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她也明白这是最后的生机,便一鼓作气地指挥手中的绳索甩向李渔舟所在的方向——巧妙地借鉴了一种神奇的荡秋千的力学逻辑。第一次她失败了,但她并不气馁,又积极地尝试了一次,总算在李渔舟的帮助下勉强翻了上去。

“哎呀!”

砰——啪——

最后,李渔舟狼狈地接住了满身是伤的白宿和夏珍珑,自己也被砸得膝盖撞到了甲板上。

“小跟班!你没事吧?”

“还好。”

李渔舟的表情毫无变化。

就在这时,城墙上方的士兵们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动向。

“喂!抓住他们!公主和白宿都在船上!”

“对准船舱开火!快!”

话音刚落,数十枚冒着火光的子弹便齐齐向他们射来。

城墙高处的战火依旧在燃烧。巨大的黑船用尽一切力量加快速度,靠动势冲出魔法火枪可能击中的范围,而后笔直驶向一望无垠的夜空。

高速的风扇得夏珍珑脸有点疼。

但比起白宿和李渔舟两人的伤势,她这点小疼根本不值一提。

只是风而已!她对付得了!她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开始努力在狂风中匍匐前进,爬向甲板上唯一的船舱入口,而后帮李渔舟拉住房门、让他得以将无法独立行走的白宿搬进去,最后猛地关上了门。一气呵成。

呼……

风声渐渐停了。

一切重归寂静。

夏珍珑憋了半天的一口气,总算吐了出去。

“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一下瘫坐在墙边,看到李渔舟从船舱的暗格里扯出一些急救用的纱布,他在急匆匆地为白宿止血,尽管他自己的伤口都还完全没得到解决。

她强撑着精神,问:“这艘船是怎么回事?”

“我们叫它夜航船。利用矿石作为能源,它可以在星宿之力的指引下一路前行。”

李渔舟的声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或许是因为他还忙着拯救他的主人、无意搭理这位意外上传的落难公主。

夏珍珑不肯放弃,又问:“我父皇呢?他们怎么样了?”

“……你可以猜得到。”

不,她不能。

她当然知道那么多士兵意味着什么,所以她才有点生气,毕竟这烂摊子也不该她来收拾。甚至于连她刚刚救了白宿的命、都只是出于情急之下的好心。她原本没有义务。可到最后,没人关心她在这场浩劫了失去了什么,没有一个人!他们还是只关心自己的权力、地位、以及效忠的对象。

但看到李渔舟烦忧的神情,她又什么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白宿会死吗?”她试探着问。

李渔舟没有说话。

于是她独自走到玻璃窗边,试图看清外面发生的一切。

才刚贴上窗口,她便不忍地垂下了眼睛。

“……好严重的火灾……难以想象,我居然能从那种恐怖的地方活着逃出来!”

起初,她看到自觉聚拢在宫城正门附近的群众,密密麻麻的,像一堆蚂蚁。他们可能在祈祷,也可能只是单纯对此处的大事件感到好奇。毕竟,声势如此浩大的火灾,可能在多数人的一生中都难以亲历一次,何况是象征国家最高权力的“宫城”的陨落。

只是一夜之间,统治了这片土地数百年的帝王之城,便化为了灰烬。

她也是其中的牺牲品之一。

然而,渐渐地,夜航船开足马力、穿过滚滚浓烟,前往尚未听闻火灾爆发的遥远的城郊。

在这里,人们的生活还没有被打扰。船舱下方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她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条河道。

细碎的月光在河道中跳着舞,仿佛几公里外的灾难与他们……并不在同一个世界。

安详的河湾一直通到城市边缘处。在宽阔的河道两旁,魔法矿石时代的新式水泥建筑傲然耸立,细长的铁索桥上还装饰着闪闪发亮的灯带。

“我们……算是逃出来了吗?”

她在问自己。

回答她的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和白宿偶尔发出来的呼吸声。

在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李渔舟一言不发。他无意与夏珍珑对话,因为这会分散他的专注力,而他也无需与白宿对话,因为白宿知道他打算做的每一件事。

靠在窗边的夏珍珑仍然心有余悸。

她有点想流泪。不是为了庆祝自己的生还,而是为那些死在火灾里的人,富春,皇帝,为她梳头的小宫女,以及未能抢救出来的、数以万计的皇室珍品。那些精致的器具、耗费无数工匠心血的建筑、记载了历史文脉的字画……

可她却只能为自己还活着这一件事而高兴。

这太令人沮丧了。

随后她嘶哑着嗓子道:“这艘船会开去哪?”

“西边的塔塔荒原。”

这是李渔舟时隔十分钟又一次回答她的疑问。

她连忙追问:“他们不会派兵来追我们么?”

“为了三个苟延残喘的人派出军队?那其他反对派会很高兴能捉到军事大臣的把柄。名义上,他要为皇帝的薨逝默哀三个月;名义上,宫城的火灾只是一场意外。”

珍珑心里咯噔一下,有种难以言喻的窒息感。

“我父皇真的死了?”

“……我说过,你可以猜得到。”

在可见度不高的流明灯的照耀下,李渔舟的侧脸也渲染出了一丝失落。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捕捉到人类的表情。

夜航船还在低空飞行。近处,几艘亮着灯的渔船穿过银光粒粒的河道,掀起微弱的波澜;远处,银白色的烟花升上夜空,炸裂开来、化为碎屑。塔楼里传来阵阵钟声,宣告平民们的元宵节烟花盛会的正式到来。

围在河岸边的人们尽情欢呼,相互拥吻,在烟花的耀眼光芒下载歌载舞,小镇里满是幸福的气味。

见到头顶那艘惊人的黑船,似乎有人兴奋地对他们挥了挥手。

然后他们开始急速上升。

云穿过夜空的间隙,钻进了她的心房。

在她眼中,那些远处的山峰都变成了灰绿色,和云朵一样,被一股奇幻的力量影响了。月亮从浓厚的云层中探出头,但它很快就要被太阳取代。就像终将凋落的生命一样。

难受的几分钟后,身心的疲惫使她陷入昏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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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珍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和那些娇生惯养的“豌豆公主”属于同一类人。

只要够累,她在地板上都能睡得很熟,哪怕地步上有脏东西也无所谓。但是烦人就烦人在,她早上很早的时候就被隔壁传来的一阵奇怪的噪声惊醒了。

“嗯……好吵啊……什么动静?”

半梦半醒的她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声音的根源处,透过房门上方的小窗往里望去。

她看见半透明的玻璃板后是一台正在呼呼运行的机械车床,一个巨大的轮子不停旋转,喷着烟雾,偶尔房间里还有猫头鹰叫一样的声音发出,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推开门,望着站在门里的、上身赤裸的李渔舟。

他在喝咖啡。她皱了皱眉,想对他说点什么,却被他面前摆着的一本图案复杂的牛皮小书吸引了目光。

“小跟班,这是什么。”她问。

“我在改造船舱。”李渔舟总算恢复了些精力,愿意跟她说话了,但他的脸色还是很黑,“想办法让续航更持久些。”

“我没见过这种技术。”

她翻动了几页书,李渔舟一直在一旁平静地吞咽着那种味道苦涩的成年人饮料。

“只有真正的机械师才能看懂这种书。”他评价道。

“她也能看懂。一部分。”

这个声音来自一直到刚才为止都默默无闻的白宿。他缩在一张旧沙发的坐垫上,虽然旧,可谁都看得出来它很昂贵,他身后那座镶满了宝石的书架也一样。

听到白宿声音的夏珍珑眼神一亮:“你还活着!”

“你巴不得我死么?”

“我可没那么说!嘴这么毒,你肯定不受女孩子待见!”

她气呼呼地瞪着他。

白宿的心情似乎未受影响。他还有点虚弱,刺伤肺部的那一击让他差点丢了半条命,好在敌人刺歪了一公分、不至于真让他被气胸带去阎王殿。

珍珑叹了口气,想让自己别招惹奄奄一息的伤员。

“那个啥,白宿,我们还有多久才能下降?”

“……很快了。”

“之后怎么办?”

“和你无关。”

“怎么可能和我无关!昨晚有那么多人因我而死!”

“我们谁都无法预测军事大臣的叛乱,即使你不存在,结局也无法改变。他们都还是会死。”

听他的语气,就仿佛事不关己一样。明明他也失去了最大的筹码和无数支持他的皇族成员。夏珍珑感到无法理解。

“可是!”

“与其担心那个,不如担心你的手腕吧。”白宿强硬地主导着对话,“昨晚你爆发出的绳索魔法,我看不出属于哪种已有法系,很危险。”

“你是在说这个?”她疑惑地举起自己的右手,摸到一处莲花形状的肿块,吓得魂都快飞了,“我靠!有东西肿起来了……”

李渔舟插嘴道:“我们得想办法替她遮住那儿。”

“你是对的。”

夏珍珑连连摇头,“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要遮住?魔法在这个世界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回答我,白宿!”

“基于机械的魔法是正常现象,但纯粹肉体的变异简直异常得不能再异常。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吗?”

“不太能!劳驾您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再给我解释一遍!”

“——安静。”

他忽然打断了她。

夏珍珑眨了眨眼。这时,从一旁茶柜上的小收音机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沙哑声音。

“……欢迎收听……九曜国联合广播电台。昨夜,宫城由于不明原因陷入火海,市消防署紧急调配数十辆消防车予以扑救,目前……火势得到初步控制,但多数建筑严重受损,具体死伤数目正在统计中。针对事故原因,市议会长元先生认为……属于宴会筹备中引燃木材、造成意外的可能性极高……”

“你走吧。”

广播结束时,白宿突然撂下一句话。

“什么?”

对这毫无铺垫的赶客行为,珍珑不知作何评价。

好吧,当然。但她毕竟是在意他的,因为他救过她的命、她也救过他的命。无论有多么伪善的理由,在放走她之前,他难道不应该表现得更纠结一点吗?

“我们一降落,你就可以离开了。”他重复道。

夏珍珑发出一声轻笑,“你觉得我是个包袱?”

“没这回事。昨晚你用实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你不是个娇生惯养的草包公主。”

“那就是不想把我卷进麻烦?还是觉得我会暗中背叛你?”

“都不是。你做出的让步已经足够了,从现在开始,公主的名号对我来说毫无用处,就这样而已。”

白宿客观地陈述着事实。

但在她看来,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几秒钟的对峙后,夏珍珑笑了起来,“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你这人就是想太多,不会累吗?我都被你抬上公主的位置了,现在皇家势力彻底崩盘,你觉得我还有哪里能去?”

“我会给你一笔钱。船舱里就有。请你不要来掺和我打算做的事。”

“你只是在担心我!”

“不。我只是不想接纳行为诡异的人作为旅伴。”

“这不叫诡异,叫有个性!要是你一直拒绝变化,就总是一成不变的样子,昨晚的失败今后也会再度上演!”

“……你说得太过了。”

始终保持平静的白宿终于提出了异议。

她不耐烦地啧了啧嘴。

“白宿啊白宿,你看看我,像我一样依靠直觉活着会轻松很多的!”

“像你一样笨吗。”

白宿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台词,夏珍珑一个不留神,就发现自己好像被狂妄自大又毒舌的小少爷嘲笑了。

“喂!别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敢打你!!”

“我们到了。”修理完船舱发动装置的李渔舟清了清嗓子,提醒道。

他的预告是多余的,因为窗外的景色已经开始急剧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