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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瑾,這個人給我的印象一直都是狂傲且肆意,但即便如此,這樣瘋狂的笑聲,我也還是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

簡直就像是勝利者一樣呢。

他一直笑、一直笑,就在我懷疑他會不會直接笑到斷氣的時候,昂揚到極致的聲音戛然而止,四周立刻變得安靜。

當然,在暴雨傾盆的現在,絕對的安靜是不可能存在的,這僅僅是和項瑾的笑聲形成對比后產生的強烈反差。

漸漸地,耳朵適應了突然安靜下來的環境,能夠聽到其他聲音了。也正因如此,我漸漸發現了夾雜在雨聲中隱約入耳的雜音。

那是——痛苦的、像是撕裂喉嚨一樣的低聲呻吟。

如果不是已經看到了那個倒在泥潭中奮力掙扎的“人”,我甚至無法分辨出這是誰的聲音。

那本來應該是非常動人的、富有磁性的聲音,現在卻變得嘶啞且乾澀。

那是……陳菲琳。

“……咕啊!”

項瑾把腳重重地踩在陳菲琳的背上,讓後者因此發出痛苦的哽咽。但他並沒有絲毫滿足的樣子,繼續在腳下用力,在陳菲琳的背上左右輾軋。

“喂、喂、喂!!菲琳啊,你不是自稱永不服輸嗎?怎麼不站起來?戰鬥啊!反抗啊!很疼嗎?畏懼了嗎!?”

項瑾彎着腰,俯下身子,右腳更加用力地在陳菲琳身上踩踏,話語中夾雜着狂笑,眼睛瞪大到可怖的程度。他過分凸起的眼球上布滿血絲,簡直就像要奪眶而出。

“哈、嗚咕……”

陳菲琳扭動着身體,半張臉都泡在泥潭裡,不知道吞下了多少泥沙。但即使這樣,她還是依然頑強地用雙手撐着地面,掙扎着想要站起。

怒火不知緣何而起,立刻在我的內心熊熊燃燒,在已經逝去的某個瞬間,眼前的場景讓我有了想要把她從項瑾的魔爪中解救出來的衝動。

不可以,不能衝動,要忍耐,否則……至今為止的一切努力都會被白白浪費。我在心中不斷地告誡自己,藉助愈演愈烈的雨勢,心頭怒火終於被澆滅得所剩無幾。

這種危險的東西,只留下一顆火種便好。

慘劇還在繼續。

“你啊,什麼時候才能學會看清形勢?瞧瞧你,再看看我,知道嗎,什麼才是勝利者該有的姿態!啊,抱歉,我忘了你從來沒‘贏’過,那就讓我來告訴你吧,所謂的勝利者,就是可以隨意對敗者做出任何事情。”

抓着陳菲琳的混雜着泥水的頭髮,項瑾保持着彎腰的姿態,把她提到自己的面前,臉上露出了肆意的嘲笑。

“嗚!”

突然,看上去毫無還手之力的陳菲琳暴起發難,蓄力已久的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項瑾的腹部。項瑾立刻發出一聲悶哼,抓着陳菲琳的右手用力往地上一摔,同時飛起一腳,狠狠踢在陳菲琳的側腰。

“呃啊!”

受此一擊,陳菲琳向後倒飛出去,在地上滾出了好遠。好不容易停下之後,她全身抽搐着,許久都沒能動彈一下。

“呸,臭婊子,到現在還不明白?你,陳菲琳,不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是徹徹底底的‘失敗品’,而我則會登上最終的王座。你也好,理事會也好,誰都不能阻止我!”

這可真是自信的發言。

項瑾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用力朝地上啐了一口,然後大步流星地走到陳菲琳旁邊,抓住她的領子,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陳菲琳好像已經使不上力氣了,連頭都無力地歪向一邊,隨着雨水的沖刷,泥水順着頭髮流下,流經腰部和大腿,最終從腳尖匯聚到下方的泥潭。

就這樣過了一會,陳菲琳終於恢復意識,開始大聲地咳嗽。

“嗚……咳、咳……”

陳菲琳的雙手抓住項瑾提着她衣領的手腕,雙腳在地上胡亂地蹬,濺起一片片泥水。而隨着項瑾一點一點越提越高,她漸漸碰不到地面,只能在空中沒有規律地亂踢。

“差不多了吧,菲琳,差不多也該認同我了——我們曾經是好搭檔,對吧?”項瑾抬着頭,看向被舉在半空的陳菲琳,眼神中逐漸帶上了某種狂熱,最終又徹底歸於瘋狂,“回答我啊,你這蠢貨!”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陳菲琳的臉上多了一個清晰的掌印,肉體碰撞間的脆響在響徹林中,過了好久才被暴雨浸沒。

“喂、喂,你該不會是已經傻了吧?陳菲琳可不是這麼脆弱的人啊。”

項瑾捏着陳菲琳的下巴,強行把她的臉扳正,但後者緊緊閉上雙眼,回以無聲的反抗。

“嘖,無聊。”

終於,項瑾似乎失去了興趣,隨手把陳菲琳丟在地上,隨後在她身上擦拭沾滿泥水的鞋子。

“好難清理乾淨啊,這可難辦了。”項瑾裝模作樣的咂咂嘴,“啊,對了,我想到一個好主意。喂,菲琳,不如你來幫我清理一下鞋子吧?快來,就像聽話的小狗,把主人的鞋子舔乾淨。”

項瑾對自己新發現的娛樂方式很感興趣,他把鞋子伸到陳菲琳的面前,在她臉上來回磨蹭。

“你倒是出聲啊,混蛋!難道死了嗎?啊?”

陳菲琳無聲的反抗再次激怒了項瑾,他飛起一腳,把陳菲琳踢回最初的泥潭中,大半個身子都陷在淤泥里。

“來吧,陳菲琳,認輸、然後臣服我,只要這樣做,你就能獲得拯救。就像之前那樣,你,還有我,我們會成為世界的王,所有人都會臣服在我們的腳下。”

“嗚、嗚……”

陳菲琳掙扎着,但巨大的痛苦使她完全無法說話。

“嗯,你想說什麼?啊,發出聲音對現在的你來說可能比較困難,那就來個簡單的吧。比如……如果你肯下跪,我就立刻幫你治療,怎麼樣?我認為這是個非常划算的交易。”

“不、不可……能!”

陳菲琳的聲音虛弱且嘶啞,但這完全不影響她語氣中毫不退縮的氣勢。

“哈,你還是和以前一樣不識抬舉,不愧是‘殘次品’,這也不全是你的錯,也有我的原因,看來對你還是太仁慈了。那麼接下來就讓我們直奔今天的主題——讓我想想……應該是這裡吧?”

項瑾把手伸向陳菲琳的領口。

“不……”

陳菲琳驚恐地把身體向後縮。

雙手已經觸及到她的衣領,項瑾用力一撕,陳菲琳運動衫上的三顆紐扣全部崩開,露出被泥水浸透到看不出顏色的內衣。

就在這一瞬間,一直表現得非常虛弱的陳菲琳,突然不知道哪裡來了力氣。她迅速地翻過身,雙手抱在胸前,把自己的上半身壓在地面上,整個人幾乎都要淹沒在泥潭中。

“哦喲?想不到你還挺積極的,這麼主動地把身體轉過來,是喜歡這個姿勢?”

項瑾毫不留情,繼續在語言上羞辱陳菲琳,然後他彎下身體,似乎就要做出下一步的行動。

“不、別……我、我……”

陳菲琳發出了帶有哭腔和撕裂感的聲音。

“嗯?你什麼?看你似乎恢復了一些力氣,是打算向我臣服了嗎?”

“我……絕不會……”

陳菲琳飛快地用手在身下的泥沙里撈了一把,然後把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塞到嘴裡,根本不顧它混合著無數的泥水。

與此同時,項瑾的臉上第一次顯露出氣急敗壞的神色。

我知道那個東西,那是代表着班長身份的黑色銘牌,在項瑾撕開陳菲琳的領口時,我看到它和紐扣一起崩飛出來。即便在這種時刻,陳菲琳也判斷出這才是項瑾的目標,所以在第一時間就選擇不惜一切來守住它。

“真不愧是你,看來我也不能手下留情了。”

項瑾眯起雙眼,抓住陳菲琳的頭髮,再次把她提到半空。在稍微停頓了半秒后,項瑾用膝蓋狠狠地攻擊陳菲琳的腹部。

“咕嗚!”

受到重擊的陳菲琳開始出現消化道的反芻,即便如此,她還是死死地咬緊牙關。

但很快,項瑾接下來的攻擊接踵而來。不僅是腹部,陳菲琳的全身都受到項瑾的毒打,嘴角開始有混合著胃液的嘔吐物緩緩流出。

“嗚哇!”

人這種生物,終究還是會有極限的。

“哎呀哎呀,早點放棄不就好了嘛,這樣就不用受苦了,畢竟我也不是什麼暴力的人。”

項瑾低聲笑了起來,而這時的陳菲琳早已無力地垂下了腦袋。項瑾隨手把她丟到一旁,隨意用腳踹了兩下。

“唔,好像有點過了,看來是暈死過去了。唉,如果你知道司空問早就命令我不能搶奪黑色銘牌,不知道會是什麼表情呢?真想看看啊。不過——那個混蛋班長,居然敢限制我的行動,早晚要找個機會把他幹掉。”

完全無視了陳菲琳吐出的那一團不明物體,項瑾就這樣站在陳菲琳的旁邊,抬頭望向天空,任憑雨水打在自己身上。

他該不會一直待到陳菲琳醒過來吧?

幸好,幸運女神站在了我這一邊,沒過幾分鐘,滄溟略帶急迫的喊聲就從廣場那邊傳來:

“項瑾!之前被司空問趕走的小組又回來了,我們怎麼辦?”

“嘁,先撤,反正任務已經完成了。”

往地上啐了一口,項瑾在最後深深看了陳菲琳一眼,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向滄溟的方向。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走了,所以我依然趴在灌木叢里,絲毫不敢亂動。過了不知道多久,四周除了雨聲之外再無他物,項瑾和滄溟應該確實已經走遠了。

於是,我從藏身之處艱難地爬起,活動着幾乎已經冰冷到失去知覺的四肢。

從外觀來看,我似乎和現在的陳菲琳差不多,都已經是個泥人了。但考慮到陳菲琳的狀況,我還是打開了雨傘,雨水拍打在傘面上的聲音瞬間在附近傳開。

我撐起傘,走到陳菲琳的旁邊,準備把她弄醒。令我沒想到的是,我顯然小看了她的意志力,當我走近的時候,她已經正睜着空洞的雙眼,任憑雨水在臉上沖刷。

這傢伙……成長了很多啊。我用雨傘替她擋住雨水,然後說出了那句我一直都很想說出的話:

“你,渴望復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