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4舱是白风号的医疗舱。这倒不是无奈之下的临时改造,考虑到骑士团用翼轮的特性和飞行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意外情况,零曜研究所在设计白风号——包括黑蔷薇骑士团的黑曜号和鸢尾骑士团的蓝翦号时,都重点考量了医疗舱的设置问题。因此,拜其所赐,B4舱的医疗设备足够完善。

这是很重要的。毕竟对于这段时期事事只能依靠自己的荆棘白风队来说,这就相当于一道令人无比安心的“后盾”——

优良的设备。充足的药品。再加上,顶尖的医生。

 

“……好了!这样就没问题了。今天的复查到此结束了哦。”

帮艾文放下卷起的袖子之后,艾格莎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她仔仔细细地把测试用的指握器、酒精棉球、注射器和稀释提神剂等等的东西分别收回不同的托盘里,锁进置物柜,接着才转过脸露出笑容:

“下次检查在两周后的白银之日哦。辛苦你啦艾文,打针的时候连眉头都没皱真是很厉害呢!要吃糖吗?”

“艾格莎……我又不是拜伦、迪伦或者薇拉,打个针而已不会哇哇大哭的。”艾文苦笑着拉平了袖口的褶皱——大片泛红的丑陋疤痕隐约可见,“总之……多谢你了,艾格莎——一遍又一遍地麻烦你为我的手操心。这段时间白雏小姐不在,你的负担大概也很重。糖就不用啦,如今在白风号上糖果的存量也不那么富足……还是留给那些孩子们吧。”

艾格莎抿着嘴笑了。

“不必担心,白雏小姐大概今天就会回来了。不过……说的也是,拜伦那孩子明明已经能独立完成夜间巡逻任务了,处理伤口——尤其是打针的时候还是会一边逞强一边泛泪呢。好吧!下次他再磕到头或者被风从舱顶吹下来之类的话,就把那颗他最喜欢的桃子酸奶薄荷糖奖励给他吧。”

“哈哈哈……消毒的时候记得手下留情啊。”

艾文感慨道:

“不过确实。不光是拜伦,就连迪伦和薇拉也在经历了上次的撤离之后成熟了许多……虽然有点彼此较劲的意思吧,但他们总是默默地照顾我的心情,所以没日没夜地吵嘴、抢活干……有这么能干懂事的部下,我真是个幸运的人。”

他用略有些寂寞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左手——像这样将它举到半空中的时候,手指总是会像昆虫触角一样不受控制地颤动。

“虽然我不后悔我在那天作出的选择……但,我真希望我的手还像以前一样灵活自如……这样,我也就能帮上他们更多的忙了。”

“……”

艾格莎咬紧了嘴唇,什么也没说。作为医生,她太过清楚艾文的伤势——三个月前的那枚子弹不仅打穿了他左下臂的骨骼和肌肉,同时也摧毁了支撑机工师的精密作业所需的大部分神经。手术和药物能提供的帮助是有限的,作为普通人的他们自然也无法奢求完美的自愈能力。所以艾格莎无法安慰他——她知道他的左手不会再“恢复如初”了,所以“一定会好起来的”这种话,只会让他徒增烦恼。

“……即使,不能像从前一样熟练地完成工作,我也相信艾文对机械的热情不会输给任何人。”

“……艾格莎?”

艾文有些错愕地望向语气坚定的艾格莎。

“不,不仅是对机械。对部下也好,对骑士团也好,对自己的信念也好……艾文虽然总是一副温吞的老好人的样子,但一旦涉及到无法让步的东西,就会迸发出惊人的力量。那时,要不是艾文硬是拽着我想尽办法逃出村子,我也不会站在这里,被重要的伙伴环绕着,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艾格莎笑了,“那几个孩子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即使艾文的左手不能百分之百地痊愈……只要你存在于这里,对我们来说就是莫大的鼓励。所以……不要自责,也不要说丧气话。对这艘白风号来说,你可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啊,艾文组长。”

“…………”

“啪咚”——艾文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照亮医疗舱的苍白室内灯此刻仿佛变成了久违的和煦太阳,为艾格莎的笑容蒙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艾文呆呆地看着她,喉咙突然变得干渴了起来——苍骑士祭典集市上买下的那个深蓝色首饰盒就装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盒子的尖角硌得他胸口发疼。

“……那个,艾格莎——”

他用干涩的声音艰难地开口:

“我有件事想……”

“……?怎、怎么了吗?”

艾格莎有些紧张地望着他,艾文暗暗握紧了拳头。来到嘴边的话突然膨胀成深深扎进口腔的尖刺,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顺利地倾吐而出。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他曾经无数次的尝试一样。

“……”

手指合紧——接着慢慢松开。艾文低头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再抬起头来,换上了一副与平常别无二致的随和笑容:

“……没什么。其实还是薇拉的事。那孩子最近好像把自己逼得越来越紧了,一旦着手工作无论谁劝都不肯休息。努力是好事……但我担心她又像以前那样钻进牛角尖。那孩子很亲近你,所以你能不能找机会和她聊一聊?”

“啊……当然,没问题!”艾格莎松了一口气,“啊哈哈……你突然露出那么严肃的表情,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抱、抱歉,不知不觉就……”

反光的镜片遮住了艾文逐渐暗淡的眼睛。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在这个孤立无援,所有人都如鬼神般伏案工作的时期……那微不足道的愿望让他感到羞耻。

再等一会儿吧——等到他们不必在避开阳光躲在暗处,等到王国不再被萧瑟的雪风蹂躏……等到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或许他就能挺起胸膛向艾格莎说出那句埋藏已久的话——

就在这时。

医疗舱门外突然传来了高声调的女声:

“贝栗亚瑟?你像根木桩一样杵在这里干什么呢,我就说我回来怎么都没有人来迎接我……要是找艾格莎有事的话就直接进去啊,要练习偷听技巧也不必在这里练习吧?”

“安和小姐……不是,我并不打算偷听艾格莎小姐和艾文先生说话,只是他们好像在探讨什么严肃的话题,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所以——”

“啊呀……艾文也在这里啊。呜呼呼,是例行复查还是——别·的什么事呢?”

“哈啊?别露出那种‘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啊白雏,很恶心……姆啊!不准打我的头!”

艾文和艾格莎面面相觑。几秒钟之后,他们俩几乎同时跳起来,坐在外侧的艾文先一步拉开了医疗舱的门,涨红了脸冲门外吃惊的三人大喊道:

“请、请不要误会!只是例行复查而已……!啊不,其实复查也已经结束了……所以,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三位执行任务辛苦了,那么回头见!”

说完,艾文冲她们一颔首,接着便迅速跑向了走廊深处。站在原地的贝栗亚瑟、安和晴、白雏和艾格莎呆呆地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片刻之后,安和晴率先叹了一口气:

“……你看吧,都怪你突然说那种奇怪的话,把艾文给吓跑了吧。”

“呜呼呼,我可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唷。”白雏用袖子半掩着微挑的嘴角,“我只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而已。”

“我不太明白。”贝栗亚瑟举手,“刚刚发生了什么吗?艾文先生果然是因我我站在门口没有打招呼而生气了吧。我是不是应该去道歉——”

“你真是傻得让我想要五体投地。”

“啊哈哈……”艾格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不是贝栗亚瑟的错啦。抱歉喔,艾文他从前就很容易害羞,不太接受得了这种玩笑……”

“没想到这里除了贝栗亚瑟之外还有一个傻瓜”——安和晴如此想道,却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她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总而言之——虽然经历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小插曲——我跟白雏按照约定的的时间从狼族的村落回来了。有好消息也有不太好的消息,相应的你们这边应该也积累了不少需要让我们知道的新情报吧?话说回来,你找艾格莎有什么事呢贝栗亚瑟?”

“……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只是艾格莎小姐要我每次回来都到这里来报道,我就过来了——顺便看看艾文先生的情况。不过考虑到刚才的场面……艾文队长好像比我想象得要精神得多,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说完这句,贝栗亚瑟转向艾格莎,认认真真地敬了个骑士礼:

“所以——如你所见,艾格莎小姐。我回来了。很健康,没有受伤,这次肩膀也没有痛,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艾格莎笑了:“呵呵……看来的确如此呢。欢迎回来,贝栗亚瑟——还有安和小姐和白雏小姐,辛苦你们了!”

“无需多礼!”

安和晴抱起胳膊,挺直了那娇小的身躯:

“例行公事的客套话就到此为止。接下来,我们该进入正题了——艾格莎,我想我们还得开个情报研讨会,所以不好意思两到三个小时之内白雏还不能回医疗舱工作。至于贝栗亚瑟,综上所述我们要开会,所以你负责去把那个家里蹲工作狂抓到餐厅去。”

贝栗亚瑟愣了一下:“我、我知道了。但……为什么是餐厅?之前都是在哈尔队长的舱室里——”

“因为我饿了,必须吃点东西才有力气继续说话。”安和晴理直气壮地说,同时用那双金色的眼瞳上下打量贝栗亚瑟——衬衣、腰封、短裤、长袜和靴子都干干净净,显然是刚换的,“你也刚回来不久不是吗?肯定还饿着肚子吧。那个工作狂就更别说了。为了我们这些人不要接二连三的猝死,进食也是重要的工作之一!所以少啰嗦管你是用绳子绑也好怎样也好快点把他拖出来!”

“真是的……晴你总是这么粗暴——”白雏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啦,贝栗亚瑟。要是实在为难的话,我也可以亲自下厨烹调餐点,然后端到哈尔的舱室里——”

“……我现在就去!”

贝栗亚瑟非常迅速地消失在了走廊的另一边。

“啊呀呀。”

白雏略显惊讶地说:

“贝栗亚瑟这孩子……居然还这么有活力啊。我真是吓了一跳。”

“你以为是谁的错啊。”

“嗯?晴,你说什么了吗?”

“……什么也没说。”

白雏叹了口气:“……我是说真的啦。连续工作了三个月一天也没有休息,几乎每分每秒都在四处奔波……我常常担心她会不会突然倒下,但看到她每一天都和昨天一样若无其事地努力着,该怎么说呢……以我来说,果真是又欣慰又心疼呢。”

“啊……那个,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艾格莎苦笑着说。

“……你们俩,又同时母性泛滥了吗。”

安和晴撇了撇嘴——满脸的不耐烦随之慢慢软化了下来。

“不过……确实。那家伙,一开始还像个笨蛋似的手足无措,做事也有不少纰漏……但现在已经非常的得心应手了呢。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一点我也不得不给予评价。她确实干得不赖。但这也是她的职责,是没有办法的事。”

她冷静地说:

“毕竟现在克洛威尔不在了。作为副队长,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自己磨练得像克洛威尔一样,不然,就无法填补这支队伍……无法填补荆棘骑士团被扯掉的左臂右膀。”

 

 

◇◇◇

 

 

于是——出于这样那样的因缘,上午十一点左右,荆棘白风队的骨干成员——包括哈尔在内,全部集中到了A1舱——也就是白风号的餐厅。

“欸?只有土豆腌肉面了吗?!”

“没错——‘只有土豆腌肉面’了。”懒洋洋的主厨把乘着热腾腾食物的餐盘一个个放在他们面前,接着毫不客气地用托盘拍了拍满脸怨气的安和晴的头,“有得吃就不错啦公主殿下,为了照顾你们梅莉莎可是连珍藏的香料都拿出来了,别抱怨乖乖吃饭!”

说完,他便哼着小曲自顾自地转悠回后厨去了。显然他说的话并没有什么震慑力——毕竟他的语气和哄教会学校的小朋友吃饭的修女没什么两样。证据便是,安和晴依旧气鼓鼓地瞪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垮下肩膀,叹了口气。

“……算了。毕竟现在物资也不丰裕,我就勉为其难地只吃一份主食好了……反正闻起来还挺香的。”

“不可以挑食哦,晴。”

“我又不是小孩,才不会挑食呢!”

这时安和晴才注意到笼罩在对面的低气压——不,应该说她早就注意到了,只是觉得麻烦所以才一直视而不见。于是,她抓起叉子,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黑着脸扶着额的哈尔,然后问坐在他旁边的贝栗亚瑟说: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把他骗出来的?他怎么像被绑在翼轮外面经历了一场高速飞行的长尾兔一样?”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贝栗亚瑟正襟危坐:

“哈尔队长说什么也不愿意到餐厅来‘浪费时间’,要我们吃完后再去找他。考虑到他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四小时,必须进食和休息,所以我就威胁他如果不跟我一起过来的话就把他的文件吃掉。他不相信。”

“……然后呢?”

“我抢过来吃掉了一个角。”贝栗亚瑟严肃地说。

“……噗哈哈哈哈——”

安和晴满脸震惊,白雏则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此刻哈尔终于抬起了头,用那张阴沉得像雨天一样的脸说:

“……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那张文件是潜伏在前方的线人送来的重要情报,要是被这家伙吃掉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无法挽回的重大事故。”

“不必担心,哈尔队长。我经过了认真的计算,咬到的部分其实只是沾了墨渍的白纸——”

“别说了。”

“……咳嗯。”安和晴干咳了一声,“你们俩关系这么和谐我真是欣慰……不如说我们终于有了一个能在一定程度上制住哈尔的人才,实在是太令人心安了。那么废话少说,趁着宝贵的土豆腌肉面还没有凉掉……”

她右手拿着叉子,左手则从棉袍子内侧掏出了一枚被绳子简单缠绕的粗糙琉蓝石——将之推向了哈尔和贝栗亚瑟。

“一个月的磨合加上连续三天的纠缠不休,我们终于换来了还算不错的结果。狼族的首领松口了,愿意跟我们谈判。要求是,必须由你们俩中的一个亲自去见他们。这是信物。”

她看着贝栗亚瑟主动伸手将之收进了自己的置物小包。

“……好吧。虽说是‘你们俩中的一个’……但鉴于我们的哈尔现在既是队长又是情报网的中心,即使让人恨得牙痒痒他还是最好让自己的屁股保持在舱室的椅子上。所以,一如既往——只能让贝栗亚瑟承担重任了。”

安和晴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

“咳嗯。那么按照惯例——先由我来作一下常规的报告吧。正如我们之前得到的零星情报所说的那样,荒芜雪原的狼族村落——也就是‘琉蓝村’,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村子。村子里总共只有不到二十户人家,总人数不超过一百二十人。拜狼族的长寿和长到令人发指的壮年期所赐——村里大多数都是青壮年。至少看上去是这样。说是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实际上家家户户都备有武器,大多数人也有一定的战斗能力。一开始,我们装作路过的旅人受到了他们的款待,但表明来意之后他们就立马翻脸。虽然说起来有点不甘心……最终还是靠荆棘骑士团的名声赢得了对话的机会。所以——”

她用尖锐的眼神盯着贝栗亚瑟:

“贝栗亚瑟,你可千万别让我们的努力白费啊。这次可跟和那些黑市商人打交道不一样,不要动不动就砍人家一条胳膊一条腿好吗?你绝对会被五花大绑然后埋进雪地里祭天的。”

“我知道。”贝栗亚瑟点了点头,“……我也不总是砍掉他们的胳膊和腿……只是有必要的时候才这么做。但我知道狼族不像他们一样唯利是图且难以沟通,以前克莉斯老师……也这么说过。”

提到那个名字的时候,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你的恩师克莉斯的墓碑,还在等待着你的祭拜”——

三个月前的王都遇袭事件中,塞缪尔拂袖离开之前留下的这句话成了一根拔不掉的刺,始终深深扎在荆棘白风队每一个人——尤其是贝栗亚瑟和哈尔的胸口。但哈尔毕竟是哈尔,他云淡风轻地将话题延续了下去:

“……当然。现在住在琉蓝村的大多是人狼混血的后代,虽然现在还有极少一部分的纯血狼族,但长期与人共存已经让他们的习性与人类别无二致。真正的纯血风翼狼——如果史料可靠的话——从不跟你多费口舌。但,血统的优势是绝对的——他们依然是极其优秀的、天生的战士,他们的协助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问题在于……”

“问题在于,那帮家伙根本就不想参与任何争端——就连自己的族群和月曜士打得不可开交,最终抱团死绝,他们也没有站出来多看一眼……就像把自己隔绝在了世界的外侧一样。”安和晴接过了哈尔的话头,“真是令人难以理解。那跟妄图逃避现实的胆小鬼有什么区别?但最神奇的是他们居然真的就这么逃避了二十多年。这次要不是号角的势头空前绝后,他们恐怕连谈判的机会都不会给我们。”

“但愿他们明白这次并非只是王国和月曜士之间的争端。”哈尔说。

“我很怀疑呢。”

白雏似笑非笑地说:

“以前我还呆在‘黑袍军’里的时候,那些走投无路的同胞们也曾试图去拉拢过那些混血狼族……当然,毫不意外地被严词拒绝了。他们对落难的旅行者和善良的行商人都很宽容,唯一抗拒的就是那些可能让他们和‘战争’沾上关系的人。所以,黄昏之战开战时,即使黑袍军的大本营与他们只有一山之隔,他们照样只顾过自己的日子。只要战火烧不到他们,他们就绝不会插手。长时间的与世隔绝……已经让他们对危机的敏感度降得太低太低了。”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接着是叉子敲击盘底的声音——他们到这时才终于将注意力分了一点给盘子里的土豆腌肉面。但贝栗亚瑟并没有动叉子,她始终抿着嘴唇沉思着,片刻之后,她终于开口说道:

“……我对这个村子的了解基本都来自哈尔队长带来的一些藏书,还有以前克莉斯老师的经历。但……或许正如白雏小姐所说,他们实在是太过‘与世隔绝’,因此在现存的书籍中,并没有太多他们的踪迹。现在我只知道,这个村子——‘琉蓝村’最初的雏形只是由几个人类和几个狼族组成的集落。他们以此来反抗人类与狼族之间的战争,用自己来证明人类与狼族也能和平共处。”她翻阅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笔记本,“有着相同想法的人被他们所吸引,最终越聚越多……成为了‘琉蓝村’。但与时代唱反调的行为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受到欢迎,所以他们大概也遭遇过挫折……至少从文献记载的内容来看,他们曾进行过一次长距离的迁徙——从最初的森林地域搬到了现在的荒芜雪原。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他们抛弃了丰饶舒适的家园,去选择贫瘠严寒的陌生土地……但我认为,当时他们的境况一定比我想得要糟糕得多。有过那样的教训,按理来说应该会对类似的情况更加警惕,更积极地准备应对措施才对——”

“没错。他们是更加警惕了,但现在他们的应对措施就只是‘将可能带来危险的事物全部拒之门外’,然后固执地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而已。”

安和晴说道——也不管嘴角还沾着酱汁:

“迁徙是大约十年以前的事,十年已经足够磨平一个群体的警惕性和斗志了。要怪就怪他们‘建村’这二十多年来并没有发生过什么足够把他们逼到灭亡的危机,否则他们也不会在这种世道活得悠悠闲闲。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可能有什么‘世外桃源’……尤其,现在就更不可能存在。如果他们无法认清这一点,别说要他们同意协助我们,搞不好哪一天就被那群心怀不轨的老混蛋们连人带村一窝端了。”

沉默是对她的发言最好的赞同。接着,白雏不声不响地将自己的手绢推到了安和晴面前,微笑着点了点自己的嘴角——安和晴终于反应了过来,涨红了脸一把抓起了手绢。

就在这时,哈尔说:

“或许你要不幸言中了。就在你们回来前不久,我收到了一条消息——黑色号角派出了琰帝和克洛威尔,他们一路向荒芜雪原进发,现在估计已经快到翡翠山附近了。”

“……哦——?”

安和晴以惊人的气势将团成一团的手绢扔到了桌上。

“看来他们在塞威治干得不赖嘛……要不然也不会有余力着手对付我们这些‘隐患’。所以他们是打算把雪原一寸一寸掀开把我们揪出来?不,虽说我们也是他们的眼中钉,但考虑到贝栗亚瑟暂且还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说不定他们会把琉蓝村当做优先目标……呵,还真是。‘足够把他们逼到灭亡的危机’说来就来呢。”她换了一种眼神,“那么——塞威治果然已经完蛋了?”

哈尔点了一下头。

“就在昨天日落之前。乔伊和安琪莉多带领的军队攻陷了——或者说,血洗了塞威治城。这样一来,为期三个月的‘和谈’也算是彻底破裂了。现在王国一半的领土被黑色号角控制——艾拉罗拉是名为‘雾觉’的月曜士,塞威治则是乔伊和安琪莉多。粮食和交通都落入了敌手,如果可能的‘协助者’再被一一抹杀,王国就再也无力翻身,接着他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艾鲁贝斯和王都。”他面无表情地说,“直白明了但又毫无破绽的计划。相比起来王国目前为止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团糟。”

“意料之中呢。”安和晴说,“塞缪尔那家伙从前就是一个极其精于谋略的人,要不是他对权力毫无兴趣,我简直都觉得我那几个皇兄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十几年过去,又获得了女神之杖‘德普伍提’的力量,他的能力愈发令人发指……永远对时机、情报和自己的部下了若指掌——再加上那群复活的死人和倒戈的幸存者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种情况下我真不知道是该骄傲还是该破口大骂。然而奥莉芙女王还真是令人大跌眼镜……曾经率领联盟军一统全国的气势到哪里去了呢?如此没用的女王,亏你们还能忍她二十九年。”

——她依旧没有对自己阴差阳错之间与曾经的臣民成为了敌人一事发表任何看法。就像哈尔和贝栗亚瑟再也没有对叛变的克洛威尔发表过任何看法。仿佛一切只是水到渠成,没有任何抱怨的必要,更没有为此踟蹰为此改变最初目标的可能。

“但——我知道你们这些固执的混蛋肯定还是打算去当‘救国的骑士’。不然,你们不会如此地要去争取狼族的协助。”

她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即使被祖国抛弃,被当做肮脏的叛徒,像冬眠的巨山熊一样躲在这种破地方哪儿也不能去,你们还是会在王国需要你们的时候跳出去卖命。没错吧,哈尔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