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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讯器内传来的紧急求援被一声刺耳的巨响打断了。
通讯就此断绝,不知是因为通讯器的损坏还是持有它的临时支队长姬尔的落败——不,在这种情况下,这两种情况其实并不互相冲突,大概只是谁先谁后的问题。总而言之,不管是永久性的还是暂时性的,他们失败了。
赛维尔推了推眼镜,望着屹立在眼前的宿舍楼。他们突入D区也不过是十分钟之前的事,他们刚刚完成了对宿舍一楼的排查,逮捕押送了几名反抗的骑士。现在他分派了一部分人去搜查礼堂区域,剩下的这四百人,原本都要和他一起攻陷这另一个“重中之重”。
但是,没办法。“突发情况”总是和所有任务都亲密无间。于是,赛维尔立即向部下下达指令:
“刚刚收到的消息。C区的黑蔷薇支队遭遇顽强抵抗,急需支援。杜恩,你带第七分队和第八分队的一百人前去支援。务必要注意持战斧的男人和持连射弩的女人,还有持弓的机械小队护卫骑士。”
“是!”
“除此之外。”
他以与平常别无二致的口吻补充道:
“副团长贝栗亚瑟确认已逃离D区。尽量把那三个机工师活着抓回来——”
话音未落。宿舍楼内的楼梯拐角,从视野的盲区之中忽然冲出了一名荆棘骑士。他手持长刀,以快如闪电的速度冲向背对他的赛维尔,迸射异样光芒的刀刃顺势劈向赛维尔的后背——鸢尾骑士们立即作出反应,站在最前面的几名骑士几乎同时抬起胳膊准备射击。
但,谁也没有赛维尔快。骑士的刀刃还悬在半空,他已经一旋身,单膝下跪,握枪的右手同时向上绷直,左手握持握柄保持稳定,瞄准那名骑士的左胸,扣下扳机。
“呯!”
干燥的声响在空中消散。挥空了的刀刃从主人的手中滑脱,顿时失去了光辉,变回普通的钢铁。被子弹的力量推得后退了好几步的骑士迅速倒地,大片的鲜红颜色在胸前的白色制服上晕开——赛维尔射出的弹丸准确地打碎了他的心脏。
“——其他人,准许射杀。这是我的命令。”
目睹这一切的鸢尾骑士们并没有让自己震惊太久。杜恩和即将前往C区支援的骑士们大声回应赛维尔的命令,接着便迅速调转方向奔向了C区。
“剩下的第一分队、第二分队、第三分队、第四分队、第五分队和第六分队。贝栗亚瑟逃离了这里,一楼已经不再有威胁,因此由我来负责一楼。你们按照两两分组的方式,搜查剩下的二到四楼。”
“是!”
整齐而响亮的应答声。骑士们不疑有他,做好射击准备后便鱼贯而入,楼梯上一时间都是嘈杂而令人胆寒的脚步声。赛维尔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背影,那名荆棘骑士的尸体就躺在距离他两英距远的地方,而他看也没看他一眼。
有一群听话而忠诚的部下是一件令人舒心的事。
赛维尔微挑嘴角,露出平常那种一点也不像“笑”的笑容。他喜欢鸢尾骑士的这种共性,这正是他当初在征召考试中选择鸢尾骑士团的原因之一。理所应当。他不是祈愿者,也不想与那些投机取巧之辈共事。曾经跟随自由联盟军四处征战的祖父曾说要引荐他去黑蔷薇骑士团,年轻的他亦想也不想就拒绝。
他不想走那种被铺就好的、一眼就看得到尽头的路。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的计划能够让他真正信服的话,那么那个人只会是他自己。他想走的是能够最大化发挥他的才能的路,能够让“赛维尔”这个名字在未来的某一天变得如雷贯耳的路——地位逐渐衰落的鸢尾骑士团是最适合他的舞台。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比想象中要更加轻易地脱颖而出、屡立战功,接着连连晋升——最终却意外止步于副团长之位。
“不可理喻”。
赛维尔的脑海中再次冒出了这个词。想到那个空有运气的女流之辈,他不屑地砸嘴,接着开始向走廊深处前进。是的,鸢尾骑士团实在是太过忠诚也太过愚昧了,所以才会被女王轻视,被黑蔷薇和荆棘骑士团瞧不起。他知道只有他才能改变这种积重难返的现状,他还以为所有脑袋清醒的人都会明白谁才是最真正适合团长宝座的人选,没想到赫伯特将军最终选中的却是那个天真又目光短浅的莉兹。
“呯!”
精准射击,又一名骑士倒地——这大概是一楼公共区域的最后一条漏网之鱼了。赛维尔从眉心被击穿、变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边走过,眼睛只盯着走廊尽头挂着写有“疗养室”的金属牌子的房间。
赫伯特老了。赛维尔不屑地想。当年的“战之红鹰”现在也老眼昏花,不然他想不出第二个将军选择那个会要求他们“尽量不要杀戮”的女人的理由。战场不是女人和小孩过家家的地方,踩在牺牲者的遗骸上前进才是历史的必然。那个整天呼喊着“信任”与“大义”的女人没有资格引领这个骑士团。当然,那个甘愿缩在副团长的位置上丝毫不知进取的莱特,就更没有资格。
他在门外停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
——忍辱负重至今,机会终于降临了。他当然不会贸然去挑战支持者众多的莉兹,但是,他知道故作大度的莉兹潜意识中还是在偏袒她从小的玩伴。是的,他撒了谎,贝栗亚瑟并没有逃离,她就躺在这扇门背后的床上。假如他能独自占有抓捕这个重罪人的功劳,再巧妙地让女王得知莉兹的偏袒行为的话——他离团长的位置就又近了一步。不,可能不只是“近一步”。或许,他能顺利将之收入囊中。
弹巢中还剩下四发子弹。备用的还有十二发。曜管还在负荷内。对手是一名医生,和一个昏迷不醒的副团长。一切似乎都已经胜券在握,赛维尔做好了射击准备,接着一脚踹开门,不由分说地朝着眼睛捕捉到的第一道影子开枪射击。
枪声与女性的悲鸣声同时响起。赛维尔看见一个留着齐肩短直发的女人从椅子上翻倒下去,头重重地撞在了柜子上,就那样捂着肩膀失去了意识。再一看,弹丸深深嵌进了她背后的墙壁。看来女人是被突然破门而入的他吓了一跳,身体失去平衡,而恰好逃过了心脏被射穿的命运——真是令人羡慕的好运。赛维尔早就知道这个名叫艾格莎的团长副官是个没有战斗能力的医疗骑士,再加上肩膀受伤,她恐怕一时半会儿都很难再爬起来了。既然一发子弹没能解决掉她,那么他只能退求其次,在情况有变之前先制服他的主要目标——贝栗亚瑟。
不需要费心寻找。贝栗亚瑟就躺在女人旁边的那张床上。和传言中别无二致的金发、没有血色的皮肤,遮盖了大半张脸的眼罩。要不是她盖在白色被单下的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着,赛维尔简直都想朝她开一枪来确认她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荆棘骑士团副团长贝栗亚瑟。我现在,以‘叛国罪’的罪名逮捕你。”
赛维尔一刻也不怠慢地用枪指着她的胸口,手指扣在扳机上,保持随时都可以开枪的状态。例行公事般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用空闲的左手一把掀开了她的被单,然后立刻恢复预备射击的姿势。
没有异常。贝栗亚瑟穿着病号服赤着脚躺在那里,两只手规规矩矩地平放在身体两侧,她那把著名的长剑“苍月”也不见踪影。看样子情报没有出错,她的确还没有恢复意识,只是个毫无威胁的病患。
但是。这还不够——不够保险。
赛维尔缓缓调整角度,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右臂。打废她的手,接着再打废她的腿——剩下的三发子弹完全可以让她像所谓的“人彘”一样再也无法用任何方式反抗,而剩下的一条腿,就算是他的仁慈为她准备的厚礼。
——手指扣下扳机。像从前一样干脆利落。
然而,就在这时。
一道黑光从赛维尔眼前闪过。
原本应该从枪膛中飞速射出的弹丸却被卡在了中间。下一秒,银色的曜管枪就像是被切开的黄油一般断成两半,附有准星的半截枪身分离开来,飞向空中——
赛维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腕上出现了一圈红线。当他反应过来那是向外涌出的血液的时候,“红线”以下的手掌部分已经脱离身体,和那截枪身一起掉在了地上。
“唔、哇啊啊啊啊——”
突然爆发的悲鸣是人类在遭遇此类惨事的本能反应。被断手的冲击和迅速的失血让赛维尔的意识不受控制地迅速消散,此刻他只能拼尽全力地用左手钳紧断口以求自救,眼睛则死死地盯着自己掉在地上变成一块死肉的右手。那只手的手指还紧紧地扣在扳机上。
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脑的一角像是旁观者一样冷漠地自问。赛维尔失去了平衡,的后背重重地撞上疗养室的墙壁,顺势滑坐在地上。这时他才看见,原本平躺在床上的贝栗亚瑟不知何时已经坐起了身子,她背着光面朝着赛维尔,模糊不清的那张脸上,唯有未被眼罩遮住的那只红色左眼灼灼闪耀。
破碎的雾状黑翼在她背后舒展。恍惚之中赛维尔仿佛听见了来自其中的细碎低语,他突然明白过来——那正是斩断他的右手的元凶。
赛维尔哑然失笑。不知是为自己的误判,还是为眼前足以将贝栗亚瑟推上断头台的“罪证”。
将自己出卖给了敌人的骑士团。其副团长,早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变成了异端。
“……也就是说……这只是你们设的一个局——”
赛维尔有气无力地自嘲道。贝栗亚瑟毫无触动,只用分外冷漠的眼神盯着他看。
“是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目的是,让你们分散兵力,放松警惕。给其他人争取时间。”
“为了伪装这个假象……你甚至同时骗过了我们和黑蔷薇的侦查人员,硬是在这张床上躺足了一个星期?”
“不是‘伪装’。是真的在养伤。”
赛维尔语塞了。这时,她滑下床,站了起来。那凛然的身姿再也没有一丝犹疑。
“荆棘骑士团的任何人,都不会轻易屈服于没有道理的压迫之下。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即使遭遇再多苦难与冤屈,只要还有一丝力量,我就不会停止战斗。这场对决,是我胜利了。”
“……多谢。我得到了很好的参考情报——”
赛维尔并没有反驳或是恼怒大骂。因为,在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黑翼收拢,消失在空气中。贝栗亚瑟盯着他汩汩流血的右手断口,迅速从抽屉里拿出止血带和急救药品,帮他做了紧急处理。
接着,她一刻不停地摇醒了昏迷的艾格莎。
“艾格莎小姐,你还好吗?”
艾格莎猛地张开了眼睛。剧痛的肩膀让她花了一些时间才看清贝栗亚瑟的脸,这下她顾不得疼痛,慌慌张张地坐了起来。
“我……我没事!没事的!只是被子弹擦伤,不影响行动!”她抓着贝栗亚瑟的肩膀,目光在她的身体上上下乱转,“贝栗亚瑟,你没受伤吧?!我居然昏了过去,真是……太不中用了。让刚刚才从重伤中恢复的你执行这种危险的任务,作为医生,我……——”
“没关系的,艾格莎小姐。我没事。”
贝栗亚瑟冷静地安抚了一下艾格莎。她知道他们没有太多时间,于是确认艾格莎一切安好之后,她立即站起身来,迅速脱下身上的病号服——新添的大量触目惊心的伤疤和缝合线痕迹残还留在她身上。她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制服,以最快的速度穿好,然后抽出藏在床底的佩剑苍月,将之稳稳地扣在了腰间。做完这一切之后,她转头对艾格莎说:
“那么,艾格莎小姐,我现在要投入作战了。我会将赛维尔副团长带到大厅,再将所有的鸢尾骑士引开。这样一来,这个疗养室对他们来说就没有价值了。以防万一,请藏在床底之类的隐蔽处。大约五到十分钟之后,劳伦斯大叔和梅莉莎阿姨就会来接你,到时请和他们一同到楼顶等待白风号的接应。”
“是、是的!我明白了!”
艾格莎是如此讨厌只能说“是”的自己。她望着眼前这个在短短一周之内遭遇重大变故,表情却和缓如常的少女,想到自己不仅无法成为她的力量,还要依赖她、受她保护,不由得鼻子发酸。
她很想对经历了死亡和剧痛,承受着搭档失踪的不安的贝栗亚瑟说些什么。但是她说不出来,现状也不允许她再浪费她的时间。她只能竭力掩饰自己因“无能为力”而产生的悲伤——作为医生,同时也作为一个骑士。
她只能拼尽全力稳住颤抖的声音,对贝栗亚瑟说:
“不要输啊,贝栗亚瑟……!”她的眼中泛起热泪,“我永远都相信着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永远!”
单手拖着赛维尔,另一只手已经放到了门把上的贝栗亚瑟的背影微停了一下,转过头来。
——她露出了七年来第一个微笑。
“……非常感谢。这是最棒的鼓励。”
◆◇◇
哈尔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沉默着俯瞰早已见惯的总部的风景。
主楼的三楼已经远远超出了曜管枪的射击范围,这是他能坦然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则是“荆棘骑士团团长”这个沉甸甸的头衔。他是团长,所以他必须要镇守这个骑士团最后的底线,也必须,要亲眼观测战局的发展。
在这场蛮不讲理的“制裁行动”中,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亲眼见证部下们的落败。
黎明已经到来,然而曙光却没有现身。只因为,这是个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阴天,像极了那个差点彻底将自由联盟军全数葬送的“永恒黑夜”。哈尔狭长的眼睛中映出被生俘、被牢牢控制在广场的骑士们的身影,大片的白色中间不可避免地掺杂进了密密麻麻的红色。那些他曾无数次走过的地方——图书馆、食堂,现在统统都已经被压倒性的黑色和深蓝色所占领。
——几乎可以说“胜负已定”。但,即使如此,哈尔依旧安定地站在原处,握在右手中的那支法杖“千仞”早已经修复如初,他却丝毫没有用它力挽狂澜的意思。
毕竟,这本来就是一个“死结”。是一场不可能分出胜负的“战斗”。
这一点,早在一切开始之前,哈尔就已经心知肚明。
“咣!”
比预料之中稍快一些的——走廊上传来密集的交战声与嘶喊声。还有脚步声。最后一道防线很快被突破,门锁被破坏的声音粗暴地撕碎了持续已久的死寂,愤怒的“制裁者”闯进了团长办公室。她迅速而果断地抬起胳膊,将手中的改进式曜管枪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哈尔的后脑勺。
“放下武器,停止抵抗!荆棘骑士团的防线已经全面崩溃,你已经输了,哈尔团长!”
哈尔当然听出来了。那是莉兹的声音。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来,万年封冻的冷漠表情依旧没有一丝变化——即使,昔日好友此刻正以分外决绝的姿态,以祈愿者的身份,用最拿手的武器指着他的脑袋。
沉默短暂持续了一阵。
突然,莉兹偏移枪口,威慑性地开枪打中了哈尔脚边的地板。刺耳的响声之后,地板上留下显眼的裂痕。而,哈尔却没有移动哪怕一步。他仍旧用莉兹最讨厌的那种不含一丝感情的眼神盯着她。
“……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不打算放弃挣扎吗。”
枪口重新移回了原位。预设的射击轨迹直指哈尔的眉心。
“但是……我也有我的立场。这已经不是我笑着打几句哈哈就能糊弄过去的事了。哈尔,离开骑士团那天,我站在门口向出来送我们的你们挥了好几次手。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但一想到我们的心还在一起,我也就好受了一点。那时我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你会变成我的‘敌人’,而我却不得不用枪指着你的脑袋。”
哈尔没有说话,仍然。于是,莉兹的语气突骤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掉落在孤儿院现场的骑士徽章究竟是怎么回事?贝栗亚瑟又是为什么受的伤?为什么实验团体的人要救她?克洛威尔到底去了哪里?你们……难道真的,背叛了这个国家,背叛了我们共同的约定了吗?!”
“……”
哈尔终于淡淡地说道:
“当你问出这些问题的时候,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莉兹团长,你是鸢尾骑士团的团长,你应该对自己的判断充满信心,而不是始终企图跟一个立场与你们完全不同的骑士团保持一致。自从你选择了鸢尾骑士团那天,我们就已经分道扬镳了——这是我一直都想要对你说的话。”
“我从来没有想让我的骑士团和其他任何一个组织‘保持一致’!”莉兹咬牙切齿,“我只是作为这个国家的骑士……难以相信当初一同发过誓的同伴居然会如此轻而易举地背弃誓言!更难以相信,你——哈尔团长,居然会如此轻易地放弃战斗到底的原则!”
——作为好友。作为同僚。作为骑士。
无论哪种立场、何种身份,莉兹都无法接受哈尔的选择。因此,她只能将胳膊绷得更直,在确保自己能在任何情况下迅速开枪射击的情况下,大声怒吼:
“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打算。除了那几个核心成员,留下的都是有伤病的,和那些过度使用曜力造成了永久性的损伤的,很难再上战场的骑士。如果你有心应对我们的行动的话,你不会只留这些人作为你最后的战力!真正优秀的、有价值的那些——早就被你以‘任务’的幌子送走了,对不对?!”
哈尔没有回答。
“我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而,莉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为我也……在通过各种各样的途径听说了你们的所作作为之后,收集了大量的情报,认真地进行了分析。我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你有心要做的事,决不会留下这么多的把柄。我对你的了解,恰恰成为了我揣摩你们的行动的最大助力。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们早就已经分道扬镳了——毕竟现在,就算是我也只能用情报来拼凑你们的心思。但是,我无法接受我拼凑而出的结果。我无法理解一个费尽心思和敌人里应外合的人,为何要用如此随便的方式毁掉自己的心血。我不相信。那不是你会做的事!”
寂静。
握着枪的手没有颤抖——只是握得更紧。只持续了片刻的寂静被远处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打破,就在这时,哈尔终于开口说道:
“你一直强调的,都是‘我不会做这样的事’,可是你口中的‘我’,也只不过是由你大脑中的信息组合而成的‘印象’。我不是‘印象’,我是真实存在这里的人。我永远不会断言我不会去做什么事——但,我确信,我做的一切,都是我认为正确的事。”
他话锋一转:
“但是,没有任何人规定……我的‘正确’必须和你们的‘正确’保持一致。关于这一点,请务必牢记在心。”
“——”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也没必要再说什么了。
心中长久屹立的旗帜骤然倒塌,而莉兹仅只在短短一秒的时间内露出恍惚的神情,然后,那种迷茫便被更加犀利的眼神、更加坚毅的神情所代替。
纷乱的脚步声就在此时逼近门口,暴怒的喊声在咫尺之处炸响。紧接着,手持双刀的黑蔷薇前锋队队长盖理像一头脱缰的猛兽一般冲进了办公室,在莉兹旁边猛然刹住脚步。紧随其后的则是警惕地握着佩剑的副队长科尔温。他紧跑几步,站到了盖理旁边。
荆棘骑士团团长,哈尔。团团将他包围的黑蔷薇前锋队队长盖理,副队长科尔温,还有鸢尾骑士团团长莉兹。
身处这幅历史性的画面之中,三人齐刷刷地将自己的武器指向哈尔,仿佛将猎物逼至绝境的猎人。
“老子早就说过,这种束手束脚不能尽情打个痛快的任务,根本没办法让人提起半点兴致。”盖理眼睛充血,言辞间藏着显而易见的疯狂,“但是啊……但是。为了你这个千年难遇的叛徒,老子连这么无聊的任务都好好地忍下来了。怎么样,哈尔团长!你是不是也该拿出点诚意,在我用双刀把你切成四块之前老老实实地投降啊?!”
“主楼的沦陷几乎也就等同于‘首都’的沦陷。C区和D区大概也很快就会传来捷报吧。”科尔温则严肃得一如往常,“哈尔团长,荆棘骑士团已经无力抵抗了。作为团长,现在轮到你为这场战斗画下休止符了。投降吧。”
而莉兹。脸上挂着恰如其分的冷静表情的她,此刻已经丢弃了“昔日友人”这一身份的最后一点碎片。
——因为她首先是鸢尾骑士团的团长。其次才是,“莉兹”。
“你说的是对的,哈尔。分道扬镳的日子到了。如果说现在的这一切就是你所说的‘正确的事’的话,那么,我们的‘正确’果然是截然不同。不仅‘截然不同’……甚至,永远也无法相容。”
这位团长高声喝道:
“我们将以‘叛国罪’的罪名将你逮捕。投降吧,哈尔!假如你仍然选择抵抗的话,我们就将以强制手段,将你制服!”
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迎合这首为“失去”和“破裂”而奏响的壮阔协奏曲,哈尔背后的玻璃突然发出尖锐的声响,尽数破裂。
“什……!”
“妈的,怎么回事?!”
是制裁开始的信号?还是反抗开始的征兆?
莉兹迅速地搜索四周。但是,此刻站在办公室里的四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连哈尔握在千仞上的手指都没有移动分毫。
飞溅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雾蒙蒙的灰色云层。在它们落到地上之前,白色的身影飞身跃入了剑拔弩张的办公室之中——金发在空中划出流星般令人炫目的轨迹。
身为制裁者一方的三名骑士倒吸了一口气。那名突然的闯入者就在此刻挺直脊背,跨步挡在了哈尔面前,接着将手中的荧光流转的半透明剑刃对准了他们。
“……我是荆棘骑士团副团长,贝栗亚瑟。”
她凛声说。
不,他们当然知道她是谁——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贝栗亚瑟,却与他们印象中那个阴郁寡言的战斗机器截然不同。她的眼中有了神采,她的语气有了起伏,更重要的是——
她的斗志,透过那半透明的剑刃,真真切切地传达给了每一个人。
“你这家伙……!”
盖理骤然暴怒。即使是他,也明白贝栗亚瑟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果然,什么‘意识不清’,全都是你们装出来骗鬼的吧!居然拿那种假情报把我们耍得团团转……好了,我收回前言。老子要在这里将你们碎尸万段!”
面对面目狰狞的双刀,贝栗亚瑟并不退缩:
“那种小伤,比起骑士团的危机,根本不值一提。你们想要采取何种手段,我都会奉陪到底。但是——”
她大声说: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只要哈尔团长还站在这里,荆棘骑士团——就永远不会输。永远不会!”
狂风骤起,战斗一触即发。
然而,就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真正的危机就这样悄然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