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即打量起了这位管家先生。
正如管家先生的职业一般,他身着我本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的管家服饰。但在他额头之上的褶皱、鬓角与眉间斑白,无不向我述之着他苍老的证据。
我颇感疑惑,因为在我身处的这个国家里,能见到“管家”这一职业本就是少事,而约莫五六十岁的管家,那更是如同国宝熊猫一般少之又少。
这般的疑惑藏匿在我的脑海之中,却又使我对这位老先生“管家”的身份感到质疑。可当我为寻求质疑的证据而望向老先生时,我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老练与慈祥。
“请用。”
身为主人的楚清端来了一杯绿茶,置放在老先生的身前的茶桌之上。
“谢谢。”
谢罢,管家先生端起茶杯,缓缓啜了一口温热的茶水。
放下茶杯,他温和的向我问道:
“请问,您就是叶尘斌先生吗?”
“嗯,我就是。”
我点头示意。
“老先生认识我?”
“也不算认识,只是昨天听大小姐与柳女士谈及了您而已。”
大小姐......
应该说的是项月雀吧。
“是吗......能问一句,她们都说了我一些什么......”
“咳咳。”
楚清的咳嗽打断了我的询问。
“有些事还是不要打听的比较好哦,尘斌。”
“也就是说,你说了我坏话是吗?”
“......我选择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如是说着,楚清将视线转向一边。
......看来是真的说了啊。
虽然我很想就此跟楚清争辩一番,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咳咳,说回正事吧。”
我连咳了两声,想将话题转回正题之上。
“楚清,你将项月雀家的管家叫到这里,是要谈些什么吗?”
“啊......关于这个,还是让卫先生来解释比较快吧。”
“让老先生来解释?”
我歪着头,将视线转回到管家先生的身上。
“嗯,事实上,是关于大小姐的事。”
他说道这,顿了顿。口吻变得有些沉重。
虽然早已预料到了会如此,但听到他主动提出有关于项月雀的事,我还是不禁的皱了皱眉头。
“......老先生,项月雀出什么事了吗?”
“嗯......确实算得上是出事了吧。”
“为什么是疑问句?”
“因为,在下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大小姐的所作所为......如果说的简单一些,那大概就是所谓的鬼魂【附身】吧?”
“......附身?”
听到了这个本不因出现在这里的词汇,我不禁皱起了的我的眉头。
屋内,灯光并不明亮;这使得整间屋子显得别外的昏暗。可对于这种怪异的话题,昏暗的灯光反倒是凑成了一股别样的气氛。
“嗯。”
管家先生点了点头,将视线望向了茶杯中青绿色的液体。
月光洒落在他的身躯、盖住了他的面容与手中握着的茶杯,那显得高大的鹳骨伴随着岁月的折痕显得有着些许的落寞。
“叶先生,您大概也听说了老爷去世的事情了吧?”
“嗯,在我朋友那里听说过了......死因是,胃癌是吗?”
“没错,是胃癌。”
管家先生如是说着,却又加紧补充了一句:
“准确的说,是晚期胃癌。发现后仅过了四个月,老爷便去世了......”
“那么快吗?”
我下意识的问上了一句。
“是这么快哦,尘斌。”
一旁的楚清将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胃癌晚期,就算进行了化疗与手术,其生存期短则三个月,最长也仅是一年而已。”
“这样吗......”
我低嚷着说着,却也意识到了自己不应发起这沉重的话题。
“抱歉,问了个愚蠢的话题。”
“没事,叶先生;不管怎样,老爷他已经去世了。”
他如是说着,将手中的茶杯摆放在了桌子上,摸了摸自己的眼角,继续说道:
“而有关大小姐的事,是跟老爷有关系的......怎么说呢?大小姐在老爷死后,变得愈发的‘怪异’了——她的举手投足,愈发的像老爷了。”“愈发的像?”
我不解的歪了歪自己的头。“女儿像父亲,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不......怎么说呢......”
老先生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露出了有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神情。
总觉得这种神情在那里见到过......
“我们的那位老爷,性格本就有些怪异......”
“怎么个怪异法?”
“嗯......怎么说呢;老爷总是喜欢说着一些令人费解的话以及做一些难以理解的事——有一次在凌晨两点,他一个人穿着睡衣、打开了屋子里的所有电灯。在客厅之中,大声呼喊着什么‘爱’、‘世界’之类的词汇,最后引来了一帮被吵醒的邻居......”
啊,想起来了。
这好像是母亲在向旁人讲那不成器的儿子一般的神情。
“感觉上像是个怪人呢......”
我毫无遮掩的如是说道。
随后,我将双手交叉、置于自己的膝盖之上,追问:
“然后呢?项月雀被【附身】是怎么一回事?”
“是这样的。在老爷死后,大小姐好似被老爷的亡魂附体一般,做一些只有老爷才会做出的事——例如说,她不止一次对着空气低语、在大雨前特意出去淋雨、尝试将自己的双手放入家内的微波炉......感觉就像,就像......”
“‘老爷灵魂附体了一般’......是吗?”
“......嗯。”
管家先生点了点头,应答道。
......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些都是些不知缘由的怪事呢。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受到父亲去世的影响导致他做出这些行为的?”
“我也考虑到了这个可能,因此带着大小姐去过精神科医院进行诊断,然而检查的结果也仅是说小姐有轻度的抑郁症而已。虽然为了以防万一,开了些许抗抑郁的精神药物,然而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的样子。”
“这样吗......”
也就是说,那个药瓶就是抗抑郁的精神药物吗......
单手抚着下颚,我稍稍的思索了一会儿。
“说起来,叶先生。你应该是小姐学校之中的同学,没错吧?”
管家先生突然将视线转向了我,一脸热切的问道。
“嗯,虽然不是一个班的,却确实是同学。”
“那么,小姐有没有在学校里表现出异常的举动呢?”
他如是说着,神色之中充满了年长者的担忧。
年长者总是对自己的子孙充满了各式各样的担忧,这一点管家先生相比也并不例外。只不过,他将自身的担忧倾述在了这位大小姐身上了而已。
可听到了这般的询问,我不禁沉闷的呆愣在了原地。
“奇怪的举动吗......”
我低嚷着这六个平淡无奇的文字。
有的,
其实是有的。
那一封写满无数个“爱”字的便签,便是证据。
但是这件事,告诉管家先生真的好吗?
我如是思索着,思索着到底是否该将此事告知面前的这位管家先生。
可在无意之间,我望见了老先生额头上斑白的华发。
......
......
果然还是先隐瞒着比较好吧。
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告诉已经年迈的管家先生的话,或许会让他为项月雀的事头痛的吧。
竟然如此,还是隐瞒着比较好。
“没,没什么,没什么异常的举动。只是相对而言,有一些独来独往而已。”
“这样吗......这样我就放心了。”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的缓了一口气。
那或许是放心的神色,如同将“放心”一词刻印在脸上般安心的神色。
望着这幅安稳,我却有了一丝因谎言而带来的背德感。
还是趁早换个话题吧......
我如是想着,抬起了头,向管家先生问道。
“说起来,老先生。你今天来这里的原因是?”
“啊,关于这个......”
听了我的询问,管家先生这才想起了到此的原因。
他将手伸向一旁的提包之中,取出了几张照片。
“柳女士,这是我与您约定的,大小姐6月4号到6月9号的日记的照片。请您过目。”
“嗯,谢谢。”
楚清点着头,接过了那几张照片。
“......约定?”
我歪着头,望着他们二人。
“嗯,我昨天去月雀家的时候,跟卫先生进行的约定。”
“与其说是说是约定,更像是补偿啊......呵呵。”
管家先生苦涩的笑了两声。
约定......吗?
到底是什么约定呢......
......
算了,
还是先将这事搁置一边吧。
“先不提约定的事。不管怎么说,把别人的日记偷来看,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吧?”
“有什么关系嘛,尘斌。只要她本人不知道、我们也不去声张,那么就没有问题哦。”
“这种不被发现就不算作弊的思维还是省省吧,我可不想以后要隔着铁栏杆才能跟你说话。”
我毫不犹豫的呛了楚清一句。
听了我这话,楚清脸色浮现了不悦的神色。
“我才不会去干违反乱纪的事呢!”
“这可说不好。你没见到一旦有什么杀人或者欺诈的犯罪行为被揭露了,犯罪者的亲人邻居们都异口同声得说着:‘他看上去是个好孩子,不像是会做那些事的人......’诸如此类的话吗?”
“那是另外一回事!总之,我是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
“好好好,我就当做你绝对不会做那种事了,好了吧?”
来去言罢,楚清的脸早已被我气的涨红。
将这一切都看至眼里的管家先生,品着手中的绿茶,笑着说道:
“呵呵......果然是年轻人啊。”
笑罢,他便起了身。“叶先生、柳女士,那么我便先行回去了。”
“啊,老先生要走了吗?”
“嗯,时间确实不早了。”“卫先生,需要我送送吗?”
“不用,这地方我相对还是挺熟悉的。就不劳您带路了。”
如是说着,他将手放在胸前,向我们稍稍行了一礼。“那么,在下就告辞了。”
如是说着,转过身,径直的走向房门。
我与楚清向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待将房门打开,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感觉上像是一位很和善的老人家呢......”
待他走远了,我随口的评价道。
“毕竟是‘忠犬’先生啊。”
“忠犬?”
“嗯,忠犬哦。”
楚清开始收拾起桌前的茶具。
“似乎在卫先生年轻的时候,他曾被有着‘项家的忠犬’这般的外号呢。”
“这个外号听起来可不怎么好听呢......”
如是说着,我将已经冰凉的绿茶一饮而尽。
“不过这么说着的话,他年轻的时候便在项月雀家工作了?”
“似乎是这样没错。”
“那他到底做了多少年的管家了啊......”
我略感哑言的低语着。
一旁,楚清也收拾完了茶具。
手持起管家先生留下的那几张照片,她“呜咻~”一声,坐在了我的身边。
“唔——”
是不是太近了啊?
我的内心如此嘟嚷着。
身着着草莓色花纹衬衣的楚清,正坐在我的一旁。
虽然之前一直因昏暗的灯光而对他的装扮熟视无睹,但坐着那么近,纵使是我也察觉到了。
“呐,我说楚清啊。”
“嗯?”
“你的穿着,会不会有些......羞耻啊?”“......就算你现在这么说,现在我也不会换衣服的哦。”
“我也没打算让你换......”
咕咚、咕咚、咕咚。
这似乎是心脏跳动的声音,
脸上也有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唔......在她的眼里,我一定显得蛮狼狈的吧。
但是,
若是换之平时,兴许楚清也会放过“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不过,现在她似乎并没有与我开玩笑的闲情。
“跟我一起看看这些照片吧,尘斌。关于月雀的事,我们或许会从这些日记的照片里找到线索。”
她如是说着,换上了一副认真、严肃的神态。
......
“呐,楚清。”
“怎么了?”
“项月雀,有那么令人担忧吗?”
我不由的如此问道。
诚然,对于那种写满了“爱”的便签,我至今也觉得是如此的诧异。
但是,真的有令人担忧到来,甚至不惜偷窥对方隐私来达成目的的程度吗?
坦白的说,我不这么觉得。
项月雀给我的感觉,也仅是一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怪人而已。
仅是这样而已。
在我看来,这也仅是部分未成年人的通病,只是幼稚的孤僻而已。
自命清高的觉得自己与同龄人不一般,于是自己关上向外界沟通的大门,从而营造出一种独来独往的帅气或是美感。
仅是这般,幼稚的孤僻而已。
就算至极,那也不过是有一点交友障碍罢了。
仅仅只是如此,有必要如此严肃、甚至不惜与管家先生里应外合,通过观看他人的日记来寻求解决的方法吗?
在我看来,这或许是有些大题小做了。
可是,
我却并不像否定楚清脸上所浮现的那一抹显而易见坚决。
那是不得与平日同语,无比认真且严肃的坚决。
那么,为什么呢?
楚清坚决的原因,是什么呢?
我深感疑惑。
听到了我的话,楚清轻轻的将手中的照片,搁置在桌上。
她望向我,在月光与灯光夹杂的映衬之下,露出了最为纯朴的笑容。“难道说,你嫉妒了吗?嫉妒我将重点都放在了月雀的身上?”
“......你可别小看人啊,我可丝毫没有嫉妒。”
我如是说着,连忙握起了日记照片中的一张。
对,没错。
我可,丝毫没有,嫉妒。
只是,对楚清的行动感到了不解而已。
仅是如此而已。
■■■
【6月4日 星期一 雨】
父亲的身体愈发的差了。
看着病床之上瘦弱无骨的父亲,我的心中颇感难受。
可纵使如此,父亲还是在与我说着令人不解的话。
瘦弱的他抚着我的右手,说着什么“爱”、什么“被爱”。
我并不理解他语言之中的含义。但是,至少我是爱着我的父亲的。
神啊,如果可以,请你治好在病床之上的他吧。
【6月5日 星期二 雨】
医院下达了病危的通知书。
看来似乎连神明都不愿意实现我的这一愿望。
虽然医生告诉我们,不要将这事告诉父亲,但在与父亲独处的时候,我还是说了。
被告知了生命即将步入重点,父亲他并未作出过多的反应。
相反,还是笑着对我说“我终于可以在天堂里传播‘爱’了”。
看着这样的父亲,我觉得异常的心痛。
【6月6日 星期三 小雨】
今天也如同往昔一般,放学后便来到了父亲所在的病房。
父亲今天格外的安静。
他今天既没有跟我说什么“爱”,也没有做出什么多余的举动。
然而,这却让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最后,我与他就这样一直在病床前坐到了深夜。
临走前,父亲交给我了一张写有密码的纸条。
顺便,附上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去爱上这个世界吧,月雀。”
【6月7日 星期四 晴】
通过密码,我找到了真相。
爱、爱、爱、爱、爱。
血红色的爱字萦绕在了我的脑海。
正如父亲所说,
我应去爱上这个世界。
【6月8日 星期五 阴】
高于一切的爱、超乎一切的爱、为了一切的爱。
友情的爱、恋情的爱、扭曲的爱、对错的爱、争辩的爱。
这一切都是爱,世间一切都由爱所组成。
我爱着你啊,世界。
世界,你也爱着我吗?
【6月9日 星期六 阴】
我终究明白了。
我所存在的世界,即是一个囚笼。
寻找解脱的方法只有一种。
也仅有一种。
■■■
......
这都写了什么跟什么啊。
看完了这一系列图片之后,我显然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他到底是想说明些什么呢?
如果说6月6日以前的文字都是确确实实记载当天所发生之事的“日记”的话,那么这以后的三天,都是在写些什么呢?
......
完全不能理解。
我得出了这般的结论。
“尘斌,你看出了些什么吗?”
“没有......”
我低嚷着说道。
“唯一能看出的,就是6月6日与6月7日之间,似乎发生了些什么事。这最终导致了6月7日的项月雀受到了刺激,写下了这篇不知所谓的日记......”
话未说完,楚清却接了我的话茬,继续说道:
“而那个刺激,就跟‘父亲’留下的那根密码有关.....是吗?”
“嗯,应该没错。”
“哼哼,那就好办了~”
话风一转,她终于露出了往常般轻松愉快的神情。
“那么,明天我们就去一趟月雀家里吧~找一找那个所谓的‘密码’究竟是什么东西。”
“明天?”
“嗯,就明天。”“可明天不是礼拜五吗?”
“哼哼~不要担心。”
她如是说着,一副胸有成竹的站起了身。
“尘斌,只要你明天请假不就好了吗?”
“......哈?”
“我本就要请两天的病假,所以明天还是能够自由活动的。所以,只需要尘斌你去跟老师们请假,把明天空出来不就好了吗?”
顿了顿,她伸起了懒腰。
“那么,就这么定了哦。明天上午九点,在汽车站前碰面。OK?”
“......”
“......?”
我依旧被他毫无常识的逻辑所震撼着。
但是,我的心中却不禁浮现一句想要呐喊着的话。
也就是......
“你这家伙,能不能有点身为高中生的自觉啊?”
“哈哈......”
她笑着应答道:
“如果是为了真相的话,那么一切便都可以舍弃;包括身为高中生的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