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陳。林中大學出身,遺傳病學博士。

在春心15歲時,她發現了一種會使遺傳物質錯誤表達的未知病原,而且預言這種病原潛伏在了相當數量的新生兒體內。10年後,聯合醫療委員會的居民健康採樣調查,證明春心的預言並非無理空想。

只不過,大多數人認識到病原的可怕,還要再等14年——

等到攜帶病原的新生兒長大成人,表現出各種混亂異常的特質。

等到花街大火導致的一連串連鎖反應,讓病原傳播到全世界。

等到花街醫院爆炸事故,紅城蒸發事件這類可怕的病原攜帶者所致災難發生。

——在那之前,春心已經為可能到來的最壞結果做了準備。

應對病原擴散,春心不但建立了人類遺傳穩定因素實驗室,用切實行動幫助病患,還在聯合醫療委員會提出了「奇點計劃」。

「即便我們終將受病原影響而不再『人類』,但人類的傳承不會因此斷絕!作為先驅者,我們有義務全力保護孩子們的未來,讓她們了解屬於人類的智慧、勇氣與意志。」

奇點計劃旨在隔離與專門治療,給受病原影響的孩子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將異化減輕到最小程度。

奇點是秘密進行計劃的地點代稱,亦然是人類最後的防地。

第一批將被送到奇點的孩子,是在計劃提出的同時進行預選的。而在奇點完全竣工前,這群孩子還只能同研究員一起生活。

這其中就有第二類病患西蒙妮·多洛絲瑪。

多洛絲瑪,原名多洛絲瑪·克茵朵塔。出生於黃皿區西黃羌鎮區。父親無業,母親是西黃羌水庫項目職工。多洛絲瑪3歲時,面頰部出現蝶形傷痕並有惡化趨勢。遙遙無期的治療與絲毫不見好轉的病情最終拖垮了這個家庭。

12歲時,多洛絲瑪被原生家庭遺棄。後由研究員西蒙妮領養。改名為西蒙妮·多洛絲瑪。

一年後,區域安全部與遺傳穩定因素實驗室達成長期合作協議,奇點初步建成,大量接受特殊病患。同時招募了大批工作人員,其中不乏有人心懷叵測。

同年,實驗室遭到不明勢力襲擊,部分資料與樣本被竊,研究員西蒙妮身受重傷、生命垂危,數名特殊人員失蹤。為防止影響擴大化,安全部建議實驗室僅以特殊人員家屬身份委託地方警局搜尋。

事件以研究員西蒙妮退出實驗室返校任教,以及失蹤者搜尋未果暫時告於段落。

還未從上次襲擊的負面影響中走出來,實驗室很快又被暗處的勢力盯上。

這次的受害者是春心的女兒——小刀。

實驗室懷疑襲擊發生是有內部人員協助。於是在安全部反應之前,委託了一名專業的地方警長進行搜救。結果相當順利,那位來自灰星鎮的警長不但解救出了被綁架的小刀,而且還找到了失蹤了兩年的多洛絲瑪。

至於失蹤的其他特殊人員就沒有多洛絲瑪那般幸運了。

包括西蒙妮在內的所有狀態穩定的特殊孩子,都被實驗室緊急轉移到了奇點。還未正式啟用的奇點居住條件尚且簡陋,但完全與外部隔絕的環境至少能保證她們的安全。

奇點計劃的本質相當單純,讓攜帶病原的孩子在穩定環境生活,針對不同表達的病原對症下藥。期望在未來的某一天,這群孩子中會有一個人出現抗病性——或是在人類滅絕後,成為一星火種。

即便是毫無相關知識的普通人也能看出,這種辦法只是無法根治病原的無奈之舉。

與病原相關的計劃與措施,自然不會只有奇點計劃一個——有主張太空移民的,也有覺得可以與病原共存的。有像奇點計劃一樣支持保守治療的,更有認為病原攜帶者都應該人道消滅的——甚至還有耽視病原副效果意圖工具化、武器化的。

實際上,實驗室內部也有一些研究員對奇點計劃持有懷疑。

——但小刀只有十歲,小刀不關心這些。只要給她扮醫生過家家的玩具,以及在下午三點前準備好她最喜歡的甜玉米糊,小刀就不會抱怨什麼。

自到奇點后,每天如此。就算是小刀也會覺得厭倦。

她開始在奇點的各個設施間「探險」——從初晨起,直到被巡邏的安全人員發現,帶回生活集散區。如果小刀的探險一直都沒被發現的話,她能走到非常遠的地方,有時甚至會離開奇點的區域範圍。

曾有一次小刀就這樣大刺刺地走出了奇點。當天晚上就有人發現她不見了,立即聯繫了工作人員和安全人員四處尋找。

把未開發區域也算上的話,奇點的總面積約有2.6萬平方公里。如此大的範圍,加上未開發區域複雜的地形。尋找一個女孩,談何容易。

找到小刀是在兩天後。

奇點動員了46%的安全人員和78%工作人員進行搜救。對特殊人員的常規治療也暫停了兩天。最後,由一組灰瓊鳥高級安全人員,在距生活集散區僅5公里的未開發區域發現。

小刀沒有表現出過激反應,精神狀態正常。檢查后,除左手食指與無名指有複數不明切口外,無其他外傷。

問及經過,小刀回答到。

「我只是想試試到底要多久才會被抓到。中途太無聊了,我都想自己回去了——我實在太餓了,能給我做點玉米糊嗎?謝謝,你真好——手指怎麼了?噢,手指啊。我感覺無聊就咬着玩,不小心咬破了。」

即使惹了這麼大麻煩,也沒人去指責她。

一方面,奇點的大人們都知道,小刀並非矇昧無知,她比同齡人聰明太多,這只是少不更事——另一方面是,在奇點的大人們都知道,她是春心的女兒。

聰明,但自我中心。

小刀如往常一樣隨性地出現在任何地方。研究員們就算在工作,也會抽出時間來陪陪她。而安全人員則是生怕她又會把自己給弄丟,變得擔驚受怕。

在那之後唯一的改變是她會在八點前準時回房間。

某天,小刀一如既往地探險——找工作中的研究員玩,作弄安全人員,遠遠地觀察其他孩子。直到臨近八點,心滿意足地往回走。

小刀駐足在一間不常被使用的隔離室前,門與地面間縫隙漏出來的冷光勾起了她的興味。她壓低腳步聲,探出手輕輕扭開房門——

房間里,靠着牆壁只有一張用於觀察記錄生理狀況的普通觀察床。床上是一個約莫十五六歲女孩,床邊坐着一個研究員望着那女孩出了神,絲毫沒有注意到已經走進房間的小刀。

「她睡著了?」

冷不丁地提問把研究員嚇得一愣,待到回頭,發現是小刀才長舒一口氣,「進門的時候至少打聲招呼,要是其他在工作的研究員被你這樣嚇一下,會發火的。」

「莉姬姐姐生氣了?」

「沒……早點回去吧,小刀。要是被發現不在房間,會惹安全部那些人生氣的。」

研究員莉姬挪了挪座椅,視線轉回面前躺着的女孩。

小刀沿着觀測床轉了一圈,床邊面板上的數值有規律地閃爍着,床上女孩小小的胸部也隨着呼吸上下起伏。

「她在睡覺嗎?」小刀又問了一遍。

「……」莉姬知道,不理小刀只會讓她問個不停,「是,是啊。她在睡覺。」

「但是血壓也好、通氣量也好,根本就沒降低啊。她在裝睡吧?」

莉姬一驚,「小刀,你怎麼看得懂觀測床數值?」

「我問過其他人怎麼看,方法都記住了——」小刀拉着莉姬的手臂又追問到,「她為什麼要裝睡?是討厭上課嗎?」

「那是因為……」看着小刀充滿好奇的眼睛,莉姬實在拗不過,只得從頭坦言,「那是因為她經歷了一些殘酷的事,身體在抗拒醒來。」

「哦。是嗎?」小刀看了一眼莉姬,又看向床上的女孩,「她叫什麼名字?」

「誒?只是問這個嗎……她叫西蒙妮·多洛絲瑪。」

莉姬對小刀的問題感到奇怪,因為一般來說小刀會直接問到底。但她只問了名字。

小刀突然開心地笑了,沖莉姬說,「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她經歷了什麼了——你可能不想告訴我,但我可以從其他途徑找到她的檔案,所以我們不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好嗎?」

莉姬就立即明白了現狀——小刀從一開始就想知道西蒙妮的在這裡的原由。同時她推斷莉姬一定會考慮保留一部分敏感內容——小刀所說的話即是告訴莉姬,就算什麼都不說她也能找到有關西蒙妮的一切信息。

「好吧,我知道了。但是千萬別告訴其他人……尤其是其他研究員。讓西蒙妮在這裡,是我自作主張。因為大部分人都放棄了,希望給她……呃。給西蒙妮安樂死。」莉姬深吸一口氣,「咳嗯!我開始講了。」

小刀趴在莉姬的腿上,靜靜聽着。

「你還記得以前被壞人綁走的事吧——春心……博士,她委託的專業人士很快就把你救出來了。」

「嗯哼?這和她有什麼關係嗎。」小刀對莉姬的話引子提不起興趣。

「當然。不然我為什麼要提。」莉姬繼續講到,「把你送回去后,他們又回去仔細調查了事發地,發現還有其他倖存者。」

「不會,綁架我的人在離開之前把除我以外的人都用掉了。」小刀轉着眼珠,「我親眼見到她們都死了。」

「西蒙妮的體質很特殊——她的病原能將血肉聚合。就算殘忍地把她分成小塊,也能再融到一起長回去。反倒是身體完整的狀態下,休克或深度麻醉更容易讓她死亡。」

「所以是她還沒完全活過來咯。」小刀掂着自己的下巴,「然後受了太大刺激,害怕又被殺掉才不願醒來——這樣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啊。真沒意思。」

「我認為西蒙妮不醒來的原因不全是因為害怕,不過這只是我的個人猜測。」莉姬摸了摸小刀的腦袋,「西蒙妮不單是攜帶病原的特殊人員,她本身還有嚴重的光過敏症。她的皮膚暴露在強光下會不斷潰爛再重生,流出帶有病原特質的液體。」

「分泌物也有病原特質?哼嗯——這倒算有意思。」小刀看向西蒙妮,「也就是說,她的體液能夠用來當做人體組織的黏合劑咯。」

「誒,是啊。實驗室也有研究員在做相關的研究。就目前而言,還沒人可以做出既易於保存,又方便使用的人體組織修復藥物。」莉姬也望着西蒙妮,看得出神,「西蒙妮的體液能夠輕鬆修復人體組織。這種珍惜的材料在哪裡都會受歡迎, 無論是科研機構還是黑市。那兩年時間,她一直被當做生產工具,被那些險惡的人用盡手段榨乾身體……」

「噢!也就是說,她要只是因為害怕才不醒來,早在兩年前就這樣做了。」小刀恍然大悟,「實際上,那段時間她一直醒着,直到被救出來才開始昏迷。」

「是的,那裡沒有觀測床或是其他正規的生命維持設備。西蒙妮要是在兩年前就昏迷不進食,會因缺少營養、器官衰竭致死。由此推斷,西蒙妮並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被當做一次性物品用掉。」莉姬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但最後西蒙妮還是被殺掉了。只不過,病原讓她復活了。」

「復活的時候,大腦受損了嗎?」小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不見得,各項數值都很正常。成像也沒有明顯損傷。」莉姬話鋒一轉又說,「腦的結構非常精細,就算有那裡出了問題,或許以我們現在的技術還沒法發現。」

「如果連莉姬姐姐你都說看不出問題,那就沒人能看得出咯——畢竟你是這方面的專家嘛。」小刀的興趣從昏睡的西蒙妮,轉到了莉姬上,「我印象里,莉姬姐姐之前從沒有來過這間隔離室。這次到這裡來不只是來看一眼吧?」

莉姬用身體擋住座椅下放着的東西,下意識地想掩藏自己的目的。

但正是這個動作暴露了她。

小刀機敏地發現了莉姬藏在椅子下的東西,鑽下去,把它拿了起來。

「這個是——」

那是一個金屬罐子,純黑的外殼上沒有任何標識,僅通過幾根導線與觀測床相連。

——是某種治療引擎?

不。這台觀測床沒有配備輸出硬件,連縫合傷口這種簡單手術都做不了。

——那是保存記錄數據的儲存器?

也不對。這東西相對正常儲存器來說太大了,而且觀測床自己就有額外的外置記錄器,方便研究員取用數據。

那……它是什麼?

手中的金屬罐子釋放着不明顯的溫度,剛好讓手感覺不到金屬本來的冰冷。若再細心一些,還能感受到若隱若無的細微震動。

「不要動!」

莉姬緊張地奪過金屬罐子,護在懷裡。

小刀轉着眼珠,再三思索后得出了結論。

「那是活的,一個活着的人工腦。是準備用這個東西替換那顆出問題的腦子?」

人工器官已是成熟的技術,儘管成本昂貴,但只要有需求就會有市場。很多富人會提前培育自己的器官,以在必要的時候行救命之用。

但少有人願意培育自己的人工腦。或許這是對自我認同的一種堅持。

「……」莉姬一言不發。

「不,不不不……懷特·莉姬可是意識科學領域的天才、實驗室第二負責人!為單個病原攜帶者做專用設備,不是實驗室負責人應該做的事……你會做的是更長遠的考慮。」小刀興奮得就像發現新玩具的孩子一樣,「不準備告訴我你的計劃嗎,莉姬姐姐?」

「我要是選擇不說……」

「嗯。沒關係,我總會知道。」小刀微笑對答。

莉姬感覺背脊發涼,咽了咽口水,「西蒙妮靠着觀測床和自身病原暫時可以維持生命,但她不能接受常規治療,不知道病原多久會爆發惡化……所以我想至少先備份一份意識。」

「保存意識?」小刀思考着,「把人的意識塞進人造物里,能做到嗎?保存下來的意識還能算人的意識嗎?還是說……你已經保存過其他人的意識了?」

「不,不。還沒有。」莉姬否認到,「我只對自己做過試驗,目前為止才成功保存了4個。」

「莉姬姐姐你……」

小刀轉念一想,沒有繼續問下去,而是換了其他問題。

「如果把意識移出去,那留下的身體會怎麼樣?」

「保存意識更像是對大腦拍了一張照片,它本身並沒有轉移……而且意識不是連續的,而是一小份一小份、斷斷續續的……可能這樣說會有點複雜。我想想——」莉姬托着下巴思考怎樣才能像小刀解釋,「對了,小刀你不是喜歡玉米糊嘛。」

「嗯哼。」

「想象一整碗玉米糊,你也只能一勺一勺喝下去吧。」

「我可以直接倒進嘴裡。」小刀反駁。

「這種時候就不要繼續挑刺了。就當做是一口一口咽的吧……」莉姬有些擔心小刀真的會去往喉嚨里倒玉米糊,「 玉米糊吃到肚子里消失了,但碗里又會有新的玉米糊不斷出現把碗填滿。玉米糊變多或變少,不會讓它變成玉米餅或者玉米湯——過去的意識被『吃掉』消失,新的意識會接連出現。大腦就是一個會產生意識玉米糊的碗。」

玉米糊的比喻並沒有減少小刀的疑惑,但莉姬還是在嘗試去解釋。

「意識就像是這不斷自我更新的玉米糊,每一勺玉米糊都能互不關聯獨立存在,但每一勺玉米糊的口味都是一致的——保存意識就是偷偷舀了一勺意識玉米糊出來,把玉米糊的口味記下來。因為只有吃過的,才知道是什麼口味。」

「所以保存的意識不是原來那碗的玉米糊,也不是照着做出來的一模一樣的新玉米糊。而是一勺已經吃過的玉米糊?」

「是的!就是這個意思。」

莉姬有些激動,就像攻克了一個難題。

「再把這勺意識玉米糊放回去,也不會讓她變成別人,因為那本來就是她自己。」小刀很快就明白了儲存意識的原理,「甚至就算原本的意識隨肉體消失了,也能用備份的這勺意識讓她復活——如果有合適載體的話。」

「意識載體的方面就不是我的專業了……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能夠有替代人體的意識載體。畢竟……」

「——畢竟大家都生病了嘛。我知道。」小刀打斷了莉姬,「然後呢?意識放進人工腦後會怎麼樣?」

「這個嘛……可能會回顧某段記憶,也可能沒有活動,大概就像做夢吧。」

「要是把取出來的西蒙妮意識里不願意醒來的部分去掉——就像把玉米糊里的硬塊去掉那樣——再放回去。她是不是就會醒來了?」

小刀說出了莉姬沒敢去想的話。

「用手術改變意識的不確定性太大了,會很危險……」

「哈,我又沒說用手術去掉。」

小刀笑着說。

「莉姬姐姐你難道沒試過把不同口味的玉米糊混在一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