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拉普拉斯妖的演算
PART 1
“跃动于炼狱之红莲——”
夹于指尖的符隶随着横扫而过的手臂划出一道红光，以半空中显现的阵符为中心，如游蛇般飘荡的火焰螺旋凝聚，随后——
“炎爆。”
咏唱落音的即刻，三团火球呼啸着射向紫黑色的墙壁。
相隔炸裂的火光与漫天的硝烟，泛着鲜红亮光的纹路犹如血管一般，以爆炸点为中心蜿蜒着朝四周扩散，在闪烁了数秒之后又黯淡消失。待轰隆与乱流重归沉寂，重新暴露在空气中的墙面上竟看不到一丝缺口。
“麻烦了哎……加上咏唱也完全不起作用，看起来是个相当‘大号’的家伙……”
耷拉着肩膀，确认攻击无效的司空自远无奈地挠起后脑勺。
高等级的恶灵无疑拥有强大的力量，但作为猎食者的恶灵，并非只有使用蛮力这一种方法；为了弥补蛮力上的缺陷，少部分恶灵进化出了更为狡诈和危险的能力——域。
盯着布满瘤状鼓泡的迷宫墙，光毅面露凝重。如果算上此前在幻境中的战斗，这是他第二次接触能够生成“领域”的恶灵。
恶灵的力量越强，领域越坚固。
司空自远所使用的“炎爆”其威力已经远高于他的水平，却依旧无法伤其分毫，即便考虑上特殊的能力，此次恶灵的等级也不会低于A判定。
虽说暂时隔开了坤梯，突如其来的领域反让他们得以松口气，但无法得知对方被转移到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是否有普通人被卷进来。当务之急仍是从这里出去，而唯一的方法只有……
“小邹，别碰那个。”
在他愈渐恍惚的时候，司空自远的喊声将他拉回了现实。光毅这才注意到自己正把手伸向墙壁，离那些仿佛腐烂发溃的恶心瘤泡仅有半尺。带着心悸，他连忙缩回手臂，听得司空自远继续说道：
“鬼知道这是什么做的，看起来这么……咿……真像是掺毒的呕吐物。”
听到他的形容，光毅立即又向后退了两步，顿感胃里一阵翻腾。
“别说了……”
“抱歉抱歉，没想到你是那种‘吃饭时讨论厕所会感到不适’的类型。话说回来……这个‘领域’的范围真不小，这家伙怎么看都是A判定的上位吧……”
光毅刚想吐槽司空自远对他的归类，却注意到对方脚下的褐色光晕——司空自远早已张开了四方的阵符，无数发丝般纤细的光脉正延伸向四面八方。
“我看看我看看……这不是完全看不到边嘛……难道我们要被困死在这里面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沮丧，司空自远收回了术式，蹲在地上抱头发出呜咽声。不过在自暴自弃地低喃着“完了完了”的同时，他终于又意识到光毅的存在。
“哦对，差点把你给忘了，这是‘地图’。”
他的话音刚落，光毅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一个无比庞大的迷宫地图，蜿蜒曲折，延伸向看不见的边际——这是仅在几秒钟的空当就获取到的信息。与吊儿郎当的欺骗性外表截然不同，司空自远所拥有的超强行动力彻底颠覆了光毅的印象。
但钦佩之余，问题亦摆在了眼前。
“至少方圆一公里内……是没有同伴了……”
“恶灵呢？”
“以我的水平，很遗憾B判定以下的恶灵要标记出来信息量太大，无法处理，嗯……目测制造领域的那家伙也不在我们附近。”
望向他们的正前方，被迷雾所笼罩的迷宫，光毅紧锁眉头——一时半会儿还无法从这里面出去。
“只能先前进了，希望其他人没事。”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
与光毅的凝重不同，司空自远一脸淡定地摆了摆手臂。
“领域出现之前发生战斗的地方就三处，‘圣女大小姐’附近有三个人应该不成问题，‘天才萝莉’那里我们的‘暴力小公主’过去支援了，安心吧~”
说着，他拍了下光毅的肩膀以示慰藉。
“我的‘禹地’范围最大是1350米，理论上‘域’不会超过三倍，应该不难找。”
只不过，他很快就为自己的这番话感到反悔——且不说面积，迷宫的曲折程度远比预计要高，没多久司空自远就泄气地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不行了……我要累死了……”
“不是吧？这才走了200米不到。”
全然不在乎光毅的目光，他摆了摆手臂。
“我的体力本来就不怎么样，昨天又因为我们的‘暴力小公主’一夜没睡……等下，你可不要有什么奇怪的误解？我可不是萝莉控。”
话至中途，他发觉光毅的眼神掺进了明显的质疑和嫌弃，连忙作出解释。
“你得相信我！”
“是是是。”
“你的眼睛和你说的话完全不相符好吗？啊……算了，解释的力气也不想花，反正你自己也是个萝莉控。”
“是是……啥？”
光毅原本只打算敷衍地应允几句，却没想到被司空自远出其不意地回击。第二次被怀疑自己的癖好，他忍不住反驳道：
“我可不是萝莉控，我的取向很正常！”
“诶~——？那你的那位天才萝莉女朋友怎么解释咧~？”
故意将尾音拉长，司空自远带着戏谑的口吻眯起眼睛。被他这么一说，光毅情不自禁地又联想到和艾丽丝发生的种种，特别是刚才一起逛商场时对方近似于吃醋的可爱表现，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哦？是吗？不过，看起来你和圣女大小姐的关系也不错啊，脚踏两只船可要小心被分尸哦~”
但他没料到随口的辩解反倒将自己引入了更大的窘境，烙印在心底、无法挥去的两名少女的容貌，以及自己被她们左右拉扯乃至撕碎的画面，让他在打了个寒颤后陷入沉默。
“……”
“喂喂不是吧？看你还挺正经的样子结果竟然是个花心大萝卜？”
“我、我只是懒得再解释而已，不要随便误解啊！”
虽然继续捉弄下去也很有意思，但这里好歹算是战场，于是司空自远嘻笑两声，自行结束了调侃，并将话题引回正轨：
“算了算了，这是私人的问题，我就不再多嘴了~话说回来，你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能力？”
“好歹我们也得当一阵子搭档，相互多了解一点总是好事。我的话如你所见，体力完全不行，肉搏战的话就属于那种送经验的小兵。相对而言在术式方面稍微有点造诣，啊……当然比不上圣女大小姐就是了……”
他的提议确实在理，作为生死攸关的搭档，互悉能力对战斗起着相当重要的作用，而且同为降灵师，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
不过相较于话语的谦逊，司空自远随手间的几个术式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与他相比，光毅这边则俨然一名初出茅庐的新手。
“我的话……各方面都还只是个新手而已。”
“没事没事~至少肉搏战比我强。‘能力’呢？”
“姑且，像是‘复制’一类的，可能还包含有‘改写’的样子。”
“听起来很便利的啊！”
司空自远发出了感叹，并非出于礼节性的、而是由衷的赞许，这让光毅稍微感到了点宽心。
“不过我现在掌握得还不熟练……”
“没关系，不足的部分我可以辅助你。另外眼睛呢？虽然看起来你已经习惯了单眼战斗的样子。”
司空自远指了指他自己的右眼。
“这个的话不打紧，虽然还有点难受，但是强行睁开的话似乎也能用。”
“那就不要勉强比较好，不习惯的话反而会碍事。”
就结论而言，以他们的配合只可能让光毅来打头阵了，于是司空自远又补充道：
“对了，因为很可能用得上，姑且要先说下：我的‘强化’可以让身体素质提升大概5.2倍，但是对身体负担也不小，绝佳状态估计也就只能撑个2分钟吧。”
“你还计算过具体的数值啊……”
“详细的数值是有必要的，可以判断自己的能力极限。”
“既然如此，那你肯定也清楚你自己的极限还没到，快起来继续出发，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恶灵。”
在这样的一个领域中，除了身为“域主”的恶灵，往往也隐藏着数量可观的低级恶灵。倘若“域主”认为被困进迷宫中的猎物过于强大，则会有意让低级恶灵削弱猎物。
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敌人也是急需提防的对象之一。只不过，战斗的紧张气氛早已被司空自远完全破坏。
“没想到被你抓住吐槽点了，好吧好吧。”
极不情愿地，司空自远恢复了站姿，拍掉裤子上的尘土。再度确认看不到边的迷宫图，光毅忽然想到一点。
“对了，你能向其他人使用‘念话’吗？”
“有领域干涉，所以只能向同样被卷进来的人使用——对哦，我竟然给忘了，如果有其他人协助的话，应该能立即把握整个迷宫。”
他用力捶了下手掌，但随后又脱力地叹着气。
“虽然想这么做，看来得先把‘客人’……啊不对，应该是‘主人’解决掉。”
话音落地的即刻，伴随着窸窣的踏步声，数只恶灵出现在他们的前后，将他们围困在中心。
PART 2
远在迷宫的另一端，撼动大地的强劲爆破此起彼伏，接连被掀起的尘埃犹如一座座灰色的城堡耸入云霄，随后崩塌落下。
在尘霾的底部，震动的中心，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手持比她自身还要大上一圈的巨大双刃斧，如同把玩塑料玩具一般无畏而又轻松地挥舞，紧接着又是数阵堪比灾难的炸裂响彻四方。
能够轻易防住刀剑与枪弹，硬度比钢铁还要更甚的紫黑墙壁，在这恐怖的怪力面前竟好似泥土一样脆弱，如多米诺骨牌般接连倒塌。
“够了，你的蛮力只会让情况更加混乱。”
直至目标失去踪迹，少女才在制止声中勉强停下肆虐的脚步。注视着眼前遍布残垣断壁的景象，艾丽丝毫不掩饰她的讽刺，因为她很清楚，即便沐浴在千羽茜轰炸式的攻击下，那两名少年少女依旧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反倒是——
“什么嘛！不这样用点力根本打不到他们……呀！”
满脸憋屈与愤慨，千羽茜刚刚回眸，她脚下的墙块突然浮起，好在艾丽丝及时地将她一把拉回。下一秒钟，周围那些被砸烂的碎块同时飞回原位，重新融合成迷宫的墙壁。
倘若没有艾丽丝的帮助，恐怕自己已经被困在墙中——千羽茜立即意识到这点，不甘心地涨红了脸，撇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道：
“谢……谢谢了……”
可惜艾丽丝的注意力早已从她的身上移开，正埋头打量着复原的墙壁。明明狠下心了才向她道谢，可对方竟然无视自己——这样的结果让千羽茜备感羞愤，不禁大声喊道：
“听人家说话啦你这个飞机场！”
稍微瞥了眼她这副不成熟的表现，艾丽丝带着无动于衷的表情冷淡地回了句：
“是吗，那下次多小心。”
而后把视线移向了手里拿着的灵符。
“你……什么态度啦！明明人家是来帮你的！”
“哦？不知是托哪个幼儿体的福，现在不仅被困在‘领域’里，连敌人的行踪也丢失了。”
与暴躁地跺着脚的千羽茜截然相反，艾丽丝仍旧保持着平静，无视了千羽茜“你才幼儿体！我可是成熟的淑女~喂！你倒是听我说啊——”的叫喧，她张开风的结界，用以把握迷宫的构造以及敌人的位置。
仅在一瞬间，两个飞速接近的身影就进入了捕捉范围。为了能集中注意力，她捂住还在制造噪音的千羽茜的嘴巴。
“在我下指令之前，只许防守，准备好使用‘辉破’。”
可惜千羽茜非但没有领会她的意思，在挣脱了她的手之后又继续喊道：
“讨厌！你自己都不听我说话，诅咒你长不高！”
“……”
听到这里，艾丽丝也终于忍不住开口讽刺：
“至少，能超过某个幼儿体。”
“什……！要想超过我你还早一百年呢，哼！”
毫不示弱地挺起胸口，千羽茜刻意在艾丽丝面前踮起脚尖，好让自己看上去比实际更高一些。只可惜她的挑衅对艾丽丝全然不奏效，像是蔑视败者一样，艾丽丝带着富余的表情摇头感叹：
“别忘了，我还处在发育期，和已经发育停滞的某人不一样。”
“你！你你你——”
最被芥蒂的身高，而后又是年龄，接连被艾丽丝当作嘲讽的对象，终于忍耐不住爆发的千羽茜因愤怒而微微颤抖。握紧双刃斧，她朝着身旁，朝着看似空无一物的位置猛地挥出。
“你们烦死啦——！”
铿——
理性崩坏的怒喊与金属碰撞的铿锵一并响起，带着愕然，从隐匿中暴露身形的敌人再度被击飞到对侧的墙壁上。
看着同伴被砸飞，同样暴露踪迹的少年没有一刻地停顿，径直朝艾丽丝冲刺，捅出匕首。
用枪管卸去其力道的同时，艾丽丝用‘念话’向千羽茜传送了消息。
‘不要忘记我刚才说的。’
“知道啦！可恶的长舌妇！要是我先解决了，下次的‘竞技’你不许再不来！”
只可惜，全然不知计策为何物的千羽茜，用极为洪亮的吼声予以回复，而后冲向了再次站起身子的少女。
“哦？你们好像拟定了什么策略？”
与直接通过心灵感应传递的“念话”不同，千羽茜的声音被敌人清楚地听进耳里。但早在千羽茜成为搭档的那一刻，她就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没有表露出丝毫无奈，艾丽丝带着一成不变的冷漠射出两发风之弹。
“与你无关。”
凭借枪口的角度计算出子弹的轨迹，少年轻松地从两发风弹中间穿身而过，但他没有再朝艾丽丝攻击，而是对准风弹飞走的方向掷出两枚小刀，将原本隐藏在风弹中的灵符钉在了墙上。
“呵，是想要偷偷布下什么阵型吧，我知道，你们用的这种纸张只要划破上面的字，就能让其失效。”
抬起手臂，亮出夹在左手指尖的四把小刀，少年轻蔑地笑着。
“你所想到的策略，我也能想到。而且——”
话音落地，四把小刀沿着不同的轨迹同时朝着艾丽丝投出，只不过它们还未接近艾丽丝，就被风之弹精准地射落。但看到攻击落空的少年不减嗤笑。
“我能比你想的更远。”
就在落地的刹那，四把小刀末端突然变形，从刀柄内部伸出的枪口对准艾丽丝，以无死角的组合射出了绿色的激光——这并不在计算之外。没有挪动半步，艾丽丝仅是平静地站在原地，而那些激光在射中她之前像是碰到了不可见的镜面，又被反射回少年的位置。
急忙翻滚躲开，少年咂舌之余，无暇去心悸差点把自己射穿的激光，因为艾丽丝在这眨眼的空当已经来到他的跟前，将枪管对准了他没有穿着外骨骼服的头部。
青色的轨迹细声掠过，可惜只击穿地面——以手腕脱臼为代价，强行让自己翻转的少年以毫米只差躲开了风弹，并在落地的同时向后一跃，试图拉开距离。
正是瞄准了这个时机，艾丽丝以念话向千羽茜下令道：
‘左侧156度，下侧34度！’
“不用你说我也看到了！化成灰烬吧——”
在那瞬间，与千羽茜敌对的少女所站的正好就是这个方向，一并与少年的位置相重叠。因她那无比精妙的计算而感到钦佩和不甘的同时，双刃的巨斧猝然绽放出耀眼的红光，宛若于苍穹舒展的赤红羽翼，凛然燃烧起炽热的烈焰。
“辉破！”
随后，应和少女的呐喊，沐浴着红莲之炎的双刃斧化作飞凤，蕴含了足以劈碎整座山脉的一击从天而降，将敌人，将空气，乃至整个空间无情地吞噬，直至与地面相触，撞击，炸裂出直冲云霄的火光。
“哼！烦人的家伙，吃到苦头了吧！”
暴风与高温消逝之后，对着崩塌殆尽的尘霾，落地的千羽茜昂着胸口说道。但是几秒钟后，从硝烟的后方又站立起两个阴影，以近似于丧尸的扭曲姿势。
“什……他们两个是什么做的啊！”
与愕然惊呼的千羽茜不同，艾丽丝没有任何动摇，因为她原本就知道千羽茜的一击不足以打倒他们，不过将外骨骼强化服的功能全数击碎这点已经达成。
“不得不承认，作为‘原型’的你要更胜一筹，但是啊——”
话至中途，少年突然停顿了一秒，警惕地瞥向地面。发觉自己正站在墙壁破碎的位置后，他又和少女一同向前迈了一大步。
“哦呀，真是不可大意，我刚才可是看到的，这东西过会儿就会复原，你是想把我们困在墙里面？可惜可惜，你们的杀手锏已经无效了！这是我们的胜……”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猝然飞回、复原的墙壁就将他们两人嵌入其中。
“这……为什么！”
仅有头部露出墙壁，彻底被束缚住的少年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仅是怜悯地瞥了一眼，艾丽丝转过身子。
“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对付你们，连‘拉普拉斯妖’都不需要。”
而后，艾丽丝朝着相反的方向踱步离开。这时少年和少女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看到的是假象，在完美的时机制造出来的虚影，而他们正是被艾丽丝引导、自己站到了陷阱的位置。
“可恶啊啊——”
“我都说了你很烦！！”
少年刚发出愤怒的喊声，就被千羽茜一斧头砸晕，而后她又瞪向不知所措的少女。
“等……别……我、我会安静……”
没等她说完，第二声响亮的敲击就在迷宫中响起。最后瞄了眼晕厥的两人，千羽茜追上艾丽丝的脚步。
“刚才说好的，你可不许食言！”
说着的同时，看两侧这些鼓着恶心脓包的墙面极不顺眼，千羽茜一边抱怨着“真是的！就不能直接把这个领域轰开出去吗？”一边忍不住又砸碎了身旁的墙壁。
“我可不记得答应过你什么。”
不带表情地挥了挥手臂，艾丽丝扇开飘扬而起的尘土，保持着不紧不慢的步伐在十字口处拐向右侧。再度被她刺激到的千羽茜像是小猫一样竖起了双马尾，毫不克制地大声怒吼：
“你、你不遵守诺言！不发育的飞——”
好在她即将把骂辞道出口之际，某人的“念话”同时传进她们的耳中。
‘喂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司空自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