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都·狄格尼提。苍岚王国的心脏。早在苍岚王国还不是‘王国’,而仅仅是一个松散的‘联盟’的时候,狄格尼提就作为某个曾叱咤风云的大贵族的领地,傲然俯视着这片大陆。尽管在三十多年前,在那场人类与其天敌‘风翼狼’的部落之间旷日持久的战争中,狄格尼提险些变成一片废墟,但多亏当时的‘战之女神’——也就是现在的女王,以及她所率领的自由联盟军,它得以幸免于难,并在那个大贵族归顺于女王旗下之后,被定为了王都。”

 

——“严肃、古朴。这种氛围是有轨巴士、零曜间站、同时贩卖高级甜点和平民面包的蛋糕店等等所改变不了的。青砖石铺就的道路整齐将狄格尼提城分割开来,南街区、西街区、东街区、广场,然后是女王宫。不管是游客还是居民,都发自内心地享受这种氛围……”

 

——以上两段,出自拜伦从检票台偷拿的宣传手册。

 

“话虽如此,但是今天我们的目的可不是观光啊。”

 

听到克洛威尔这么说,原本愁眉苦脸的拜伦瞬间把脸皱成了风干橘皮。他们现在正走在王都郊外的西大道上,朝荆棘骑士团总部方向前进。

他频频回头去看逐渐远去的王都美景,一边心痒难耐却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地跟在他们后面,这都快把他逼疯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来王都!”,他在内心呐喊,“结果就站在巴士站台上眺望了一眼,就被拖出城了!混蛋!”

克洛威尔似乎觉察到了他的心酸,漫不经心地说:

“反正总部离狄格尼提城也不远,几步路而已。等那边安顿好了,你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真的吗?太棒了!”

结果拜伦一瞬间就把对克洛威尔的怨恨抛到了脑后。他甚至欢快地加紧了脚步——

“不过……主要还是要看团长他怎么安排你了。虽说留下你是没什么问题……但你待会儿要是一个劲的犯傻——就像在巴士上一样的话,我也很难保证他不会把你扔到餐厅去帮劳伦大叔洗盘子。”

一个踉跄,拜伦差点摔倒。

“克——洛——威——尔——!你就是在耍我玩对吧?!”

“啊,你终于发现了?”

“……克洛威尔。”连贝栗亚瑟都有点看不下去了,“……嗯,虽然关于哈尔那一段,我觉得没什么偏颇……”

“哈尔?那是谁啊?”

“现任的荆棘骑士团团长。传说中的大魔王。”克洛威尔笑着,露出好看的犬齿,“也就是你马上就要面对的人。”

“……哈哈哈哈,什、什么啊。还大魔王……我可是连那种地狱都熬过来了,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还会怕魔王之类的玩意儿……”

“……拜伦,你流了好多汗。”

“不、不要紧啦!与其说是‘不要紧’,不如说精神十足!我我我简直都迫不及待了!”

“……但是你现在同手同脚了啊?”

“是、是吗……?!”

贝栗亚瑟同情地看着拜伦。

 

从西大道转入北边的林间小道,在穿越了一片葱郁的月杉树林之后,一道巨大的的围墙出现在了眼前。森然耸立的大门足有七英距高,上面则雕刻着一枚盾形纹章。由荆棘藤与十字剑构成的纹样,与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的徽章一模一样。

围墙瞭望塔上站着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青年。他一看到走近大门的一行三人,便马上立正行了骑士礼,然后大声喊道:

“克洛威尔副团长和贝栗亚瑟副团长回来了!放行!”

沉重的大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缓缓向两边打开。刚才还紧张得汗流不止的拜伦目瞪口呆地看着慢慢展现出来的白色建筑群,似乎被扑面而来的强大气势给震住了。

“这里就是……荆棘骑士团的总部……”

他咽了口吐沫。

“简直……太大了吧?”

光是站在入口眺望就觉得大得不得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己没见过世面。至少五座不同风格的建筑将这片区域分割开来,许多穿着白色制服的骑士在道路上匆匆行走。空气中飘着一股奇异的香甜气味,拜伦环视一圈,认定那来自种在松针树下面的大丛大丛的白百合。

“大吗?要说占地面积的话,大约是一千二百平方英距,嗯……差不多六分之一个艾拉罗拉区域吧。比起黑蔷薇和鸢尾,我们这边并不算大啦。”

说着,克洛威尔轻轻地推了拜伦一把。

“好了,别傻愣着了,我们要做的事还多着呢。等到把该处理的处理完,再带你去好好参观。”

“啊?!等、等等,我们要去哪里啊?!”

拜伦几乎是被强行拖进了大门——这让他产生了一种类似于要被拖上刑场的恐慌感。他扭过头,无助地看着跟在后面的贝栗亚瑟。她好像并没理解拜伦的苦恼,只是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主楼。哈尔的办公室。”

 

主楼正是正对大门的那栋三层建筑。而传说中“恶魔团长”的办公室,则在三楼最右侧。

克洛威尔三人像风一样的卷上楼梯,只留下拜伦凄惨的哀嚎声在空气中回荡。他简直都快翻白眼了,脑海中则不断闪现自己短暂人生的片段——他坚信,他绝对要把命赔在这个见鬼的骑士团主楼里。

“我说你们……拖慢一点……我裤子要掉了!”

他还没喊完,克洛威尔便已经停住了脚步。他心底“咯噔”一声,慢慢抬头——眼前是一扇白木门,上面的名牌上则简单地写着“哈尔”。

“那么……我敲门了喔。”

就像是在提醒拜伦“做好心理准备”一样,克洛威尔停顿了一下才伸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进来。”

 

拜伦就像被一桶冬天的冰泉水从头浇到脚。他打了个寒战,冷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

——如果说人的声音有温度的话,这个人的声音绝对比极冬时节结了冰的翡翠潭还要冷一千八百倍。

“完蛋了。我死定了”——

拜伦紧张得甚至已经陷入了精神混乱的状态。这时,克洛威尔压下门把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向里打开了。

房间里稍稍有些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只从缝隙间稍稍漏了一点光进来——不过,这对于基本的照明来说,已经足够了。

拜伦不用“极目”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样子。然后,他瞪大眼睛,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倒掉的废纸篓,散落一地的纸团。靠墙的两个书柜中的书东倒西歪,其中不见了的一大半则散落在地上、桌子上,还有一本掉进了废纸篓。黑色的办公桌上层层叠叠地堆着数十本摊开的书和资料夹,中间则放着厚厚一叠写到一半的报告一类的东西,笔半死不活地淹在墨水瓶里,至少十个留有咖啡渍的咖啡杯占据了半个桌面。

 

——这里到底是被山贼抢劫过还是被风暴袭击过?

 

拜伦现在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冷汗直冒”了。他艰难地把目光从乱得像地狱一样的房间地板上移开,抖抖索索地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很好,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都泰然自若、见怪不怪,简直棒极了。

可……房间的主人在哪里呢?

拜伦抬起头来,不想却一眼撞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原来他就站在飘拂的窗帘前,旁若无人地读着一封信。他穿着裁剪简洁的白色制服,深蓝色的斗篷上部从两肩交叉到胸口,被一枚金色的盾形徽章扣成了简单的领结。银色的中长发在脑后扎成一束,柔顺刘海所遮掩的狭长双眸蓝得像冰,英挺的五官此刻就如同冻结凝固的湖面,要不是他终于抬起了头,拜伦一定会认为他是一尊冰雕。

很显然,他不是。

他用极有震慑力的冰冷目光注视着他们,抖了抖手中的信。

“十分钟前我收到了你的加急快件,克洛威尔。但我认为这并不足以说明你们迟到的理由。你们最好用最简洁的语言在最短的时间内解释清楚——包括那边那个流浪祈愿者的事。”

 

五分钟后,站在哈尔办公桌前的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完成了对艾拉罗拉的“突发事件”的简单说明——当然,其中拜伦的活跃占了很大篇幅。一直坐在椅子上听的哈尔期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捉摸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拜伦拘谨地站在他们背后,内心一片荒凉。他原本以为贝栗亚瑟已经算是冷淡的那一类人了,可跟哈尔比起来,她简直和蔼得像邻居大姐姐。

——难不成,自己真的会被扔到餐厅去洗盘子吗?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一眼,却发现哈尔正直直地盯着他。原本挡在他前面的克洛威尔和贝栗亚瑟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一边。

“……拜伦。刚才克洛威尔说了,是你主动要求加入荆棘骑士团的。现在,我想听听你的理由。”

“……呃……我……”

拜伦干咳了一声。他很想移开目光,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逃开哈尔的注视。

“我……我想找到我的妹妹……”

哈尔挑起眉。

“这里可不是什么有求必应的福利机构。”

“我知道!只、只是……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祈愿者……而且通过这次的事,我觉得,比起一个人漂泊在外,还是在这样的,由我的同类组成的集体中,更能发挥自己的力量……”

“……”

哈尔很久都没说话。他慢慢地站了起来,从书桌上堆积如山的资料夹中抽出了一本,翻开,将之朝向拜伦推了过去。

“这是什么……?”

拜伦凑上前去——被小字挤得密密麻麻的纸页最后,赫然写着“我方派遣的两名骑士全部牺牲”的字样。

而顶头,则是“有关鸢尾骑士团食人事件的伤亡报告(其一)”。

“食人事件……就是,克洛威尔他们在泽西解决掉的那个——”

“正是。”

哈尔说道。

“那原本不是他们的工作。在确认了鸢尾骑士团骑士塞西尔的‘异端’身份之后,我们立即派出了两名骑士对其进行处理。结果那两人失败,并且被杀死了,遗体只剩下三分之一,连告别仪式都没办法好好进行。”

“……三……分之一……”

联想出可怕画面的拜伦脸孔扭曲。

“好好想想吧,拜伦。这就是加入荆棘骑士团必然要承担的风险之一。我们要面对的是根本无法沟通的异端者,如果你无法杀了他们的话,就只能被他们杀死——以你能想象到的,最惨烈的方式。而这种战斗——”

哈尔冷漠地看着微微颤抖的拜伦。

“——则会持续到你战死为止。在那之前,你必须与各种各样的异端周旋。说不定某一天你会发现,你要杀的对象——就是你的妹妹。”

拜伦浑身一震。

“……也是,不能否定这种可能性啊。”

站在一边的克洛威尔悠悠地说。房间里昏暗的空气仿佛一瞬之间静止了,谁都没有再说话。

 

 “……啊哈哈……”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拜伦干涩的笑声。

“别吓我啊……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更想加入了。”

他慢慢地抬起头。尽管额头上还覆密密一层汗水,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我不懂什么复杂的道理,我只知道,我……我早就不是那种可以享受正常生活的人类了。之前,我以为……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做到些什么,毕竟,我可是‘祈愿者’——可是,独自在森林生活的这些年,我发现,是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没有做出任何觉悟,只不过是在一天天的混日子、浪费时间而已。直到这次遇到克洛威尔他们,我才发觉……或许一个高压的环境,才能让我发挥出作为‘祈愿者’的,真正的价值。”

他勇敢地直视哈尔。

“我必须要改变……哪怕是战斗至死,我也认了!因为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前进……更无法找到妹妹。至于妹妹她现在到底是正常人,还是异端……这些都跟我现在想要加入荆棘骑士团的意愿没有关系!而且,我相信我的妹妹不是那种软弱的人!”

哈尔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的脸没有一点变化。他久久地注视着拜伦,目光仿佛一根一根的冰棱一样扎在他的脸上——拜伦虽然紧张得脸色发白,但并没有躲避。

不知过了多久,他移开目光,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他打开了一本新的资料夹,简直视拜伦为无物——

这时,他终于开口了:

“……去一楼找负责档案管理的莫莉,把你的资料登记好。剩下的事她会告诉你,就这样。”

“……咦?”

“意思就是说,你已经是荆棘骑士团的一员啦。”

拜伦呆呆地看着微笑着插话进来的克洛威尔。几秒钟后,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谢、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他拼命冲已经自顾自开始阅读资料的哈尔道谢,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终于得到承认了、终于被接纳了——这种超乎寻常的满足感让他简直都快要哭出来了,虽然哈尔对他的感动完全无动于衷,但这并不妨碍拜伦对他感激涕零。

 

“咕噜噜噜——”

 

——然而,完全放松下来之后,拜伦的肚子发出了抗议声。克洛威尔戏谑地说:

“怎么,一放松下来,肚子里的怪兽也苏醒过来了?”

“啰、啰嗦!”

拜伦一边冲克洛威尔挥舞拳头一边红透了脸。

“好了好了,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先去餐厅吃饭吧,吃完饭再去找莫莉小姐也不迟。贝栗,你带拜伦去怎么样?你应该也饿了吧。”

贝栗亚瑟看了克洛威尔一眼,犹豫了一下。

“……你不一起去么?”

“嗯,稍微还有一些要报告的事。我待会儿会直接到餐厅去找你们的。”

“……我知道了。”

是错觉吗——拜伦好像听到贝栗亚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没等他深究什么,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冲他简单地一点头:

“跟我来吧,拜伦。”   

 

贝栗亚瑟带着拜伦离开了哈尔的办公室——留下一路被踩扁的纸团。

站在办公桌前的克洛威尔环视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到了一言不发地阅读资料的哈尔身上。

“——哥哥。”

他无奈地说。

“以你办公室的惨状推断……你该不会又是三天没出办公室吧。会猝死的哦。”

“……唔。”

“‘唔’是什么意思啊。我知道艾格莎小姐出差还没回来,但她毕竟只是你的随从骑士,而且还有医疗组的工作在身,不是你的全职女佣,差不多也该自己收拾一下了吧?”

“……我可从来没拜托过谁帮我整理房间。”哈尔头也不抬地说,“再者,房间会变乱是自然而然的事。浪费时间去违抗这种规律, 我可没那么游手好闲。”

“不,哥哥,相信我,你只是比常人要更加熟练的掌握了‘毁灭性地弄乱房间’这项特长而已。”

“你留下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无所谓的事?”

“……当然不是。对这件事我基本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随便一提而已。”

看着哈尔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克洛威尔觉得非常头痛。深知哈尔的固执程度的他放弃了继续纠缠下去的打算,从风衣口袋中将笔记本拿了出来。

“不过,没想到你这么简单就接受了拜伦。我都做好花一天一夜来说服你的准备了呢。”

“……你不是料定我会接受才把他带回来的吗?”

“哎呀,被识破了?我只不过是觉得,把他带回来更方便监视而已。况且他的实力我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只要多加训练的话,肯定能排上大用场——”

克洛威尔翻开笔记,将之放在了哈尔眼前。

“——比如,在这种很可能已经卷土再来的,灾难之中。”

哈尔倏然皱紧了眉头。

——上面所描绘的是一个既像茧又像眼睛的纹样。那正是曾在安琪拉胸口上出现过的怪异符号。

“他们把这个叫做‘黑茧’。你觉得呢,哥哥?”

“……难道说……”

克洛威尔盯着脸色严峻的哈尔,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那些家伙并没有销声匿迹……他们又开始,进行某种所谓‘实验’的可疑活动。他们利用某种手段,将无辜的人作为实验体,强行引起曜力的异变——将之变为不得了的‘异端’,放任其进行毫无意义的破坏行动,然后由一名自称是‘观察者’的人监督‘实验’,但是意义不明。而实验的媒介……恐怕就是‘黑茧’。”

“……你看到‘黑茧’的实物了?”

“嗯,只是匆匆一眼。样子和一般的曜晶没什么两样——不,应该说,那就是曜晶,只不过和一般意义上的‘曜晶’有那么一点不同而已。”

“哦?”

克洛威尔径自走到书柜旁边,从中抽出了一本黑色封皮的资料夹。

“哥哥,还记得那个非法曜力研究集团吗?”

“你是说‘神音’吧。”

“没错。曜力研究领域的史上最大丑闻……他们强行植入那些买来的孩子们体内,导致他们变成可怕的异端,却又因为身体承受不住重压而破碎死亡的,就是有颜色的曜晶——或者说‘记忆碎片’。”

翻动资料夹的手停了。哈尔眯起眼,看到贴在那一页上的是一张残肢的照片。一枚深红色的记忆碎片深深嵌在那发黑的肉中,血管像根须一样密密麻麻地缠在上面。

“将记忆碎片这样的,浓缩了死者一生的曜力的结块植入人体内会发生多可怕的事……那个研究集团已经证明过了。”

“……这次事件中的‘实验体’,跟那些孩子一样么?”

“差不多吧。他们的肉体强度令人匪夷所思……同时却又脆弱得随时可能坏掉。还有,带有绝对的‘异端色彩’的,绝对不属于本人的曜力——只不过,比那些孩子可怕得多。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初期’和‘进化’这样的感觉吧。”

哈尔沉默了一会。

“你是指,所谓的‘黑茧’的本体,很有可能也是曜晶或者记忆碎片?”

“都一样不是吗?”克洛威尔笑了笑,“只需要十多年的时间,记忆碎片就会渐渐淡化原本的色彩,最终变得透明,变成丧失所有曜力特征的曜晶,然后变成这个国家的能源。人们都认为那代表着逝去之人心愿已了,回归到了世界的‘本源’之中——但是,这次我看到的‘黑茧’,它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是纯黑色的。”

“……纯黑色?”哈尔的语气充满怀疑,“你确定?迄今为止,从没听说过哪一片记忆碎片是黑色——”

“不,哥哥,我想,那应该不是一种‘颜色’。透明与纯黑……也许只是对立的两端而已。如果说透明是所有颜色的开端的话,纯黑就是所有颜色的终结——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需要你在这里发挥想象力,克洛威尔。”

“不是想象。”克洛威尔断然说道,“你就没想过吗?所有的逝者都毫无留恋,记忆碎片全都变成纯洁的曜晶——这是不可能的。你我应该最清楚,这个骑士团的人都应该最清楚,要是这个世界真的美好如此,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祈愿者和异端了!”

 

寂静,突然笼罩了房间。

拥有相近瞳色的兄弟对视着,仿佛在流动的空气中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那是,将一切吞噬殆尽的烈火。纷乱的脚步。怒喊。惨叫。在眼前喷溅开来的,母亲的鲜血。

 

【——“犯人是‘黑猫’”。】

 

“所谓执念——不是那么简单就会消失的东西。”

克洛威尔盯着哈尔,慢慢地说。

“如果说执念消散就会使记忆碎片变成曜晶的话,那么假如执念——或者说怨恨,或者其他更加丑陋的,残留在那块记忆碎片中的情感——变得越来越浓重的话,变成黑色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对吧?”

哈尔冷着脸,好长时间没说话。

“……说的也是。就这个世界的信仰来看,既然有代表‘希望’与‘绝望’的双生女神,有分立两个极端的本源也不足为奇。”

他口气淡漠。

“但,在缺乏事实依据的情况下,这些依然只能是你的猜测。继续查下去,别放松警惕。”

“我知道了。”

克洛威尔轻轻合起资料夹,仔细将之放回了书架上,然后关上玻璃柜门。

他瞟了一眼映在上面的自己的身影——目光落在黑色的颈带上,不自然地别开了目光。

 

“八年了啊……”

 

哈尔突然停住了翻动资料的手。他抬起头,默默看着露出苦笑的弟弟。

“的确,不能放松警惕。看见那些家伙,我好像也能预见自己的下场。”

他说。

“我不可能一直侥幸下去……好在,这次他们总算是自己现身了。只要抓紧一点的话,在剩下的时间里找出‘黑猫’,然后杀掉——好像也不是什么难事。”

“……别胡说八道。”哈尔按压着太阳穴,显得很烦躁,“这些,你跟贝栗亚瑟提过了么?”

“没有。但她心里应该很清楚。”

克洛威尔沉默了一下,然后笑了。

“毕竟,她和我一样,早就注意到了……这大概是这个用死人作为能源苟且生存的国家无法避开的劫难。当然,也是身为同类的,我和她的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