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黑魂塔顶层。
克莉斯倚在窗边,眼睛牢牢盯着高塔脚下那片漆黑的废土。原本她只是在打发时间——但在发现忽然出现废土附近的乔伊和安琪莉多后,她的表情便变得严肃了起来,甚至有些可怕。
看起来,她们似乎正在清理那些生锈的武器。
要想将数以万计的武器残骸清除干净,注定不会是一个轻松的工作。然而,仅仅一早晨的时间,乔伊和安琪莉多居然就已经清理完了大半的土地。驱使傀儡怪物尸鸠、并且能自由操控身上的绷带的安琪莉多自是不用多说,赤手空拳的乔伊也能单手拔起深深插入土壤的刀剑和长枪,然后将之丢给尸鸠,由它搬到废土区域之外。
(这些家伙……目的果然是废土中的黑茧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只不过,克莉斯暂时没搞懂他们为何要劳师动众地去清理那些武器。此刻她只希望她的肋骨能听从命令立刻长好——这样的话,她就能做点有意义的工作,而不是在这里当一个百无聊赖的闲人(就是克莉斯最讨厌那种人)。
想到这个,她就气得想捏碎点什么东西。
幸好——在她付诸实践之前,从敞开的门外传进来的轻佻声音阻止了她:
“早安啊,‘老师’——哦,我是不是该先敲个门?”
克莉斯回过头,刚好看到单手举着托盘、径自走进来的琰帝。
“哟,红毛小子。”克莉斯似乎对他没什么兴趣,“怎么,今天轮到你当服务员吗?”
“……你不如叫我打杂的我还比较开心一点。”
“那跟服务员有什么区别吗?”
克莉斯根本不管琰帝,转头指了指窗外:
“总而言之,先来给我解释一下。你们是不是都对干杂活有着难以抑制的热情,不然为什么非要浪费时间去和那些铁块较劲?”
刚从外面回来的琰帝当然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他只是耸耸肩,随手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小圆桌上:
“你真是太高估我了,我一个打杂的怎么会知道我打杂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呢。反正又没有人给我发工资,我也不打算成为‘打杂王’。”他随口说道,“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只是在遵照老大的指示办事而已。”
“……哼,真希望我也能有那么几个无欲无求的打杂工。”
“哈哈,你误会了,老师。”琰帝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小圆桌旁的一把椅子上,“我们可没那么高尚无私。我们虽然不要钱,不过我们想要的东西可比钱要难搞多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里的家伙可是一个比一个贪得无厌……这个锅,王国估计至少要背一半。谁让它把我们逼得除了打杂之外无路可走了呢?”
“这个国家有这么可恨么?”
“那个嘛——老师你自己应该最清楚才对。”
克莉斯一时没有说话。这个反应似乎让琰帝觉得很无聊,于是他摇了摇头:
“话说回来,老师你就这样老老实实地蹲在这里,真的好吗?我可是听说你的学生们要去干一件大事,今天天还没亮就已经出发了——坦白说,我都已经做好了进来之后发现一个人都没有的心理准备了呢。”
“哦,感谢你的情报。我都不知道他们要去‘干大事’。”
克莉斯无动于衷,看都不看琰帝一眼:
“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是没断奶的孩子。就算是,我来这儿也有重要的调查任务,没空去给他们换尿布。”
“——喔,好可怕的脸。我以为你们的师生情应该再……怎么说呢,再热烈一些?”
“你是说,我现在得不顾自己断裂的肋骨、尺骨、桡骨和还在恢复中的肝脏,冒着被你们围攻的危险突破这座塔,再跨越禁区外的迷雾谷,穿过大半个大陆去找我那些本该秘密地执行任务的学生,把他们揪出来,然后跟他们抱头痛哭,说点类似于‘真是辛苦你们了我真为你们骄傲’之类的屁话,最后让彼此的任务全泡汤——这才比较像‘热烈的师生情’?”
“别说了,听起来真是蠢爆了。”琰帝翻了个白眼,“你这个人还真是极端啊。”
“对不起,对于我鄙夷的东西,我一向很极端。”
克莉斯习惯性地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掏出被撞得有些变形了的烟盒——大概是牵扯到了伤口,她略微皱了皱眉,却还是动作顺畅地从中抽出一支烟,叼到了嘴上。
“红毛小子,”她朝琰帝招了招手,“我的火柴好像用完了。来,借个火吧。”
“手术隔天就迫不及待地抽起了烟,你的神经和身体真是让人佩服啊。”
琰帝感叹道,同时站起身——伸到克莉斯面前的右手轻快又熟练地打了个响指,交错的食指和拇指上方便随即爆出了一小束燃烧的火焰。
橙红色的光芒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但作为点燃香烟的火种,已经足够了。克莉斯深深吸了一口,吐出青灰色的烟雾。
“……话说回来。”她忽然说道,“‘他们要去做一件大事’……这个情报你就从哪里得来的?”
“碰巧听到的而已啦。”
“我看起来很好糊弄是吗?”克莉斯眯起眼睛,“我很了解他们,那几个小崽子不可能连这点情报都守不好。到底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泄露了消息?”
“放轻松,老师。就算你跳过来揪着我的领子冲我大吼,我也不会告诉你的——不过,为了你的内脏着想,你还是别那样做比较好。”琰帝笑了笑,“别担心。现在这件事暂且只有我知道,并且,我也不打算告诉其他人。我只是出于个人的兴趣在收集他们的动向,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啊……”
克莉斯又抽了一口烟。缭绕的烟雾罩住了她的脸,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你将此事透露给我意图何在?你的任务应该是监视我,配合我,同时在我产生逃跑的念头的时候杀死我——但现在你却在用我的学生们的事来煽动我,看来你很期待用你的镰刀把我劈成两半啊。”
琰帝像是听到了什么精彩的笑话一样,爆发出粗鲁的笑声。
“真是……杰作啊!克莉斯老师!”他夸张地擦着眼角的泪水,“不过很可惜,我没有想这么多,也没兴趣拿炎胧去劈一个暂时跟废人没什么区别的伤员——我纯粹只是闲得无聊,想找点乐子而已。”
他指了指桌上被忽略了很久的托盘:
“事实上,这才是我今天的‘任务’。我们也有我们的待客之道——尤其是老大交代的客人,就更不能怠慢了。”
克莉斯这才仔细去看托盘里的东西。
里面放着的是一卷干净的绷带,几个没贴标签的药瓶,一小泵清水,和两块干面包。
“顺带一提,老大本打算让乔伊来给你换药。”琰帝说,“不过你好像强烈要求自己来?我听说昨晚你只打了局部麻醉,硬是瞪着两只眼睛监督她做完了手术——你现在还活着真是个奇迹啊。难道说你们骑士都对这种自虐行为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这种情况下,我要是安心接受了你们的救治,那你才该怀疑我是不是脑子被打坏了。”
“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突发奇想给我种个黑茧”——克莉斯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而是随手捻起了托盘中的绷带卷。
目光先是随着绷带上细密的纹路走了一遍,然后又落在了托盘里的其他东西上。片刻之后,克莉斯总算是明白了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源自何处——
八年前,黑茧失控的克洛威尔被关进了禁闭小屋。在那段持续了一年之久的“惩罚”期间,她一直派人给他送类似的必需品——绷带,药,食物和水。
而八年后的今天,她坐在敌人的大本营里,身负不知何时才会恢复的重伤,面前放着敌人送来的“必需品”。
——真是讽刺啊。
她不由得在心底苦笑。
“……克洛威尔那孩子……那时大概更不好受吧。”
琰帝当然没听漏这句无意识之下的低语。他依旧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有点不耐烦地挠了挠头:
“那个‘人格残次品’啊……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指什么事,不过他现在的日子好像也不见得有多好过吧。”
“……我可不会在一个脾气不太好的老师面前说她的学生的坏话。”
“喔——抱歉抱歉,别瞪我嘛。再说我也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你不觉得吗?残次品真是越来越有残次品的样子了……真希望他早点退场,免得拖贝栗的后腿。”
琰帝毫不掩饰自己对克洛威尔刻骨的敌意——然而,克莉斯想不到这两人能有什么过节。不如说,他们在实验事件之前几乎没有过接触,那么这种仇视又是从何而来?
“琰帝,我知道你对贝栗亚瑟有所执着——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缘何原因。”克莉斯将烟灰抖到窗外,“但你要是因此才迁怒克洛威尔,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们俩只是普通的搭档,或者再进一步地说——只是‘同类’。除此之外的任何关系,对他们来说都是不现实的。”
“……什么叫‘有所执着’啊?”琰帝似乎有点不高兴,“别把我说得像个暗恋人家而不得的吃醋男好吗?我只是纯粹对贝栗亚瑟这个人很感兴趣,想要亲眼见证她的‘破茧’罢了。经历了如此之多的不幸的人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我很想知道。”
接着,琰帝微微挑起嘴角。
那弧度透出一股扭曲的愉悦情绪——仿佛是挑衅。
“毕竟——当初打碎她全身的关节,把她丢在地下室故意让你捡回去的人——就是我啊。”
◇◆◇
走在队伍最末尾的克洛威尔突然打了个喷嚏。
——算上刚才的,这已经是第五个了。克洛威尔摸了摸自己冰凉的鼻尖,颇为无奈地对转回头来看他的贝栗亚瑟说:
“被冷风吹了好几个小时,我差不多也已经习惯了,所以我猜这不是因为着凉。该不会是有谁在说我的坏话吧?”
“……是那样吗?”贝栗亚瑟其实也打了好几个喷嚏。
“是就怪了!”
——最前方传来安和晴不高兴的声音。她显然对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的闲聊十分不满,头也不回地说:
“别让那种无聊的事分散你们的精力啊!想失足滚到山脚变成一团碎肉然后被路过的野兽分吃掉吗!”
她的语气既粗鲁又暴躁。要是放在平常,克洛威尔肯定会调侃她几句——但现在他不打算这么做。即使中间隔着贝栗亚瑟和哈尔,他也能感受到从她绷紧的后背中散发出来的紧张情绪,那让她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在这样的状态下,她突然向他和贝栗亚瑟发难,也是情有可原的。
况且……
克洛威尔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脚边。只有两英距宽的坎坷小路紧紧嵌在内侧陡峭的山壁上。
而外侧——距离超过两千英距的地面上,浓雾缭绕的森林就像是深不见底的墓穴,光是看一眼都会让人头晕目眩。
(……安和会紧张也是理所当然的。)
克洛威尔专心跟随队伍的步伐。
——毕竟,这里是圣山山脉的最高峰,同时也是诸神圣殿遗址的所在地。
圣山山脉位于苍峦大陆北部,几乎横断整片大陆,将背后的禁区“伤痕之地”和苍岚王国的国土分隔开来,可以说是天然的国境线。它脚下簇拥着浓雾森林和南翡翠森林,由五座山峰组成,其中就包括拥有大陆最大的曜晶矿之一的翡翠山。
安和晴等人此刻所在的最高峰——光轨峰,海拔约有三千多英距,而众多英雄故事的起源“诸神圣殿”的遗址则恰好坐落在光轨峰山顶的某处凹陷之中。
传说,那里是离女神——离光明最近的地方。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今天凌晨五点——夜色还未散去的时候,安和晴便带着乔装打扮的哈尔、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坐上了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马车,低调却又光明正大地穿过南翡翠林大道,来到了圣山脚下。
黑蔷薇安插在总部周围的监视员们并没有追过来。不知是真的对他们的诡计毫无觉察,还是如克洛威尔所说的那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总之,他们按照计划,成功地登上了通往光轨峰峰顶的险峻小路。
——而现在,时间已是下午一点。
距离山顶还有大约两千英距的路程。山上的植被越来越稀疏,温度也越来越低,路面和两边的山岩上甚至出现了薄薄的积雪——
在响若雷鸣的狂风之中,安和晴咬着牙,压低身子往前走。跟在她后面的三位骑士也采取了同样的姿势,小心谨慎地前进着。
(要是连圣殿的门都没摸到就抱团送死,而且还是“高空坠落”这种寒酸的死法……那才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她调整呼吸,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尽量不去看脚下那段似乎随时都可能会崩塌的小路。
沉默的旅程持续了两个小时。
——终于,道路逐渐变得平缓了起来。安和晴暂时停住脚步,抬起头,迎着风眯起眼睛眺望上方。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光轨峰的峰顶完全收入眼底。巍峨的峰顶铺着白色的积雪,呈现出棱角分明的锥形,需要极力仰头才能完全看清。
安和晴直直地盯着山峰最顶端的北面。那里的山壁就像是被切下了一块一样,一座被枯枝掩蔽的宏伟建筑恰恰坐落在那个凹陷之中。
“……快到了。”
她回头对跟在后面的哈尔、贝栗亚瑟和克洛威尔说:
“还有大约半个小时。我们得顺着这条路绕过去,走吧!”
于是,他们加快了速度。拜逐渐变好的路况所赐,他们顺顺利利地穿过一片枯树林,攀上一段陡坡——最终,等待他们的是一段长长的阶梯。
而那座建筑——诸神圣殿,就在阶梯的终点,庄严地俯视着他们。
“……这可真是……看样子确实是相当古老的东西啊。”
克洛威尔看了看脚下满是裂纹和塌落的阶梯,轻声感叹——也不知道是不是算准了安和晴已经暂且放松了身心。
果然,安和晴并没有破口大骂:
“那是当然。毕竟这里可是人类有迹可循的历史开始之前就存在的建筑——也就是‘神’的栖息之所。虽然在‘诸神陨落之日’之后,这里也遭到毁灭……比起上面的圣殿,这阶梯已经算是完整的了。”
“……光轨峰峰顶原本也是禁区,不过和黑魂塔还有伤痕之地不一样。”哈尔说,“女王很敬重这里,将这里视为‘圣域’。”
安和晴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将此视为‘圣域’也没什么错啦。但是,更直接点说——这里,是日曜女神萝希尼斯和月曜女神蒂斯帕尔的决战之地,也就是说,这里有可能埋藏着双子女神的记忆碎片。”
“……原来如此。难怪刚才开始苍月就一直坐立不安。”贝栗亚瑟瞟了一眼自己的剑鞘。
“对他这样的亡灵来说,负担确实太重了。过了好几百年年,女神的记忆碎片大概也变成了曜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总之与圣殿和峰顶融为一体——可以说,现在那座圣殿本身就是一块巨大的曜晶,其中蕴含的力量,我不用说你们也应该明白。”
“……毕竟是女神的力量啊。”克洛威尔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拜其所赐,这里变成了甚至可能动摇整片大陆乃至整个世界的秘密曜脉。要是让别的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发现这里的秘密,首先受到威胁的就会是你们的王国——所以你们的女王才格外关注这里。不过,现在似乎没有必要担心那些事——除非那些人能活着突破鸢尾骑士团和黑蔷薇骑士团的要塞,或者有一个我这样的引路人。”
“其他应该还有知晓这条路存在的人吧?”哈尔问道。
“有是有,不过知道的人大多都死了——除了我之外。”安和晴若无其事地说,“因为这条路是属于我们月曜之国的。在你们的国家还只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的时候,这条路就已经成了我的族人们自古流传的‘朝圣之路’,意义正是在苦难中磨练身心——外族人是无法在如此多的岔路之中找到正确的道路的。”
“原来如此。”哈尔并没有深究。
“可是,我不太明白。”克洛威尔迅速切向了下一个话题,“之前你说要带我们去你的‘秘密基地’……你该不会要告诉我说你的秘密基地就是诸神圣殿吧?”
“……我可没本事驾驭这里。”
安和晴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此时,她的右脚终于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站到了诸神圣殿遗址的面前——
她转身面对着哈尔等人,骄傲地笑着说:
“这里,只不过是通往我的秘密基地的大门罢了。”
哈尔、贝栗亚瑟和克洛威尔陆续登上台阶,与安和晴一起仰望着宏伟的诸神圣殿——那是一座类似于大教堂的,拥有五座尖顶的建筑。它高近十英距,四面由总共36根的支柱支撑,上面的浮雕精美繁复更甚于白凤凰宫的24柱,经历漫长岁月之后依旧令人惊叹。
遗憾的是,正如安和晴所说——圣殿的大部分已经被严重损毁。它的四壁和尖顶就像是遭到了巨人的重击一般,大如闪电的龟裂和塌陷随处可见,石柱也有近一半已经断裂。
大门也沦陷了。两扇足有五英距高的沉重石门上破开了一个足以让一支军队通过的大洞,裂纹割裂了石门上仅剩的月曜女神与日曜女神的浮雕。
——残垣断壁仿佛在重现六百多年前那场惨烈的大战。
“……走吧。”
最先响起的是安和晴冷静的声音。她带头踩着满地碎石,步伐沉稳地穿过石门上的大洞,走进了圣殿。
哈尔和克洛威尔也很快跟了上去。踏入圣殿之前,克洛威尔习惯性地回头一看,却发现贝栗亚瑟还站在原处,表情有些异样。
“贝栗亚瑟?”
“……啊。”她像是突然从沉睡中醒来,“抱歉,我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里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我好像来过这里。”
“来过?”
“只是一种感觉,并没有直接相关的记忆。”贝栗亚瑟沉默了片刻,“我也不确定那是否跟我失去的记忆有关。”
“严格来说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在你受那群疯子控制的那段时期,他们主要潜藏在幕后,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跑到这种敏感地区来冲撞守备严密的鸢尾和黑蔷薇要塞。除非……”克洛威尔话锋一转,“他们有一个像安和那样的引路人。”
“……我认为安和小姐不会做那样的事。”
“我也这么认为。而且我们已经彻查了蜜莉安小姐的幸存者名单上所有人的动向——他们这十多年来几乎都生活在监视之下,和那些家伙接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贝栗亚瑟想了想。
“果然,应该只是我的错——”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啊!别磨磨蹭蹭的,快点给我进来!”
——安和晴的吼声从圣殿内部传来,打断了贝栗亚瑟的话。
真不明白那具小小的身体怎么能发出如此震耳欲聋的声音——克洛威尔摇摇头,用眼神示意贝栗亚瑟“之后再说”。
贝栗亚瑟也点点头。
(……如果我能找回过去的记忆的话,一切大概就不会如此困难……)
她在心底默默想道。于是,她不再多说,而是跟在克洛威尔后面,快步跨进了圣殿之中。
——那一瞬间仿佛踏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不知源自何处的微风裹着浓厚的尘土气息迎面扑来,撞到脸上竟有一种被利刃切割的感触。空气很冷,那种冷有别于圣殿外呼啸的寒风,那是一种会慢慢侵蚀至骨髓深处的异样寒冷——就像连灵魂都要被冻结一样。
贝栗亚瑟不自觉地拉了拉风衣领口。她略微仰起头,打量着四周——现在他们所在的位置应该是圣殿的大堂,光线很暗,只能勉强看见大堂两侧洞开的门扉。六根比外部的36柱要更为巨大的石柱分排两边,矗立在面积足有四百平方英距以上大堂之内,支撑着上方的穹顶。
她依稀还辨认得出穹顶上残留的壁画。可惜年代久远,加上大战的摧残,壁画已经所剩无几——只剩下破开的几个大洞,洒下几束薄如轻纱的阳光。
安和晴就站在其中一束阳光之下。
“好了,别发呆了,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贝栗亚瑟点了一下头,依言往前走去——哈尔和克洛威尔也早就站在那里了。
走近一看,贝栗亚瑟才发现安和晴站在一个正方形的小高台上。那里或许曾经放着什么重要的东西——但现在,只剩下了一片残破的砖石。
“那么,你所说的‘门’在哪里?”
“别急,团长先生。我很快就会打开它——不过,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些必须要跟你们说明的事。”
安和晴做了个深呼吸。克洛威尔看出她似乎有点紧张,环抱在胸前的双手紧紧抓着衣服,指节发白。
“……昨天我就说过,路途很凶险。如果你们觉得刚才那段山路就算是‘凶险’的话,你们就大错特错了。真正危险的现在才要开始——要到达我的秘密基地,我必须将你们带到我的记忆碎片之中。”
所有人静默了一瞬,然后露出讶异的表情。
“啊呀,何必这么吃惊。通过贝栗亚瑟的事,你们应该对记忆碎片这种东西的本来面目有所了解了才对。”安和晴说,“它不仅仅是凝结逝去之人的记忆的碎片,也是你们的王国赖以生存的能源。而,对我们这些祈愿者来说,它还有另外一个更为重要的意义——即,它是存在于曜之世界中的,我们的曜力的栖息地。”
“如果这是零曜研究所的蓝袍研究员得出的结论的话,应该具有相当的可信度。”克洛威尔注视着安和晴,“所以,所谓的‘曜之世界’,确确实实存在——是这样吗?”
“是的。这只是我个人的‘研究成果’,我还没有向其他人透露过。”安和晴露出一丝笑容,“其他研究员之中,或许也有人持有类似的猜想——但,终究只是猜想而已,这就是非祈愿者的局限。但我不一样,我能挺起胸膛自信地说出这个结论——因为,我已经进行了成功的尝试。”
“……你也去过自己的记忆碎片?”贝栗亚瑟不自觉地提高了音调。
“不光是‘去过’,而且是‘好多次’。直截了当地说,我每次回自己的‘秘密基地’,都必须要穿过我的记忆碎片——因为,那是唯一的路。”
“怎样?”哈尔问。
“其实并不复杂。你们还记得发生在塞威治的巴士失踪事件吗?巴士被吞进曜之世界,最后在另一个地方出现……也就是说,曜之世界在这里充当了‘轨道’——或者说,‘跳台’。我的方法也同理。”
贝栗亚瑟想起了自己在塞威治的经历。那时她被零强行送入了自己的记忆碎片,第一次见到了“虚无”。在决心直面自己的记忆之后,虚无将她送回了现实世界,并告诫她“想着自己想去的地方”——
于是,她让自己出现在零正上方的高空,击破了他的护盾,扭转了战局。
“……的确是行得通的。”她说,“但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打开那个世界的门?要将那个世界当做跳台,还必须以实体状态进入记忆碎片……那并不是能轻易做到的事。”
“的确如此。”安和晴肯定了贝栗亚瑟的疑问,“那么先搞清楚那两个世界的关系吧。简单来说,曜之世界和现实世界就像两个平行存在的空间,这两个空间的连接点,就是记忆碎片——对于还活着的人来说,就是那个人本身。”
“你是指,通往曜之世界的大门……其实处处存在?”
安和晴点了一下头:“理论上来说是的。但,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想要凭自己的力量打开曜之世界的大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反而存在于曜之世界的我们的曜力,却能在我们成为祈愿者之后影响我们的思想、行为,极端情况下,甚至还能反过来将宿主的意识拖入自己的领域之内——贝栗亚瑟,这种经历你应该有过不少吧?”
“……是的。”贝栗亚瑟顿了一下,“但……那是在我以实体状态被零送进记忆碎片之后才发生的事。他好像,自称为‘钥匙’……说自己是曜之间和这个世界的沟通者。”
“……是吗。‘钥匙’啊……”
安和晴点着头。她沉默了一下,然后毅然伸出手,伸进长袍领口之中——拽出了一根长长的细线。
“那么,我大概也能称自己为另一把‘钥匙’吧?”
——从她握起的右手之中垂下来的,是一枚金色的结晶。颜色与她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模一样。
克洛威尔意识到了什么。他震惊地望着安和晴:
“安和,难道你……”
“是的。”
安和晴平静地宣告了自己的秘密:
“这是我的记忆碎片。事实上,我早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