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历九代四十年,穗香月第五天。

安杜因·贾迪亚来到冰风,他所理想的第一颗“棋子”就住在这里。

托霍奥格北方最大的人类国家,北方霸主,冰风。

——冰风王都,冬宫。

安杜因紧了紧兽皮袍子,嘴角拉出笑弧,从华丽的马车中走出。

北方穗香月的寒气立刻扑面袭来,转瞬就驱散了所有的倦意。

安杜因在坐了将近两天的马车从神国到达冬宫,不管马车再怎么平稳,长时间坐在车上也是一种折磨。

不过,为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忍受这种程度的折磨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但是,这我就困扰了啊……

刚从马车上走下,就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的群众。

眼下正是因丰收而忙碌的时节,因此群众中有些人甚至手提着镰刀。

他们围观着。

安杜因露面的瞬间,甚至开始狂热地欢呼起来。

——毫无例外,他们全都是创世神虔诚的信仰众。

神国的第二祭司来到自己所居住的地方,对他们来说无疑就是上天降下的恩赐,而且也是十分难得一见的情景。

因此通往冬宫宫殿的大路两旁围满了人群。

他们之间什么人都有,上至高官,下至窃贼,全部围聚在此。

为了一睹第二祭司的姿态,为了求得神灵来年的保佑,人群涌动着。

虽然早已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了,但安杜因还是十分讨厌呆在这种环境下。

他强装出笑脸,扬起手向群众打着招呼,缓步朝冬宫走去。

卫兵将大路团团包围住,狂热的人群疯狂地冲击着封锁带,但没有人能突破。

——为了找“棋子”,居然还要走这么一遭……早知道私下访问了。

但安杜因也确实有公事要宣布,所以以“国事访问”的方式造访冬宫。

对了安杜因来说,那件相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公事”也只是为了更好地利用“棋子”罢了。

——希望别让我失望。

冰风的建筑风格十分奇特。

在继承了一万年的上古建筑风格的基础上,又因为统治者的兴趣而发展起来的建筑风格。

——清一色的白色外墙,这点是一万年也没有变过的。

据说在人类统治托霍奥格之前,生活在北方冰风地区的人类建造纯白色的低矮建筑,与终年的冰雪融为一体,避免被强大的外族智慧生物发现。

后来那些智慧种族不知道为什么而全面撤离了托霍奥格,人类便在这样的撤退浪潮中,不断地在托霍奥格扩张领土,击退留守的种族。

经过数千年艰苦卓绝的斗争,总算是有了如今的成果——人类独霸托霍奥格。

建筑也不需要保持低矮的外形了。

——所以,冰风的首都,冬宫,现在是一个高楼林立的著名繁华都市。

高耸的雪白外墙,还有从天穹一直延伸到地面的落地窗。

由蓝色的水晶所建造的巨大落地窗,使得整个冰宫氤氲在奇幻的气氛中。

这里的太阳本来微弱到了几乎快要熄灭的程度,在白色外墙与蓝色窗子的反射中变得别有一份光彩。

因此也获得了“水晶之城”的称呼。

——冬宫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独特的城市。

眼前的王宫也是那样的风格。

只不过其高耸程度,已经到了其余的高楼也像是伏在其脚下的程度。

本身就占据了一片高地,冬宫宫楼傲岸地在冬宫的最高点俯视着拜服在脚下的整个城市。

安杜因背对着宫门,对着稍微安静下来的人群,十指相抵,掌心拱起。

——“神庇佑世界。”

随之高呼道,然后转身,身影没入冬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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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弗罗斯特一脸茫然地被仆人从睡梦中吵醒,意识朦胧地摇晃到了冬宫王座大厅。

他无奈地挠着头,捂着一边耳朵,一脸苦相地向王座大厅走去。

“好吵……”

冬宫的高耸外墙下方是一片人山人海,嘈杂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祈祷声一波又一波地刺激着布里的耳膜。

“什么事非要叫小爷起床……”

蓝发少年死鱼眼半闭着,略显愤怒的声音有气无力,明明已经正午了却好像还没睡够。

“王子大人,第二祭司大人突然驾临冬宫,说有要事必须宣布,弗罗斯特王族必须全部在场。”

“啧……”

他烦躁地咋舌:

“就因为这点事啊,还真是不识时务的祭司……”

“王子……这个话可不要被神国的大人听到了……”

“啊啊,知道了。”

——王子大人只有十四岁,这么说话纯粹是年少无知……赞颂神灵,神洗我灵魂……赞颂神灵,神洗我灵魂……

在其后低着头,紧紧跟随着的下仆在心中为他们的王子大人急迫地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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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里·弗罗斯特。

——如你所见。

是一个十四岁少年,有着一副冰风代表性的外表——蓝色头发,碧色眼眸,身体纤细却又孔武有力。言谈举止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

作为被期待成为冰风下一代国王的王子而出生,冰风的王子大人。

——却是个慵懒散漫,不学无术的蠢货。

大部分人是这样评价布里的。

但也有人觉得布里十分地有所谓的“领袖气质”。

那正是言谈举止间给人的奇怪感觉造成的。

无论是撩头发、走路、说话,都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傲气和自信的感觉。

明明是个颓废又游手好闲的废人,却莫名其买地有一股让人想要对其追随的霸气。

总之就是在这样的争论下,布里最终还是保持住了继承下一代冰风的权利。

在布里满十六岁的时候,神使与祭司会亲临霜宫,为布里举行“奠基仪式”——那时布里的继承权就完全确定了,人们对他的称呼也会从“王子”变为“王嗣”。

虽然奠基仪式还有两年才会到来,但那样的未来已经是铁打的了。

——若不是安杜因选中了他作为“棋子”的话。

庞大的家族成员几乎把王座大厅团团围满。但王座前的长桌正是依据家族的人数而定制的——刚好每个满十二岁的家族成员一人一把椅子,将王座大厅前的长桌占满。

本来十分难得一见的家族完全团聚的情景,此时因为第二祭司的国事访问而出现在了冬宫。

此时王座上没有人。

就连国王也坐在了长桌上。

于是在众人虔诚的视线下,第二祭司安杜因缓缓地登上阶梯,在王座前转过身来,面对众人。

第二祭司露出善意的笑容,十指相抵,掌心拱起——

“各位,弗罗斯特家,神庇佑世界。”

以充满了正气的澄澈声音念出了祈祷词。

“赞颂神灵!神庇佑世界!”

长桌旁的人们跟随着齐声高呼道。

安杜因脸上的笑意更加浓厚。

“神灵将会赐福各位。我,第二祭司此次公开访问冬宫,有两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说完,他四处望了望。

“贵国王子,布里·弗罗斯特,贵国公主,阿利亚·弗罗斯特可在?”

随着温和的声音,长桌上站起来一个幼小的少女。

“阿利亚……弗罗斯特,在此……”

“嗯,很好。”

第二祭司满意地点了点头,沉默下来等待着另一人的出现。

嘭。

——“啊,在这,来迟了。”

阿利亚坐下的同时,王座大厅的大门被猛地打开,门背后出现的是一个邋遢不堪,不成体统的少年。

布里·弗罗斯特姗姗来迟。

“好,两人到齐。”

似乎对布里的无礼举动丝毫不在意似的,祭司的脸上始终有着一道愉快的微笑。

“请两人并排站到王座前——我前方来。”

“我,我吗?”

布里疑惑地指了指自己,看向长桌上的家族成员——

……只见长桌边的人们也不约而同地瞪着他,怒视。

“啊……哈哈哈……”

他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和自己的妹妹——冰风公主阿利亚一起站到第二祭司前方的台阶之下。

祭司的脸庞上看似和善的笑容总是有种意味不明的别样色彩。

看着眼前年轻气盛的布里,娇小可爱的阿利亚——

——“我在此代替神灵宣布,取缔冰风王子——布里·弗罗斯特的王国继承权,将之转移到冰风公主——阿利亚·弗罗斯特身上,此后,阿利亚将作为冰风继承者的唯一备选人。”

以同样意味不明的语气道出了这样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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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布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既然是祭司以神之名说出的事情,就不需去怀疑其绝对真实性。

所以只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但就算在祭司宣布这个事情的瞬间听错了……

底下人们的窃窃私语也不可能再重复听错那么多次。

——什么?

——祭司大人刚刚说了什么?

——祭司大人说……要取缔布里王子的国王继承权。

——什么?

——王位继承者变成了阿利亚公主?

——不,安静一下……不管再怎么说,如果这是祭司大人或者神灵的命令的话,我们也不可能不遵从。

——对……也就是说……

——没错,布里已不是未来的国王了。

——开、开玩笑的吧……

——不可能,神不会开玩笑。

——……

……

——啊……看来是这样了。

不知道是窃窃私语逐渐停止,还是布里已经感觉不到声音,总之那些人互相交头接耳的声音就此沉寂下来。

布里抬头看向祭司——

邪笑。

之前一直挂在祭司脸上,意味不明,无法形容的微笑。

布里此刻突然找到了词语。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祭司本身就是那样。

——但是在宣布了对某个人的取缔之后……一般人会显得这么高兴吗?

虽然不明显,但那笑容,简直就是乐于看到这样的情景似的。

——高兴吗?

不……更像是小孩子看到新玩具时的表情吧……虽然差了很远……

仿佛静止的时空里,惊愕的布里和微笑的安杜因对视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布里王子。

——不可能,我的王位……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被取下。

——如果你非要听的话,那好吧……

安杜因顿了顿,郑重其事地用唇语说道:

——高兴吧,你是我的第一颗“棋子”。

——棋子?

……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周围人们的窃窃私语开始停息。

“很遗憾,布里王子。”

第二祭司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惋惜。

“取缔你不是我本意,但作为祭司,必须遵从神的旨意。”

他满怀歉意地低头致意。

——装什么蒜……

布里的眼神宛如冰刀般凌厉地盯着安杜因。

但再怎样都是无济于事的。

祭司直起身来,十指相抵,掌心拱起。

“赞颂神灵!神庇佑世界!”

念出祷言后,安杜因扬长而去。

……

——你相信神灵吗?

一只脚踏出王座大厅的安杜因,向布里传去这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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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里抱着膝盖蹲在房间中大床的一角。

本来的生活过得悠闲自在——因为迟早会成为冰风的王。

但今天还没睡醒,噩耗就突然袭来。

那样的生活也说不定要就此终止。

风花雪月,挥霍无度,自由自在,肆意妄为……

那样的生活再也无法享受了。

……

布里握紧了拳头。

——我才不在乎那些事情……

他猛地抓起床单,用野兽般的蛮力撕扯着,发泄着。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想知道原因……

床头柜被猛地踢倒,砸在地板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因为我太过颓废了吗?

他也是知道自己所过的生活是怎样的,但即便如此还是不知克制,也不想克制,只是任着性子生活。

——不……绝对不是那个原因。

床单逐渐发出布料断裂的的声音。

——棋子……对,他说了我是“棋子”吧……

——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床单被猛地撕成两半,布里始终没有得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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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子”完成一颗。

安杜因轻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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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历九代四十二年,风霜月第二天。距离亚阳来访前一日。

这天,布里穿上只有平民才穿的粗布衣,披上一件土气的皮夹克,准备出门。

街上的孩子们今天有集会,身为“老大”的布里不参与可不像话。

一如往常,他翘掉了剑术课和神学课。

——剑术课老师常常被他打得满地找牙,却还聒噪地教着布里认为没用的技巧。

而神学课是自两年前,在冬宫王座大厅见到第二祭司——安杜因之后就再也没去过。

虽然在那以后布里也有向神祈祷过,但每次站在神像前,脑海中浮现的不是咏叹调,不是祷言,而是第二祭司意味不明的微笑。

虽然已经两年过去了,布里还是始终无法忘怀。

“……”

于是自己两年来哪怕一次也没有祈祷过。

察觉到自己又在考虑这件事,布里无奈地轻叹。

“明明是跟我毫无关系的无聊事。”

他像是自我暗示般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穿好衣服。

——两年都过去了,再怎么考虑也是没用的。既然想不通的事,那就不去想就好了。

但是布里也是在那件事两个月之后才想通这样的道理。

他为自己因为这种无聊的事情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两个月光阴而恼怒悔恨。

于是他释怀的当天,也是如现在一样。

他打开背对着宫殿方向的窗子,将身子探出去望了望——

一切安全。

纵身一跳,他高度集中着精神,在急速降落中准确地抓住了树冠上的一根树枝。

“呼……”

——无论来多少次都好惊险……

每次都是这样,有惊无险,布里成功地离开宫殿,两年内几乎没走过正门。

之所以会用“从五层楼跳下来抓住树枝然后降落”这种危险性和难度都极高的方法,其实是迫不得已的。

无论几次,被王宫里其他人看到都十分难受。

——果然,一没了权力,一切都变了,别人的眼神也是。

布里对别人瞧不起的眼神和悲悯的态度感到烦躁,因此几乎断绝了和王宫内的人交流。

这是布里不久前在冬宫闹市街区学来的。

那段时间街头中似乎很流行这样的举动——大家都从三楼或者四楼跳下,趴在树冠上或者抓住树枝,回到地面。

——布里对想出这个点子来的人赞不绝口。

“成功。”

布里从树上跳下,抖去满身的叶子和灰尘。

他回望自己远在五层的窗户,在那里,他是布里·弗罗斯特。在街头,他是名号为“王剑”的老大。

与那个小窗对比起来,果然外面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广大啊。

——我不需要呆在那样的地方,除了权力,应该有更多的东西等着我去追求。

竭力扫去杂乱的思绪,布里此刻化身为王剑。

“喔!王。”

“说了多少遍别这么叫我,混球。”

“大伙们,起来起来都起来,王来了!”

布里无奈地轻叹,然后四下扫视——

这里是冬宫街区深处一个早已废弃的大仓库,本来在这里囤货的大商队前些年不知道什么原因撤往兰特尔去了。

于是布里便以这里作为据点,于两年前成立了只属于他的组织——“黑酒团”。

他召集无工作者、流浪者、叛逆者甚至流亡者来到这里,并如同组织的名字一样——建立起了一个酒厂。

但也只是表面上是以这个仓库作为据点的酒厂,实际上就是一个以“王剑”亚阳为中心的无业游民的团体。

——不过产酒的事情是确实存在的,他们并不反感劳动,相反,他们很感激为他们提供了工作和收入的老大——布里。

此时,黑酒团的成员齐聚于此。

——这些都是布里苦心经营的成果。

一个人数多达两百,自由散漫却又紧密结合的组织。

在这样的组织中,开始有了开玩笑将“王剑”直接称之为“王”的人。

……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算坏事。

在这里聚集的人们会爱戴布里还有一个原因——

在他们眼中,布里几乎是无敌的。

曾经有无数个人曾经不服气一个十六岁小鬼头带领黑酒团而造反,他们妄图通过与小孩子一对一的决斗来让布里颜面扫地。

谁知布里打起架来完全不按照章法。

——用一个词来形容打架的布里,那就是“疯狂”。

即便十多个人一起围上去,结果也只是布里抓住带头的人,把那人的身体完全当做盾牌和武器,将对手全部打倒。

这样的战斗毫无章法而且恐怖。

——强大的经营能力,提供了难得的收入,还拥有这么大的根据地和无与伦比的实力。

这些因素铸就了如今的成果——

人们先先后后地站起,空旷的根据地内鼎沸的人声和攒动的人头都停止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布里,仓库中顿时一片安静。

布里不禁露出了满意而自豪的笑容。

“黑酒团的大伙,感谢你们聚集在这里。”

仓库中高高低低的各处传来人们唏嘘的声音:

“没什么感谢的,因为王是我们的老大!”

“王!王!王!”

“老大!老大!老大!”

布里无奈地扶额。

——为什么会这么狂热啊?这可不是什么叛乱组织,也不是异教徒组织啊。

对了……要是被外人听到“王”啊“王”地叫的话会把城防军引来的吧?

想想就感觉麻烦——自己八成会被城防军的蠢货认出来吧,从此或许就没有办法当黑酒团的老大了。

一想到这里,亚阳便抬了抬手,制止了狂热的呼声。

——真是的……父王出游也没见他们这么狂热啊。

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焦虑的事情,反倒应该感觉高兴才对。

正因为这样,这样的事情再三重申也不为过——

“说了几遍了……叫我的全名,王剑。你们叫‘王’不仅傻里傻气的,还会把城防军叫过来的。”

“什么城防军,我们这样不也叫了一段时间了吗?王。”

“——”

布里强止住叹气的冲动。

“王你什么都不用管,我们乐意这样叫,就算城防军我们也有办法,绝对不会给王惹上麻烦的。”

“是啊!城防军来一个干倒一个。”

“对对对,我们黑酒团不是好惹的。”

……

仓库里先是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地毫无意义地赞颂着王剑,歌颂着黑酒团,后来逐渐演变成大讨论。

——已经炸锅了,并且有向争吵过渡的趋势。

“可是……城防军也不是好惹的吧……”

“哈?你小子说啥?瞧不起我们黑酒团吗?”

“不……所以说我也是黑酒团的一份子啊……”

其余的——

“你们觉得王一只手能打多少城防军?”

“十个!”

“二十个!”

“啥?你们是真瞧不起王吗?王可是能一口气对付五十个人的呢。”

“对对对!无论来多少都会被王打懵逼啦。”

——唔。

布里看了看那个左一句右一句地说着“啥”这奇怪口头禅的人。

布里又忍住不叹气。

——明明是个体型娇小,脸蛋清秀可爱的女孩子,年龄应该和自己差不多,但为什么会跟个七八岁大的小孩子一样啊?狂热到这个地步……连黑酒团里盲目的崇拜气氛都是她带起来的吧?

该说不愧是在深街黑巷里长大的女孩吗?她染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带着耳环,一身干练的皮革衣服露出了大片极为漂亮的肌肤。

——为什么呀……明明只有十五岁的样子。

不过转念一想。

——喔喔,这不正是所谓“不良美少女”的感觉吗?不赖呢……

——咳咳!

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十分不妙之后,布里赶紧挪开视线,故意干咳几声,清了清嗓子。

“算了算了,我感觉我这个老大已经制止不了你们了。”

“是吧?你承认这个称呼了吗?王!”

又是那个看上去十分带感的不良少女啊。

“真蠢……只要你们别蠢到在大众场合喊这个称呼就行了。”

“喔!王!王!王!”

——不制止的话又会变成一群人瞎喊一阵的事态。

布里抬了抬手:

“这段时间,团内一切运作正常吗?没有出现什么大事吧?”

布里将视线投向人群当中的其中一个。

“王,一切运作正常,团内业绩不断上升,我们与好几支商队做了大交易,捞了一大票。”

——伴随着布里的视线和沉稳雄厚的声音,从人群中走出了一个体型庞大的大块头。

——这个叫做波洛克的男人正如字面上的,体型庞大,身高即使在人群中也显得鹤立鸡群,再加之他一身黝黑的皮肤和反光的秃顶,让他在人群中的辨识度极高。

他会站出来回答布里的问题,是他在布里不在时作为二老大——也就是副团长管理黑酒团的缘故。

黑酒团的商业运作基本都是这个大汉在主持,他是最接近黑酒团的人,对团内情况了如指掌——并且绝对忠诚。

至少布里是这么认识他的,也只有这样才敢把责任交给他。

“嗯,辛苦你了,波洛特。现在黑酒团的规模扩展到多大了?”

“王一个月前来这里时是散布在冬宫街头各地的两百三十二人,这段时间人数奇怪地大量增加,目前已经达到了两百八十人。”

“一个月增加了这么多成员,确实挺奇怪。”

——是有什么事情吗?

以往一个月前也不见得人数增加十个,这短短的一个月前就增加了四十八人……是该担心还是该高兴呢?

“对了……那些新加入的成员中没有可疑的人吗?”

“是的,王。我们已调查过这些成员,没有任何可疑……”

“怎么了?有话就说,不要迟疑。”

“万分抱歉,王。新成员中许多都有……叛教倾向。”

“这不就是可疑的人吗?”

布里感到一些不悦。

——尽量少惹麻烦,但对惹麻烦的人毫不客气是黑酒团的行事准则之一,而不收编“可疑人员”也算在“尽量少惹麻烦”的行动准则内。

但叛教者不就是最容易引火上身的,最可疑,最需要远离的人群吗?

“不,王,如果我失职了,请去除我的职位,或者我会直接离开黑酒团,但我觉得那些人有些让人在意的地方,所以暂时将他们留了下来……我认为这样的事只有王能够判断。”

“是很严重的事吗?”

“不算严重,但是很诡异。”

波洛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叛教者一般来说很少如此大规模地集中出现,就算出现这样大规模的叛教者集团,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就会被神殿军给制裁了……但是这次的叛教者是几乎同时大规模出现的。”

“所以?”

虽然感觉到事态不对,但布里也开始听倦了。

“王,散会后我会把那些新成员带来,请与我私谈。”

“好。”

布里轻轻地点头。

“王,还有一件事,我想这件事你会感兴趣。”

“说来听听。”

“最近加入团的人数增多,就连外乡人——甚至异国人也有想要加入的。”

“嚯。”

人群中一片唏嘘。

如果说之前那件事稍微有点让人担心,那么布里对于这件事的第一反应就是高兴和欣慰。

——黑酒团的影响力果然在增大。来吧,来吧,都来吧,只要是忠心的,不惹麻烦的,对团内有利的,我都欢迎你们。

“是什么人呢?”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布里不禁露出了稍微有些骄傲的微笑。

仓库中其他人也有许多窃窃私语着,叫着好,自傲地笑着。

“……”

波洛克在兜里摸索一阵,拿出一个与他的身形相比起来很小的笔记本。

——他是怎么写字在这上面的啊……

布里这么想的时候,波洛克将笔记本翻开。

“来自卷饼商队的……共有四人。卷饼商队是从阳东来的,在托霍奥格全境游行的较大商队。从溪林公馆来的外乡人六人,城外渔村来了两个人。来自兰特尔帝国的游民共三人,来自罗伊领主国的游民一人。呃……还有个自称诗人的家伙,来自兰特尔。总共十七个人。”

“卷饼商队,那可是很棒呢。”

“对,但对于外乡人和异国人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因此暂时搁置了。”

——那么那几个预备异教徒的事就不该这么草率。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打消布里的喜悦。

他眼里流露着一看就明白的神色,扫视人群。

人们在交头接耳,随后逐渐人声鼎沸。

“卷饼商队?你听过吗?”

“你是笨蛋吗?这个都没听过,不过也难怪……听说那个商队每十年才会经过冬宫一次。”

“我只能猜到肯定不是小商队啦,毕竟是能在全托霍奥格游走的商队,肯定不简单。”

“蠢货,何止不简单,那个商队可是什么都有,钱完全可以买下一座城市的商队啊。”

“喔,这么厉害?”

“这么说,黑酒团又钓到大鱼了?”

“是啊,只要拜托这个商队帮忙卖黑酒团的酒……”

“嘿嘿,我就说跟着王剑老大混肯定没错。”

“黑酒团!黑酒团!黑酒团!”

“王!王!王!”

——又在瞎起劲。

“王。”

虽然说的是一样的话,但从身后传来的这道轻微的呼唤很明显含着不一样的感情。

“什么事?”

“我说过了吧,卷饼商会只是一个‘比较大’的商会而已。”

“对。”

“我是说……”

“哈哈哈,不需要你来告诫我。说实话,他们这样我也很无奈啊。”

“一切都是王让人们的内心完全团结在一起的缘故。”

“……”

——想来,我也没有做什么突出的事啊,真奇怪。

“呼——妈的累死了。”

黑酒团的群众在听完报道后暂时都散去了。

偌大的仓库里只剩下布里一人无力地靠在货堆集装箱上。

——想骂人但又不能胡来……

“憋死了憋死了妈的。”

他一个劲地发着牢骚。

“真是就像幼稚的小孩子一样……他们究竟是怎么认为黑酒团的啊……”

人群散去的仓库才真正显现出来它的庞大,中央是空旷的地面,靠近墙边的地方则被做成了一级一级的阶梯——

简直就像是特意为了集会而建立的仓库。

不过布里连这间仓库的来源也没有多问,在看到的一瞬间就已经决定以此为据点了。

布里挑了最高的一处阶梯坐下。

——我究竟是为什么建立了黑酒团?

这是布里这段时间经常质问自己的问题。

回想起在黑酒团刚建立的时候,和其他的一些混混团体起过无数次大大小小的冲突……那群蠢货总是主动找上黑酒团,然后被布里打得心服口服。

再想起缺乏新成员时,自己和手下在街头到处探风,到处找人,四处奔走,始终是得到了不少的成员,其中甚至不乏一些人才。

之后是为了替被欺负的成员打抱不平,黑酒团倾巢出动捣毁了对方的根据地。

……

之后是为了黑酒团的生计而忧心。从成员们各自提供的经济来源,到大家一起创造财富。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仅仅两年内飞一般地完成了。

黑酒团急速地发展到如今的规模。

那是属于布里的组织。

——但自己为什么要为了黑酒团这么拼命呢?

明明自己呆在冬宫中,自然就会享用到数之不尽的财富。

但自己还是在两年前抛弃了这一切,与自己原本的生活背道而驰。

——似乎是,自从继承权被取缔时开始的。

或许一回想,自己当时就仅仅是因为不甘心吧……

自己不想认输,不想接受那个事实。

所以说自己逃了出来,以“王剑”的假名创造了属于自己的“王国”——黑酒团。

“居然叫我‘王’呢……真是没办法。”

布里十分宽慰地笑着。

明明只是这个小团体的“王”,没什么好高兴的。

——但这样的满足感完全挡不住。

是啊,黑酒团和真正的王国比是微不足道的。

——可那又如何?

——我要的只是黑酒团。

哒、哒。

——波洛克带着新成员回来了吧?

空旷的仓库里回响的脚步声将布里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整理呼吸,定睛看去——

“你好呀,冰风王子。”

理顺的呼吸变为一口大大的凉气。

♔♕♖♗♘♙♚♛♜♝♞♟

——两年了,“棋子”怎么样了呢?

像是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安杜因再次踏进冬宫的土地。

为了准备和他可爱的棋子——布里再会,他首先来到冬宫街头一个肮脏的小巷子中。

他脱下为了掩人耳目而套上的皮质长袍,露出了掩盖在其下,华丽的祭司服。

——祭司服的金色辉光撅住了昏暗巷子里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

颓丧地坐在墙根下的废人,瘦骨嶙峋的老人,肮脏顽劣的儿童,狂热的叛教者,杀人犯,窃贼……

群聚在这里的人们同时将目光投向那边。

“祭司……神国祭司……”

濒临饿死的流浪汉猛地翻身坐起。

“真的是祭司啊!”

“祭司!”

整个小巷沸腾起来。

“祭司……祭司大人!”

——“闭嘴!神光降临此地,跪下!”

因“第二祭司”的高贵身份而引得小巷一片嘈杂的安杜因怒斥道。

——在这里千万不能被另外的人看到。

小巷顿时安静下来。

此时,不论是多么凶恶的杀人犯,都虔诚地跪倒在神光之前,额头贴地——

“赞颂神灵!”

高呼道。

听到无比热诚的祷告,安杜因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下来。

然而他心里却是想道——

肤浅。

——明明是一群连“神”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

安杜因有八成的把握确定自己曾经与“神”交谈过。

也据此,他了解了所谓的“神”……

并不是那么尊贵的,值得拜伏的东西。

“赞颂神灵,神庇佑世界……”

十指相抵,掌心拱起。

——那“神”,似乎对他所创造的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是个不负责任的家伙。

——那“神”,似乎还以为自己创造了一个美丽,安详的世界吧……

“听着!肮脏的贱民,神的子女。”

他平举起双手——

“你们为何而活?”

提出了这样一个对于团聚在此的人们来说,最尖锐不过的问题。

底下的人只是趴伏在地,默然不语。

——还有的人颤抖着。

创世神灵祝福维护世界的人类,惩罚企图扰乱世界的蠢货,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所以罪大恶极的人们颤抖着,甚至小声哭泣着。

——他们虽然在神圣面前颤抖不已,却也沐浴在神光中,由衷地忏悔自己的罪恶。

是救赎?是天罚?

那些都不重要,此刻,只需要虔诚地祈祷。

但是——

“你们这些肮脏的贱民,为何宁愿抛弃荣光,舍弃人性,就算抛家弃子也要活到现在!?”

安杜因严厉的话语中似乎挟带着对灵魂的冲击,无论是怎样的人都不住地颤抖。

他们也思考着自己做到如此地步也想要活下去的原因。

其中,他们大部分人都是为了某个夙愿,而必须活下去不可的人。

即使舍弃一切,只要是为了那个夙愿,也必须活下去的人。

每个人都是有着或多或少的难言之隐,才走上无法回头的道路,最终沦落到这个黑巷子,奄奄等死的。

安杜因的这番话无疑在他们心中引起了滔天巨浪般的回忆。

——是啊……究竟是什么支持我活到现在的呢?

他们如此思考着,逝去的记忆一并被勾起。

而正当他们沉浸在回忆和思考当中时——

“你们存在的意义,就只有作为神的子女,好好地活下去!”

他振臂一呼,然后解下肩上的黄金色披风。

华贵的布料落到脏污的地面上,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抬头目视。

原先被披风挡住的整只手臂,此时展露了出来。

那是一只被魔法卷轴完全裹住的手臂。

——将魔法卷轴撕成条,一圈圈地缠在手臂上。

魔法卷轴之下似乎包裹着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多余的布条没有风也诡异地飘动着。

“我允许你们抬起头来,看看这只罪恶不堪的手臂。”

他邪气地笑着说道,一只手牵住了魔法卷轴末端的一头。

随着第一个人的动作,众人都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很好,请你们盯好了,不要转过头去。”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停留,记住他们的表情。

“谁敢移开眼睛,我便杀了谁。”

话音落下。

他牵着魔法卷轴末端的手轻轻拉动。

在寂静无声中,魔法卷轴滑落,封印解除。

——寂静无声。

的确,没有一个人移开眼睛,没有一个人出声。

因为刚看到这幅情景,就已经没人能够做到这样简单的事情了。

“很好……哈哈哈……”

那些人的双眼都仿佛蒙上了黑雾。

就如同安杜因手臂上不断逸散出来的不祥气息一样。

“你们为何而活?”

安杜因再次问道。

这次没有人沉默,眼睛蒙上黑雾的人们异口同声地答道——

“为了……对自己来说,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

到此,人们不再异口同声,而是各自将心底的答案讲了出来。

——为了家人。

——为了老婆。

——为了钱财、权利。

——为了与某人的约定。

——……

五花八门。

——真无聊……

安杜因轻叹道。

——这些理由啊,真是无聊透顶,无聊到极点,毫无意义……真亏这种理由能支撑你们活到现在啊。

不过,对安杜因来说,这就足够了。

毕竟他也不是专程来听这种无聊的话的。

紧接着,他又丢出一个问题。

“你们,相信创世神灵吗?拜服与他的荣光吗?”

毫无疑问——

“赞颂神灵,神创造世界。赞颂神灵,神庇佑世界。赞颂神灵,神塑我肉身。赞颂神灵,神洗我灵魂。赞颂神灵,神净化世界。赞颂神灵,神孕育力量。赞颂神灵,神创造世界。赞颂神灵,神庇佑世界。”

人们以无神的声音,空洞地念出祷言,代替回答道。

“那么……看到这个东西之后,你们还能如此坦然地念出祷言吗?”

人们眼中的迷雾逐渐消散。

“那个”被第一次展现在他们眼前。

任何人都知道的,被神国列入法典的——绝对禁忌的力量。

随之,坚定不移的信仰开始动摇。

“你们,如果真的想活下去,就去黑酒团吧,不去那里的话,你们终究得全部饿死或者被处刑。”

众人只是恐惧地看着安杜因将魔法卷轴缠上——

那左手臂上骇人的巨大伤口像煤炭一般被染黑,里面不断地涌出黑色的诡异烟雾。

在魔法卷轴上复杂术式的压制下,那些黑雾被封印在了其中。

在场的全员都舒了口气。

安杜因披上沾污的披风和掩饰用的长袍。

“你们都是‘棋子’,不过是‘弃子’……对了,千万要记得去加入黑酒团啊,然后把‘祭司正使用禁忌力量’的事实全部抖出来便可,不过……不要让黑酒团以外的人知道,不然下场可是很惨的。”

——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

——到了。

那之后的第二天,从小巷里转出来的安杜因最终找到了这个做为黑酒团的活动据点的废弃仓库。

似乎因为集会刚刚结束,他在走向这边的时候,也有许多人以相对的方向走来。

他们的表情看上去很高兴,好像是在刚刚的黑酒团集会里听到了很好的消息。

本来昨天那些人也应该成为这些自傲的黑酒团成员的一员的。

——可惜他们是“弃子”。

安杜因不无惋惜地叹气,待人群全部走远之后,才迈进了大仓库。

“你好呀,冰风王子。”

他摘下兜帽,微笑着扬了扬手。

但是随后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什么呀,这么排斥我吗?我很伤心喔。”

安杜因装模作样地露出苦恼的样子。

而布里只能瞪大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像被扼住了喉咙,布里只能发出无谓的呻吟声。

——沉睡的恐惧记忆被唤醒。

在两年前,宣布取缔自己的王位,从而导致布里的一生就此改变的人,如今就站在面前。

“怎么了?冰风王子?我有那么可怕吗?”

“……”

布里逐渐冷静下来,并为自己感到不耻。

明明只是做了取缔自己继承权的这种事情,却让两人的再见一开始就蒙受如此大的恐惧。

——还真是丢脸……

但是,谨慎是不可能放下的。

尽管眼前的人没有做过直接危害自己的事,但身上总有一种不祥的气息。

虽然那样的气息会在他以“祭司”的身份出现时变得无隐无踪,但是那样反而显得不自然。

虽然表面上是个没有危害的人,但实际上可能十分危险。

——虽然布里做出了如此的推论,但那怎么说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或许祭司根本就没有恶意。

这么自我安慰的布里稍微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仅仅是第二次见面,对面也没有恶意,就紧张成这样,真是不像话。

魔法素子没有波动,证明他没有使用情质来扰乱自己的情绪。

既然如此,那就先问清楚来意吧。

“赞颂……”

见到祭司,布里反射般地想要念诵祷言。

但是,记忆涌上心头。

回想起来,两年前让布里对神的信仰产生怀疑,从而没再上过神学课的,正是这个人。

——宁死也不会再说出那个毫无意义的短句了。

布里再一次在心中确定那以生命为代价的誓言。

而且,布里还注意到了一个不寻常之处。

那就是,对方似乎也没有说出祷言。

圣创神国的人,在遇到其余人类的时候,都会先念出祷言,然后打招呼。

然而,这个神国最尊贵的人之一——第二祭司,安杜因却没有念诵祷言。

“啊,真失礼,连祷言都给忘了,谢谢提醒”

他以一眼就可以看穿的做戏的口气说道。

然后十指相抵,掌心拱起。

“赞颂神灵。”

布里憋足了勇气,说道:

“动作标不标准我先不说,不过祈祷可不会这般随意。”

“那种事情怎样都好啦。”

安杜因摆了摆手,示意布里终止这个话题。

“我想你很想知道我私自造访冬宫的来意吧?”

“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的话,我可不想见你。”

安杜因语气轻佻而戏谑地说道:

“为什么?因为我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布里猛地以凌厉的眼神向安杜因怒视着。

“你为什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小孩子的思想很单纯啊,看来这句话是真的。”

“你……你究竟想说什么?”

“别急嘛,好吧,既然你那么急切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

安杜因嘿嘿一笑:

“其实,你似乎很在意那件事情呢,你也很在意你的继承权,甚至感到愤怒,对吧?”

“胡扯!我早已对权利没有留恋了,我只是想知道我被取缔的原因,既然你来了,就告诉我吧。”

“哎呀哎呀,真是言不由衷呢。”

安杜因苦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魔法卷轴,拿在手上抛了抛。

卷轴数次离手之后,在空中漂浮着铺展开来,魔法素子受到扰动。

奇特的光与影在卷轴周围飘扬,消散之后,卷轴以奇特的方式振动起来——

“王!王!王……”

卷轴发出的声音,正是半小时前的会议上,由众人一起呼喊时所发出的声音。

“不得不说,魔导真是简单易用的……”

——咔擦。

冰块破碎,卷轴撕裂的声音打断了安杜因自顾自的感叹。

布里阴沉着脸,向前伸出的手掌心上冒着寒气。

“别提……”

“哎呀呀,脾气真是暴躁,让我把话说完好吗?反正你刚才也听到了,那我就直说了——你创造的集合法与违法为一体的团体,黑酒团,真的挺了不起呢。既然是你创造的,你就理所应当地拥有黑酒团最大的权利,我这么想没错吧?”

说完,安杜因露出了恶魔般的愉快笑容。

“严格来讲,是没错。”

布里盯着他的金色的瞳孔说道。

“可是,和权利没有半点关系。”

“驳回!前后矛盾……暂且不说这个,你那天逃出冬宫跑到街区,不就是因为不甘心吗?不甘心啊。”

“啧……”

“正是因为你那一天的不甘心,这个厉害的组织才会建立起来呢。另外,你现在也十分不甘心喔。”

“混蛋!别用四段魔法!”

“……喔喔,真敏锐呢……只会二段魔法的你能够察觉到四段魔法,很了不起的判断力呢。但是,你为什么不甘心呢?”

——为什么。

布里焦躁地咬着指甲。

——不甘心,当然是因为原因不明地被取缔了啊,好歹告诉我原因吧。

“不甘心,说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利吧。”

“都说了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算了算了,不逗你玩了。”

安杜因满足地笑着。

“逗我玩?你来冬宫的目的就是如此吗?”

布里感觉自己的理智因为愤怒而已经处于边缘地带了,时刻都有抑制不住冲动的危险。

而安杜因却是一脸“烈酒满杯”的满足感。

他挑起了另一个话题。

“差不多该说明来意了,还记得我两年前最后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你是问我‘相信神灵吗’对吧?”

“嗯,记性不错。那么,两年,能给我个答案吗?”

“答案?早就有了。”

布里咬咬牙。

“神确实存在,但他却是个不负责任的蠢货,自以为将世界构筑得很完美……”

“‘但是还是有人犯罪,还是有人饿死’你是想说这个吧?”

“对。”

“听起来真有济世情怀呢。”

安杜因轻蔑地笑笑:

“但无论哪个世界都会有犯罪和饥荒吧?就算你跟神说,这样的事情也是无可避免的。这些是自然法则。用饥荒来说——作物把地素中的养分大量地转换为其它的素子,此时是丰年。到了第二年,土地的地素没有得到充分补充又紧接着播种,这样不饥荒才怪。”

“但是,若是创世神不这么安排,也许就会是另一种结果。”

“也许吧。”

安杜因侧着头笑了笑:

“我很高兴,虽然方向不同,但我们观点确实相同的呢——‘神’那家伙,就是一个胡来的,不负责任的蠢货。好了,我知道你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老实说,我很满意哦。”

“既然问题问完了,请你快走吧。”

“为什么?”

“因为我的成员待会要过来,你不希望被看到吧?”

“还真是贴心呢。”

安杜因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可是,不用了。”

仓库外面响起许多人的嘈杂脚步声。

“本来还想告诉你当时取缔你的原因,和为什么称呼你为‘棋子’呢,可惜,看来时间不等人,你的黑酒团成员,很快就来了呢。”

说着,安杜因戴上厚重的兜帽,躲到仓库一角去了。

望着朝着自己走来的黑酒团成员——

“波洛克。”

他轻呼道。

♔♕♖♗♘♙♚♛♜♝♞♟

亚阳·罗伊,罗伊领主国王子,于十二历九代四十二年,风霜月第三天,前来冬宫拜访其挚友——布里。

——哒哒。

……我应该叫过那群笨仆人今天不要来叫我起床的啊,昨天明明睡得很晚……

——哒哒。

真烦……是谁啊?对了……我前不久似乎约了那小子过来找我来着……

“布里,我,亚阳来了。”

——啊,真的是他啊……终于来了,可是我还不想起床……

——哒哒。

……饶了我吧,昨天真的累死我了。

呜……明明来晚一点也没关系的,我还想再睡一会啊混蛋……呼……翻个身……

——哒哒哒。

……

“打什么鼾,快开门!”

……有、有吗?

——哒哒哒哒哒……

啧……妈的。

“住手啦罗伊蠢猪!”

布里猛地从床上翻身而起,爆发出一阵怒吼。

……

门外稍微迟了一些才传回另一人的声音,看来是稍微犹豫了一会。

“啊?一直睡到正午的人才是猪吧?我可是受到主人的邀请而来,现在却要被拒之门外?”

“亚阳啊……”

布里挣扎似地坐到床沿上,无力地套上鞋子。

“嗯?”

“你能不能改改你那操蛋的讲话方式啊,听着真难受。”

“这是高等教育礼仪的体现,像你那样说话才真没有王子的风范。”

“对啊,你这恶心的书虫。”

“我是书虫?那么像你你这样抗拒知识的蠢货就只能是最低级的软体动物了吧?”

“我可是,冬宫街头的英雄!”

“英雄?那是什么熊?其实你想说狗熊,但是不知道有这个词语吧?愚蠢的冰风饿熊。”

“嚯?这么嚣张?”

布里用手指随意地顺了顺蓝发,睡衣都不换就打开了门。

门外的阳光并不强烈,但风霜月让人不舒服的凉风立刻就顺着门缝灌进来。

“那么久不见,结果一见就要吵架呢。有意思,亚阳·罗伊。”

“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来跟你见面的话,我宁愿呆在家里修习,布里·弗罗斯特。”

多年未见的两人面庞上都带着彼此间最熟悉的笑容——在外人看起来就像想要互相吃掉对方的鳄鱼般的狞笑。

——“哈哈哈哈……”

目光相接,两人同时爆发出会心的大笑,隔着门框互相重重拥抱在一起。

布里和亚阳都感到由衷的喜悦和安心——时隔多年,对方似乎还是一点都没有改变,两人的友情也还是一样深厚。

“虽然是发生了那种事情,可你也不至于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床吧?”

“既然都已经被取缔了,还那么早起床干嘛?”

布里挠着头,很轻松地撒了个谎。

——今天这么晚起床,懒散习惯了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另一个理由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唉,你也是乐得悠闲。”

“既然可以,那就要对自己好一点,这是绝对的。”

“好好好……”

亚阳苦笑着拎起水壶,从柜子里翻出两个茶杯。

“啊,那种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

“装模作样也要稍微像一点才行啊。”

他又苦笑,随后两杯热腾腾的茶水就摆在了桌上。

“那么,三年没见……上次我们在一起玩的时候还只是十三岁的小屁孩吧?”

“请纠正用词,上次我们见面时,只是十三岁的少年而已。”

“都没差吧?”

“真要说的话,小屁孩只有你一个而已。”

亚阳淡然地品尝着茶水。

“别啊!我们不是一直都是一起的吗?”

“我可不会陪你一起犯傻。”

“唔……还是没变过呢,你这混蛋还是那么喜欢卖弄口才。”

“你也没变过啊,低俗的饿熊。”

“究竟哪边更可恶啊?”

亚阳不回答,又呷了口茶。

“那么,你这三年都做了些什么事?”

“第一年不用说,我被取缔后的两个月也当做不存在好了……其余的一年零三个月,简直就是完美而又充实的时光。”

“我可看不出哪里充实了。”

“我说亚阳啊,你就不能别打断别人的自我陶醉吗?”

“是,是,你继续自我陶醉。”

“……真是一如既往地欠揍呢。”

“随你怎么觉得,但你先把话说完吧。”

——于是又呷了口茶。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忍笑吧,我说。

——算了不管了,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绝对是出乎亚阳意料的。

布里挺起胸膛,一脸满足与自傲地说道:

“这段时间,我的经历只能用‘冒险!兴奋!热血!奋斗’来形容啊!”

“请你解释这些词语和你的联系在哪里。”

亚阳一不注意又泼了布里一头冷水,但布里仍是手舞足蹈地说道:

“你听说过黑酒团吗?”

“黑酒团……这么说来,进城的时候,城防军就叫我要小心一群被称作‘黑酒团’的人呢。”

“凭什么啊?黑酒团有做过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吗?”

没想到居然是恶名在外了……布里的额角流下一道冷汗。

“所以,为什么要提起那种可疑的组织呢?”

“喂,黑酒团这个组织哪里可疑了……”

“会被城防军注意到的民间组织,你以为会是什么?”

“虽然被城防军注意到了,但黑酒团真不是不三不四的组织啊。”

“姑且先相信你……对了,为什么要这样维护那个组织呢?”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似乎等了很久似的,布里将酝酿好的答案猛地吐出——

“还能是什么原因?那个组织,黑酒团,正是我创立的啊!”

布里热血沸腾地站起来高呼道。

——亚阳淡淡地呷了口茶。

“喔!这么厉害!”

——然后猛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惊讶地叫道。

“对!就是这么厉害!对了,你刚才不说是可疑组织吗……”

“是布里的组织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虽然你这么说我很欣慰……但总感觉很奇怪……为什么呢?”

“没什么奇怪的。”

“你这么轻易就认可了,我反倒有点不甘心啊。”

“但是,那始终是个‘可疑团体’,这点是没有变的。”

“结果一转眼就变卦吗……”

“我现在十分好奇你的黑酒团。”

“那就对了。”

布里打了个响指。

“我之前创立黑酒团的心态连我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在街头厮混,稀里糊涂地就带了一大帮人。”

“果然说你这家伙有领袖才能是对的。”

“后来那些人在为生计而发愁,于是只有组成团去四处打劫……这点真是大大拉低了我的风评啊。之后,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带着那帮人四处找生计,后来就做到了酒生意。这时我们才决定起名字叫黑酒团。”

“还真的是卖酒的啊。”

“对……不过虽然也有假酒就是了。”

“……有大本营之类的地方吗?”

“有啊,就在城南边的那个大仓库里。小时候我们一起去过的。”

亚阳稍微回想了一会——

“哦,那里啊,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说实话那里没什么好看的啊……”

“不,只要感受到气息就能明白里面平常的样子了。”

布里不禁苦笑着挠了挠头。

——昨天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那个气息绝对没有散掉……

想起昨天的事情,布里决定探一探口风。

“亚阳,你对神是怎么看的呢?”

“赞颂神灵!创世神除了是创造我们的创造主,世界的主人之外,还能是什么呢?”

亚阳无机质的声音突然蒙上了一层虔诚的色彩。

布里轻叹问道:

“你就不觉得神有点不负责任之类的吗?”

这是自己思考了许久的问题。

他抬眼盯住亚阳,绝对不放过任何一个表情细节。

但亚阳始终是平淡的面无表情。

“你想说什么?让我听听吧。”

他也抬起头,直视布里的双眼,将茶杯端到嘴边,一饮而尽。

“你认为神想要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听了这个问题,亚阳露出十分骄傲般的微笑。

“我们有幸作为创世神的子女生活在托霍奥格……这个世界很美,你不觉得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微笑着看向蓝色玻璃外的水晶之城——冬宫。

“为了领略神所创造的这个世界的美丽,有朝一日真想跟着商队四处游历,走遍托霍奥格呢。”

布里听得愣住了,他也向窗外——静静地矗立在慵懒阳光下的水晶城市,望去。

“——普通的城市而已,不知道哪里美丽了。”

环视再三,记忆迫使他这么答道。

亚阳闻言只是无奈地轻轻摇头。

“你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了,当然不能感受到这个城市的美。但我每次踏进冬宫的时候,托霍奥格的壮阔历史就如同风暴一般在我的脑海里卷起风暴,看到这些宛如神迹的高楼,我甚至无数次想要下跪拜服神之手的鬼斧神工——真是完美的作品啊,这个城市,这个世界。”

布里看着亚阳的侧脸。

阳光照射之下,会心的微笑隐约地出现在他脸上。

——果然。

布里自嘲似的叹气,在心中下了定论。

——亚阳,千万不能把他卷进‘神’的另一面来,揪出那个家伙,狠狠地揍他一顿,这种事情,我一个人来就好……

“亚阳。”

布里轻松地叫道。

“你真幸福呢。”

♔♕♖♗♘♙♚♛♜♝♞♟

刚叫出副团长“波洛克”的名字,布里就感到了不对劲。

波洛克一个人带领着一大批陌生的脸庞——后面那些人一定就是被怀疑有叛教倾向的新成员吧。

这么看来似乎十分正常,该来的人也在这时确实地全部到齐了。

排除那个不速之客,眼前的人们,正是自己所等待的。

——然而。

这时打开仓库的沉重铁门,迈进来的人们步履蹒跚。

不仅如此,就连为首的大汉——波洛克也是如此。

目光虚浮,四肢仿佛软弱无力。

当那些人从仓库的阴影下走出,来到阳光所照射的开阔地时,布里彻底察觉到了不对劲。

来人的身上似乎全都缠绕着似有若无的黑雾的样子。

精神涣散,双目无神,就像是那黑雾的傀儡一样。

“波洛克……?”

他疑惑地呼唤道。

——对自己万分热诚的黑酒团成员不可能对自己的呼唤置之不理。

然而现实情况就是,波洛克和他身后的成员全都低着头。

“怎么回事?”

他慌忙地站起来,惊异又担心地看着成员们不对劲的样子。

他突然想到了——其实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能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人物。

——“安杜因!”

布里歇斯底里地怒吼。

眼神仿佛想要撕碎猎物的猎豹一般,他狠狠地瞪向躲在角落里的安杜因。

“天啊,真可怕。”

他从集装箱后面悄悄露出头来。

“你对黑酒团……你对他们,究竟做了什么!?”

“我可以不回答吗……”

他用手指挠着脸颊,露出干涩的笑容。然后指向布里的背后——

“‘棋子’也是需要战斗力的,早就听说你很厉害,但不知道是什么程度,所以可以让我见识见识吗?”

一阵风呼啸过布里的耳边,布里微微侧头躲过毫不留情袭来的拳头,然后抓住那只手臂——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混蛋啊!”

然后用最大的力气将那人扛到肩膀上,对着奔来的人群猛地甩出去。

“‘棋子’究竟是什么啊!你在戏弄我吗?”

“活下来就告诉你喔,但我可不太看好你呢……但是,千万要活下来喔,不然的话,‘棋子’又白准备了……很麻烦的。”

躲在集装箱后面的安杜因以极不自然的语气和表情表达着不同于关切的另一种感情,然后爬上集装箱,盘腿而坐。

“我真的需要考察你的战斗力,等你正式通过我的考核之后……”

他露出嗜血般残虐的微笑:

“真相会铺展开来,这个世界将会变得无比有趣。”

“真相是什么?”

“我都说了——要等你活下来才告诉你喔。”

“但是……不管那时你告诉我怎样的真相,我都是不会放过你伤害黑酒团的罪行的。”

“他们并没有死,当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解除他们的控制的——喔,小心刀!”

——那我就先活下来……不,把队员全部保住,逼迫安杜因说出真相。

虽然不知道那所谓“真相”究竟是什么,但布里感觉到了召唤。

“真相”正是自己所探求的“神”。

他有这样的确信。

侧身躲过毫无章法和诱导的白痴斩击,回转过身子一拳狠狠地揍在那人的肚皮上——就是这样,大呼着“痛”弯下腰来,然后被狠狠补上的一脚踢中头部,直接四肢离地。

——“你爹就是这样教你砍人的吗!!!”

♔♕♖♗♘♙♚♛♜♝♞♟

亚阳毫无疑问地一眼就看出了布里内心中还藏着什么心事。

——就连“不知道自己早已被看穿了”这样的事情都被亚阳知晓得一清二楚。

亚阳在心中暗暗叹气。

既然是挚友布里不愿意告诉自己的事情,一定有他的难言之隐吧。

可是,两人从前是无论什么事都能交心的。

现在却变成了双方互相隐瞒的情况。

这其中的原因亚阳不知道,可布里是一定知道的。

——既然他不说,那我也就不问了吧。

他装出一副淡然自若的表情。

抱着“还是说些什么比较好”的心态,他故作轻松地搭话道:

“你在怀疑创世神吗?“

结果提出的却是个严肃到不能再严肃的问题。

“请如实相告。”

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补充道。

布里喘出一口比叹息还长的气:

“你从没有像我一样在冬宫深巷里闲逛过吧?”

“嗯。”

“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我来,我给你讲讲为什么我会怀疑创世神。”

——终于肯袒露真心了吗?

亚阳在心里疑问道,然后跟了上去。

“让我看看是怎样的邪魔鬼祟动摇了你的内心吧。”

♔♕♖♗♘♙♚♛♜♝♞♟

整个仓库已经可以用七零八落来形容了。

地上,酿好的各种酒液混杂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不可思议的酒香。被酒水沾湿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鼻青脸肿的昏厥过去的人。

放眼望去,某个集装箱上面坐着的披着奇怪长袍的人格外显眼。

“哈……哈……哈……”

另一个人的粗重喘息声不断回荡在封闭的仓库内。

布里正与直到最后仍然站着的波洛克对峙着。

“明明那么崇拜我,居然把我逼进绝境了呢……副手。”

望着伤痕累累却仍然朝着自己逼近的那个体型巨大的黝黑汉子,布里跑向仅剩不多的集装箱后面,背帖集装箱,急促地喘着粗气。

——那么还是一样的!

这个集装箱摆放的位置相对比较高,需要走过一段阶梯才能到达。

而被控制的波洛克此时正是从阶梯缓缓行进着。

“妈的啊啊啊啊!”

为了催发出全身最后的力气,布里一只脚瞪着硕大的集装箱的一边,另一只脚死死地在阶梯上支撑着,爆发出巨大的吼声。

在不可思议的怪力之下,集装箱开始发出吱吱嘎嘎的不妙响声,并开始缓缓倾斜。

“给我接下来啊啊啊啊!”

这是单纯以蛮力来战斗的方式——

将集装箱以绝对的蛮力掀翻,里面的东西——酿酒的工具,酒瓶,或者等待出售的成品酒都猛地倾倒出来。

每次这样做,都能立马就扫到一大片被控制的成员,因此虽然胡来,可效率却不是一般地高。

但唯独眼前的大汉一直屹立不倒,山一般的体型和坚硬的肌肉可以毫无压力地正面承受这样的冲击。

集装箱随着倾轧的声音翻倒,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倾泻而出。

知道这样的冲击无法将波洛克彻底打倒,布里跳上集装箱,朝着做出下蹲防守姿势的他一跃而去。

“给我,消停!”

他在空中华丽地转身回旋,一脚重重地踢在波洛克的侧脑。

波洛克像壁垒一样的防守因为失去平衡而被瞬间瓦解,在酒水、酒瓶和酒桶的洪流下被猛地冲到阶梯底端。

“哈哈哈哈……”

他狂傲地笑着,拖动摇摇晃晃的身躯面向角落里的安杜因。

安杜因舒心地不停鼓掌——

“不错嘛,居然还有顺手抓出一瓶酒的余裕呢,来,干!”

布里卷起的暴力旋风逐渐停歇。

他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要倒下的样子。

“干!”

可他如此不羁地笑着举起酒瓶。

♔♕♖♗♘♙♚♛♜♝♞♟

幽深、狭窄的巷子里很难容下两人并排行走,因此布里和亚阳一前一后艰涩地行进着。

偶尔经过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只见脏污的地面和恶臭的水沟后面是紧闭着的门。

门是木质的,大多都早已残破、落灰了。

一片死气沉沉的,萧条破败的腐烂景象。

“看来是死了。”

布里用听不出是什么感情的声音说道。

“什么?什么死了?”

“住在这里的人啊,前不久来的时候似乎还过得不错,现在看来应该是死了呢。”

亚阳闻言,没有再提出问题,只是四处望了望。

——高楼把阳光给完全抢走,估计这片地方只有在正午的时候才能享受到一点点阳光的恩惠。

各种难以言喻的臭味在这里氤氲着——臭水的气息,腐肉的气息,火烬的气息,死尸的气息……

萧条破败早已无法形容这里悲惨的景象了,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城市中的乱葬岗”那种感觉吧。

“真没想到冬宫里还有这种地方。”

“是啊,无论从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这里,在我们之前呆的那个窗子旁边也是,如果不是亲身进入这里,恐怕很少有人知道还有这种地方吧。”

亚阳四处环顾,一贯冰冷的神色中也露出一丝怒意和悲悯。

“为什么有人会住在这种地方呢?”

“先不提那个,那是之后我会说的……你能不能先告诉我,看了此情此景,你有什么感想?”

亚阳思索再三——

“……真惨淡。”

“对,就是这样,最直观的感想就是‘惨淡’。”

“所以,你要告诉我什么呢?”

亚阳摊开双手问道。

“回答我,‘神’想要创造一个怎样的世界?”

“那个之前就说过了,这个世界有着数,不清……的……”

略显不耐烦的亚阳越说下去,声音就越小。

他终于察觉到了什么东西。

——那样的疑问被布里以尖锐的语气挑起:

“神既然想要创造一个美丽的世界,那这种惨淡的地方究竟是怎么来的?”

对着呆住的亚阳,布里继续追击道:

“说到底,‘神’只是个不负责任的蠢货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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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瘾没?小爷我倒是打过瘾了,哈哈哈哈……”

布里丢开已经喝空的酒瓶,展了展酸痛的筋骨,冲安杜因说道。

“嗯,我确定你的战斗力已经足够成为‘棋子’了。”

“所以啊,你究竟想说什么,现在也该开口了吧?”

安杜因惊叹的神情转变为阴沉的微笑:

“你真的想知道吗?”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打倒那么多人的?”

“就算永远成为‘棋子’活下去,也想要知道事实吗?”

“……啊,这么说你还没跟我说过究竟什么是‘棋子’呢。”

“你啊,难道脑子不清楚了吗?”

“好了,快告诉我吧。”

“行,那我先告诉你什么是‘棋子’吧。”

——来了……虽然还有无数的问题,包括那些人身上的诡异黑雾是什么……但目前首先搞清楚这一点再说。

“你对‘神’的看法,大概就是‘不负责任的蠢货’这一类的吧?”

“在祭司面前这么说或许会被火刑,但如果是你的话,我就承认吧,确实是这样。”

“哈哈,很好。”

安杜因拍了拍手:

“很高兴,我们对‘神’的看法完全一致,那家伙真是不负责任到极点。”

“这和主题有什么关系呢?”

布里死咬着狡猾的安杜因,急迫地想要得知答案。

“唉……这么急干什么?年轻人的时间多了去了。”

“……”

“好了,继续提问——你现在很想把‘神’揪出来揍一顿吧?我先不问你原因,仅仅回答就好。”

“是又怎样?而且我现在更想揍得人是你”

“那好,好极了,我们在这一点上也完全一致。我现在也想把‘神’那家伙毫不留情地揪出来揍一顿。”

“所以,你是想说……”

“没错啊,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助力,我大致拥有把‘那家伙’揪出来的方法,你只需要在必要的时候帮我一下下就行了,啊,不帮也可以,完全随你意愿。但不管你的态度是什么,我都会努力把‘神’揪出来的。”

“这就是你所谓的‘棋子’吗?感觉没我的想象那么严重。”

“没错,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只是一个想揍神一顿的普通祭司罢了。”

他摊开双手,真诚而友善地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我帮你吧。”

“诶?帮什么?”

“仅仅是如此就有可能把‘神’揪出来的话,我愿意成为帮助你的‘棋子’。”

——我一定要把神揪出来,狠狠揍他,揍到他忏悔自己的不负责任,改正过错为止。

布里笃定的话语出口,毫不犹豫。

“这样啊……那,合作愉快。”

“对了,你伤害我团员的这件事情,怎么样也得有个交代才行。”

——真是好骗。

安杜因强忍住叹息的冲动。

——既然是“棋子”,那就得随时准备面对“弃子战术”才行,这点都不明白吗?还是说对自己有绝对的自信呢?

无论哪种都很蠢呢。

但是,这样一来,棋局的初期布局就算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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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和创世神灵没有关系。”

而回过神来的亚阳立马毫不犹豫地给出的回复却是如此的定论。

——神是不可能被否定的,这是绝对的。

他用手指着被高楼挡住的蓝天:

“创世神不过创造了托霍奥格的雏形,创造了生命和物质,魔法和魔法素子,这里的情况并不是神所造成的。”

“但是……神完全可以改变世界的结构,让这样的情况不再出现。”

“不可能!饥饿、死亡、贫穷,我想这是在哪个世界都会有的事情。”

亚阳的声音冰冷无情。

“与其埋怨神灵,怀疑神灵,不如自己动手将现状改变如何?”

——倒不如说,布里为什么要担心这些事情?明明是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我……”

布里猛地一拳打在墙壁上。

“可是我不服气……为什么,为什么神会坐视不管?明明是自己所创造的世界,明明想让它朝着美丽的方向发展,可为什么要对这种情况坐视不管?”

“神是不会参手人类的事情的,这种事情只有亲历亲为。”

“但是,以我现在这样还能做些什么呢?人已经死去了,我可无法把死去的人复活,也无法未尚且活着的人做什么事……”

说着,布里懊恼地低下了头。

“这不是你的错,别伤心。”

先前一直打击他的亚阳转变了语气。

“你已经在尽力了,不是吗?”

“……?”

“黑酒团,那个组织不就是你为之努力的结果吗?”

“可是……我可以大致拯救冬宫的穷人,可是,世界上因为‘被神舍弃而无辜死去’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啧……”

亚阳终于像是很不耐烦似的咂了咂嘴。

——果然,这两年,我们的道路完全偏离了。

“我说,你既然是王子,就没有得不到的财富吧?这些人与你没有什么关联,不管你多担心他们,为他们做多少事,他们的结局都会是固定的,难道不对吗?”

“不,我们都是人类……”

“不,你错了,我们是神的造物,只是在工艺上始终还是有差距的。”

“亚阳,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

布里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阴霾。

“对,我这么想并没有错。反而是你的论调莫名其妙,不管你为他们做什么,世界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动,也不会变成你所理想的没有饥饿,没有死亡的世界的。”

“……我了解了,很抱歉浪费你时间。”

“没什么,记住,神是不可怀疑的。”

……

——失望透了。

抱着虔诚的信仰和对不公的愤怒的两人朝巷子外走去,同时在心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