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5日 星期日 上午八点五十分】
这一天,我按照楚清说着,以身体不适的缘由向学校请了假。
戴上青蓝色的贝雷帽、套上了一件略显灰色夹克,我早早的从家中出门。
与柳楚清约定碰面的老柳车站不远,从家中出门至那的路程大约二十分钟。可纵使如此,为了免于迟早、更为了免于被楚清所嘲弄,我还是决定比预定出门时间早十分钟出门。
不过话虽如此,从老柳站到柳楚清的家距离也算是较远的。虽然确实早到了十分钟,可多半也还要再等她一段时间吧......
我如是想着,心中暗叹一声;缓缓的抬起头。
“——哎?”
我不自觉的叫出了声。
眼前,
在老柳车站的一旁、那颗标志性的大柳树下,
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纤细少女、依靠在长椅之上。
她细长的双手轻轻的牵住一本白色封面的书籍,似乎正阅读着其中委婉的文字。
那应该是柳楚清?
我的心中如是思索的,将用于的打招呼的双手缓缓举起。
然而,我的手却这般停留在了空中——
在少女的脸上,我望见了一丝忧郁与悲伤。
我远远的望着,在她白皙的面容之下,仿佛蕴藏着曾经历过悲痛之事的忧郁与哀伤。
......不,不对。
那个柳楚清,那个和善、友好、对射都愿敞开心扉与之欢笑着的柳楚清,是不可能露出这般略显高冷着的神情。
那个柳楚清,是不可能露出这般、略带悲痛的神情的。
肯定是我认错了人吧。
我如是思索着,得到了这样的结论。
我本欲就此作罢,想将定格在空中的右手放下。
然而——
一阵微风吹过,
两股黑色的辫子、随着这股微风拂动。
啊......
正欲放下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高高舞动起。
那道辫子,
那道见过已无数次的辫子,
毫无疑问,那是她的“印记”。
“楚清!”
伴随着一声不受控制的呼喊。
眼前的那个少女,抬起了头。
望着我,他的神情好似有些恍惚。
然而仅是一刹那。
那温柔、和蔼的微笑,又占据了他的面容。
“......你终于来了啊,尘斌。”
靠近了过去,我坐在了长椅的一边、楚清的一旁。
“楚清,你刚刚再看什么呢?那么着迷?”
渴望解惑的求知欲涌上了我的脑海,使我刚坐下,便不禁好奇的问道。“啊,你是说这个吗?”
楚清双手握着书本,递向了我。
我接了去,仔细的凝望了些许。
书并不厚重,比起我常阅读的历史传记而言十分的轻小。在封面之上,纯粹洁白的白色与微微泛起的天然色所融合,形成了一副柔和的景致。而在这之中,用着毛笔写着不知是何书法的四个大字——
“是《萤窗小语》哦,刘墉先生的作品。”
刘墉先生......
是很熟悉的名字啊。
我如是浅浅得思索着,不假思索着说道:
“那位写过《以诈止诈》的那位先生?”
“嗯,就是那位先生。”
说道这里,她轻咳了两声,向我讲解道:
“作为作家的刘墉先生,以处事散文与温馨励志的作品为所出名,也因此,他曾被称为‘沟通青少年心灵的专业作家’,在这个国家里颇有名气。”
说到这,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不过,纵使是这般出名的作家,他的少年时期确是屡遭不幸——他的父亲在他九岁的那一年去世、在十三岁的时候一场大火将他的家夷为平地、十六岁的时候因肺病不得不休学一年......”
在他兴头之上,我插了一句话:
“可也就是这般不幸的少年,最后却写出了无比温馨与励志的《萤窗小语》......对吗?”
“嗯,是这样的。”
楚清点了点头,应答道。
我随意的翻动了《萤窗小语》的几页,望见了一则名为“‘今是’里有‘昨非’”的散文:
『徒弟去见师傅:“我终于悟了!觉得‘今是而昨非’,以前的几十年,我全错了,可以不用去想,只当那段日子根本不存在。”
“嗯!”师父说,“好极了,明天到山下的花店,买一把晚香玉回来,要走直路,不必绕路。”
“但不绕路就得经过风化区。”徒弟担忧地说。
“你去买花就是了。”师父挥挥手。
花买回来了,一入晚,馨香就四面泛滥,整个屋子都芬芳了。
“是照我嘱咐的,去那家花店买的吗?”师父问。
“是。”
“经过了风化区吗?”
“经过了,过了两次。”
“你不是去买花吗?怎么到了风化区呢?”师父眼里闪出寒光。
“但是不经过那个风化区,就买不到花。”徒弟急忙解释。
“过那种脏地方,花还能香吗?”
“香,香!您没闻到吗?比刚买的时候还香呢!”
“这就是了。你不经过以前那段日子,哪里能有今天。甚至可以说,你没有迷失的痛苦,哪能有寻得的欢喜?过去的虽然过去了,但永远有那段过去,你不能不承认它的存在。只是而今你虽然出于污泥,却能成一朵莲花罢了。”师父露出慈颜:“觉今是而昨非,虽然是悟,却不是大悟。大悟就无所谓‘昨非’了,‘今是’里有‘昨非’呀!”
没有一朵莲花,能否定污泥。
没有一个今天的果实,能否定昨天的种子。』
......
阅毕,我将书合上。
“还真是有柳楚清风格的故事呢......”“我的风格的故事?”
一旁,柳楚清的脸上浮现了疑惑的神色。
“啊......怎么说呢。”
我搔挠着自己的后脑。
“就像是......一种像是你会去看的那种书的那种感觉。”
“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应该算是夸奖吧。”
如是说着,他向着我露出了恬静的微笑。
“不过,这本书可不是我的哦。”
“不是你的?”
“嗯,准确的说,应该算是别人借给我的吧。”
“别人借给你......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还呢?”
“还不了了......大概是这样吧。”
他如是说着,声音低沉了不少。
我望着他,那本应被温柔与恬静所站满的面容之上,涌上了一股无可言说的哀伤。
就如同,我在远处所眺望到的那般神情。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柳楚清露出无奈与悲哀的神色。
柳楚清不应露出这般的神情,
他应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人,不会染上任何漆暗的人才对。
可是,在我面前的柳楚清,却流露出了漆暗语悲哀的神情。
这使得我的心脏,不由得暗痛起来。
“......那个已经还不了的人,是怎样的人呢?”
“是一个坏心眼的人哦。”
楚清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她常常阴沉着脸,用着一副略显哀伤的眼神看待一切。
“她对事件发展的一切,抱着的都是悲观的想法;并深信自己毫无任何错误。
“可纵使如此,她却也是一个及其懦弱、胆小、脆弱的人。她害怕自己受到伤害,可与此同时,她也害怕别人因己而受到伤害。因此,她逃避似的反对任何人向他递与的好意。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别人不受到自己的伤害。
......?
这个人,怎么听着......
“简而言之,她是个善良却又胆小的人。有着不错的头脑的同时,却在不断思索着孩童般的问题。而同时,也因为他,我渐渐的变得对真相拥有着异常的执着。可在某种意义上......”
说到这,楚清转向了我。
“她与你很像呢,尘斌。”
话音刚落,她面向了我。
脸上,露出了不知应如何描述的,略带复杂之意的青蓝色哀伤。
“那个‘他’,到底是......”
我本想询问,可她却抢先一步,站起身来。“好了,闲聊的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尘斌。”
前往项家的路上,我有着些许不能释怀。
楚清,为何会露出如此那般复杂与哀伤的神情呢?
而那个“他”到底是谁呢?
我不解,深感疑惑;
同时,我无法释然。
也不知是否是我那该死的独占欲望涌上了心头。只是,当我看到楚清在我的面前如此评价着“他”,我的心中总有一种揪心的痛楚与不适。
就如同......某个重要之物被夺走了一般,浮现于心头的感意。
在这般反复的沉思与思索之中,也不记得自己跟着楚清上了几路的公交车,坐了究竟几站。
待我从深思之中回到现实,我所望见的,便已是在一条宽广的马路上了。
刚从车上下来的楚清,直直的伸了一记懒腰。
“嗯~......现在就去租自行车吧。”
“自行车?不能走路去了吗?”
我疑惑的发问道。
“倒也并非不能走路,只是稍稍的、稍稍的有点远。”
“嗯,步行的话,大概要花两个小时吧。”“两个小时!?”
这也太长了吧?
我的内心不禁泛起了嘀咕。
大抵是见到我的神色中平添了一抹责怪与嫌麻烦的模样,仿若补充般的,楚清如是说道。
“本来呢,我们应该做公交车再更里面的地方下车的。但因为前面有道路施工,公交车暂时绕道且不途经项月雀家,我们便只能在这里下车走捷径了。”
“道路施工吗?......这似乎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沉闷的叹了口气,无奈的接受了这一现实。
“所以,这附近应该是有租借自行车的店铺,没错吧?”
“嗯,那边的那个店铺就是。”
她便说着,便用手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门口堆满自行车的杂货店铺。
“既然如此,那就快去租吧。还是不要在这里浪费太多的时间比较好......”
“不不......还有一个问题没解决哦。”
“还有什么问题?”
略带一些不耐烦的郁闷,我问向楚清。
而楚清的脸上,也难得的多了一丝腼腆。
“其实......我并不会骑自行车来着。”
“......啥?”
......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我困惑的睁大了双眼。
“你是在开玩笑吗?”
为了防止误会,我特意确认似的询问道。
“不,没有哦。”
她一脸认真着回答了我。
“......”
“......”
异样的空气笼罩在我们二人所在的空间。
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楚清慌忙的辩解了起来:
“不,尘斌,你想想看。当一个班级里流行起某样新奇的游戏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不了解游戏之所以流行的原因与根本不了解该怎么游玩那种游戏的,显得格格不入的人吧?”
“嗯,确实存在这种人......不过自行车这种东西,应该算是生活用具吧?”
“是一个原理啦!一个原理!就拿生活用具来打个比方,现在空调如此的普及,不也有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使用空调乘凉,而是用电风扇亦或者是纸扇来乘凉吗?”
“那是因为要省电费吧?跟大抵上购买了以后就不需要二次支出的自行车而言,那应该是两个层面上的东西吧?”
“唔......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在我的数次反驳之后,楚清的声音渐渐小了些许。
最后,仿佛自暴自弃的吐嚷道。
“总而言之,我就是不会骑自行车就是啦......”
“......呵。”
我苦笑了一声。
“所以现在该怎么办呢?要我陪你走这一个半小时的路吗?......事先一提,我可没有能一口气走那么长的路的心理准备啊。”
“不,关于这个,我还是有解决办法的。”
“有解决办法......什么办法?”
我好奇的问上了一句。
“你载我不就行了吗?”
“单人自行车可是不允许载人上路的,我可不想中途被交警拦下来......”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楚清又一次伸出了右手,指向了那家门口摆满自行车的杂货店铺。
“那里,是有租借双人自行车的哦。”
风兮、呜呼。
纵使如今已是夏季,但迎着从湖边滔滔而来的冷风,骑乘在双人自行车前排的我,依旧是打了个寒颤。
这一条路,似乎是较为出名的情侣之间的旅游景点。
说到“情侣”,那么自然就与“浪漫”有关;而说起“浪漫”,则又跟着“传说”有关。在这一点上,各地的“情侣之街”都毫无创意的大抵相同。
“若是一对情侣从这条街的入口一道缓缓的走向终点,那么二人便终将修成正果,得到某某某的祝福......”
大概就是诸如此类近乎“范例”的传说吧。
我们所骑乘的双人自行车的车轮底下,这条“浪漫之路”的传说,与上面所述说的这条如同要与“情侣之街”所捆绑在一道的传说并无太多的差距。
而唯一有所不符的,大概就是关于“走”这个字眼吧。
没错,在这条街上,要求的并非是情侣二人“走”至终点。
而是要求,情侣二人共骑同一辆自行车“行”至终点。
而这,也正好是我与楚清目前所做的事。
“啊......”
我不禁又一次长呼了一口气。
“你在叹什么气啊,尘斌?这里的风景不是挺不错的吗?”
乘坐在后排的楚清,用着一副平和的口吻问道。
“你也没告诉我,所谓的捷径就是这样一条路啊......”
通往项家的捷径,似乎就是这一条标榜着“浪漫”的情侣之路。
刚刚,就在刚刚。当我与杂货铺的那位老婆婆讨论租售双人自行车的时候,我确切的发现了她的态度显然不对。
“你不觉得刚刚那位老婆婆的态度很温柔吗?尘斌。”
“确实是温柔祥和......只是可惜了我那两张红色的本国货币。”
毫无疑问,在看到了是一男一女,二人要租借二人自行车的时候,那位老婆婆显然是坐地起价了。
虽然如此匆匆忙忙的要租借二人自行车,我已经做好了被痛宰一刀的觉悟。不过没想到,那位老婆婆竟将价钱涨的如此凶狠。
可恶......被算计了吗......
我咬着自己左手的拇指,心里略有一丝不甘。
“不过,也真没想到呢。”
坐在后排的柳楚清,缓缓的开了腔。
“仅仅只是过了五年,这个地方就有那么大的变化啊......”
“你五年前来过这里吗?”“嗯,跟着父母和她来过这里。”
“......”
又是“他”吗?
我并没有应答,只是继续聆听着她用颇感怀念的口吻所说出的话。
“那个时候,街道两旁的树尚且还未能载好,那波光粼粼的人工湖还尚且显得突兀。不过那位杂货店的老婆婆却还是那位老婆婆,只是看上去相对而言年轻不少,只不过现在,她好像没有认出我来就是了......这样说起来,还真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那个‘他’呢?”
我小小得问道。
“她啊......那个时候出于好奇,我与她也一道骑着双人自行车在路上行驶。只不过在中途我们就停下来了。”“因为体力问题?”
毕竟是两名小学生,体力上跟不上也是蛮正常的吧。
“有一半是吧。另一半则是害怕自己走得太远迷路了,于是骑到一半便中途折返了。”
“还真是蛮可惜的......下次有机会的话,要向这样再跟他一道骑着自行车从起始点抵达终点吗?”
“......不会了。”
楚清的声音突然间低沉的令人感到后怕。
坐在前排的我,不由得震颤了一下。
我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踩踏脚踏板的行动,而自行车也在缓缓的停下。
“为什么?”
我沉缓的发问道。
“没有为什么......准确的说,应该是不能这样子做了吧。”
我并没有转过身子。
因此,坐在前排的我,看不见后排楚清的面容。
但是,从她那近乎悲哀的语气当中,我仿佛能够听出她此事那满是低落与哀伤的神情。
“......尘斌。”
“怎么了?”
“你想要知道,我之所以对‘真相’两字有着格外执着的原因吗?”
“那不是你一时的突发奇想吗?”
“不,不是哦,尘斌。”
那依旧是与楚清不相符的,冰封刺骨的声音。
“是有着更加复杂与转折的原因哦。”
“到底是什么原因?”
“你想知道吗,尘斌?”
她歪着头,用着空灵的语气说着。
随后,又如同补充似的说道:
“如果你想要知道的话,我会告诉你哦。”
“......”
面对着这样的询问,我不禁哑言。
想,
想要知道,
我的求知欲望迫使我想要得知有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当我正欲发声,想要正想打开喉腔发出那微弱的应答的声音之时,我却不由得察觉到了一股堵在咽喉当中的茫然。
让她回答这样的答案......真的好吗?
楚清的声音显得是是这般的缥缈与空灵,仿佛若是在告知了我“真相”的回答之后,变会消失一般。
选择是需要勇气的。
而面对所谓的“真相”,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如同我这般忧前忧后的胆小懦弱者,是难以做出面临真相的选择的。
我深切的清楚这一点。况且,回荡在我脑海之中的回忆,无不在告诉着我无知者的幸福。
想必,我之前大抵说过,我讨厌被人伤害,
但与之同时,我也讨厌伤害别人。
这看似简明意了的文字,却包含了我那不愿被人深究的沉痛过往。
换个角度想想吧。
被我追问下去,楚清真的会感到高兴吗?
楚清她从未告诉过我,她为何对“真相”如此执着的原因;
换言之,也就是说她也有着与真相所相关的,不愿意告知他人的过去吧。
而那个不愿意告知他人的过去,是否也与那个“他”有关呢?
......
我不知道。
但我确信,我并不该继续深究了。
被深究自己不愿告知他人的过去,那只会令被追问者痛苦与哀伤。
虽然......
那个“他”的存在确实令我感到有些不安。
但是,如果为了个人的原因,而使得楚清受伤;
我又与那些以钱财原因而行使盗窃抢劫之流的人,有什么区别!?
在如此的诉诸于自己的内心之后,我决定以沉默代为回复。
“......”
“......是吗,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呢。”
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一般,楚清如是说着。
如是这般;在这一天,因为我的选择,我放弃了“真相”的线索。
这种选择究竟是对是错,我也已经无法探究。
只是,我清楚的知道。
那一天,我与一切的真相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