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着那位已经取下兜帽的少年翻墙离开，Met也适时的转身，朝着之前来时的方向走去。少年的邀请她并不想拒绝，但她不得不这样做，在没有得到许可之前，她不能离开这里。
可爱脸蛋上的神色带上了些失落。
“不过要加油才行！下次再见到的时候可不能让他担心呢！”
拍了拍脸，少女鼓励着自己。这样的动作没来得及做完，她便被一辆沿着道路呼啸而来的吉普车吸引去了注意。
车上一男一女神情严肃，套在便服外的白色大褂上有着一个三角标志袖章，少女非常清楚那是什么，所以神色也跟着变严肃起来。
“Met。”
“是。”
少女站得笔直，目视着二人从车上开门走下，随后走到她的身前。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左侧的男子突然这样发问。
“我……我是打算帮忙寻找一下入侵者的……”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你应该清楚给你的任务是在厂房里等候命令吧？”
“对不起……我只是想帮帮忙……”
“帮忙？你只要不到处跑就已经足够帮我们的忙了，你知道你这样的做让我们废了多大的功夫吗？”
“对不起……”
被男子越发严肃的语气训斥，Met的头不得不埋得低了。
“好啦好啦，Met也是出于一片好心嘛。”
右边的女子伸手摸了摸Met的头，不过因为她戴着草帽的缘故，她的手也只能转到她肩后的长发上。
“说起来，Met你的新任务下来了哦。”
“咦？”
“是真的，上车吧，我们去塔里。”
“嗯！”
新的任务似乎让她有些激动，少女跟着二人一齐搭上吉普车，便在车胎卷起的烟尘中驶离了这里。
这一切，正被蹲在路旁的那位红发少女看在眼底。但她没有什么举动，尽管猩红色的瞳孔里已经透露出了些莫名复杂的情绪。
几分担忧，几分憎恶，还有几分无可奈何。
至于少年翻入墙内，正好是在这之后数十秒内的事情。
红发少女投去的目光让少年变得异常警惕起来。
“你……是谁？”
“轮不到你来问，改造人。”
声音和那眼神一样冰冷，散发出的压抑让林轩握住枪柄的手不住颤抖。
“Met……去哪了？”
突然沉默了一会儿。这片刻功夫，红发少女只是在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年。而这样的举动，只会让这位本就紧张无比的少年更加慌乱而已。
“你打不过的，别想着开枪了。”
“至少……”
至少得挣扎一下。少年大概想这样嘴硬一句，舌头却又在关键时刻打起了结。
“她被人带走了，中间的那座塔，现在赶过去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说着，红发少女已经转过了身，猩红的眸子也不再朝向他，“去晚了，就肯定见不到了。”
“为什么……”
“她的新任务，是站着等死。”
回答得很快，就像是知道他会这样发问，所以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这句话让林轩的心头一紧。
是他的错吗？因为放走他违反了什么东西，所以要被处死？
那已经下意识跑出了几步的双腿很快便因为一些困惑止住了。
她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如果是在担心着Met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出手救下被带走的Met？虽然没有见过她施展身手的模样，但他确信，这位少女的实力绝对比他高上了好几个层次。
“你又，为什么……”
“你问题真多。”
“至少，告诉我……你的，身份。”
他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之所以这样问也只是想确认一下。
“初型机，编码03。够了？”
“嗯。”
果真是AX，初型机也果然不止一台。
“没有命令，我没办法进入塔里边，能做的只是清理出一条最近的路线，剩下的事情你去完成……”
但不管是敌是友，至少在想要救出Met这一点上，林轩明白这位红发少女是和他志同道合的。
“……谢谢。”
“里边没有其他的初型机，所以你最好把她给救出来，”
眼睛微眯着，红发少女的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威胁的意味，“如果你离开那座塔的时候是一个人的话……我会把你当作侵入者处理。”
“不用，你，提醒。”
态度坚决地回了一句，林轩便立马沿着红发少女指出的道路快速奔走起来。
“呵。”
至于那位少女，视线没有移开，却只是站在原地，看样子清理路线的工作似乎早已经被她完成了。可既然她没办法进入塔内，又是为何提前就做好这样的事……
她是早就知道，这位少年会回来？
仿佛是从他露出的神色中预见到了这些，毕竟林轩确信自己是第一次正面和那位少女接触，所以不可能是因为了解他的个性而做出这样的举动。
可怕的预见力。
在少年的视野里也渐渐出现了那座仿佛是国际象棋棋子一般形状的高塔之后，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也逐渐被抛在脑后。
……
即便被那二人带到一个漆黑的地方，少女的神情里也并没有多出什么异样，她大概早就来过这里，所以一点也不对漆黑的视野感到困惑慌张……也或许是因为她完全能看清这里的一切，毕竟那双薄荷蓝的眸子抬着，一直朝着某个方向。
在周围的灯点亮之后，才能知晓她是在看着什么。这空旷大厅的二楼上，正站着一位穿有白色大褂的男性，花白头发和脸上的皱纹佐证着他不再年轻的事实，而三角标志袖章下多出的一道横杠也表明了他的特殊身份。
“信息确认，AX初型机，编号ZY-α01，代称Met。”
冰冷的机械音在这间空旷的大厅中回响，老人的视线却未从白裙少女的身上移开。
之前将Met带到这里的那一男一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旁，在老者的耳边掩嘴低语了些什么之后，他才有了些动作。
“Met。”
隔着玻璃，老人向她走近了些，大概是因为这样能看得更清楚。经过特殊设备搜集的声音在楼下空地中的音响中播放出来之后，Met才听见他说出口的话。
“嗯，爷爷，我在。”
当然，Met的声音也必须通过同样方式。就像是将Met关进了一个完全隔绝外界的监狱，事实也的确如此。
“这次改造人入侵事件，你做得很不错。”
本就低沉的声音经过音响设备的释放之后，更平添了些电流噪响。
少女清楚他指的是什么，所以回应的时候显得有些慌张：
“……我没有想去杀掉他们的意思……可在他们攻击我的时候，我阻止不了自己那个程序的执行……”
“我没有怪你，你对他们的击杀很利落，倒也提前为我们取得了不少宝贵数据。”
“诶？”
老人的话让Met有些意外。但这个神情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老人已经面色淡然地出声为她解释了。
“我们已经调出了你和3号机的战斗数据，这样压制性的战斗让我们确信，凭借你们的能力，完全能在战场上取得决定性的优势。”
“您……”
“嗯，我们计划使用你的部件作为样本，开始批量生产一型机，为大反击做准备。”
“反击……”
少女重复着这个词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立刻转向了老者：
“您是要……是要去杀掉他们吗？”
“这是他们罪有应得。”
她又愣了愣。
“我和你说过吧，那些人……不，他们不能称之为人，那些禽兽不如的家伙破坏了我们的家，驱赶着我们四处流窜，他们要压榨掉我们最后的价值，将我们彻底踩在脚底才肯甘心，不，那样也肯定不会让他们罢手，他们只会继续屠杀，因为这是他们的乐趣，他们无一不觉得这是他们活在世上的唯一理由，他们的人性完全被力量稀释，被权能吞没，被利益冲散，彻彻底底，成了只懂杀戮的恶魔，他们来自地狱，来自这个世界上最最最黑暗的地方，他们不懂得什么叫做生命，他们也没有真正的活过，他们只是在用我们的鲜血筋肉，去填饱他们永远得不到满足的肚子……”
他们，他们，他们，他们，他们……
这些话说出口的时候，老人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表情没有变，语气没有变，眼神也没有变。但这些充斥着憎恶与偏见的话，每个字眼无一不在凸显着他对口中‘他们’深至骨髓的厌恶。
“……”
“我应该给你看过吧，”他的手挥动，指着某个方向，抬得笔直。
“你也看到过的吧，那千疮百孔的大地，那满是哀怨痛吟的城市，那些满身伤口逃窜来的难民……这一切，这令人痛心的一切，都是那些从地底钻出来的食尸鬼一手造就的，它们在地表成群结队四处流窜，肆意吞食着我们的一切，他们的力量太强大了，我们没办法抵抗，一直输一直输，已经失去很多了，我们几乎要失去一切了……”
少女垂下视线，沉默着，轻轻咬住嘴唇的模样大概是认同了老人口中的这些话，这些她从诞生那刻起就不断灌输进脑海的话。
“你的力量很重要，Met。你的正义之剑可以斩下他们的头颅，不灭之躯可以无视他们的爪牙，如果我们有了一支由AX组成的大军，我们就可以对他们发出制裁，时隔数年，早就该到来的制裁！让他们滚回到地底，让他们也来尝尝我们曾遭受的一切！
“反击的时候到了！Met，你的力量是必须的，你有被赋予这样至高荣耀的权利，你是我们的希望，撕裂那些恶魔们心脏的关键，也是我们倾尽心血将你打造出来的意义所在。”
老人的手贴合在玻璃上，就像是在抚摸着楼下空地中央那位少女的脸蛋。
“可是……爷爷，他们……那些恶魔，那些食尸鬼，他们不是这样的……”
少女抬起头，再一次看向了他。
“你在说什么啊，Met，爷爷有骗过你吗？这些都是事实啊，活在这里的每个人都知晓的事实啊。”
没有去回应老人的话，Met继续说着：
“他们也是人……他们也希望好好地活下去，他们也期望可以终止这样无休无止的战争，他们也渴望能看见我们和他们相互欢笑友好的那一天，就算……就算是恶魔，也有那种怀揣着天使般心灵的存在，不是吗？”
“Met，不要被表相所蒙蔽，那些家伙的狡猾无比，他们会披上的善意的外衣来接近你，但那没办法去掉他们嗜血邪恶的本质，他们只会利用你的善意，利用你对他们的怜悯，去达成他们的目的。”
“不……不是这样的，爷爷，他的眼睛不会说谎的，你说的那些他都告诉我了，详细，具体，没有遗漏的地方，也没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因为他也憎恶那些，他也不愿意看到那些……一定会有相互杀戮以外的办法的，人类可以和改造人们好好相谈的，他们曾经也是人类啊，好好和他们说的话，他们肯定会理解的。”
“不可能的！”
“可能的。”
“早就试过了，我们试过和谈，试着让步，甚至哀求，但没有用，他们不会听，因为他们只是想吞吃掉我们的骨骼筋肉，只是要将我们的一切摧毁殆尽……Met，爷爷和你说的这些，都是染上血的历史，是我们用无数鲜活的生命换来的痛心结果，别再为他们辩解了，和你接触的那个改造人是他们中某个军事集团的精英，在那柄枪下葬送的亡魂没办法用手数过来……”
“……您知道了？”
少女明显愣了愣神，最后慢吞吞地试探着问。
“你们被造出的消息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这些家伙会派人来偷取信息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正好也成了验证你们作战性能的最好方式，虽然有些狡猾，但和那些家伙相比，我们已经算很仁慈了。”
“我没有问您这个……”
“……”
老人的视线和那蓝绿色的瞳孔的相汇，仿佛是在仔细观察着那些藏在眼底的东西，所以才会有这样片刻的沉默。
“一型机造出来的时候，这个无家可归的男孩也许会成为试验品吧？不，也许外边的3号机早已经把他处决了。”
是在试探，因为有些不太确信。
“不……不可以！”
但因为那句话而在少女眸中出现的激动让老人微微眯起了眼睛。
“你不该有这样的东西，Met。”
没有等待少女回应，老人已经转过了身，冲着身后的一男一女说道：
“发出销毁指令吧，准备拆取部件进行复刻量产。”
淡漠的声音毫不犹豫地下达着这样的命令。这是他早就打算做的事情，不论Met怎样回答，都会继续下去的事情。
“是。”
男人应声，随即走到一旁满是奇怪符号的控制台前，键入了一串指令。
至于老人，没再回头看楼下不停呼喊着什么的白裙少女，因为能收集下层声波的装置已经在这一刻被关闭。经过特殊处理的空间让Met的声音无法传出，坚实的墙壁让她无法打破，她只能被困在这里，无助地呼喊，拍打，甚至对周围发起攻击。
但即便能听见她的声音，这样的举动大概也不会停下。
“销毁指令执行。”
伴随着男子的声音，他的手指也将某个键位摁了下去。
电流在复杂的线路间流窜，被不同的逻辑门控制，转化成蕴含着一条条指令的信号，通过发信装置，传入Met的体内。那突然张大的嘴巴肯定是在哭喊，就像是灵魂被撕裂一般的剧痛，才会让她抱住头不住地颤抖，甚至已经变得无法站稳。
她不愿意被销毁，所以拼命地抗拒，但这是徒劳，此刻的身体已经不再受她自己的控制，只是在重复着接受到的‘销毁’指令。所有部件中的程式会被罗掘一空，变成空无一物的载体，但它们不会被写入新的程序，因为这些元件会作为模板，进行一型机的量产，Met也将不复存在。
清楚知晓这一切的老者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他继续朝着二层房间里唯一的出口走去。销毁需要的时间很长，他没有继续在这里等下去的必要，接下来做的事情完全可以交给身后的两人。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并没有因为失去这样一台的机器而出现什么波动。
“……”
门打开的一瞬，一支枪口顶在了他的额前。
“让他，停下！”
棕色眼瞳和他直直对视着，放在扳机上的食指也是一幅即将扣下的意思。
一旁女子连忙从自己腰后抽出一柄手枪，但在举枪之前，就已经被老人伸出的左手按下去了。
“你果然来了。”
老人并没有慌张，仿佛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只是这样淡然地说着。
“让他，停下！”
枪口往前一耸，甚至将老者逼退了几步。
那低沉到极点的声音仿佛真的来自地狱，是要将面前的这个人吞食入腹。
“长官……”
控制台前的男人有些慌乱，但这位老人只是抬起右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小伙子，你应该清楚，你是没办法阻止的吧。”
“……”
这一句啰嗦只是让他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扣紧了些，却始终在触发撞针的边缘。
“即便我放走了1号机，也还有2号、3号……”
那口气是在嘲笑，就像看见了企图搬走大象的无知蝼蚁那般，“一型机的出现是必然，你们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挡住这股洪流。”
“谁要，管你，几号机……我说了……停下！”
皱紧的眉头显露着他极度生气的神色，那扳机也因此拉得更紧。
在彻底扣下之前，老人已经侧过脸，对身后的男子下达了命令：
“停下吧。”
“是。”
应声之后，男子早就放在某个键位上的手指也摁了下去。目睹着Met从痛苦中缓过来的不住喘息，林轩的牙咬得紧紧的。
瞧见他现在的神情，老人又嗤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是个为大局着想的家伙，没想到如此的愚昧啊。”
“……”
林轩没有回答，顶在老人额前的枪口也没有放下。
大局？他才不懂这些。
你可以让他一个人对付数台‘铁皮罐头’，甚至可以让他拿枪命中子弹有效射程外的靶子，但让他去理解些什么所谓的‘大局’，对于这位说话还没有通顺过的少年来说可是一件登天难的事情。
“她只是件武器，谁都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反过来砍你一刀。”
“她，不会，再是了……”
“她会成怎样的东西，我可比你清楚得多。”
“那你，慢慢，清楚，去吧……把她，放走！”
枪口又向前耸了耸，少年的神色并没有放松分毫，仿佛老人的多言已经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手臂上已经因为情绪波动而出现了些暗红色光路。
“……照他说的做。”
“可是……长官……现在Met的状态……”
“这个小伙子会帮我们处理好的。”
来回看了看少年和老者，控制台前的男人才肯将‘释放’命令输入的控制台。
随之而出现的是周围墙壁的下沉，流入的空气似乎让Met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却还是在不停地喘息咳嗽，仿佛刚才的‘销毁’指令让她窒息。
少年想朝着她走过去，却又碍于眼前这位不愿避让的老人。
“你肯定会因为你现在的选择而后悔的。”
“……”
老人向他逼近了些，那严肃的口气的确是在警告，即便林轩又将枪口往前耸动，也没有讲老人逼退分毫。
“我可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因为你的确和那些家伙不一样……”
还想继续说什么，但被打断了。
“不用。”
少年的回答很坚决。
“我选好了。”
“……愚昧。”
“我不否认。”
“随你的便吧。”
一摆手，将少年顶在额前的枪扫开，老人仿佛在一瞬间变得兴致全无，无视林轩仍指向他的枪口，迈步走出了那扇唯一的门。
“让他走。”最后扔下的是这样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