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了吗?”

用有些破烂的碗盛来了一些水后,林轩看着这位大口喘息着的少女,脸上难免露出了些担忧。

“嗯,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喝水究竟对AX的恢复会不会有什么帮助,但少年觉得这是目前唯一能为她做的事,Met也十分领情地将那碗不算太干净的水一饮而尽。

在这几乎全是荒土废沙的地方,能找到可以饮用的水源已经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了。

那之后,林轩向着研发中心外奔逃,一路上遇见了零星几台正四处巡查的‘铁皮罐头’,也成功地避开绕了过去,不过直到翻出那扇墙,也没有再遇见那位红发红瞳的少女,兴许是因为他成功将Met救了出来,所以也没有再继续盯着他的必要。

他一直跑,抱着虚弱的Met全速往前,像是害怕老人会突然反悔,让其他的AX出来追捕他们。他明白那样肯定没办法逃掉,所以必须在那之前尽可能地离远,越远越好。最终连自己都不知道到了哪里,身后也并没有追赶而来的东西。只是看见些还未完全枯死的植物,所以循着还算得上青绿的植被,找到了这样一个藏在低洼处的水潭。向下逐渐凹陷一截的地形能在夜晚提供相对安全的居所,在水潭旁也解决了最重要的水源问题,至于食物……

不停挖掘地面以寻找草根的少年似乎的确在被这样的问题困扰。

虽然早就在有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过活很久,对于挨饿这种事情也应该习以为常,但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没有食物的确难以让人心安入睡。

止住他举动的是Met屈膝抱住双腿的模样。

从那双眸子里显露出的无助让人心疼。

“怎么了?”

“我……没能阻止爷爷。”

“……”

林轩清楚她指的是什么,但该怎样去宽慰她,少年现在还不清楚。

正如先前老者和他说的那些一样,他也没能阻止,甚至可以说连那样的心思都没有过。在奔向塔内的那片刻,满脑子只是想着将这位少女救出来。

比起她,自己可真算得上自私。少年自嘲。

但眼睛里不变的东西表明了他丝毫不为自己的举动后悔。

“他会继续的,即便没有了我,他也会继续……他肯定会制造新的初型机,然后用它来量产一型机。”

“嗯。”

那位老人已经这样做了,他考虑得很周全,所以才肯这样放Met离开。可她甚至完全连其他初型机的存在都不知道。

看着她充斥逐渐起忧虑的眼神,少年很快便确信了这一点。

“我不想让改造人们受伤,我也不想让普通人们受伤。”

“嗯。”她的愿望一直如此。

“可现在,我没办法阻止了,爷爷不愿意听我的意见,他一定要杀掉改造人……彻彻底底的,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为什么不可以好好谈谈……我不能理解……我不能理解……”

“他……很残忍。”

“……嗯。”少女没有否认。

“甚至,在对你,执行,‘销毁’,的时候……也没有,犹豫。”

“……”

“这是,他的,野心。”

少女嘴唇又轻轻咬了起来,她似乎不太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爷爷……是觉得我不乖了,所以生气了吧?我本来就该好好地听他的话……他说我不该有这样的东西,可‘这样的东西’是什么啊?你知道吗?我不知道……”

“你没有错。”

看向她投来的困惑视线,少年不加停顿地说着。

有那样的东西是她自己的权利,证明着她不再是一个只遵循命令的机器。

不,从一开始就不是。

“今后,你,只会为,你自己,而活。”

“为我……自己?”

“嗯。”

“……”

少女茫然的眸子里并没有什么顿悟,她不明白林轩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转到这样的话题,更不明白为什么今后就要‘为自己而活’。她连自己之前是为什么而活都不知道,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位少年又是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些?

“只要,同盟,没有,解散,我们,就一定,有办法。”

不论是Met所担心的事情,还是林轩所担心的事情。

看着他莫名坚定起来的眼神,少女愣了半晌,却又像是突然明白了少年想传达给她的东西,所以重重地点了点头。

“……嗯!”

一定有办法的。她在心底默念。

总会好的,和她一起的话,总会好的。他也这么相信。

谁也不敢说他们现在所想的东西一样,但至少从这一刻开始,他们都更加依赖起了彼此。

“不过说起来……”

“嗯?”

“你可以一次性说五个字了?”

少年愣了愣神,随即立马张嘴试了试。

“我……好像还……不行……”

最多三个,舌头便又打起了结。

“刚刚明明还说了四个字的。”

少女说着,朝他凑近了些,让林轩没来由的脸上一阵燥热。

“……”

“不过是为什么啊?你说话总喜欢一顿一顿的。”

“我……不太,习惯。”

“是很少说话吗?”

“嗯。”

至于理由,犹豫了一下之后,少年也开始说起了些过去的事情。当然,是用他一顿一顿的说法方式,也不知道Met听起来会不会觉得累:

从懂事那时候起,他便被要求接受各种各样与年龄不相符的训练,但他也必须这样做,不然就没有饭吃,为了活下去,他必须老老实实地,最开始年纪太小,个子不够,那些训练道具又太大,经常会因为爬不上去而受罚,因为没有学过说话,所以他也只是在被打的时候哭两声,甚至连抱怨咒骂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和一同接受训练的艾伯特玩儿的时候,也只是试着相互用肢体语言传达信息。

随着年纪大了些,这样整天训练的日子也宣告结束,取代这些训练的便是一摞又一摞的任务,照着做,然后回来,接取新的任务。需要的交流方式只是点头和摇头,多嘴就会被责骂鞭打。他也早就习惯这样不允许质疑命令的生存方式,所以即便枪口下的那些人哭喊哀求,扣下扳机的动作也不会有什么犹豫——

听不懂。

话太长啦,什么上有老下有小现在死了还太早之类的,对这位只是出于任务需要学了些必要词汇的少年来说,光是理解都得花上很长一段时间,况且那些话还是边哭边说的,只让他觉得是些吵耳的噪声。任务的话,就只是指着照片,要么是“抓”,要么是“杀”,当然,给他的任务里后者居多,毕竟让他抓来的人,大多死在了半途。他的冷酷无情很快为他赢得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称号,不过也没有过多地让他在意,所以即便要说的话现在也没办法想起来。

只是在某次,即将扣下扳机前,那将死之人不肯闭上的双眼让他印象深刻。

如果只是充斥着怨毒诅咒的话也不会这样,他见得多了——在明白这位少年不会放过他们的时候,便会破罐破摔般地破口大骂起来,亲切地问候他全家亲人,亦或是诅咒他不得好死。

但那又何妨?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说不定早就惨死在了战场上,况且从他握住枪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来没怕过死。

“孩子……你不该是这样的。”唯独那个中年人的声音,他至今还记得。

看向少年的眼睛里除去知晓自己将与世界别离的悲伤,还有一丝惋惜,不是为自己,而是在与少年双眼交汇时流露出来的。

自己都要死了,还在替别人惋惜?况且这个满手鲜血罪孽的家伙又有什么好惋惜的?

扣下扳机的动作依旧没有停顿。枪响之后,被子弹洞穿的大脑让那人的眼睛瞬间没了生机。

在这一刻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应该先问问看的。问问他为什么会说这种话,他是知道他的身份?还是把他错认成了什么人?但太晚了,扳机一扣,再去想这些都无济于事。所以只是草草收拾了一下血迹,最后逃也似的离开。

真正知晓的那个中年人的身份是在返程后一两个月的事情。少年被告知错杀了任务对象,那位中年人也是改造人,和那次的暗杀任务并没有多大关系。更重要的一点是,十多年前,是他将这位还在襁褓中的少年从满是硝烟弹雨战场上抱回,托付在这个集团之中,后来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他不得不离开,所以少年也一直没有和他见过面。

不止是亲手杀了自己救命恩人的事实,那位中年人没有反抗这一点也让他难以接受。但那时的他却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莫名其妙的想法。

虽然一个杀人从不眨眼的刽子手突然对杀人抗拒起来这一点让人有些意外,但在之后的任务里,他的话明显变多起来。那个任务对象是谁?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杀他?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没让他有多少好果子吃,受罚的时间多了不少。少年反而觉得这样不错,受罚的时间多了,用以杀人的时间也自然会变少。

事实上他还是得去。即便心里已经开始莫名其妙地抗拒,也还是得拿着枪上好弹,搭着载具去指定的地方寻找照片里的那个任务对象。只是在即将开枪之前,他已经慢慢学会听他们说上好长一堆话,对世界的眷恋,对自己的亲人的不舍,对没来得及完成事业的遗憾。

最开始是觉得不愿意像那一次那样错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后来慢慢变成了体会他们心情的空隙,这些东西少年没有,也不知道该怎么拥有,所以他好奇。

也正因为这样,只会些简单词句的少年渐渐学会了很多话,不过因为一下子学太多了,记不清楚的、不太确定的词汇满脑都是,所以也养成了说两个字便要顿一下的坏毛病。

从枪口下幸存的人渐渐变多起来,与之相对的是逐渐被上层怀疑起来的他。

处以禁闭,刑满释放,执行任务。

把对象放走了,因为他说放不下自己的爱人。

毒打,伤势痊愈,执行任务。

把对象放走了,因为她说希望能继续自己的工作。

最后警告,执行任务。

把对象放走了,因为他们说想活下去。

不再有处罚,也没有任务了,他即将以叛徒的身份被处死。

被推上处刑台的那片刻并不让他有丝毫害怕慌乱,正如当初扣下扳机时的毫不犹豫一样,放走那些人的后果也是他早就预见到的,既然打算继续下去,就说明他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所以在直面那准备套在他脖颈上的绳索时,他的神色里也没有什么波动。

早就该去赎罪了。他记得在自己被套上绳时是这样想的。

最终还是好好地活了下来。因为改造人集团之间莫名其妙的内讧,在即将对他处以绞刑的片刻,正好赶上另一个集团的袭击。突然的偷袭很顺利,不仅原有的集团被一网打尽彻底,他和艾伯特也作为俘虏被抓了过去,因此得以脱离那个不论如何都只会让他去杀人的军事集团。

至于之后的事情,少年只是用一句“我没有再被强行要求执行任务”草草带过了。

但不论是他还是艾伯特,都对这个叫做‘白狼’的集团报以感激,因为这是唯一肯将他们地位相等对待的一帮家伙,虽然有时候林轩不太讨人喜欢的性格的确会惹恼一些人,但始终没有过什么大的冲突。也正是因为那里的包容,林轩没再让自己的双手再沾染一滴鲜血,甚至连那把自小带着不离身的转轮手枪也被收进了箱底。

再往后的景况,少年也没有去详细地解释说明,只是突然发觉自己说的话偏离了主题,所以与前言极不搭调地说道:

“因为,很少,和他们,接触……我没有,练习,说话……的机会,所以,就变成,现在,这样。”

大概是还没有从所讲的这个故事中脱离出来,所以即便林轩已经没发出声音好一会儿了,Met也没有将已经出神的蓝绿眸子移开。

“我,说完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林轩说道。

“咦?”

看她一幅难以置信的样子,少年又点了点头:

“是真的……”

“这样就说完了吗?虽然一直听你提起那位叫艾伯特的朋友,但你和他一起经历过什么还没有说呢?”

“……和他,没什么,值得,说的。”

仔细想想,林轩也只觉得他是个和自己关系不错的朋友。不过和林轩一直以来的相处,也让他成了唯一一个对林轩知根知底的家伙,用那位的话来说,这就是被称之为‘挚友’的关系。

“……是这样吗?”

看着Met莫名低落下来的眼神,林轩突然明白了她会这样问的原因——

她没有这样一直陪伴着她的‘挚友’。

大多数时间,都是自己的一个人在那空无一人的仓库中度过的吧。所以眼睛里才会有那样的东西吧。几分好奇,几分艳羡,几分憧憬。

“他很爱,装模,作样……不过,学,说话,很快……至少,比我,快……”

所以他继续说了下去。从和艾伯特第一次见面便相互抢夺面包那时起,到一起接受训练,再到隔着几片汪洋大海相互写信交流为止,几乎是一段不差地说了出来。故事可以继续下去,讲完了这位朋友,还能说说在空闲时看书学会的东西,也可以谈谈自己听到过的某些故事。如果她想听的话,再多他也愿意讲下去。

新月渐渐沉入地平线,天空也泛出了几分拂晓时特有的朦胧。

至于那位听故事的少女,已经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大概是因为不安,她正紧紧地抱着他的手臂。

他们彼此都很累了。

……

走出那片荒漠所用的时间并不长,Met的机体状态回复不少之后,很快便通过某种定位程式,替他们二人找到了一块合适的栖身地——

一座因为战乱而与世隔绝的小村庄。占地不大,出村的路线也只有一条,所以在刚进入的时候林轩甚至担心如果有追兵到了这里,究竟有没有办法逃掉。

最开始居民们难免会对这两位外来人抗拒,但在经过一段时日的相处之后,他们清楚了二人对他们并没有恶意,而且因为Met对村里人的热心帮助,他们逐渐将二人接纳为村里的一份子,帮他们建好一座房子,或是帮忙开垦一块用以种植蔬菜的土地。

每天清晨,林轩会拿着斧子去山后砍些柴禾,这时的Met还在呼呼大睡,要等林轩把早餐做好,才肯睡眼惺忪地醒来。时至中午,少年就会一边忙活着准备午饭,一边和村里的猎人们商量下午的去处,少女偶尔也会来帮忙,但大多数时候都只是想着偷吃。下午时分,林轩拿上武器和猎人们出去狩猎,Met则和村里的老人小孩打成一片,让十几间草屋充斥起欢声笑语。狩猎的时间一般会持续到深夜,而因为从未见过那些个头或大或小的动物,少女总是会等到那一帮猎手带着猎物回来,瞧够问够之后,才肯在少年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去休息。

少女喜欢突然拉住他的手,在迎上那投来疑惑视线之后,便会笑着用一句‘你的手总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来回答。虽然这样举动少年并不讨厌,但他总是担心自己的手会因为紧张而冒出些汗,所以总是红着脸想挣脱,看着他莫名窘迫的样子,少女就会笑嘻嘻地握得更紧。

没有枪炮,没有机械,不用去关心什么乱七八糟的战况,也不用去考虑接下来会有什么敌人入侵。整天重复几样简简单单的工作,偶尔还能学着说说话,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要靠Met来帮忙纠正,但林轩的确慢慢掌握了说话的诀窍,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脱离了那说话两字一顿的苦海。

于是,一个改造人、一台AX,和一群普通人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了这个地方。这样的和谐让Met更加相信自己想法的可行性,所以会趁着林轩回屋休憩的空当,给他说说自己的‘宏伟计划’,比如动员大家一起坐下来好好谈谈之类的,每次都会因为太过天真而被少年尽数驳回。这时免不了会闹些别扭,不过又很快会被一顿好吃的午餐或是晚餐给哄回来。

这样能和她朝夕相处的日子让他分外珍惜,但少年明白,Met对他持以的眼光是和自己不尽相同的。

他喜欢她,她大概也喜欢他。

可这两个喜欢不同,至少在那次庆典之前是这样。

这个村子延续着一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习俗,据说是为了庆祝丰收,所以全村人都会在秋收之际,围坐在一个巨大的篝火旁,每个人的面前都摆上了极为丰盛的饭菜佳肴。大家一边吃饭喝酒,一边谈天嬉闹。不知是突然聊起了什么,不出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谈情说爱上边。

这二人没什么进展的关系大概已经成了全村人的心病,所以几十个人异口同声地怂恿林轩,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主意也提了出来,无一不是让他主动一点,说什么这姑娘太单纯了,不主动点她肯定还不知道。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们口中的那位单纯少女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为什么话题会突然转到他俩身上。

大概是趁着酒劲,林轩想也没想地就强吻了那位少女。

他醉得更厉害了,唇间传来的柔软触感让他觉得是在做梦,轻飘飘的,又香香甜甜的。

这样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多久。回过神来的少女忙把林轩推开,脸蛋通红地逃走,就像少年试着挣脱她握来的手那样,大家也开心地笑出了声。

那之后,少女似乎的确明白了林轩的心思,不过让少年觉得有些懊恼的是,这样反而让Met在面对他的时候更加不知所措了。

吃早饭的时候不再那么积极,要等到林轩吃完出门耕种才肯露头,打到模样稀奇古怪的猎物也不会凑过来看,和村里人聊得正开心的时候,一见到他便灰溜溜地打住逃走,在一间屋子里的时候也刻意避让,总之一进门就钻进自己的房间,只要林轩还在屋子里边,就肯定不会出来。

是在躲着他啊。

“我出门了。”

所以某天清晨出发之后,林轩刻意藏在了屋子外,只等候了片刻,便成功抓住了这位准备出门的少女。

“Met。”

“……”

即便被他抓着两边肩膀,少女也还是扭着头,不敢去迎上那双直勾勾的视线。

“为什么要躲着我?”

“我……”

“……我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自己的心意。”

他还是在看着她,丝毫不觉得害羞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似乎是觉得那天的举动还是不足以让她了解他的心思,所以他要讲出来,直白地,毫不犹豫地:

“我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你。”

视线游移着,沉默了好一会儿,少女才慢慢地点头。

“嗯,我知道……”

这样的态度让他有些失落。

“果然……对不起,明明你不愿意,我还这样强迫你的……”

“不……不是这样的……”

笨拙地拉住想转身走开的林轩,Met低着头。

“我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

“除了你,我不知道自己现在还有谁可以去依靠,我甚至已经决定好了,要和你一起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互相依靠,相互支持,把我们的联盟发扬光大,然后让这个世界和平起来……可你突然那样做,就好像……好像是要……”

好像是要否定她所想的这一切,好像是打算把她抛弃了。她没说出口。

明明只是个很简单的心思啊,少年又是为什么会这样纠结呢?

“所以……”

声音里的丝丝颤抖让她抬头看去的时候有些慌张。

“在你的心里边,我和你的‘叔叔’、‘爷爷’……是同样的位置吧?”

少女没有否认。

那已经很高了。少年明白,包括她会这样想他也早就猜了出来。只是心里还是有些莫名的不甘,明明他愿意为她舍弃自己的一切,换来的却只是和那些想利用她的家伙们同样的立场。

但这份不甘代表不了什么。即便Met已经这样说了,他也明白自己肯定还是没办法舍弃掉这份情愫。

因为他很蠢。

所以少年闭上眼,做了个深呼吸。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让自己这样继续偏执地喜欢下去吧。不必等她回应的,她也肯定会一直在他身边,就像以前那样继续下去也不坏,能和她一起就已经很幸运了,自己又是为什么要那样贪婪地索求更多?

但少女却在他这样决定之后突然说道:

“……能给我一点时间吗?再次见到的时候,我会好好回答的……不,到那个时候的话……”

Met的眼睛里的坚决表明着她也在此刻下定了决心,“我会弄明白自己的心情,所以肯定会喜欢上你,比‘叔叔’、‘爷爷’他们还要喜欢的那种程度,我会把你对我说的那句话也好好说出来,我和你约好了……所以,能再等一会儿吗?”

她大概是在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适应这种关系的突然转变。

只是下一次见面就可以了,那样的话也只是不到一天的时间而已吧。

“嗯。”

少年的头点得重重的,毕露在神情中的欣喜无法盖去。得到了这样的回答,这些天来的烦闷懊恼都烟消云散了,他很开心,开心到忘乎所以。

“那我出发了!”

拿斧子上山砍柴是一件每天都会做的事情,这样的道别今晨也已经是第二次了。

“嗯,路上小心。”

Met冲他挥手。

那只手在颤抖,她没办法控制,所以只能用挥手的动作来掩盖。

发根在悄悄闪烁着光芒,所以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死死地压住那顶草帽。

“对不起哦……”

她冲着那远去的背影说着,声音却小小的,怕他真的听见。

“暂时……没办法和你呆在一起了。”

“但和你约好的那些,我会好好记住的。”

她也转过身,这次再没有回到过那间屋子了。

从此以后,村里少了两个年轻人,一开始有人会频频为他们惋惜,但久而久之,大家都渐渐淡忘掉。日子还要继续,没了他俩,这个村子还是会在这里,不过那间屋子会好好地替他们留在原地,这是少年为了寻找她而不得不离开时,村里人和他说的。

“但人呐,终究都只会是个过客。”

稻草堆旁,村里的一位老人含着烟斗与人闲聊,却突然这样感慨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