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商业街原本是最大的商业街,但这个“原本”说明了它现在不是,很可能以后也永远不会是了。为了这件事,为了让商业街重归辉煌,为了让这利益链永不断裂,一群真诚老实的生意人找了一处僻静地儿,正商讨着关于这件事的一切。

“这一切都是那些大企业的错!”一位戴高帽的糖果商狠狠地拽着手杖说,“那些大企业抢走了一切,它们太庞大了,任何顾客需要的都能在那里找到。”

“你说的很有道理啊……”那玩具商转了转头上的发条说,“我们都知道是大企业的错,我们不就是来商量这事儿的?”

“关键在于——”马戏团主往空中抽了一鞭,“那些大企业什么都做,它们不像我们这样有原则,它们真的什么都做!”

“关于这事儿我也有所耳闻。”宠物店老板发话了,“他们卖糖果又卖主食,他们卖玩具又演话剧,他们演马戏还卖爆米花,他们甚至在宠物店旁边开肉铺。”

“说点什么啊!”糖果商用手杖指着书商——那从一开始就不发一语的参与者说,“你是我们中最有学问的,也就只有你能想出些什么好办法了。”

“我?小人,呀啊,怎么说呢……”书商不停地用各种设备把常人看不懂的文字向外发送,即使是在讲话时他也没停,“并没有什么好主意。”

“你们要知道,卖书是不同的,所以嘛……”他接着说,手仍然没停。

“卖书可不比卖糖果或者玩具,的确有一部分人吃不厌糖果收藏不尽玩具,但那是少数的一类,大部分人都有个限度,而书……人总是需要书的。”

“您是一位博学而又有品味的生意人。”马戏团主明显是这些人中受大企业影响最大的,“但你记得吗,我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少了谁都不行。”

“是啊,在这一点上,我和那卖宠物的很接近,不过我的货品更自由也更安静,它们大部分时候都只是在那等待着顾客,少有闹腾的。而我的意思是,我的敌人并不是那什么大企业,我当然可以出出主意以对抗它们所谓的‘恶性竞争’,但谁又能帮我呢,我可被那些搞新闻的折磨得够呛,要不是前段时间那叫D-W什么的神秘消失了,我现在坐没坐在这里都不一定了,而我还面对着一大票搞新闻的呢,有任何人帮过我、有任何人帮得上我吗?”

“没人。”他临走前这样说,“而且就算那大企业开了个书城,我也有自己的方法,就像你们有自己的方法一样,遵循传统,为少数贵客提供优质的服务,不是吗。”

那段时间后,商业街的风气变了。那些老实而真诚的商人使他们的小店越发温馨了起来,糖果商的糖果越来越精致而昂贵,玩具商的玩具也同样如此。那宠物店老板开始卖着不为人知的珍奇,连马戏团主都为表演加上了各类只属于少数人的爱好,就在提供孤本的书商边上。

时不时的,他们会各自遥望那远方的大企业,他们各自望着工厂、商城、书城、游乐园等等,他们在想,那东西是不是就在刚才稍微变大了这么一丁点?他们的恐惧化为了实体,那实体告诉他们了他们真正所惧怕的东西,也就是他们的眼睛看到,而内心有所怀疑、仍存有侥幸的,它们的确在变大。

凭着身为商人历练多年的敏锐嗅觉,他们明白那企业终有一日会蔓延到这边来,它们一定会让世界最阴暗的角落里生活着的混沌大口地吞吃它们的糖果,它们一定会把宇宙尽头的珍兽卖到这里来,或许那企业会派人来收购他们的小小产业,而大家都认为马戏团主是最先倒霉的。

现在已经没人看他们的马戏了,大家都喜欢那大企业的秀场,可是……却是糖果商第一个离开了他们的视线。

据说那一日,糖果商疯疯癫癫地,在破落了、没员工的工厂里吃着那大企业的糖果,他用那些蓝色的小圆球蘸着紫色的粉末,一颗又一颗不停地喂进自己的嘴里,他的高帽与手杖都离他远去,现在的他只是在这里吃着,而要说我们对糖果商最了解的除了他的打扮以外,就只有一件事了,糖果商之前是不会吃糖果的。

这些绅士们在一日的聚会里离开俱乐部,他们一同看着这沉迷于糖果的老伙计,他的胡子上全是那些紫色的仙尘,有任何人尝过那大企业生产的糖果吗?有任何人能理解它们为什么居然能那么廉价地卖着这些奇物?它们为什么会这么廉价地去卖……只能说,它们并不理解这些事物——诸如这种糖果——所意味着的是什么……

那天后,这些绅士们不再聚会了,只是怕有一日,他们中的一位又落得糖果商的下场,至少使其他人不知道这事,欺瞒着内心以求平静。

至于那穿着紫色职场装、别着领带夹的大企业董事长来这里展示他们的产品,比如带来爱与和平的玩具,那就是后话了。

那一天,书商遥望着新修的电视塔,心中少有的产生了一丝绝望。作为一位书商,他面临着再也无人听他一言的困境。他手上的文字不再是值得信任的了,甚至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解读他发出的那些讯息,他想到了死——他想到了那位老对手D-W的下场——只有死,才不会变成怪物,才会为他短暂的生命画上一个象征人类生命周期终结的句号,而那大企业的董事长就在他身旁,他说可以为这名书商提供一份工作,一份好工作,他可以成为他们的一员,只要它愿意……抛弃自己的名字,成为一名该企业的员工。

“您的提议很合理,呀啊,但是……”他捻起一片空白书页,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是不了。”

“不必亲自去的。”它的秘书说“你应该多花时间休息。”

“我们的企业文化关键的一环便是尊重了。”他说,“而且我自己很喜欢这些小生意人,从我们向他们提供原料与生活必需品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

他喝了一口自酿的有淡淡香草味的啤酒,透过据说能挡住来自月球的攻击的透明窗户遥望着上面的某位少女偶像,享受着那位偶像向他抛来的白眼以及恶意。

可是就在刚刚,那位他一直看着的偶像来到了他的办公室,自上次假日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在一年的终结。

“你是来给忠实粉丝一点杀必死的吗?”他一口饮尽了杯中的啤酒,“还是作为它们的使节来的?”

他想这样说其实只是开着一些无聊的玩笑,毕竟那位偶像穿着一件在正式场合才能看到的戎装,怎么可能是来与他这样的人私下交流些什么的呢?

她从袖口里抽出一件礼物,轻轻地颤抖着放在了桌面上,随后突然地消失了,整个过程里没有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一个多余的眼神。

一支朽木柄钢笔,他还认得这一件器物。他用双手捧起了那一支小小的笔,将它端在眼前,仿佛上面有他不能承受之重,或是有什么奇妙的异常。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那秘书早已离开了室内,所以这只是他的自言自语,“塔里的幽灵有一支奇妙的笔,我想,是不是就是这支呢?”

在那支笔上,他感受到了仿佛是属于至亲的气息,那气息已很久没在他身边重现,那是在他还有名字的时候,以及月上的学院还在地球的另一头时……

随后,他的头脑再一次不允许他多去细想这些了,他头脑里想的是这支笔若不是因为它的历史价值,可能花300美元就能买到一支。如果要花纹一模一样的,那可能需要1000美元订做,但不超过1500,最多也就1500.

在那一年的终结,很难得地,他哭得像一个小孩子一般,可能这是他一生中获得的最棒的年终奖之一,也是最沉重的年终奖之一。

原本他应该去年终晚会致辞,原本他应该亲手将一些东西交到那些与他接近但又截然不同的人身上,但现在他只是在室内哭泣而已。

或许对他来讲,这是一种微妙的继承,就像曾经他担任学院第一任学生会长时那种继承,就像他将职位交给其他人,并从学院里毫无保留的毕业时那种继承。

他重新看向了那支钢笔,那支笔没有任何异常,那意味着这支没有异常的笔不一定会比一支有异常的笔更令人感兴趣,于是他想到自己需要一些随身物品,便把它收到自己的上衣口袋里了。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抱起几瓶自己酿的啤酒、还冰着并且还有他的亲笔签名,“这些还是要亲手交给他们才能起到鼓励的效果嘛……”

他难得的有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但那只停留了一个瞬间,便又成了令人作呕的商业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