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要离开这个聚落了。”

芷唯依这样说的时候,冰蓝其实一点也不吃惊。

屋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雨打秋叶的声响似乎在催促芷唯依踏上旅途。里屋点着一盏油灯,除此之外便再无照明,视线穿过门廊与玄关,可以从一条缝中看到客厅里的艾茵收拾行装的忙碌身影。而从缝隙中透过的灯光所映照的芷唯依,高挑的身形大多被阴影遮住了轮廓,橘红色的微光临摹出的半边面容,透出本不该出现在她脸上的憔悴与疲惫。

“冰蓝,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芷唯依问道,平淡的语气中,是斩断了一切留恋的坚决。

冰蓝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没办法开口劝芷唯依留下,却也没办法下定决心跟上芷唯依的脚步。

冰蓝几度开口,却没有任何声音从口中传出来。她想让芷唯依给自己一点时间考虑,但她知道这种要求,哪怕只是提出来也是极其自私的。

芷唯依已然洞察了冰蓝的心绪,她没有劝说,也没有催促,只是以同样平淡的声音告诉冰蓝:“我们午夜的时候出发。”

说完,芷唯依便转身回到客厅与妹妹一起忙碌起来了,没有邀请冰蓝进屋,也没有将她送出门外。

冰蓝在廊檐下站立良久,在一声闷雷过后,头也不回地跑进雨幕之中。

…………

……

“总务大人,黑羽首领召见您。”

侍女这样说的时候,冰蓝其实一点也不吃惊。

芷唯依是不会不辞而别的,黑羽大人一定比自己更早知道此事。

“帮我收拾一套行装出来。”

冰蓝对侍女说道,然后连衣服也不换就直接走向楼梯。

…………

……

“芷唯依离开我了。”

黑羽大人这样说的时候,冰蓝其实一点也不吃惊。

雨打房檐的声音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嘈杂。

冰蓝的心境就如同窗外的急雨一样,急切,却又动摇。

坐榻之上的那位首领听到芷唯依的辞别时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在听到自己也要追随而去的时候,又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

她侍奉了黑羽大人十余年,不知能折抵几分黑羽大人捡回自己的恩情。但是,在天命五百的黑羽大人眼中,自己不过是一晌的恍惚间就来了又走的一介过客,而芷唯依余下的时光,至少自己可以陪她走完。

不……对自己诚实一些吧……

芷唯依并不需要她,黑羽也不需要她,是自己需要芷唯依才对。

深吸一口被雨水冷却的空气,冰蓝昂起头……

“传令至各郡府、聚居区,在全聚落范围内通缉芷唯依!”黑羽的声音铿锵有力,“如若芷唯依成功逃离聚落,过境之处所有郡长一律处斩,其余地方官就地免职!决不能让她就这么走了!”

咔嚓——

一声炸雷在极近之处响起,声音之大甚至让冰蓝一时失聪。

紧接着,一道闪电划过窗外。

藉着电光照亮坐榻的瞬间,冰蓝清楚地看到,黑羽的脸上,是毅然决然的坚定表情。

黑羽大人的话,让冰蓝深感意外。

…………

……

冰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这些命令草拟发布的,她的脑袋里一片空白,否则绝不会执行这样荒唐的命令。

将命令交给布政官的时候,冰蓝才猛然回过神来,自己再向黑羽大人提出辞行的话,必然是与芷唯依同罪。

“总务大人,您的行装已经收拾好了。”

冰蓝挥了挥手,让侍女退下。她看着自己勉强能提得动的小箱子,露出自嘲的微笑。

这个箱子,已经用不着了呢……

冰蓝再一次踏上阶梯,这一次,她决心不再犹豫。

不等通报,省去见礼,冰蓝一把拽开房门,大踏步走进谒见厅。

“黑羽大人!命令已经发布了!”冰蓝昂首挺胸,她从未觉得如此坦然无惧、如此畅快淋漓,她身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时日已久,却从未有过一次自己为自己做出决定的时候,她要弥补这个缺憾,不计一切代价,“还有!我来向您辞行!我要去追随芷唯依!”

屏风前的坐榻上没有人,但无论黑羽大人从屏风后面转出来时脸色是何种怒容,也吓不倒冰蓝。此时的她觉得自己身轻如风,仿佛要踏云飞升一般。

黑羽闻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脸上的表情却和冰蓝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啊,冰蓝你来啦……”黑羽抬起手肘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的外套外裤已经全脱了,只剩被汗水沁透的中衣,手里还抱着满满一包袱皮的文书,“快,帮我整一下这个。”

“这个是?”冰蓝反射性地结果文书,然后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不是来干这个的,愤然把包袱皮往旁边一甩,“黑羽大人!”

喊完这一声,冰蓝贫血的症状就又发作了,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向地面。

“哇啊!冰蓝!你没事吧?若雨!若雨!快拿条毛巾过来。”黑羽接住冰蓝,转头呼喊道。

冰蓝的意识还很清醒,只不过视力和气力都恢复得很慢,此时此刻的冰蓝觉得很泄气,明明做好了十足心理准备,却在情绪完全调动起来的时候掉链子,冰蓝大哭一场的心情都有了。

从屏风后一个箭步窜出的若雨也是和黑羽相同的打扮,她拿着一条拧干的毛巾,为冰蓝拭去额角的虚汗。

“总务大人,您可安好?”

“你看我像安好的样子吗!”冰蓝早就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了,气急败坏地尖叫道,结果更加剧了头晕眼花的程度。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深呼吸……我的天哪,这个关头你可千万别出事啊!”黑羽焦急万分地说。

“怎么……回事……”冰蓝深呼吸一番,总算喘匀了气息,问道:“你们穿成这样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收拾东西啊,你那边呢?”黑羽答道。

“收拾东西?”冰蓝听得一头雾水。

眼见两边的对话都不着调,若雨提出了她的疑问:“黑羽大人,此事可曾知会总务大人?”

语毕,就看到黑羽汗如雨下。

“我……我好像忘记说了……”

“你们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冰蓝的怒气直指将她抱在怀中的黑羽。

“没有没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黑羽慌忙解释道,“我们要去追上芷唯依,为此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冰蓝已经完全懵圈了。

“当然是我们走后天之阁的运作事宜啦。聚落刚刚经历那么大的动荡,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干就一走了之,需要在最短时间里恢复天之阁统治聚落的功能。”黑羽将恢复得差不多的冰蓝扶坐在榻上,腾出手把散落一地的文书捡回来堆在案头,“文书工作还是得你来才行,争分夺秒啊……”

冰蓝拿起一卷展开,发现这是一份权力移交的政令。冰蓝的心头为之一震,再翻看其他几卷,大致掌握了这些文书的功用。

黑羽计划了一次权力交接,接替她掌管黑羽聚落的正是还在牢狱中的忍。在黑羽的策划中,她会借故患病闭关不出,在几天后释放川佐忍,并推出一整套让天之阁以最快速度恢复运作的政令。尽管这个仓促拟定的计划有很多欠缺,但只要川佐忍掌权,这些小纰漏对她来说根本不在话下。

“您要让忍来接班吗?”冰蓝觉得难以置信。

“现在能立刻接替我行使首领权力的只有她了。”黑羽不经意间看了一眼监牢的方向,“虽然这样做后患无穷,但我也没有其他人选了。”

“那您让我下令追捕芷唯依是为了?”

“芷唯依是什么人啊?要是不想办法迟滞她的话,就凭我们怎么追的上?”

冰蓝定了定神,整理好思绪问道:“我最后确认一下,黑羽大人,您去追芷唯依大人是要?”

“当然是跪下来求她带我一起走啦!”

黑羽昂首叉腰,得意地说道。

…………

……

前几天下过的雨还没有干,地上一片泥泞。

斜背薙刀的若雨走到了一处雨棚边,从顶棚上拽下来一片棕榈叶来。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这片叶子,它稍有干枯的迹象,叶尖已被雨水和林中闷热的湿气沤烂了。

随后,若雨又握住雨棚的立柱,用力摇了摇,四根最粗的支撑还保留相当的韧性。

种种迹象表明,这间雨棚搭建的时间就在三到五天前,曾经在这里歇脚的人应该还未走远。

若雨目测了一下雨棚内部的大小,两个人住刚好,再多就显得拥挤了,不过若雨还是决定今天就在此处过夜。一连几天,黑羽大人一直在念叨要加快速度,在舒适和进度之间,黑羽大人一定会选择后者的。

…………

……

“几位觉得怎么样啊?”

一曲终了,矮小的猫人游吟诗人跳下了垫脚台,走过来询问道。她口中的“几位”不仅仅是指就近观赏的冰蓝和若雨,自然也包括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偷看的黑羽。

那个猫人游吟诗人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呢?不过这也不重要,她没上前来揪出自己,就证明她只是想发出警告而已。

冰蓝一副很尽兴的样子,显然是对表演十分满意,正和游吟诗人亲密交谈中。

游吟诗啊,上次听这个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依稀记得讲的是一个芷唯依在迷雾以北冒险的故事,后来听取芷唯依当面汇报的时候发现完全不一样之后就再也没听游吟诗了。不过今天这位猫人讲的故事正好相反,明明说的不是芷唯依,却像是芷唯依会做的事情。

遥想十二年前,还是个幼童的芷唯依怀抱婴儿只身一人突入自己的护卫队时,黑羽目睹的场景已经让她对所有杜撰出来的勇武传说失去兴趣了。

沉浸在回忆中的黑羽没有注意到冰蓝她们已经结束了对话,向这边折返回来。黑羽连忙缩起身子藏在岩石后面。这次冰蓝和若雨是出来探路的,出于各种原因,黑羽对这二人在天之阁以外的能力不是完全放心便跟出来了——这种想法可不能暴露在她们眼前啊。

“谢谢。”

冰蓝在经过黑羽身边的时候,低声对若雨说了一句。

“诶?”若雨被这一声道谢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愣了半天才说:“为何?”

冰蓝没有回答,只是从若雨身边走开,回到了刚才的距离。

“嗯……”

看着二人的背影,黑羽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什么了。

…………

……

孤身一人的露维埃在树林间无声穿行,她黄澄澄的大眼睛遍布血丝,眼圈还有淡淡的红痕。

五天前,露维埃还不是像这样形单影只。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像她这样年幼的孩子独自旅行并不是明智的决定,尤其她还有会主动惹麻烦的糟糕性格。

左翼的方向出现了三个并排行走的人,露维埃余光一瞥,发现其中一人身后生有一对翅膀。这样的身体特征引起了露维埃的警觉,她以一个平缓的压陂盘旋绕到三人后方,然后进行之字形的移动观察那个带翅膀的人。

——这个人有手臂,也有翅膀,不是哈耳庇厄。

露维埃向上升高了一点,让视线超过地面的杂草向下观察。

——翅膀是羽翼,不是膜翼,膝盖没有后顶,她不是巴风特。

最后一步,露维埃冒险靠近那个人的身后,近距离查看她的双手。

——没有爪子,没有毛,不是格里芬。

确认完毕,露维埃挺身悬停,以脚爪张弓搭箭。

然而还没等她把弓弦拉满,一道寒光就掠过了她的鼻尖。

“咕哇!”

幼小的枭人跌落在了地上,下一秒,薙刀冰冷的刀锋就贴在了她的下颌边。

“你是何人!何故暗箭伤人!”若雨瞪着被打倒在地的枭人,呵斥道。

“若雨,她还小,可能听不懂哦。”冰蓝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你为什么偷袭我们?”若雨换了一个说法。

“唔……”小枭人眼角含泪,她抿着嘴,气呼呼地看着若雨。

“回答我。”

“妈妈说!翼人都是坏人!”枭人突然大呼小叫起来,好像若雨等人才是做错了事的一方似的。

“你在说什么啊?这里哪有翼人!”

黑羽一下子就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偷袭了,天狗和翼人在生理上差距不大,唯二的区别是耳朵的形状和翅膀的位置,天狗的翅膀在腰部,而翼人的在肩胛上。这个小鬼头似乎是和翼人有过节,并把自己误认为翼人了。

黑羽刚想说明情况,枭人“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你要道歉!你对我做了不好的事了!要道歉!”

看着没理搅三分的枭人,黑羽隐约有种既视感,但想不起来究竟什么时候、在哪里听过这种句式的歪理了。

冰蓝轻轻把手放在薙刀的刀杆上,示意若雨把刀撤开。若雨照做之后,冰蓝俯下身去将枭人抱在了怀里。枭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凶了,只是完全没有在冰蓝的怀中闹腾。

冰蓝的这个表情,同样让黑羽觉得熟悉。

对于黑羽来说,与冰蓝若雨芷唯依她们三个同龄人相处的时间,迄今为止只有区区十几年,自己却回忆不起与她们相关的往事了。这些人终其一生都仰望着自己,而自己,可曾好好注视过她们呢?

冰蓝顺着枭人的头发轻缓地抚摸,渐渐地,枭人的哭声由嚎啕变为了抽泣。

“呜呜呜……其实……我……我也对……对芷唯依做了……不好的事了。呜呜……我也……该向芷唯依道歉!”

黑羽陡然一惊,万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名字。

冰蓝和若雨也是同样的反应,她们对视了一眼,满目的震惊。

“小朋友!你是什么时候看见芷唯依大人的?!”冰蓝也顾不得温柔了,稍稍推开枭人一点儿,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我们……吸溜……五天前才分开……”枭人用力吸了吸鼻子,说道。

“我们正在找她,可以带我们去你们分开的地方吗?”冰蓝欣喜地问。

枭人想都没想,点了点头。

…………

……

听到活人祭祀流言的黑羽一行人来到传闻中的那个地洞前,尽管已经卸任,但肃清流毒仍被黑羽认为是分内之事。

洞口边,一个祭司打扮的人不顾自己已然湿透的身体,跪坐在大雨中嚎哭不止:“神明啊!你真的抛弃我们了吗!”

若雨和冰蓝对视了一眼,然后单手揪住祭司的领子把比自己高一头的祭司拎了起来:“你是何人,何故哭喊?”

祭司的眼瞳在黑羽身上短暂地聚焦了一下,然后又涣散了起来。

“地上的首领又如何……我等失去了我们的神明……”

黑羽一下子愣住了,这个人明显是认出了自己却不屑一顾。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如此明目张胆地无视自己的权威。虽然黑羽还顶着首领的虚名,但没有为她执行政令的人在,她居然连一个神棍都镇不住。

此刻的黑羽,越发急切地想要回到芷唯依的身边了。

…………

……

“这个是艾茵的脚印!”

站在灌木丛上的露维埃在旋转脖子查看了一会儿之后,扑腾着翅膀激动地说。

这对于已经跟丢了芷唯依的黑羽来说,露维埃的发现是十天以来最好的消息。

对芷唯依下通缉令以延缓她脚步的计划出了变数,黑羽在第一次发现芷唯依的通缉令时,下面还贴着冰蓝和若雨的。不用说,下面的两张一定是川佐忍干的好事。

撒网拘捕冰蓝与若雨,实际上等同于抓黑羽,川佐忍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是这个不意外,意外的是这个时间点很不对劲。按照黑羽事先的安排,川佐忍应该是到今天才被放出来的,而针对黑羽一行人的措施出台之快,让黑羽怀疑是不是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把川佐忍弄出来了。

给芷唯依下设置的阻碍没能把自己滤掉,不过好在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原因,芷唯依受到的关注比自己这边多得多,黑羽等人能够以略微快于芷唯依的速度赶路,总算在今天又接续上了中断的脚印。

然而黑羽还没高兴多久,一个坏消息就传来了。

“不过……好奇怪呢……”露维埃又嘟囔了一句。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冰蓝问道。

“这里。”露维埃用羽梢指了指地面,“这里有不认识的脚印。脚印的前半部分很深,应该是有人蹲在这里的样子。”

“诶?”冰蓝发出了不解的声音,她没理解露维埃话中的意思。

“有人蹲在艾茵的脚印旁边查看,对吗?芷唯依她们,被我们之外的人追踪了,而且很可能追到了。”黑羽说出了她的推测。

想当年黑羽筚路蓝缕创立基业的时候,也是在山林间和对手久经周旋。只是几百年前练就的本领,现在已经基本忘光了。

“这……”

黑羽等人是在芷唯依离开中央聚居区的第二天就启程追赶的,就这样还是跟丢了;而露维埃是先回到和芷唯依分开的地方,据此循迹才又接上了线索。自己之外的追迹者则不然,他们在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发现了芷唯依的踪影,在群山峡谷之间寻找一个脚印何其困难,黑羽深有体会。

“无需过虑,或许是误判。”若雨说道。

“咕咕咕!若雨!明明自己跟丢了,还怀疑露比!羞羞脸!”露维埃飞到若雨头顶上空盘旋起来,边飞边抗议。

“……”若雨顿时把脸绷得跟磐石一样。

每每如此,就是若雨把心情暴露得最彻底的时候。而每逢此刻,黑羽就能获得一丝宽慰:我并不是完全没有关注她们的呀……

正当若雨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时候,冰蓝的眉头越皱越紧,担忧的神情没有丝毫消退。

“冰蓝,你有心事?”黑羽上前问道。

“啊……是的,我想起了一件事。”冰蓝的视线飘向远方,开始了述说,“三年前,阿讷维尔聚居区发生了一起案件,郡长被人在一间仓库了杀死了。时任副郡长的忍立即着手调查,然而经过全面排查,最后能确定的也只有‘作案人员是常住居民,且还在聚居区内’的结论,一时陷入僵局。”

黑羽对这件事有印象。

“然后,忍起用……或者应该说雇佣了一个专家。”冰蓝调整了一下呼吸,接着说,“那个专家在已经被调查人员踩得乱七八糟的现场准确找到了凶手的足迹,要知道仓库的地面上只有一层还不及莎草纸厚的不连续浮灰,肉眼几乎无法分辨是否有人在上面踏足过。那个专家据此推断出行凶者的步态,在街上待了三天就指认出了凶手,郡府人员去搜查的时候,果然从那人的家里找到了与伤口完全吻合的短剑,以及虽然被洗过但仍然残留血腥味的剑鞘。呼啊……”

“故弄玄虚,自设迷局。”若雨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若雨的猜测,和黑羽当时的想法一模一样。再次听冰蓝讲述此时的前因后果,黑羽觉得有几分讽刺。

“若雨,又在说听不懂的话了。”露维埃飞到冰蓝的肩头,扑扇翅膀,似乎是在给因为一口气说了太多话而脸颊充血的冰蓝扇风。

“若雨的意思是,这场杀人案可能是忍为了自己的名声和功绩,与凶手串通好之后才实施的。”冰蓝尽量用能让露维埃理解的话解释道。

“若雨,脑子不会转弯?”说着,露维埃把脑袋从反方向拧了270度正对若雨,这可能是一个枭人式的笑话。

若雨把头扭向一边,不看露维埃,却得到了对方“就只能转这么一点儿啊?”的嘲笑。

冰蓝抬手摸了摸露维埃的头顶,说道:“若雨不是觉得那个专家做不到的意思哦,而是因为时机太巧而产生了怀疑,露维埃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啦。”

“咕咕咕!原来是这样咕!”

“嗯,不光是若雨,当时的内阁也这么怀疑。毕竟是一郡之长被害,破案的过程也不能让人信服,于是内阁派了一个审查组重新提审犯人。”

说是内阁,其实是黑羽自己的判断,冰蓝话里话外给已经不是首领的黑羽留足了面子。

“结果呢?那个人是不是咕哝玄虚?”露维埃好奇地追问道。

“审查组的人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下审问那个犯人,想要找出串通的证据,然而,那个犯人像是突然看见希望了一样,当场翻供说自己是无辜的,这根本不是串通好的人会有的表现。”冰蓝苦笑着摇了摇头,“调查发现,犯人之前的供词和事实高度吻合,翻供之后却漏洞百出,审查组不得不重新突破重燃希望的犯人的心理防线,让她再次招认事实——和忍的调查结果一致。”

“就是说,不是咕哝玄虚吗?”

“你说的对。”冰蓝夸奖道,“调查组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劳神费力、徒耗财粮,结果是重复劳动,不光是引起了接待调查组的那个聚居区居民的不满,而且对内阁的声望造成了损害。这件事发生后,忍在地方上名声大噪。或许正是以此为契机,忍开步青云迅速成为了内政官。”

如此想来,川佐忍能如此迅速地实施架空自己的计划,黑羽自己也是推手之一。

“那位专家,后来如何?”若雨问道。

“不知所踪了。他没在郡府供职,甚至可能都不是黑羽聚落的住民,完成自己的工作之后拿了报酬就走了。”说到这里,冰蓝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

“担心追迹之人正是那位专家?”黑羽继续问。

“不仅仅是如此。”冰蓝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正了正衣领,说道:“若雨,你作为侍卫长应当有这个认知:什么人会在追踪脚印上如此专精?而且能在山区跟得上芷唯依大人?”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冰蓝搬出了还在天之阁时,与若雨互为上下级的态度。

“可是猎人?”

冰蓝摇了摇头:“拿玛哈的活动范围在平原,猎人极少涉足山区,而且拿玛哈的脚印与大多数动物有很大区别,更别提会穿鞋子的人类了,有必要研判拿玛哈的步态吗?”

“在下……不知……”若雨的用词也变回了她们出发前的模式。

“只有以人类为对手的人才会注意这些,也只有以人类为对手的人才会在山区进行追踪。”

“劫掠者吗?”被提点到这种地步,黑羽也猜出来冰蓝在担心什么了。

“准确地说,是专业的劫掠者。”冰蓝补充道,“和那些到处抢劫的聚落不一样,这些劫掠者经常,或者说专门挑有自保能力的人下手。有理由相信,那位专家并非独自行动,而是隶属于,或者直接领导一支队伍。我一直在追查这个队伍,但忍把她这条人脉隐藏的很好。我怀疑忍依仗的武力不止仪仗队的那点人,天之阁那些地位不高的忍派文官也不可靠,可惜直到忍被迫政变,我也没能找到这些人。”

黑羽越听越羞愧,在自己无端猜忌自己的忠臣之时,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却在为保住黑羽的宝座呕心沥血。

“唉……说这个都晚啦,天之阁已经是……问题是现在,我们在追芷唯依大人的同时,也会追上那些劫掠者。”

对,这才是问题的所在,而这个迫在眉睫的危险,同时也在逼迫黑羽做出抉择。

“冰蓝!”露维埃的一声叫喊打断了黑羽的思绪,她飞到冰蓝面前说:“那个人,一直跟着我们,是谁呀?”

“那是……”

“有动静!注意!”

与此同时,若雨发出了警报,在冰蓝回头的时候,她已经把薙刀从背后拽到手中,拉开了战斗的架势。

从若雨警戒的方向走来了一个身着蓝衣的蒙面狐人,她大大方方地走出有植被遮蔽的地方,似乎没有隐藏的意思。

黑羽没有见过这个狐人,但从她的动作气场中又能察觉一丝熟悉感。

狐人在远于正常对话的距离上停了下来,不再前进,站姿看似随意,但若雨能看出此人占据着山坡最平缓的地方,那是最方便向任何方向逃跑的区域。

“你是何人?”若雨高声问道。

对方没有回答,伸手一指远方天边的雨云,说道:“埃格诺拉玛聚居区正北偏东再偏北40千米的峡谷,水势最猛的那条山涧,芷唯依在那里。”

狐人没有多说一句话,转身隐入绿荫之中消失了。

“若雨,冰蓝。”

“我在。”

“何事吩咐?”

黑羽紧闭双眼,酝酿了不知多久后,终于开口道:

“我们……不能去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