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月華和童夢彼此疏遠了。

雖說上中學后被分在不同班級,但過去她們至少會一起回家,會一起吃午飯,會在課間分享趣聞,但現在她們之間的交集在慢慢減少,就算是在教學樓的走廊碰面,也只是相互點點頭。

正因為如此,月華才一直沒機會把自己的“小秘密”告訴她。

上述轉變似乎沒有具體的契機,一切只是自然而然發生的。

這並不奇怪吧。月華這樣想,畢竟她這樣的優等生和我這樣的吊車尾本就不是一路人。再說人的一生就是這樣,總要和過去的同伴說再見,然後遇上新的同伴。或許在不經意的某個時候,新同伴就會出現……

“呃——”

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傳來,打斷了月華的思緒。利刃撕開了戰衣,在她肩上留下了駭人的血痕。

夜晚,一處不起眼的暗巷中,她——獵魔少女露娜——正在和一個魔物搏鬥着。最近幾個月來,這種場面她已經習以為常,所以注意力才會變得渙散。僅僅是零點幾秒的走神,對手就佔據了上風。

今天的對手是名為羅剎(Rakshasa)的魔物。它是人類的殺意所化之物,有着青面獠牙的容貌,還有六條與刀刃合一的臂膊。羅剎為殺戮而生,好戰無比,即便是已經遍體鱗傷,也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咆哮聲中,刀鋒與槍尖碰撞出熾熱的火花。但很快,魔物的動作慢了下來,露出了破綻。

“就是現在——塞勒涅的光之懲擊!”

長槍刺穿了對手的心臟,魔物那怪異的形體隨即化為沙粒。

“哼,失血過多的情況下還如此搏命,結果只能是加快自己的敗亡而已。”獵魔少女拭去沾染在臉上的鮮血,“這就是沒有痛覺的弊病吧,就連自己受了多重的傷都沒點數……呃……”

月華捂着傷口。

戰鬥的時候沒覺得疼,可一旦停下來,注意力就都被這創口所吸引。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狩獵中受傷。想到這裡,一股孤寂感湧上心頭。雖說每次戰鬥都不算太難,但接連不斷地討伐魔物還是讓她感到疲憊。越是這樣的時刻,她就越是期望能有新的同伴出現在身邊,替自己分擔一點點,哪怕只是和自己商量、聽自己傾訴也行……

新的同伴會是和我一樣的人吧?

“新的……同伴……”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第二天下午,下課鈴聲打斷了月華的夢囈,當她猛然站起來的時候,教室里一陣鬨笑。老師只是無奈地搖搖頭。

“看看你的成績,好自為之吧。”

“嘁……”

我明明有比考試重要得多的任務啊!月華在心裡埋怨。

如果沒人與潛伏在黑暗中的魔物戰鬥,誰知道會有多少無辜的人受到傷害。每當被老師批評,或是被同學嘲笑的時候,她總會這樣安慰自己。不過,看到桌面上慘不忍睹的模擬卷,就算是獵魔少女,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

慘了……還是先面對現實吧。

搞砸了這次的考試,後果會很嚴重啊!

最近完全沒時間複習,怎麼可能不一敗塗地呢!可是……可是……這樣一來,搞不好會被禁足;搞不好就會沒法參加周末的同人展。三山市這種地方,舉辦一次這種活動是很難得的啊!

明明已經期待了很久的……

怎麼辦……

啊啊啊啊啊啊啊——!

腦海中的自己抱着頭無助地呼喊着。

月華無力地趴在課桌上,餘光無意間瞥到了聚集的人群。

幾個女生正圍着教室另一側第三排的位子。她們就像一群聒噪的蜜蜂,侵擾着那朵嬌艷的花。

“寧寧同學是從大城市來的吧,在這裡還住得慣嗎?”

“寧寧小學的時候就拿過芭蕾舞冠軍吧,好厲害啊!”

“那是當然,寧寧的媽媽可是著名的artist啊。”

“是ballerina啦。”

課桌的主人好像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對她們報以友好的微笑。她就像一個大小姐一樣,始終保持着良好的涵養。如果是月華,估計早就已經怒吼着把這些蜜蜂全趕跑了吧。不過話說回來,她們也沒有什麼理由圍着如此平凡的月華。

“她今天竟然來上課了嗎?真是難得。”月華嘀咕着,“嘖,轉校過來以後,好像就沒看到幾次。好像一直在準備什麼比賽吧……”

那個女生叫韓鄭寧寧,前不久才來的轉校生。

雖說把父母的姓氏都包含在名字里讓名字變成四個字的做法,在這年頭一點不罕見,但在二年級B班還是絕無僅有的一例。除了名字外,姣好的外形也讓人印象深刻。不過月華一直有些在意這孩子的原因,或許是因為她有着某種和童夢相似的氣息。

這樣一個孩子竟然也被分在了B班,僅僅因為入學考試的成績差了幾分——這簡直毫無道理!月華憤憤不平,甚至莫名感到同病相憐。畢竟和寧寧一樣,她也有着了不得的長處,但死板的學校太在意學習成績了,忽視了真正的閃光點。

但仔細想想,又不是那麼回事。

寧寧的特長人盡皆知,而月華的功績則是個秘密。更何況,寧寧距離A班只差了區區幾分,而她自己呢……一敗塗地,全方位的一敗塗地。而且寧寧還有令人羨慕的家境,她自己的父母則是粗俗的小市民。

想到這些,剛剛建立起來的親切感又被疏離感所取代。

“果然……和我不是一類人吧。”月華嘆了口氣。

月華的注意力變得渙散,沒再留意女生們的交談,直到有人提到了一個名字。

“你們知道‘木偶洋館’吧?”

“就是最近很火的那個?”

“嗯,好像離我們學校不遠吧,放學的時候一起去看看吧?”

“寧寧也去吧!”

“我……?”

“嗯,就這麼說定了哦。”

女生們提到的地方月華也並不陌生。

那是家因為某位網紅而突然爆火的玩具店,在一座仿歐式的二層小樓里,就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雖然不是必經之路,甚至不是最近的路,但有時為了晚些看到監護人的可憎嘴臉,月華會刻意繞遠路。

據月華了解,這家店很多年前就已經存在。因為那位網紅的探店視頻,一時間不知名的店鋪變得門庭若市,甚至有人從別的城市專程前來參觀。從那時起,木偶洋館就和新開張的奶茶店一樣受到年輕人的追捧。

在月華看來,這種熱度通常來得也快去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不會有人記得這家新晉“網紅店”了吧。

月華本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但今天她決定進去看看。因為那群聒噪的小蜜蜂真的把韓鄭寧寧拐到這兒來了。

什麼嘛。還以為像她這樣的孩子日程應該排得滿滿當當——從樂器到外語,再加上她的老本行芭蕾——應該沒什麼工夫來做這些無聊的事。總而言之才不是感興趣,只是想確保那些“俗不可耐星人”不會讓人家大小姐難堪……

今天,就勉為其難進去看看吧。

抱着這樣的想法,月華第一次踏入洋館。

玩具店裡面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樣。橙黃色的燈光,古樸的木質牆壁,童話風格的傢具,整間屋子就像是被放大的模型,給人一種遠離現實的錯覺。靠近大門的櫃檯旁,一個扎馬尾的店員在給孩子們演示提線木偶,而孩子們也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月華暗自感嘆:光是視線所及的範圍,大概就有數以百計木偶吧。

大的半人高,小的或許不足十厘米,每一個看起來都精巧無比,即便是造型最樸實的木偶也絲毫沒有廉價感。

這時候,一陣驚呼引起了她的注意。轉過頭,看到一個身穿巴伐利亞服飾的發條木偶在桌面上跳起了傳統舞蹈,它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活了過來。孩子們有的瞪大了眼睛,有的有樣學樣地跳了起來,成年人也忍不住駐足觀看。

“想不到發條木偶還能做出這麼複雜的動作呢。”一個穿着制服的高中男生說,“這木偶真的是手工做的嗎?”

“是的。”扎馬尾的店員回答道,“而且店裡的每一個木偶都是獨一無二的。”

“好厲害,內部構造到底是什麼樣的啊……”

“抱歉,我也不太了解,我也只是來打工的而已。所有的木偶都是老闆和他的兒子做的。”

“這樣啊。”高中男生眯起眼睛開始思索。

過了一會兒,寧寧她們上了二樓,月華也跟了上去。

上樓后,映入眼帘的是精心搭建的許多小場景,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主題:童話、歷史事件,或是生活中的情境。這裡的木偶都只有拇指般大,分色也十分細緻,關節也多,想必能輕輕鬆鬆地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

闖入這個空間,月華覺得自己像是入侵的巨人。

不好,一不小心就被吸引了注意力。想起使命的月華開始尋找寧寧的蹤跡,卻偶然發現了一個可疑的傢伙。

那是一張消瘦的面孔。比陰沉的氣色更加令人不安的是,他的臉部中央長着一個像鳥喙一樣又尖又長的鼻子,他那雙銅鈴般的眼睛似乎在凝視着什麼。順着視線望去,發現他死死盯着的正是B班的那幾個女生。不,被注視的只有寧寧一個人。

月華吃了一驚,而對方察覺到月華的目光后便遁入角落的陰影消失了。

由於只是短暫的一瞥,而且他所站的位置光線又十分昏暗,月華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看清楚了。

“他是個好孩子哦。”

“哇!”

冷不丁地,身後的話語聲嚇了月華一跳。

“抱歉抱歉,嚇到你了吧?”

說話的是一個十分和藹的老人家。他穿着淺褐色夾克衫,戴着一副小巧的夾鼻眼鏡。灰色的頭髮在光禿禿的腦袋周圍圍成一圈,鬢角和小鬍子修得整整齊齊,看起來活像是從動畫片里走出來的角色。

“你是……”

“我是間洋館的主人哦。”

“那剛才……”

“那是我的孩子。”老人臉上洋溢着親和力十足的笑容,“或許他看起來和別的孩子不太一樣,但他可是我這一生中最重要的‘傑作’。”

“嗯……”

月華理解他所說的。

無論怎樣神乎其技,無論做出了多少精巧的木偶,也無法與自己的親生骨肉相提並論。如果她自己的監護人也這麼認為就好了……

“他可能比小姐你要稍微年長一些吧。因為他……‘比較特別’的緣故,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安然完成學業。不過這間洋館中有許多作品都是出自他的手,說不定現在他的手藝已經超過我這個老頭子了。”

“有很多都是他做的嗎?”

“嗯。這世上應該再沒有人比這孩子更適合繼承這間洋館了吧,把這份技藝傳承下去,也是他死去媽媽的畢生所願。如果不是足夠熱愛,光有技巧也是做不出這樣的作品的。他大概也已經把這些木偶當成自己的孩子了吧。”

“嗯……”

咕咕——咕咕——咕咕——

這時,另一側牆壁上大大小小的布穀鍾開始報時,悅耳的鳴叫聲此起彼伏,有人拿出手機拍攝。

“一不小心就自顧自地說了這麼多無聊的事,真是抱歉。”老人說,“不過,你的朋友們好像已經回去了。”

“誒?”

月華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所說的是誰。寧寧和女學生們早已不見蹤影。回想起剛才的鳴叫聲,月華意識到大事不妙。她看了看手機——不知不覺已經到了這個點了嗎?!這下子……監護人又得暴跳如雷了。

晚餐后,月華無精打采地癱在床上,把監護人的咆哮鎖在門外。她知道,這驚濤駭浪用不了多久就會平息。為分散注意力,她捧起手機向動漫論壇上認識的一位好友講述這天的悲慘經歷。在“失去”童夢之後,那個人就是唯一的傾訴對象了。

獵魔少女露娜:事情就是這樣,恐怕去不了周末的同人展了……

紅鞋的卡倫:露娜期待很久了吧,那也太可惜了。就因為回來晚了?

獵魔少女露娜:也不是……還因為我搞砸了考試。

獵魔少女露娜:雖說每次都考砸,但這次是一敗塗地。所以禁足是不可避免了。

紅鞋的卡倫:可最近露娜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嗎。

紅鞋的卡倫:有時候就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這種情形下考得不好也情有可原吧。

獵魔少女露娜:可我畢竟瞞着監護人……

獵魔少女露娜:單是這種說辭恐怕沒有人會相信。

紅鞋的卡倫:既不能為你分擔壓力,又不能相信你,這樣的父母太差勁了。

獵魔少女露娜:所以某位哲學家才會說“父母皆禍害”啊。

紅鞋的卡倫:那個不是哲學家說的吧。

獵魔少女露娜:不過,卡倫你就這麼相信我嗎?我也沒告訴過你我究竟去做了什麼。

紅鞋的卡倫:我們是朋友啊。

紅鞋的卡倫:唉,本以為這次能在展會現場見到露娜本人了。

獵魔少女露娜:是啊……真是遺憾。

獵魔少女露娜:(哭泣的表情)

月華與紅鞋的卡倫認識幾個月了,時間不算長,但就像是結識多年的老友。所以,錯過了這次見面的機會,她是由衷感到遺憾。

這位紅鞋的卡倫有着令月華羨慕不已的知識儲備,可寫在社交平台上的文字常常流溢着滿滿的負能量。月華不能完全理解這些深奧的文字,即使如此也不難感知到撲面而來的厭世氣息。在與月華交談的時候,倒是從沒有表現出消極,甚至還經常安慰和開導月華。

這些讓月華不禁好奇:這位紅鞋的卡倫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呢?

“嘖,明明是個見面的好機會……”

展會當天,她毫不意外地被鎖在了家裡,手機也被沒收了。

她一度抱着僥倖的心理把票藏了起來,但還是被搜出來撕掉了。此刻,她被迫坐在書桌前做着功課,但心思早已經飄到了老遠外的展會現場。

啊——不行,怎麼也無法集中注意力。

既然無論如何都學不進去,與其這樣,倒不如……

一番掙扎后,她咬住下唇點點頭,總算是拿定了主意。她背上背包,翻出窗外,瀟洒從容地落在庭院里,走運的是沒人看到她從二樓躍下的英姿。

“果然還是不甘心錯過。”她嘀咕着,“大不了清除監護人的記憶,這樣就不會挨罵了。”

同人展的舉辦地是距離家不足三公里的體育館,她騎着腳踏車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目的地。她興沖沖地走上去,被檢票員攔住。

“請出示入場券喵。”

檢票員是個戴着貓耳、穿着女僕裝的女孩,臉上掛着迷人的微笑。

“那個……入場券嘛……”月華撓撓頭。

只有這個辦法了。她咬緊牙關,徑直走了進去。

“誒?等等,請……”

一道亮光閃過,檢票員愣在了原地。幾秒鐘后她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已經進入館內的月華,完全想不起來幾秒鐘前要做什麼。

實在對不起,我也是沒有別的法子了。她在內心深處向無辜的貓娘道歉。

她知道,想要順利矇混過關,又不想弄出亂子,只能小心地掌控靈力的“劑量”。只需要定向清除“有人強行闖入”的記憶足矣。如果做得過火,那女孩大概會昏倒,那樣一來不免會引起騷動。

不過,總算是成功混進去了。月華鬆了口氣。

“比想象的還要熱鬧啊!”看着周圍的盛景,她感嘆道。

來來往往的身影有許多扮成了動漫人物的模樣,相形之下,她覺得自己這身便服太過失色。她為出門太倉促而懊惱。

“說到底都是監護人的錯……”她垂頭嘆道,“不行,難得來一趟,不能就這麼輕易地被比下去!有了!”

她靈光一現,快步走進衛生間,關上隔間門后打了個響指,光便沿着她的手指、手腕、手臂流動,一直蔓延到全身,勾勒出了戰衣的形態。

“絕對是高質量的cosplay!”

照照鏡子,她心滿意足地點點頭。

現在的這幅打扮應該不會輸給在場的任何一個人吧。沒人會發現異常的,她對自己說。畢竟獵魔少女變身後的裝束,在這樣的場合可談不上是什麼奇裝異服。

回到展會,許多人向這位高端coser投來了驚羨的目光。

“好可愛!她扮的是誰啊?那個女生。”有個女孩子問道。

“那個……”她身旁的男生皺起眉頭。

“你不是自稱骨灰級的御宅族嗎,還有你不認識的動漫角色?”

“那是當然,就算是我也不可能認識所有動漫人物啊!”男生一開始顯得有些窘迫,然後又陷入了沉思,“不過,她……究竟是出自哪部作品呢?有點想看……”

驚艷而陌生——這正是月華預想中的效果。

眾人的反應讓她得意洋洋,她想,也許有朝一日《獵魔少女露娜》能在雜誌上刊登,會收穫不少人氣吧。

不過,紅鞋的卡倫會在哪裡呢?畢竟從沒有見過她的模樣,在沒有手機的情況下,想在人群中把她找出來幾乎是不可能的。月華沮喪地嘆了口氣,但當她抬起頭的時候,有什麼東西讓她眼前一亮——

“那個是……!”

不遠處的攤位的橫幅上,用日文片假名寫着“娜娜·莫莉”字樣。

“娜娜·莫莉……新晉的同人漫畫家,她居然也來了嗎?雖然人氣不算高,但作品還算有趣。嗯,也算是不虛此行吧。不過看起來沒有多少存貨了——好像只剩最後兩本!”

她趕忙走上前去,但就在距攤位近在咫尺的時候,有人搶在了她的前頭。

“兩份新刊,謝謝。”那人說。

“什麼?兩份?!”月華不禁喊了出來,一時間招來了許多目光。

“實在抱歉。”前面的女生轉過身,“我的朋友因故來不了,所以我想替她多帶一本回去……”

“你是……寧寧同學?!”

月華認出了那個女生,今天她穿着T恤和短裙。

“月……月華同學?”寧寧打量了一下面前的人,“等一下,你是……獵魔少女露娜?!”顯然,她一眼就認出了月華扮的是誰,畢竟月華曾經和她分享過自己的畫作。

“難道說……你就是紅鞋的卡倫?”

“是啊!真是太巧了,沒想到每天一起聊天的朋友,竟然是月華同學!”

“世界真小,哈哈。”月華用大笑緩解着難為情的情緒,“真是沒想到,像寧寧這樣的大小姐會出現在這裡。”

“我嗎?才不是什麼大小姐。不過,拜託你千萬別告訴班上的同學,不然會傳到我媽媽耳朵里,她……其實也不想讓我來的。”

“嗯,我不會說的。”

“給!”寧寧將多買的那一本新刊遞給月華,“這是你的,有娜娜·莫莉老師親筆簽名的哦。”

“哈哈,真有趣呢。”

“是啊,想不到她還能以這樣的反敗為勝,明明已經被逼到絕境了。上一集的內容就是這樣了。”

咖啡店裡,寧寧向已經換回便裝的月華講述了她錯過的新番內容。

“謝謝你。唉,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繼續追番呢,監護人真是太可惡了。”月華說,“不過我還是覺得有一點意外……我的意思是,感覺寧寧同學看起來不太像是喜歡看動漫的類型。”

“一般人都會覺得意外吧。”

其實,更讓月華感到意外的,是寧寧就是紅鞋的卡倫這件事。

雖說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但她還是無法把面前這個陽光向上的女孩和社交平台上那些深沉陰鬱的文字聯想到一起。

“露娜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樣。”寧寧一邊說著,一邊用小勺攪動着咖啡。

“覺得有些失望吧……”

畢竟我是個成績糟糕,樣貌普通,沒有什麼人會待見的假小子。

“怎麼會,倒不如說有些驚喜。”

“驚喜?”

“嗯,比我想象中更帥氣一些。”

“是么……”不習慣被誇的月華撓撓頭,有些臉紅,不知對方是否是在恭維。

“不但帥氣,還有一雙巧手。不然也沒法做出那麼完美的cosplay服裝。”

“那個……是吧……呵呵。”這樣的謬讚更是讓她難為情到極點。

“不過,衣服就這麼塞在背包里不會損壞嗎?”

“那個……不……不會的,以前我就這麼試過的,呵呵。”

“嗯……那就好。”

“說起來,平常真是多虧了你……一直以來,向卡倫……我是說向寧寧同學倒了不少苦水,平日里壓抑的負面情緒也都讓你分擔了……。”

“哪裡的話,跟月華同學聊天我也很開心啊。而且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幫了大忙哦。很多次如果不是你的鼓勵,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振作起來。”

“我才是依賴着月華同學啊,畢竟我在這裡也沒什麼朋友,多虧了你的陪伴,我才不覺得孤單。”

“有很多人願意和你交朋友吧,在班裡明明那麼受歡迎。而且,你還是芭蕾舞冠軍吧。這樣的藝術天分,還有如此可愛的外表,你有那麼多令人羨慕的優點,怎麼會……”

“那個……我們可以換個話題嗎?”寧寧打斷道。

“抱歉。”

月華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但從寧寧的神色上看,似乎冒犯到了她。

“不,應該道歉的是我,只是我想聊些別的。”

“嗯,那還是換個話題吧。”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讓月華有些茫然。她感到不解,剛才提到某個字眼的時候,好像的確引起了寧寧的怒意。

可是,為什麼?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掩飾着這份尷尬。

“好像要下雨了……”寧寧注意到外頭的天氣變化,她的表情緩和下來。

“是啊,看樣子是。”

“天氣預報可沒說要下雨。”

“三山市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

“那月華同學帶傘了嗎?”

“沒有。”

“先找個地方避雨吧,就去我家如何?”

“好啊,寧寧同學的家在附近?”

“嗯。”

“不過,真的沒問題嗎,會不會有些唐突?”月華有些疑慮,畢竟除了童夢,她也幾乎沒去過別的女生家。

“當然不會啦,我們不但是同學,還是老朋友了。再說今天家裡沒別人。”

然而事與願違,還沒到家突如其來的大雨就把她倆淋得全身濕透。

“剛才明明還是大晴天,突然就這麼下起來了。”跑到樓里后,寧寧說。

“在三山市住了十多年,我都沒能習慣這裡的天氣。有時候一個星期內就能讓你經歷一年四季。”

“好在只是袋子濕了。”寧寧檢查了一下今天的戰利品,“你的呢?”

“也沒事。”

“那背包中的Cosplay服裝呢?”

“啊……那個……應該也沒事吧。”

“要不要打開來檢查一下?”

“不必了吧,肯定沒事……”

“嗯……那好吧。”

對於月華不自然的表情,寧寧有些疑惑,但並沒有追問的意思。

寧寧的家在市中心的一座高級公寓。她住在二十五樓,和月華家的老式平房反差強烈。乘坐電梯的時候,月華感到耳朵有些不適。在她的想象中,大概坐飛機時的不適也是這樣的感覺吧。

“都濕透了,弄不好會着涼。”到家后,寧寧對客人說,“先穿我的衣服吧。”

“真的可以?”

“沒別的法子啊,我們倆個子也差不多。”

在寧寧的房間里,月華換上了屋主人的衣服。那是一件寬鬆的橙色T恤,而寧寧自己則換上了淡藍色的T恤。

不愧是未來的ballerina。月華不禁感慨。

雖說平時也在學校更衣室里一塊換過衣服,但畢竟從沒有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過她。這個年紀的少女有纖細的身段和細膩的皮膚並非什麼新鮮事,但面前這個孩子身上的確有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哪怕是穿着普普通通的T恤,優雅也自然而然顯露無遺。這就是芭蕾賦予她的魅力吧——儘管月華對芭蕾一無所知,並且因此自慚形穢——這寬鬆的衣物也完全遮不住優美的線條。她注意到那有如白玉雕琢而成的頸項,不由得想到天鵝……

糟糕,我在想什麼……

她覺得自己的身子汗津津的,擔心弄髒了寧寧的衣服。悄悄嗅了一下領口,當然,除了剛洗過的衣服的清香,什麼也沒有聞到。

“要茶嗎?”更衣完畢后寧寧問道。

“如果不麻煩的話。”

屋主人去準備飲料招待客人,而客人也有了機會好好觀察寧寧的房間。

比想象中要普通呢。書架、書桌、床上的毛絨玩具,好像和一般少女的房間也沒什麼不同,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麼樣的“不同”。回想起剛才經過的客廳,倒是那張巨幅的黑白照片已經在她的腦海中留下烙印。

雖然沒有細看,但她記得那是個翩然起舞的身影。優雅而舒展的姿態與寧寧有幾分相似,但氣場似乎更加銳利。是寧寧的媽媽吧,據說是著名的舞蹈家。剛才她還看到了寧寧的照片和大大小小的獎盃一起,陳列在架子上。果然和傳聞中說的一樣,是絕對的精英啊。兩人的差距可遠不止是樓層那麼簡單……

“久等了。”寧寧走進房間,拿着兩個杯子和一個大瓶子,“家裡只有瓶裝的烏龍茶了,抱歉。”

“那再好不過。真讓人羨慕啊,這樣的房子……相比之下,我家簡直就是貧民窟。”

“別這麼說。這也不過是租來的房子罷了,而且這麼高的樓層我也有些住不慣。”寧寧說著,為月華倒了杯茶。

“謝謝。還有,會跳芭蕾也很令人羨慕啊,那是多少女孩子的夢想。”

“嗯……月華同學喜歡芭蕾嗎?”

“那個……當然啦!”月華說出了違心的話,“從小就對芭蕾很着迷。”

糟糕,還說得這麼浮誇!她對芭蕾的了解僅限於知道“天鵝湖”之類的名字。如果非要說喜歡什麼舞蹈,大概也是街舞之類的吧。可牛皮都已經吹起來了,萬一寧寧聊起芭蕾的話題,那可就露餡了。然而寧寧接下來的話卻令她意外。

“如果有選擇,我寧願不跳芭蕾。”

“為什麼,那樣不就太浪費天賦了嗎?”

“我哪有什麼天賦。而且我不喜歡跳舞,真的……很不喜歡。如果有選擇,我寧願逃離舞台,逃得遠遠的。只要能不跳舞,我哪兒都願意去。”

“可是……如果不喜歡跳舞,為什麼要強迫自己呢?”

“那是因為……”

這時候,外頭傳來了開門的聲音,寧寧聞之色變。

她起身來到客廳,月華也緊隨其後。

進門的是一位女士——

她大約三十來歲,穿着看起來很昂貴的藍色連衣裙。膚色白皙,高鼻深目,像是混血兒。手中的拐杖表明行動不便,但體態十分挺拔。她和寧寧有些相像,但寧寧身上既沒有她的異域氣息,也沒有那份倔強的高傲。

毫無疑問,她就是巨幅黑白照片中的人,也就是寧寧的媽媽。

“您怎麼回來了,今天不是……”

“座談會因故推遲了。”那位女士說,“這位是?”

“啊,這是我的同學月華;月華,這是我媽媽。”

“您好。”月華微微躬身。

那位女士也頷首回禮。當她留意到月華的頭髮時,眉毛稍微挑了一下。

這是一個相當克制的動作,但月華知道其中的意味。許多人在看到她這頭枯黃的頭髮時,都是類似的反應。

“月華同學。”那位女士仰起頭,“非常抱歉,我和寧寧正要出去一趟。”

她雖然保持着微笑,但眉眼間絲毫沒有笑意。月華當然知道她這麼說的意思。

“那麼……打攪了。”

她看了眼寧寧,帶上背包知趣地離開。出門之前,回眸瞥見了寧寧的眼睛。那雙眼睛流露出傷感和歉意。

“真是難堪……”

電梯里,月華沮喪地背靠牆,回想着剛才的情形。

她先是本能地感到厭惡,然後又強迫自己克制。畢竟看到她這副不良少女的扮相,會避之唯恐不及也不算奇怪吧。寧寧的媽媽只是不想自己的女兒被帶壞而已,就像老師們的想法一樣。

想到這兒,內疚和失落取而代之。

回到家,她依舊心神不寧。關於寧寧說不想跳芭蕾這件事,她一開始感到意外,也有些不解。難道說,在咖啡館裡激起她怒意的字眼正是“芭蕾”?

想到離開公寓時寧寧的表情,想到她發現媽媽回來時戰戰兢兢的模樣,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同情心也油然而生。但她隨即又意識到自己似乎還沒有同情她的資格,畢竟自己才是被人所嫌棄的學渣、廢物、吊車尾。

晚上,“紅鞋的卡倫”發來了消息。

紅鞋的卡倫:今天的事實在對不起。

獵魔少女露娜:應該是我說抱歉才對,是我讓你媽媽生氣了。

紅鞋的卡倫:(嘆息的表情)

獵魔少女露娜:衣服……我明天帶到學校還你吧。

紅鞋的卡倫:不用了,我想送給露娜。

獵魔少女露娜:真的可以嗎?

紅鞋的卡倫:嗯,我會很開心的。

獵魔少女露娜:你媽媽不會介意?

紅鞋的卡倫:不會的。

獵魔少女露娜:關於芭蕾……

紅鞋的卡倫:不想談這個。

紅鞋的卡倫:今天太累了,想早點休息。

紅鞋的卡倫:明天見。

獵魔少女露娜:嗯,明天見。

然而第二天她們並沒有見面。

寧寧請假了,原因還是要為參加比賽做準備。月華無法判斷是否與昨天的事有關。寧寧的缺席讓月華內心失落,學校的一切對她而言變得更加無趣。而眼下她還不知道的是,有更大的麻煩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