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入夜了。
由于连环案件的恶劣影响,原本热闹的酒吧空荡荡的,门可罗雀。
除了侍应,只有两个人在吧台坐着。
其中的一个穿着警服,另一个则穿着风衣,不过只需要看到他腰间的银枪和头上的疤痕,行内人就知道他是那个大名鼎鼎的罗马尼亚吸血鬼猎人。
侍应躲得远远的,倒不是因为那个带着疤痕的男人有多吓人——在酒吧里工作,这样的人他早就见多了——而是那个男人简直太难伺候了。
换了十几种酒还是不满意,而且还捏碎了一个酒杯。
比起生意来,侍应也许更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我应该直接杀了那该死的家伙!”
——还吼着各种危险的话语。
看到第二个酒杯在那个男人手里变成了碎片,侍应只得祈祷这两个人赶紧喝醉离开。
说实在的,伦敦的酒不合罗马尼亚猎人的胃口什么的都是其次,三十年来伊泽拉的心情从没有这么糟过。
“十年来我第一次让猎物从我眼皮底下逃走!”猎人咆哮着。
侍应躲得更远了。
“不必太在意,本来就不是寻常的案件。”
弗兰克在一大堆酒里挑了半天,斟了一杯威士忌。
“真该死!”
伊泽拉夺过酒杯一饮而尽,还好那个酒杯没变成他手里的第三个牺牲品。
看到伊泽拉的情绪有所缓和,弗兰克又倒了两杯白兰地。
“这次的袭击案就先到此为止,”弗兰克举起杯子,但伊泽拉没理他,自顾自一口灌下,“告诉我,‘恐怖降临’是什么?”
“那个吸血鬼在模仿伦敦史上的灾难性事件。”
伊泽拉放下了杯子,话题的转移稍稍让他的火气消下去了一点。
“之前的连环谋杀——特别是‘白教堂瞬杀案’——是在模仿‘开膛手杰克’;西敏寺大火是重现1666年的伦敦全城大火灾;后来的海格特公墓双杀案则是在映射1970年的海格特公墓吸血鬼事件。”
“你的意思是......”
那个吸血鬼,在追寻着四百年前的预言。
伊泽拉又喝下一杯白兰地。
——1999年7月,恐怖大王从天飞舞而降。
“但是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伦敦历史上的灾难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弗兰克仍然十分疑虑。
“所以必须快点抓住那个家伙,恐怕还会有更多的牺牲者。”
伊泽拉捏碎了第三个杯子。
不过事实上,那个吸血鬼的逃逸并不是伊泽拉最在意的事情。比起这件事来,他现在需要确认的事还有一件......
“真是迟呢。”
当伊泽拉回到家的时候,座钟已经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铃声了。
“啊,因为有些事情要调查。”
爱馨并没有躺在卧室里,而是坐在茶几前抱着枕头看电视。睡袍下的皮肤似乎已不那么苍白了,但眼睛还是半睁着,显出一副困倦的样子。
“手臂上的伤没事了吗?”
伊泽拉关上门,走到电视机前。
电视中播放的是1922年的黑白电影——《诺斯费拉图:恐怖交响曲》。
“我不是专业的医生,不过我想止住血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吧。”爱馨打打哈欠。
“那么——”
猎人转过身来,手中的蔷薇十字剑指着沙发上的少女。
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异常的冷酷。
“胸口的伤,应该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吧?”
“你喝了很多酒吧,对于人类来说可不是个好习惯。”
就像之前被弗兰克用枪逼问时一样,爱馨的语气冷冰冰的,表情依旧是镇定自若的困倦。
“之前我就该察觉到,凶手可能不止一人——”
伊泽拉没有立即扣下扳机。从眼前的少女身上,他仍然感觉不到吸血鬼的气息,现在就算贸然地开枪,效果也不会像大英博物馆那一击那样明显。
“你说你是中国人对吧?虽然英国有你的入境记录,不过中国那边没有你的出境记录。”
“哦呀,居然连这个都能查到......”
爱馨笑了,但笑容并不像那个吸血鬼那样阴森。
“回答我,你是谁?”
不知道为何,面对这个微笑的少女,伊泽拉无法开枪。
也许是因为感觉不到爱馨身上有吸血鬼气息而犹豫,也许是......
“回答我!”
“你知道血族的‘千年圣战’吗?”
爱馨放下抱枕,拿起茶壶倒满两个杯子,蜂蜜茶的香味在客厅里扩散开来。
“给你,可以解酒的。”
红色的蔷薇在少女身旁的沙发上绽开。这是蔷薇十字剑在十二小时内的第六枪。
但爱馨依旧面不改色地举着茶杯,火药味很快就被芳香淹没。
“不喝的话,下一枪也会打偏的。”
——为何不直接攻击?
——明明是作为吸血鬼猎人所存在的。
——即使是用什么未知的能力隐蔽了气息,只要是吸血鬼,蔷薇十字剑就一定能一击必杀。
——不,这想法在数个小时之前,已经被打破了。
伊泽拉放下了右手。
“我不知道什么‘千年圣战’。”他接过了爱馨手中的蜂蜜茶。
“说起来,那个家伙可是你的敌人,他说的话你还真就这么信了。”
爱馨自己也抿了一口蜂蜜茶。
“如果你是人类的话,这把枪就算完全击中你也没什么关系。”
“但是很失礼吧,骑士对公主做这种事。”
伊泽拉依旧阴着脸——爱馨还并未否认自己是吸血鬼。
“你那是什么表情。”
爱馨保持着温柔的笑容,虽然半垂着眼睑,皮肤也苍白无比,但她的声音中已经听不出虚弱的感觉了。
伊泽拉喝了口茶,没有回答。
沁人心脾的芳香在口中弥散开来,不说是顶尖的,这杯茶的水平也绝对是一流。
“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那个吸血鬼说的话是真的。”
爱馨的话令伊泽拉刚刚稍微舒展的眉头再次皱紧了。
少女走到客厅的窗户前, 拉开窗帘。月光透过窗户上蓝色的结界徽记照进了客厅,彷如把家具和地毯都镀上了一层白银。
“如你所见,我是血族的一员。”
爱馨转过身来——
血红的瞳孔,锐利的獠牙。
伊泽拉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几乎是本能反应让他立即打出了蔷薇十字剑的第七发子弹,但同样没有击中爱馨。
并不是因为他故意打偏或是酒还没醒,而是因为爱馨以非常微小的动作——以人类所不能做出的判断躲开了。
“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伊泽拉有些愤怒,但又有些疑惑——他感觉不到敌意。
在他以前猎杀吸血鬼的时候,他能感到那些吸血鬼的气息里夹杂着疯狂和杀意。
但是面前的少女身上,那种气息蕴含着的竟是......难以名状的哀伤。
“我已经说过了,‘这里比医院安全’。”爱馨说。
“你......和那个家伙处于敌对?”
爱馨装出一副惊讶的表情。
“看来你不是个笨蛋嘛。”她揶揄道。
伊泽拉知道血族内部分裂为“密隐同盟”和“魔宴同盟”两个派系,彼此争斗不休。
敌对的双方,曾经在历史上引发过数次战争——包括德国1848年革命期间发生的“哈默尔恩战争”。
使用笛声驱动炼金术的血族炼金术师,在阴云的掩护下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斗,最终两败俱伤。
“那么你又是哪一方?”伊泽拉终于还是放下了银枪,一口饮尽了手中的蜂蜜茶,把杯子放回茶几上。
“罗马尼亚的吸血鬼——你们吸血鬼猎人捕杀的那些,大多数都是无视避世戒律的魔党。”
爱馨走到茶几边上,把自己手中的杯子也放了下来。
“好喝吗?”她问。
“感觉很不错。”伊泽拉说。
“谢谢。”
爱馨没有再倒茶,而是走到壁炉边上,把右手指向熄灭的壁炉。
壁炉毫无征兆地燃烧了起来,爱馨接着说了下去。
“而他们的首领,就是你遇到的那个吸血鬼——阿尔维德·派斯特(Alved Pest)。”
她挥了挥右手——壁炉的烈焰化成一束陨星状的流火,欢快地在爱馨面前的半空中起舞。
伊泽拉并不诧异。这是吸血鬼能力的一种,被“有幸”看见的人称作“魔法”的东西,对一些“物质”或是“概念”进行干涉的力量。
火焰在空中将魔党首领的名字拼了出来:A-L-V-E-D-P-E-S-T。
“那家伙......!”
猎人已经看出了少女想要让他了解的东西。
出生于特兰西瓦尼亚的吸血鬼,罗马尼亚传闻中凶狠残暴的恶魔。
令吸血鬼猎人咬牙切齿的罪恶之源——
火焰在爱馨的指挥下变换了顺序,将那个被世人以“德库拉”代替的名字展示了出来:
V-L-A-D-T-E-P-E-S。
“是的,他就是弗拉德·特彼斯——德库拉伯爵的后裔,现任的魔党首领。”
爱馨摆了摆手,火焰听话地回到了壁炉中。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清楚了状况的猎人再次对着血族少女举起了蔷薇十字剑。
“你是谁?”
即使是密党,即使有着共同的敌人,爱馨始终是血族的一员。
吸血鬼终究是人类的敌人——伊泽拉·海辛自从黑教堂接受洗礼就坚定不移地信仰这一点。不管是为了阻止千年圣战,还是为了赢得千年圣战,只要是吸血鬼,就是吸血鬼猎人追杀的对象。
猎人对善恶的判断从不因立场而动摇。
“看来我被判定在‘恶’的一边了呢。”爱馨说。
“血即生命,夺取他人性命的吸血鬼难道还想说自己是‘善’的吗?”伊泽拉面无表情地说。
“也是呢,恶就是恶。”
爱馨召回的火焰拼出了她的名字。
A-C-I-N。
“你......难道是......”
作为吸血鬼猎人的伊泽拉熟读圣经,自然也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杀死了自己的兄弟而被诅咒的人......那个被描述为“恶行”的人。
但在他能够确认这一点前,从窗外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巨大的烟雾在伦敦塔桥前升腾而起,直冲布满繁星的苍穹。显然在午夜的雾都不会有任何类似篝火晚会的东西来创造这种壮观的景象,那巨大的蘑菇云就像是有人在泰晤士河畔投下了一颗“小男孩”一样。
——1999年7月......
与爆炸声一起出现的还有熟悉的传真机讯号。
“圣保罗大教堂。”
时间已经紧迫到了只能写一个地名的程度。
“等一下,伊泽拉!你现在......”
“你最好在这里乖乖待着别想别的,否则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会亲手杀掉你。”
在爱馨说完之前,放出狠话的吸血鬼猎人已经消失在了贝克街239号的大门。
“糟糕......”
组成名字的火焰在少女面前化作一柄长剑,刚刚恢复不久就如此过度使用令爱馨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但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爱馨挥动右手,火剑有些生硬地砍向门上的蓝色印记。
“......只能赌一次了!”
现在的伊泽拉,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阿尔维德的对手。爱馨明白这一点,但吸血鬼猎人并不知道那个已经令四个恐怖具现化的家伙有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他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家伙是个吸血鬼,而他是个吸血鬼猎人。
“竟然又是一个人。”
那个吸血鬼——阿尔维德·派斯特脸上依旧挂着恶心的微笑。
“应该说你勇气可嘉呢,还是‘愚蠢’更加恰当?”
为了再现1952年的雾都而制造的烟尘包围着整座教堂,为此在赶到之前伊泽拉就命令伦敦警察全部撤退。
这种没有破坏冲击波的爆炸,仅仅是制造了巨型的烟云,毫无疑问也是“恐怖降临”的一步。
伊泽拉用重新上膛的银枪“蔷薇十字剑”指向那个制造恐怖的吸血鬼。
没有任何征兆,阿尔维德下一秒就移动到了伊泽拉的背后,用左手扼住了吸血鬼猎人的喉咙。
“六芒星的顶点仅差一角而已,预言之力已然充盈其中。”
伊泽拉始料未及的强大力量。
仅仅聚集了三个灾难的恐怖就有着如此的压倒性......
“你错了,伊泽拉·海辛。”
阿尔维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得意和自负。
“仔细想想我的名字吧——是什么让你毫无还手之力!”
“废话真多!”
伊泽拉倒转银枪,用坚硬的金属枪托重击在阿尔维德的右手上——嚣张的吸血鬼不禁在剧烈的痛感下放开了扼住猎人喉咙的左手,那个在大英博物馆中受到了同一件武器的重创的部位,如伊泽拉所想并没有来得及恢复。
猎人乘机踹开吸血鬼,借由充满教堂的烟雾隐蔽到巨大的石柱背后。
Pest——1665年肆虐伦敦的瘟疫,在1348年袭击英格兰,并在300余年后蔓延到了在三个月内吞噬了数万人生命的程度。
没有雷电的审判,没有地狱的烈焰,没有战争也没有杀戮,人们却在成群结队走向死亡。
如果想象一下神话里的地狱,大概就是在它的恐怖笼罩下的伦敦城的样子吧。
PEST的所指,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疾病正是学名鼠疫的“黑死病”。
如果“诸世纪”也是阿尔维德口中六芒星的一角的话,那么这毒雾就是最后一步了......
——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伊泽拉深吸一口气,然后冲了出去。
即使有着阻挡视线的雾,但这雾并不能阻挡吸血鬼的气息;在这一点上,伊泽拉确定自己掌握了先机——短短数秒,他就在阿尔维德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冲到了对方的右侧。
“不错的判断力,但是......”
察觉到了猎人意图的吸血鬼故技重施,再次瞬移到了伊泽拉背后。
在那里迎接他的,是蔷薇十字剑的枪口。
“将军了,吸血鬼。”
伊泽拉扣下了扳机,鲜艳的蔷薇冲破了毒雾,结实地击中了阿尔维德的胸口中央。
同时,一股钻心的疼痛在他的喉咙中像火一样燃烧起来——伊泽拉突然意识到了在实践战术前那口深呼吸有多不明智。他不禁捂着胸口半跪下来,额头上那条疤痕也开始隐隐作痛。
既然是为了模仿1952年的毒雾事件,这烟尘必然是......
伊泽拉的视线开始模糊,呼吸也变得困难,四十年前万余人所遭受的的痛苦在他身上撕咬。
然而麻烦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
“挺能干的嘛,吸血鬼猎人——”
阿尔维德·派斯特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伊泽拉强忍不适扶着教堂的长条木椅站起身。
“人类......有限的年华和见识,始终还是过于天真了吧。”
但他看见的并不是那个吸血鬼的身影——虽然他视线不清,但也能分辨出那个戴着帽子,蓄着浓密胡须的高大身影,绝不是阿尔维德。
他曾经在大英博物馆看到过这个模样。
那个身影就是传闻中的著名预言家,“诸世纪”的作者——米歇尔·德·诺查丹玛斯。
“该死......”
“事到如今,阳光,火焰,甚至是你们猎人引以为豪的‘蔷薇十字剑’,都无法伤我分毫!”
预言家的幻象之下,阿尔维德·派斯特的狂笑在圣保罗大教堂中回荡,就像是要宣布世界末日的来临——
“1999年,7月之上,恐怖大王从天而降!”
......到此为止了吗。
伊泽拉·海辛十年间猎杀了数十个吸血鬼。
那些嗜血的夜行者,面对他的银枪,没有任何一个有着还手之力,最多也就是试图逃走。
毕竟那把“蔷薇十字剑”是受过黑教堂祝福的“血族杀手”,在罗马尼亚数代猎人手中建下了无数功绩。大多数被追杀的血族,仅仅是听到这把枪的名号,就丧失了战斗力。
他从未想过有敌人能被这把枪正面击中后,还毫不在意。
从未有过的恐怖和绝望吞噬着伊泽拉身边的一切。
......弗兰克,我......
“现在放弃还为时过早!”
刺眼的光芒从圣保罗教堂的大门挟卷着狂风冲进了弥漫的毒雾中,火焰构筑的长剑劈散了烟尘,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击碎了预言家的幻象,将不可一世的阿尔维德·派斯特逼得连连后退。
操纵火焰长剑击退敌人的来客把伊泽拉扶起,迅速离开了圣保罗大教堂。
“该死......!”
毒雾被驱散,恐怖大王的假象也被破坏,可以用“功亏一篑”来形容阿尔维德今晚的行动。
如果毒雾没有杀死任何“祭品”的话,恐怖降临也无从谈起,最终六芒星的最后一个顶点还未画上,再在这个地方滞留也没有用处。
意识到这一点的阿尔维德,也只好撤退了。
......看来当初没能除掉那位公主殿下真是个遗憾。吸血鬼心想。
不过......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伊泽拉!伊泽拉!”
猎人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那张熟悉的,苍白的脸庞。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
爱馨轻轻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不管之前如何处变不惊,看到被救出的伊泽拉满脸铁青毫无生气的模样,血族公主久违地感到了慌乱。
并不是害怕恐怖降临的完成,而是单纯地怕伊泽拉就这样丢掉性命。
“这里是......哪里......”
“西敏寺。”爱馨说,“半路上我帮你除掉了毒,阿尔维德应该找不到这个地方。”
“......该死,阿尔维德......”
“不行!”
爱馨不由分说把想要起身的伊泽拉按回西部大教堂的椅子上。
“现在你击败不了他......就算那只是个幻象,带来的力量也是非常大的,毕竟已经有了四个恐怖的具现。”
“......我说过我会亲手杀掉你。”
伊泽拉艰难地抬起右手用银枪指着爱馨。
“如果你妨碍我的话,我真的会那么做的......!”
“你是笨蛋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气恼——虽然她一早就知道这个吸血鬼猎人有名的臭脾气。
“如果你觉得杀了我你也能打败阿尔维德的话,那就开枪啊。”
“......”
伊泽拉固执地举着枪,但是过了半分钟后,还是不情愿地放下了。
“真是不讨人喜欢的类型。”他说。
“阿尔维德如果在白天发动毒雾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被太阳光驱散——所以至少到今天晚上为止都不会出什么事。”爱馨站起身,“你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找一些水来。”
“......”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另外我建议你最好乖乖待着别动,否则我可没法保证让你恢复力量。”
说完,少女就离开了礼拜堂。
不过就伊泽拉的感觉来说,他也没有任何行动的力气了,刚才举起银枪已经是极限了,恐怕连扣下扳机都做不到。
大本钟在凌晨二点准时敲响,浑厚的钟声在礼拜堂里回荡。
该死......伊泽拉闭上了眼睛。
——昏暗的灯光,漆黑的砖墙。
一个少年站在教堂的讲坛前,双手交叉抱拳放在胸前,低头紧闭双眼。
身着黑色长袍的神父站在讲坛上,左手拿着镌有十字架的圣经,右手则拿着一把银质的手枪。
“伊泽拉·海辛。”神父说,“你能够发誓,以上帝之名,惩处负着罪而行恶之人吗?”
“我发誓。”少年说。
“你能够发誓,以上帝之名,拯救负着罪而求善之人吗?”
“我发誓。”少年说。
“那么,在神的注视下,接受这令黑夜恐惧的使命,接受这令白昼明亮的光芒。”
少年伸出双手,接过神父手中的银枪。
“从今往后,伊泽拉·海辛,你即是吸血鬼猎人的一员。希望你能赎去隐藏在暗处的罪孽,惩戒隐蔽在夜幕的恶魔。”
“以上帝的名义。”少年说。
讲坛上方的圣像脚下,一道清澈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下来,笼罩着少年的周身。
神父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开始祈祷。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
“直到永远,阿门。”
——伊泽拉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西敏寺天主教礼拜堂的穹顶,和一旁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的少女。
只是梦吗......伊泽拉勉强坐了起来。
太阳光透过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彩绘玻璃窗照进礼拜堂,看来已经到7月1日的白天了。
爱馨的身旁放着一盆清澈的水——并不是那种简单的描述,这些水有着无法名状的纯净。
这个血族少女,竟能碰触圣水......不,不对。伊泽拉注意到爱馨的位置是太阳光的死角,无疑她像所有吸血鬼一样,惧怕火焰、阳光、十字架和圣水。
那么这水是......
“喔,你醒来了。”
年轻的神父从礼拜堂的门口进来,手上拿着和伊泽拉梦里所见一模一样的圣经。
“你是......”
“弗兰克·斯坦因(Frank Stein)。”神父回答,“我的父亲塞利弗·斯坦因(Sarifier Stein)去世后,我来这里接替他的工作。”
弗兰克......和探长一样的名字,和探长一样的命运。
“对你父亲的去世深表遗憾。”伊泽拉说,“他的牺牲绝不会白费。”
“不,您误会了,猎人先生。”
虽然神父年纪轻轻,但声音却十分地沉稳有力——大概早已深谙世事了吧。
“家父虽然不幸地过世,但他从未有过遗憾。”
“啊,神父先生......”
靠在椅子上小睡的少女醒了过来。
“我已经带来了圣水,您在这里没有关系吗?身体怎么样?”斯坦因神父意外地很关切爱馨,“我想,如果您需要的话,待在里面的房间会更好一些。”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神父。”爱馨说,“伊泽拉就拜托您了。”
伊泽拉感到少女的气息很弱,非常弱——这也是爱馨醒来却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的原因,少女的身体在此刻显得极度虚弱,虚弱到没有力气做多余的事情。
看了伊泽拉一眼,她稍稍露出一点安心的神色,就离开了礼拜堂。
昨晚的行动大概消耗了她刚刚恢复还为数不多的力量吧。
“那个女孩,是个吸血鬼呢。”
伊泽拉诧异地望向神父——这个人竟然看出来了吗?但既然看出来了,作为神父的他......
“待在这个天主教的大礼拜堂里,对她来说还是太过勉强了吧。”
伊泽拉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打量了一下四周。
遍布教堂的十字架、圣母像和大量祈祷用具,无时无刻不在对这个血族的少女造成强大的压迫力。在这种环境下守在伊泽拉身边一夜,身体会那么虚弱也就不奇怪了。
“你为什么......”
毕竟是个圣职人员,对吸血鬼这样的存在不仅毫无敌意,而且还......
“我的父亲——塞利弗·斯坦因神父,在去世前留下了这封信。”
神父从圣经中翻出一张略显崭新的折好的纸,展开递给伊泽拉。
纸上的笔迹很潦草,显然是在非常紧急的状况下写的,不过好在并不会很严重地妨碍阅读。
“致我的儿子 弗兰克·斯坦因神父
不要为我的逝去而悲伤,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
虽然葬身于地狱,但天上的父必会救赎我的灵魂。
你要记住,恶的那些,并不是你的仇敌,
而是你的病人,你的学生。
而那些愿意向善的,你要带领他们,拯救他们,
你所付出的,会得到千万倍的回报。
你的父亲 塞利弗·斯坦因神父
”
伊泽拉看完,把上代神父的遗书重新折好,递还给弗兰克·斯坦因。
“那个女孩原本只是来西敏寺忏悔的,虽然力量不足,却也拼了命想要保护家父。”年轻的神父说,“她也许也并非是自己想要成为吸血鬼的吧。”
“并非自己想要成为......”
——而那些愿意向善的,你要引导他们,拯救他们。
——拯救负着罪而求善之人。
——免我们的债,正如我们免了人的债。
——恶就是恶。
无数的声音在伊泽拉的脑中回响,猎人第一次对自己的生存方式感到了疑问。
“您看上去很烦恼。”
神父把浸在圣水中的毛巾递给伊泽拉。
“谢谢。”伊泽拉说。
“如果您想找那个女孩的话,应该就在走廊第二间。”
“我知道了。”
为何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哀伤的感觉。
那时候感受到的悲伤,都是因为这些吗?
独自背负着诅咒,被冠以恶魔之名,只能在黑夜里行走的人,他们也并不是自愿变成那样......
伊泽拉走向教堂深处,有些问题,也许只有问那个血族少女,他才能找到答案。
爱馨的名字,A-C-I-N的意义,正是那个吸血鬼之王——C-A-I-N,该隐的名号。
撒谎的人,被迫戴上面具的人,如果不知道他们背负着怎样沉重的东西,又有什么资格去愤怒和指责呢?
然而......
“你的想法是错误的,伊泽拉。”
稍微恢复了一些的少女靠在这昏暗房间的床上,这个没有十字架的房间,大概是神父临时布置出来让她休息的吧。
“恶就是恶,是应该被制裁的东西。”
双手抱胸靠在门边的伊泽拉紧锁着眉头,如往常一样点上烟。
“那么你期望的是制裁吗?”
“不,那并不是期望,而是命运。”爱馨回答。
......无法逃脱的命运......
“还有一条路。”
伊泽拉呼出一口烟圈。
“告诉我,怎样打败阿尔维德。”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怎么打败他才对。”他说。
“告诉我,然后不管是阿尔维德,还是你,或是弗兰克和我都能......”
伊泽拉到现在才真正明白自己的使命所在。
诛杀,消灭,追捕——这些都并非是他所应该遵守的生存方式。
引导和拯救,才是吸血鬼猎人的任务。
“没用的。”
少女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房间里没有光线,伊泽拉看不清爱馨的表情。
但他能感觉到那熟悉的悲伤和绝望,再次弥漫在爱馨的话语中。
“为什么?”
“因为......”
爱馨不想说出来,那样的场面她无法想象。
虽然她早有预感——不,应该说她早已明白,千年圣战并没有人类插手的余地,能击败阿尔维德的只有......
......蔷薇十字剑真正的主人......
......一切罪恶的本相。
这无法逃离的命运,应该由她自己来承担。
“......除非我让你成为吸血鬼,否则你绝对无法战胜阿尔维德·派斯特。”
血族少女用鲜红的眼睛看着伊泽拉,一字一句地把这个残酷的事实摆在了吸血鬼猎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