擋住下半張臉的圍脖,“跟我來。”

“明白。”

儘管剛剛掌握了一條找到芷唯依的重大線索,而且是被其他所有人都忽視的線索,但橙華在接到新命令時毫不猶豫地暫時將之前的任務放棄。對於她來說,服從才是最重要的,而且如果無人問起,她不會主動說任何事。

橙華最後一次回頭看向肉鋪的門口,發現艾茵已經不見了蹤影。

…………

……

在一條水勢洶洶的大河邊,橙華遇到了召見自己的人。

他是一個明顯帶有節肢類人種的男性,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沒有穿任何防水的衣物,赤膊着上身讓雨水順着甲殼自然滑落。

“師傅。”

橙華走到那人的身邊,說了一聲。

他沒有轉頭,那雙巨大的單眼有非常寬廣的視野,大多數時候,他面門的朝向與注意力最集中的方向並不一致。

“去給那些半內行傳令。”那人攤開手裡的地圖快速指示了一下,然後在雨水將其弄濕之前卷了起來,“到這個地方集合,等待命令。”

他並未詢問橙華的調查是否有收穫,似乎並不指望她起到什麼實質作用。帶着川佐忍手令的橙華是作為聯絡員協調搜索隊和地方人員而被派來的,但也奉命肩負着堵截甚至直接抓捕芷唯依的任務,只不過除了川佐忍之外,好像沒人對她寄予厚望。

“遵命。”

頭兒口中的“半內行”指的是那些從小在山裡長大、人種特性也適合在山地活動且訓練有素的儀仗隊成員。至於那些調撥過來的侍衛和狩獵隊員,頭兒則是安排她們去固定哨卡執勤,亦或是明目張胆地巡山,當做未經訓練的郡府徵召員一樣使用。在他看來,那些與芷唯依多少有些交情的人根本靠不住,如果芷唯依能顧念與她們之間的關係而主動繞路避開的話,那才是這些人能提供的最大幫助。

橙華沒有立即出發,而是立在原地等待可能下達的其他命令,然而頭兒再次開口時,說的卻是和任務沒關係的內容。

“說起來,上次見你沒‘變裝’的樣子還是很久以前了啊。”

頭兒口中的“變裝”指的是橙華那個可以欺騙世界的魔法,在本身就奧秘重重的魔法之中,橙華的魔法也是最神奇的。

因為不是命令或疑問,橙華不打算回應對方。

“忍掌權,黑羽音信全無,前總務和前侍衛長被通緝,由此看來,你的任務是失敗了,對吧?”頭兒也不等待回答,繼續說道。

“是。”

雖然過程可能和頭兒設想的有所出入,但從結果上來看,他沒說錯。

“那你最好想想自己的出路了。你的任務失敗,忍最先懷疑的不是你的能力,而是你的忠誠。”

“……”

橙華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事實上,在天之閣內的行刺,如果自己真的拼上性命是有可能讓冰藍血濺當場的,但她沒有那麼做。

“我不知道你還留在忍的身邊是出於什麼考慮,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她現在還肯用你,是因為芷唯依還活着。”

在說話的間隙,頭兒向空中歸來的哈耳庇厄吹了一聲口哨,對方回了一聲之後立即飛離了。

“如果你還惜命的話,現在就要考慮換個靠山了。你可以選擇我,又或者是……”說到這裡,頭兒突然扭過脖子,一雙硬殼單眼直勾勾地看着橙華。

頭兒低聲說了幾個字,音量小到只有橙華和他自己聽得見。

自認為不會把動搖表現在臉上的橙華,在聽到頭兒的后一項提議時,也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甚至差點主動將“你是認真的嗎?”問出口來。

小雨漸漸止住了,太陽從雲層後面露出真容。在雨停的同時,不遠處的山崖上有一排人移動到崖邊,似乎正在穿戴某種裝具。

“去傳令吧。”

“是……”

橙華的這次回答,少見的不怎麼乾脆。

…………

……

山崖上的人在聽到信號之後,突然整齊地向絕壁發起衝刺。這些人沒有一個是帶翅膀的,即使跑得再快也飛不起來,然而她們彷彿不懼死亡一般,在懸崖邊躍起。

就在她們雙腳離地的瞬間,所有人都被一雙利爪抓住了腰帶,在感受到腰部突然受力之後,這些人紛紛把扣在腰帶上的繩套往上一甩,套在了抓住她們的哈耳庇厄的頸項上。

哈耳庇厄掛着這些乘客用力振翅,在下降了七八米的高度之後,終於將速度提升到翼面升力足以支持兩個人體重的程度。

這是這支搜索隊的獨門絕技,即使是大體型的哈耳庇厄也難以負載一個人的重量起飛,但在負重之前先行加速的話,哈耳庇厄便無需太大的力量也能重載飛行,不過為了避免抓取的時候拉斷哈耳庇厄中空的骨骼,乘員必須保持與哈耳庇厄同向運動,同時留出高度換取加速的時間,如此一來。利用哈耳庇厄的機動性快速轉運人員的想法就可以實現了。

當然,就算配合得再緊密也存在風險。沒接住起跳的乘員,又或是兩人雙雙摔落地面的事故偶有發生。所以,若非情急,搜索隊也不敢輕易動用這種非常手段。

很幸運,這一次全員都成功了。

頭兒把視線從安全升空的轉運隊上移開,看向了東方漸漸遠去的烏雲,他感覺到了一絲詭異。

今年的雨季比往年提前了一個月,但始終差那麼一點兒意思,而且下下停停,像一個任性卻無法下定決心的神明的傑作。

眼前的這條剛剛成為大河的山澗在逞凶了不到兩天之後也有了平息下來的勢頭,在下游不到五百米的地方,自己的搜索隊在與芷唯依的較量中減員了八人,加上之前失聯的五人小組,頭兒的全部家底已經損失了超過三分之一。

“小看你了……”

想到這裡,頭兒的不由得自言自語道。不過,他勾起的嘴角顯示出他的真實情緒並非他應該表現出的那樣。

為了在高原群山之間尋找芷唯依的蹤跡,頭兒把他手下的人全部分成小組撒了出去,方斯的十人小隊是其中最多的一支,也是實質上的主力,現在這支主力以沒了,只能把所有人召回捏成拳頭。

好在芷唯依的行跡已然等同於暴露,頭兒也不需要那麼多偵查員了。

“頭兒,天之閣的人到了。”

“帶她們過來吧。”

不一會兒,一支完全由遷徙型哈耳庇厄組成的聯絡組降落在頭兒面前的草地上。

已經沒有遮遮掩掩的必要了,是時候拉開堂堂之陣打一場弒神之戰了。

“看來我還得給你再上一課,芷唯依·馬木留克。”

握有半個黑羽聚落人力的頭兒,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頭兒,你看這是什麼?”

在給那些哈耳庇厄聯絡員布置完任務后,突然有人指了指不遠處。

頭兒看向那個方向,發現一個細小的銀色閃光筆直地朝自己飛過來,它的外形就像一個縮小的蝶人,卻沒有一絲生物的感覺。

“這是什麼東西?”頭兒眼看着它圍繞自己轉圈兒,即使用手將光芒打碎也感受不到它的觸感,而且細碎的光點很快就重組回去,繼續周而復始的上下翻飛,“該不會是什麼人的魔法吧?”

“這會不會是找人的魔法?”手下中有人猜測道,“或許有人會找過來,還是小心為妙。”

“你說的對。”頭兒也有同感,“交代你們的都沒問題了吧?”

“放心,萬無一失。”

“好。”

頭兒張開身後的透明網翅,飛行肌震動着騰空而起,向遠處飛去。

果然,那個光斑蝶人追了上來。

只不過,直到光斑在頭兒身邊駐留了幾時又翩然離去,頭兒都沒能等到那個應該循跡而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