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于是。早晨六点整。
苍岚王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叛乱者剿灭行动”开始了。
参与任务的是鸢尾骑士团和黑蔷薇骑士团的一千八百名骑士,其中作为领头人的是鸢尾骑士团的莉兹团长、赛维尔副团长,和黑蔷薇前锋队的队长盖理、副队长科尔温、队员姬尔以及尤莱亚。而被讨伐的对象,则是由祈愿者组成的荆棘骑士团。
——闻所未闻。
然而这的确是女王奥莉芙亲自下达的命令。荆棘骑士团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已经严重威胁到了苍岚王国的安全。以将守护王国视为使命的骑士团的立场来说,这是毋庸置疑的背叛行为。
因此,“制裁”是无可厚非、甚至应该极力拥护的行为。
这一点,每一个热爱着脚下这片土地的骑士都一清二楚。
苍峦大陆的十一月末尾,清晨六点几乎就意味着刺骨的寒风和与夜晚无异的黑暗。但,对于此次任务来说,黑暗和荆棘骑士团总部外围的那片月杉树林一样,正是行军的最佳保护色。六点二十分,分别采取了不同迂回路线的各讨伐支队同时到达荆棘骑士团外部,其中两支支队按照既定计划立即对荆棘骑士团外围进行了封锁,先遣支队则在包围圈围拢的同时击落了瞭望塔上的巡逻骑士,强行突破了大门。
例行的喊话与警告。寂静得有些冷清的荆棘骑士团总部中,莉兹团长“放弃无谓的抵抗,立刻投降”的吼声徒劳地回响着。两分钟的沉默表明了荆棘骑士们反抗到底的决心,于是,兵分两路的扫荡势力顿时犹如气势惊人的飓风一般,从外向内席卷了整个骑士团。
荆棘骑士应当对这次行动有所预料。证据便是他们彻夜通明从不熄灭的室内灯。但,与此同时,他们似乎并没能准确地把握制裁行动开始的时间,否则他们不会只留下这么一点少得可怜的兵力来镇守这个凝聚了几代团长全部心血的骑士团。
诚然,倔强又高傲的荆棘骑士——祈愿者们,决不会选择扔下武器投降。在主楼,在图书馆,在训练场,在餐厅,习惯于单独作战的他们分散各处,即使面对压倒性的军势,也只是挑挑眉,像是扑火飞蛾一般呐喊着挥发自己的曜力,冲向黑压压的制裁者们。
不能用尚不完备的曜管枪来对付祈愿者——这是常识。高速飞行的弹丸对于任何一个祈愿者来说都只是微不足道的飞虫,他们有太多种方法可以躲避弹丸,甚至粉碎枪械——可是,在今天,在无数的“飞虫”的威胁下,落单的祈愿者们仍旧轻而易举地,在“劝说无效”之后被数发子弹击倒,接着便被捆起来押送至主楼前方的广场。
脚步声。怒骂声。呐喊声。枪声。变得异常嘈杂的荆棘骑士团总部中,压制线稳步向前推进着。就连时刻神经紧绷的鸢尾骑士和黑蔷薇骑士们也注意到了,这些在传说中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祈愿者,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强大。
——但传说并不完全是虚假的。
至于真正优秀的祈愿者们究竟都去了哪里——当他们知道答案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无关紧要了。
三十分钟后。负责B区和C区的讨伐支队到达了重点关注对象——机械小屋的门口。门口堆积如山的大型垃圾变成了麻烦的路障,但在超过五百名的骑士的面前,它们也只不过是轻飘飘的枯叶。路障清除完毕的同时,两百名骑士已经包围了这个半圆形的建筑,剩下的人也同样做好了应战准备。领头的一名黑蔷薇骑士团支队长率先上前,谨慎地将背靠在小屋门边的墙壁上,右手紧紧地握着制式佩刀的刀柄。
“听着。这三个机械小队的骑士虽然不是祈愿者,但都是受零曜研究所承认的特级机工师。不要给他们耍花招的机会,以最快的速度活捉他们。”
他的口型无声地数到了“零”。紧接着,他一脚踹开门冲了进去,身后的几个骑士也跟随他鱼贯而入——
然而,等待他们的却只有灰尘弥漫的,死气沉沉的空房间。
唯一一把高脚椅翻倒在地上。那些铺满地面的五颜六色的管线全部被剪断了,所有的图纸和资料都被撕得粉碎,撒得遍地都是,大量重型的设备和工具——比如一台并不老旧的信息处理终端,和一台特殊定制的机械轮椅,则统统都被砸得四分五裂。这般堪比地狱的景象,任何一个机工师看到恐怕都会当场晕倒。所有被完全毁坏的都是关键部件,一看就知道是内行人所为。
而始作俑者们,自然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
“居然采取了这种手段来阻碍我们的搜查……这群家伙,看来真是孤注一掷了。”支队长不耐烦地啐了一声,接着转头大吼,“机械小队的三个人潜逃了!立即扩大搜索范围,再派一支队伍直接到停机坪去搜查翼轮白风号!”
“是!”
匆忙的脚步声犹如骤雨的雨点一般响了一阵之后便消失了。
几分钟之后,重新沉入死寂的机械小屋之中,某块被废纸和断掉的管线所掩埋的地砖突然慢吞吞地掀起了一角——一只碧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谨慎地观察者四周。
“……安全。”
地砖被迅速掀开。只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地道之中,金发的天才机工师迪伦率先爬了出来,紧接着迅速伸手从黑暗中拉出一只细长的小手——迪伦不断地回头,警戒地盯着未关紧的门扇看,这时那只小手被来自下方的力量用力托了一下,患有腿疾的机工师薇拉便顺利地被迪伦拉出了地道。
“快点啊,队长!”
迪伦一边调整背包的肩带,一边朝着移朝一边的砖块小声催促。勉强靠双手支撑着平衡的薇拉强装镇定,胸口却以反常的频率不断起伏着。
“……唔……!”
经过一分钟的努力之后,机械小队的队长艾文终于也爬出了地道。来不及平缓一下呼吸,他半蹲着身子靠近薇拉,将她的一条胳膊担在了自己的肩上。
“没事吧,薇拉?”
“我……没事。”薇拉喘得厉害。
“先别说什么有事没事了,再这么磨蹭下去我们统统要在这里完蛋!”迪伦也终于意识到现状有多么危险,语气显得十分焦急,“居然搞这种突然袭击,真是糟透了……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我们也没能转移白风号——要是被他们抢先一步夺走了控制权,那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啊!”
“不,我们是荆棘骑士图的机工师。没有人能从我们的手里抢走白风号的控制权!”
艾文的态度比往常强硬得多。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将薇拉背了起来:
“总之,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抓紧时间。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顺利的话我们应该能在他们的支队到达停机坪之前抢先一步登上白风号。迪伦,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迪伦咬了咬牙,“出发吧!”
在如此紧迫的状况下,再说任何话都只是浪费时间。于是,艾文背着薇拉走在前方,迪伦背着自己的工具包走在后方——机械小队开始了骑士生涯中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撤离。
正常前往停机坪的路线是从机械小屋向东北方,顺着石板铺就的道路绕过一片繁茂的植被种植地,需要花费七分钟。而艾文他们选择的则是机械小队专用的翼轮保养维修通道,只有哈尔团长和艾文有钥匙,正常只需要花费两分钟。
——这是,“一切顺利”的情况。
当迪伦迅速将艾文递来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开,在推开门的同时催促他们赶快跟上,却没有得到回音的时候——他意识到,有什么糟糕的事发生了。他慢慢地回过头来,顿时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得愣在了原地。
十英距开外,至少五十名身着黑色制服的骑士将他们团团包围,手中的武器直指他们的胸口。不,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站在包围圈最内侧的,手持令人丧胆的长枪的少女,和握着短法杖的神情肃穆的少年。
——黑蔷薇骑士团前锋队。姬尔和尤莱亚。
“我和尤莱亚试着赌了一下你们会玩什么样的把戏,没想到还真的被我们给猜中了。”
率先开口的是姬尔。她的表情与声音都冷漠得恰如其分:
“我早就过了会相信大变活人的年纪,当然就更不会被你们这种蹩脚的声东击西给蒙混过去。所以,总而言之,你们的计划失败了。怎么样,要不要试着投降看看?你们也算是零曜研究所的头牌,稍微端正一下态度的话,说不定还能获得改过的机会。”
“说什么‘改过’……”迪伦忍不住喊道,“‘改过’得是建立在我们做错了事的前提下才能说是改过吧!但是真不凑巧,我们完全不觉得我们做错了什么,也根本不想为除了荆棘骑士团之外的无聊组织效力!”
“说话前请三思,机工师迪伦。”尤莱亚立即将短法杖的杖尖支向了迪伦,“你此刻的发言完全可以看作是叛国宣言,如果你再这么执迷不悟下去,我们就会采取强制手段对你们进行镇压!”
——对方是认真的。两位黑蔷薇骑士冷静自制的眼神、语气,以及握持武器的姿势,都证明着这一点。在曜管枪的包围网之下,什么样的选择才是最明智的——聪慧的迪伦不会不知道。但在荆棘骑士团度过的这段并不短暂的时光,已经将属于骑士的自尊与骄傲深深刻进了他的骨髓之中。
“知道了,我们投降”——他说不出这种话。
紧紧将他和薇拉护在背后的艾文的背影,也不允许他轻易低下头颅。
“我数到三。如果你们还要坚持顽抗,那么就算是谈判破裂。”
仿佛在说“这是对你们的特殊厚待”一般,姬尔微挑着嘴角,开始计数。然而,“二”的尾音还未落到地上,艾文便先一步开了口:
“不必白费心思了,黑蔷薇骑士团的两位骑士。”
这个总是被后辈嘲笑说“懦弱”的老好人以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说道。
“我们决不会束手就擒。荆棘骑士团的任何一个骑士,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不会让胸前的这枚荆棘十字剑徽章蒙羞!”
说时迟那时快,艾文迅速拔出了插在腰间枪套中的轻型曜管枪,绷直手臂,朝空中开了一枪。他没有瞄准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但,那声干燥的枪声,已经足够成为“顽抗到底”的罪证。
“开枪!”
姬尔的喝令声与迪伦的动作几乎同时发生。望见领命扣动扳机的骑士瞄准的对象之后,迪伦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扑,想要撞开处境危险的艾文。然而他还是慢了一步——毕竟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即使他再怎么努力追赶,也无法超过曜力驱动下高速飞行的弹丸的速度。
这一枪击中了艾文的左下臂。子弹穿透形成的空腔在他手臂上开出了诺大的血洞,剧痛让呻吟声不受控制地从艾文口中倾泻而出。他痛苦地半跪在地上,手中的枪随之掉落在了地上。
“队、队长!”
扑了个空的迪伦慌忙向艾文靠近。尽管他一再压抑着声音说自己“没事”,但他死死钳着伤口上方的动作和那顺着指尖滴落的血液,却让迪伦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这仅仅只是“威慑”。这个威慑,让他们几乎废掉了艾文作为机工师不可或缺的左手。
“反抗力量已经排除,剩下的小鬼没有战斗力。”与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的姬尔冷静地下达了命令,“将这三个人押送到主楼前的广场,派人重点看守。然后找人给这位队长治疗手臂。”
“是!”
身后的薇拉的剧烈心跳和颤抖似乎也感染了自己。迪伦不甘心地瞪着领命向他们靠近的黑蔷薇骑士,飞速运作的大脑却想不出任何对策。怎么做、到底该怎么做……!
(那个该死的笨蛋,究竟要让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就在这时。
“快——趴——下——!”
如同惊雷一般的吼声自上而下迅速坠落。迪伦最先反应过来——那正是他在内心咒骂了无数遍的声音。来不及思考别的,他伸出双手将艾文和薇拉按倒在地,同时自己也俯身——而,这对于向下坠落的那个黑影来说,还是太慢了。他等不到他们完全伏地便在半空中放开了发光的弓弦,三支箭矢犹如风中飞燕一般疾速冲向自己的目标,堪堪擦过迪伦那头蓬松的金发。
肉体被刺穿的沉闷声音准确无误地响了起来。接着是黑影落地的声音。突然而来的袭击让对面的讨伐支队短暂地陷入了混乱之中,他一跃向前,挡在了迪伦、艾文和薇拉的前面。
“别再傻乎乎地呆在那里了,快点站起来跑啊!”
穿着一身没洗干净的狩猎服、戴着护目镜的棕发男孩——拜伦大声吼道。他干脆利落地从背后的箭筒中抽出三支相同的黑色箭矢,搭在没有弓弦的自动猎弓“破空”之上,淡绿色的细线从他指尖延伸而出,瞬间——满弓。
“啰嗦……!这点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纵然内心有再多的怨言想要发泄,但迪伦知道,这是拜伦冒着生命危险为他们争取的机会。眼看因腿部被射中而倒地的三名骑士空出的空缺已经被填补,他转身向后,用力将背后的维修通道那扇微开着一缝的门完全推开,此时,终于从恐惧中醒悟过来的薇拉已经从腰间的置物小包中掏出了止血带,以利落的手法捆在了艾文的伤口上方,进行了应急处理。
“开枪!”
——但是,制裁者们并不会好心地等待他们完成这一切。眼看下一波攻势即将开始,拜伦却抢先一步松开了曜力织成的弓弦。曜管的力量始终比不上奔流在祈愿者体内的鲜活曜力,箭矢飞行的速度要大大超过骑士们扣动扳机的速度,于是,离拜伦最近的三名骑士手中的曜管枪在射出弹丸之前便被射中,刹那间四分五裂。骑士们直到现在才算是与真正的祈愿者交锋,一时间被这种突然的爆发力所震慑——然而,拜伦并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而是更迅速、更利落地抽箭搭弓,大声喊道:
“不要白费功夫了!突然闯进我们的地盘‘呯呯呯’地对着我们的骑士开枪,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叫我们‘投降’……一万张薄煎饼的料摊成一张都没有你们的脸皮厚!别以为荆棘骑士都是吃素的,下一次我瞄准的就是你们的脖子!”
——几个月前还对一切都畏手畏脚的拜伦此刻语气凌厉如风,没有一丝犹疑。
姬尔伸出胳膊制止了身后将手指紧紧扣在扳机上的骑士们。她盯着拜伦——旁边的尤莱亚也是同样的眼神。
“看样子终于来了个像样的祈愿者。但,其他那些更优秀的家伙们,果然是被你们给藏起来了吧?”姬尔说,“用弓的祈愿者……你就是那个新人骑士‘拜伦’?”
“不是‘新人骑士’,是机械小队的护卫骑士!别小看我,只要我还站在这里,我就不会让你们动他们一根头发!”
拜伦挺起胸膛大声回答,那颇为自豪的声音让正艰难地背着薇拉、用肩膀担着艾文的一只胳膊的迪伦惊诧地看了他一眼。接着,迪伦咬紧牙关,更加卖力地朝通道内部移动。
姬尔和尤莱亚互相对视了一眼。
“嗯,那么很抱歉——由于你和贝栗亚瑟、克洛威尔这两名重罪人有着过于紧密的联系,你也在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上。鉴于你采取反抗不配合的态度——现在,我们将对你进行制裁。”
姬尔条理清晰的话还是让拜伦的脑袋卡了一下壳。但,这没有让他看漏姬尔的细微动作。两脚之间的间距拉开、身子压低——这即是攻击的预兆。拜伦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同时还要注意她旁边的尤莱亚,以及身后那些随时可能开枪射击的骑士——拜伦明白情况对他十分不利,但他不能退缩。在这个耗费了大量心血和时间才编织而成的浩大计划之中,一旦他退后、或是失误,一切就将无可挽回。
很久之后拜伦回忆起这些千钧一发的时刻,才恍然发现自己总是在机缘巧合之下站上那些至关重要的“历史节点”。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得出结论。
——他唯一能说的,就是他“从不后悔”。
自从他死皮赖脸地请求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将他带回荆棘骑士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做过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当然,这次也是!
姬尔踏出第一步的时候,拜伦放开了曜力凝聚而成的半透明弓弦。三根箭矢疾速飞行卷起的气流吹开了姬尔的额发,而她面不改色,只像是跳舞一样交替迈步,轻而易举地从第一支箭与第二支箭之间的缝隙中滑过,接着以凌厉而狠辣的手法将长枪“风坠”锋利的六棱枪尖刺向了拜伦。
三次不同方向的直刺,紧跟在后面的是一个刁钻的上挑。三英距长的枪身给她留出了足够的安全距离,而拜伦只能不断移动身体,每次都只是堪堪避过枪尖,根本没有余力再抽箭搭弓——
最后一个上挑。过近的距离让拜伦难以避让,情急之中他只能横过猎弓,用弓臂勉强挡下这致命的一击。然而,还没等他飞速运转的大脑想出下一步对策,突如其来的“压力”却让他的手腕猛地一松——坚硬的弓臂上传来不妙的破裂声,拜伦大惊失色,防御姿态也因此瓦解。
风坠回到了姬尔手中,随着她手腕的转动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圆形轨迹。就在这一秒,拜伦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缠绕在破空弓臂上的乳白色光芒——始作俑者,正是十英距开外的尤莱亚。他绷直的胳膊与手中的白木短法杖浑然一线,杖尖的乳白色光芒还未散去。
——无差别瓦解一切防御的曜力,“噩梦”。
拜伦心底暗叫不妙,然而姬尔却没有给他作出进一步应对的机会。旋转的长枪在她手中猛地停住,枪尖以破风之势嘶吼着袭来,瞄准的正是他失去防备的侧腹。留给他的只有短短零点几秒的反应时间,怎么想都不可能躲得开——就在拜伦内心的一角不受控制地冒出消极想法的时候,他的衣服下摆突然被猛拽了一下。
“——?!”
失去平衡在此刻反倒成了莫大的幸运。拜伦和拽倒他的迪伦一齐摔倒在地,枪尖划破了拜伦后背的衣服和皮肤,队伍中突然发射的子弹则轰掉了迪伦扬起来的一截发梢,在他斜后方的墙壁上打出一个凹洞。
“你这个、白痴……!就跟你说赶快择机后退,薇拉和艾文队长已经进到通道里了就差你了啊!还要我费心出来给你挡抢——”
迪伦就像是要将恐惧全部挤出身体一样大声呐喊,此时拜伦还四脚着地,一手狼狈地抓着弓臂开裂的破空,完全来不及调整姿势。毕竟这只是迪伦危机时刻下产生的本能对应,这让他们躲过了一个危机,然而危机却不仅如此。于是,两人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击落空的姬尔就势向前一跨,娇小的身体犹如铁塔一般屹立于拜伦和迪伦面前,同时将枪尖瞄准拜伦,高高提起——
这时,率先响起的,却是发源于黑蔷薇骑士们中间的惊诧叫喊。
“姬尔,敌袭……!”
尤莱亚的声音淹没在了一片混乱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态让姬尔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回身去看,却恰好看见尤莱亚被一个高大的背头男人用战斧握柄击中腹部的画面。男人就像是挥动战旗一般行云流水地挥动沉重锋利的双手战斧,五十多名黑蔷薇骑士组成的包围网被他轻松突破——那种豪放又精准无比的攻击手段,就连姬尔都有些后背发凉。
“看来我们得调整一下‘优先对象’了呢……!”
她调转枪尖向着男人奔跑,同时一手摁下耳朵上的通讯器开关,大声说:
“这里是姬尔。C区机械小屋区域。黑蔷薇五十名遭遇强力抵抗,请求支援!”
尾音与金属相撞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姬尔的通讯器应声而落,摔得粉碎。迸溅的火花之中,姬尔和那个男人有了短暂的眼神交汇——姬尔一眼便认出,那是和爸爸一样的那种,长期在战场经受磨练的人的眼神。数次的攻防,姬尔堪堪跟得上男人的步调和力度,然而,当第四次开山重击一般的劈砍击中风坠的枪身的时候,姬尔发觉自己开始力不从心了。男人将姬尔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于是第五次的时候,他先是佯装出击,接着迅速转动战斧,用握柄打中了姬尔的膝盖。
“呜啊!”
姬尔的悲鸣被甩在背后。然而,就像是看准了骑士们经过一轮袭击之后即将重整态势的时机一样,紧跟着男人的步伐,一名戴着发箍的短鬈发女人突然现身于人群之中。她猛地向前跃起,右手同时拔出插在背后的连射弩,向包围圈的内侧连射五发——白色的烟尘顿时腾空而起,而她轻盈的身体则恰好旋转一周,轻松地落在了男人旁边。
短时间内难以消散的烟幕让他们暂时陷入了混乱。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局势发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逆转。趁着姬尔的疏忽迅速撤至通道口的拜伦和迪伦目瞪口呆地望着站在咫尺之处的两道背影。
“劳伦斯大叔还有……梅莉莎阿姨?!”
——前来救场的正是每天在餐厅为大家烹调美食的主厨劳伦斯和副主厨梅莉莎。但这两个人却没有一点“英雄登场”的风度,看起来和平常站在厨房里的样子没什么两样——他们甚至连围裙都没解下来。只有身上的伤痕和血迹,提醒着他们现状确实像他们想象的一样糟糕。
“你、你们怎么会……”拜伦结巴着说。
“嗯?啊……就是,久违的遭遇了点危机,所以我们就只好重操旧业了。”劳伦斯依旧是平常那副懒洋洋的声调,但他握着战斧的手却丝毫没有松懈,“现在的小鬼真是了不得啊——拜其所赐,大叔我的腰都快要断了。”
“接受现实吧。你已经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梅莉莎稍稍将头偏回来一些,喝令迪伦和拜伦道:
“抓紧时间,按照计划撤离!这里就交给我们,等完成预定的几个救援任务之后,我们就去和你们汇合。”
“但、但是……!”
说这种话简直就像是要去送死一样——迪伦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
“好了,别再磨磨唧唧了!你们俩可是经过了我的男子汉考验的男人——难道说做了那么久骑士,还搞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劳伦斯提高了声音:
“快去!记得在白风号上给我们留一个好舱位!”
决断只需要一瞬间。拜伦率先站起来向他们敬了个无声的骑士礼,接着毫不犹豫地拽着迪伦冲进通道,反锁了门。
这个得之不易的机会,决不会被浪费。
迅速而默契的调整之后,拜伦跑在了队伍的最前方。全力保存着意识的艾文紧随其后,迪伦背着腿脚不便的薇拉走在最后面。
逼仄狭长通道前方可能是曙光,也可能是灾难。但他们能做的,只有“前进”。
“迪伦,丢下我吧。这种情况,我只会拖大家的后腿——”
薇拉故作冷静的声音就像是锥子一样折磨着迪伦的耳膜。迪伦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只是更用力地挽住薇拉的双腿,跟着队伍迅速前进。
“见鬼了。这种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他最终还是忍无可忍地骂了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