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吹起的風載着琴聲拂過四周的竹林,沙拉拉的響聲像是在與琴聲和鳴,纖細堅韌的青竹在風的吹動下於黑暗中揚起一陣浪潮,攪動了被烏雲撕裂的月光。

所有人的動作都停了一拍,甚至連木牛發動的轟響都停息了,像是不忍打破這悠揚的琴鳴。

這是出乎了所有人預料的意外,這荒郊野嶺的怎麼會有琴聲?

而隨着烏雲散去,月光下的竹林邊,一個人影背着月光緩緩走來。

那是一名男子,有着一米八左右身高的他看上去有些過於消瘦,黑色的長發也因缺少打理而有些凌亂地散開,不失英俊的面龐上矇著一層陰影,一股淡淡的書卷氣流轉在他的臉眼之間。

男子身着灰色的劍服,略有些寬大的衣擺隨微風款款而動,他懷抱着一張黑色的七弦琴,娓娓之音便隨着他左手細長的手指輕撫琴弦瀰漫在這片原本寂靜的空氣之中。

“來者何人?”

領頭的黑衣人將目光從懷忘蘭身上移開,看向了從他們身後靠近的男子,大聲發問。

敢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顯然不是路過,只是他確實無法猜測對方的身份。

當然,更主要的是,他感受到了琴聲中蘊含的一絲絲真氣。

他有懷疑過有可能是他們此行目標的救兵,但是看上去又不太像。

“你便是那領頭的?”抱琴的男子語調平靜,沒有回答問題甚至沒有看向領頭的黑衣人,只是一邊繼續輕撫琴弦一邊反問,目光僅僅只是落在懷裡的七弦琴上。

“看清場合,別惹了不該惹的人。”面對抱琴男子如此無禮的態度,領頭的黑衣人自然也懶得回答,不耐煩的語氣里多了一絲慍怒。

木牛里那兩個小女娃的出現本來就已經讓黑衣人很不爽了,現在再莫名其妙鑽出來一個不說人話的獃頭男,讓黑衣人內心更加不快。

“赫連。”而抱琴的男子只是輕輕吐出了這麼一個詞,準確地說,一個姓氏。

而以這個詞為契機,原本空靈琴聲變得有些悲涼起來。

“知道還不快滾?”但是領頭的黑衣人顯然並沒有心思去注意琴聲的變化,只是語氣里的不快又加重了幾分,其餘的黑衣人已經有一部分舉起了武器,同樣不爽地看着這名突然冒出來的男子。

“知道……又如何?”

風吹,竹動,葉舞,弦鳴。

“今日,惹的就是赫連!”

沒有人料到了這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男子會發出如此兇狠的怒吼,這一聲下,男子的手指猛地一撥,悲涼的琴聲在一聲刺耳的弦鳴中化為了充滿殺意的曲調,琴弦波動的瞬間,不可見的狂風湧起,捲起了漫天竹葉。

下一刻,離男子最近的一名黑衣人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人已經被一股無形的力道擊飛,摔進了一旁的竹林之中。

站在木牛上的懷忘蘭研習真氣多年,自然是無比清楚。

男子將真氣蘊含在了自己的琴聲之中,讓無形無影的琴聲化為了殺敵的武器!

能夠做到這一步定是對真氣的使用得心應手,並且體內有大量的真氣做支撐。

雖然不知道突然冒出來的男子是何人,為何會突然對黑衣人群發難,但是懷忘蘭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不如說,從木牛內部偷偷掀開木窗探出腦袋觀望情況的秋若寧在目睹眼前的一幕後,已經將手伸出窗外豎起無面之書給位於木牛頂部的懷忘蘭打了信號。

她也不打算髮動木牛了。

畢竟比起逃離問題,她們都覺得解決問題才是此刻更好的選擇。

於是,懷忘蘭從木牛頂部一躍而下,對着最近的黑衣人發起了攻擊。

劍槍齊舞,烈烈的破風聲應和着琴瑟,從前後包抄着黑衣人群。

十幾名獵人沒有料到的是,他們被兩個獵物包圍了。

一寸長可換來一寸強,懷忘蘭右手的鉤鐮槍畫出銀白色的輝弧,抹掉了那些黑衣人武器的進退,左手的劍反射着月光,在凜冽的舞動中打落了那些手弩射出的箭矢。

而抱琴的男子則是依靠真氣將琴音化為了任何一種武器,撥動琴弦可為劍,將黑衣人與弩箭連着尚未落地的樹葉一起斬斷,翻轉琴身可為錘,砸飛那些試圖靠近的黑衣人。

懷忘蘭雖然主動出擊,但終究要注意木牛這邊的情況,也且戰且守。

而抱琴的男子則不一樣,凌亂的風承載着他的手指撫弦間湧起的殺意,輕則撕裂傷口,重則人頭落地。

“納命來!”

而領頭的黑衣人面對如此境況已然無法忍受,他大喊一聲之後,便化為一道黑影穿過自己的手下向著抱琴的男子撲去。

砍刀在靠近抱琴的男子之前,便如同砍在了牆壁上一般猛地彈開,但領頭的黑衣男子並不感到意外,他只是旋轉刀鋒調整身形,便再次發起攻擊。

每一次琴弦撥動,那蘊含著真氣的琴聲都足以擋下領頭黑衣人的進攻,在擋下對方攻勢之後,琴音旋即化為無形的利刃,卻也未能切開領頭黑衣人的身軀。

刀與音在鏗鏘的碰撞聲中綻放出點亮陰影的火花,吹開了那些飄蕩在空中的竹葉。

乍一看,兩人似是均勢,但很快,便有了轉機。

抱琴的男子突然盤腿坐下,將琴橫置於膝腿之上,雙手撫弦,屏息沉目。

隨後便是如海潮般的琴音,高亢嘶啞全無一點韻律可言,卻一浪疊一浪,一浪更比一浪高。

漫天的竹葉全被逐出了十米之外,就連那竹林也似是隨着琴聲一起搖擺。

“什——”

領頭的黑衣男子未能料到對方體內的真氣如此渾厚,未來得及收招,瞬間手裡的刀已被琴音崩碎,藉著是整個人都被一股巨力撞飛了出去。

“帶着頭兒撤!”見情況不妙,已經有黑衣人打算帶着剛被打飛的頭領逃跑,卻被包圍過來的懷忘蘭與從木牛里跳出來的翼逮了個正着。

本來,懷忘蘭是打算留點活口來審問一下的。

哪知抱琴的男子指起音落,那些已經毫無還手之力的黑衣人一個個都已經吐血倒下,再也沒了氣。

懷忘蘭輕輕瞟了抱琴的男子一眼,雖然感謝對方的出手相助,但是對方這種行為讓她確實不知說什麼好。

“尚留了一人。”而抱琴的男子正喘着氣,就像是很累了一般,用眼神示意了不遠處。

懷忘蘭也明白,短時間內如此劇烈地催動體內的真氣本身就是對體能和技巧要求很高的事。

而這邊,那名被他震飛的領頭,正躺在地上不斷地掙扎着想要起身。

剛才抱琴男子的那段琴音已經傷及了他的筋骨與內臟,基本上很難再站起來了。

但是,抱琴的男子就像是不在意那般,僅僅只是繼續抱着琴坐在原地,目光低垂。

而懷忘蘭則是拎着武器走到了那名領隊的黑衣人身邊,用鉤鐮槍的槍尖指着對方的脖子,眸子裡帶着比劍刃更加冷冽的寒光。

不過懷忘蘭並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正好擔心着懷忘蘭情況的秋若也打算從對方的嘴裡問點東西,便急忙走了過來——

但出乎她們預料的是,那黑衣人居然咬緊牙關用最後的力量起身,主動撞上了懷忘蘭的槍尖。

懷忘蘭感受到了對方的死志,只能無奈地拔出槍尖,甩了甩上面的血跡。

這一刻,懷忘蘭身邊的殺意與眸子里的寒芒也隨着被甩掉的血液散去了。

而秋若寧確實被小小地嚇了一跳,這也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這種人。

可能是本來就重傷難逃一死,也不想暴露更多東西吧。

一時間,僅有風聲擺動着嘩啦啦的竹林,像是在為今夜劃下幕落。

不過,秋若寧很清楚。

她瞟了一眼不遠處正靜靜地抱着自己的琴不再彈奏的男子。

這個夜晚,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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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翼與懷忘蘭簡單地將那些屍體全扔進竹林里之後,秋若寧便邀請那名抱琴的男子暫時進入木牛歇息,當然也是為了問一些事情。

好在,對方倒也沒有拒絕。

秋若寧第一時間便操縱木牛移動到了另一片區域,這短暫的路上五人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感謝這位仁兄出手相助。”待到木牛換了個位置停穩之後,秋若寧則是向著穩穩正坐在一旁撫琴的男子行禮道謝,同時瞟了站在一旁的翼一眼。

“汝盯着吾作甚。”

為你示範獲救后的正確道謝姿勢啊。

雖然秋若寧是這麼想,但是並沒有出聲,畢竟她估計翼根本會不了意。

“姑娘不必多禮。”此刻的男子身上早已沒了先前的殺意,雖然話語之間透着一股生人勿進的冰冷,卻依舊不失禮數,能從中感受到一絲溫文儒雅,“在下只是追蹤那些歹人已久罷了。”

“敢問仁兄尊姓大名?”秋若寧想了想,雖然腦海里有許多問題,但是還是先了解一下對方是誰為好。

“在下姓慕,名長光。”

你就真的只回答姓名啊。

秋若寧分明記得那些古裝劇里一般這種時候不是會巴拉巴拉順口說一下自己是何籍貫年方几何婚否嘛,難道不是這個套路?

“小女子姓秋,名若寧。”然後用手示意了一下正坐在她身後的懷忘蘭,“這位是懷忘蘭。”

想起了之前的口誤,這次為了避免多餘的麻煩,秋若寧所幸也只介紹名字。

然而一旁的翼就像是故意那般輕笑着接了一句:“原來汝會以‘小女子’自稱啊。”

“禮節自以禮節回。”秋若寧則是立即反擊,順帶直接衝著翼繼續話題,“這位慕長光兄是翼‘哥’的熟人?”

秋若寧還故意把“哥”字咬得很重,而一旁的阿空則是又瞪了秋若寧一下,隨後縮在阿空身後同樣警惕地盯着慕長光。

而慕長光則是回應了阿空打量的視線,神色並不冰冷,只是有些淡然。

“汝真是……”一臉無奈的翼直接搖了搖頭表示否定,“非也,吾並不認識此人。”

秋若寧一開始還以為慕長光是翼和阿空的救兵之類的,但是從翼的回答來看並不是。

那麼就秋若寧就打算多問一下這位慕長光的動機了。

畢竟,從他之前對那位死去的領頭人的挑釁來看,似乎也不單單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麼簡單。

“長光兄方才說自己追蹤那些歹人已久,可見長光兄知道那些人的身份?”

而問及此處時,秋若寧明顯感覺到這位慕長光身邊的氣氛變了。

她注意到,慕長光抱着琴的手指明顯用力了幾分,原本就因為消瘦而顯得有些蒼白的臉色更沉了幾分。

“他們是赫連一族的走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