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前·曲韻然家。
曲韻然住的房子是光輝區里某棟高級公寓里的其中一間。
幾個人一起住都會覺得大的房子里,從傢具的擺設和房子的生活氣息來看,這個房子里只有一個人在住。
因傢具的稀少而顯得大得不可思議的大廳里有一張塗成水藍色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個倉鼠籠,籠子里的金絲熊正在跑輪上嘎啦嘎啦地跑着。
除此之外,房子里再沒有其他聲音。
沒有電視機的聲音。
沒有炒菜的聲音。
沒有水的聲音。
安靜到可怕的房子里,顧鈺和希坐在桌子前,輕抿嘴唇看着忘我地跑動着的倉鼠。
唯一一間房門緊閉的房間前,楊月遙背對房門坐在了地上。
這樣的狀態從光輝戀愛學園放學后已經持續了十幾分鐘,從曲韻然閉門不出后已經持續了好幾天。
每一天放學后,由楊月遙用曲韻然之前給她的自己房子的備用鑰匙打開房門開始,由兩人帶着沉重的表情無可奈何地離去結束。
作為曲韻然的好朋友,作為曲韻然的家人,顧鈺和希跟楊月遙有很多話想跟她說。
可是那些話語中的絕大部分,都像是宋天瑞所形容的那樣,是無法觸及內心的話語。
那樣子的話就算再堆積上百句、上千句話語都無法走入曲韻然的內心,都無法把她從自身內心的創傷面中拉出來。
“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麼啊。”
楊月遙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詢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那天放學后,經過B班教室時意識到不對勁的她第一時間沖了進去,擋在了曲韻然的面前,然後給了幾個小太妹一點教訓。
儘管違背了好朋友的意願,但不至於會讓兩人就此斷絕關係。曲韻然是一個比誰都要溫柔的女孩子,她自然也能楊月遙當時行動的出發點是想要保護朋友的溫柔。
就結果而言,橘發少女沒有猜錯。
她的好朋友沒有生氣,更沒有當著自己的面宣布絕交。
準確來說,自從在訓斥着小太妹的過程中聽到身後傳來聲響、回過頭一看已經看不到曲韻然的身影后,直到今天楊月遙都沒能見上好朋友一面,亦沒有跟她說上半句話。
類似的狀況要追溯到曲韻然跟人渣男分手時,和那一次相比,眼前的局面明顯要嚴峻不少。
之前不管怎麼說,黑長直少女至少還願意通過電話跟宋天瑞他們溝通。可現在無論是用電話,還是來到了僅有一門之隔的距離上,曲韻然由始至終沒有哼過聲。
她不抗拒楊月遙的“擅自闖入”,同樣的,她沒有表現出對她們的接納。
如果不是房間里偶爾會發出一些聲響,門外的兩位來客甚至會以為房間的主人早就離開了這裡。
“韻然,我跟小希帶了點心過來,你出來一起吃吧?”
楊月遙不知道自己是否做錯了什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無意中的某句話傷害到了曲韻然。
即使不知道緣由,每天她跟顧鈺和希一起來到曲韻然的家裡時,對着門的另一邊所說的第一句話永遠是“對不起”。
用真誠的態度道歉了良久后,楊月遙會將耳朵貼到房門上,哪怕聽到一點小聲響作為回應也會覺得滿足。
但偏偏是這個時候,房間里的那位好朋友不會發出任何聲響。
沒有移動椅子的聲音,沒有坐到床上的聲音,沒有憤怒地撕着某些紙類的聲音。
想要理解一個人的內心世界裡正滾動着什麼樣的感情,聆聽她發出的聲音是最好的辦法。聲音不僅是指言語,當中也包括通過動作發出的聲音。人生氣的時候,往往會改變語言和行動的比例,這種時候觀察她做了什麼,至少能夠嘗試着接近她的內心世界。
然而。
沒有。什麼都沒有。
對連聽到房間里發出的一點聲響都會覺得高興的楊月遙,曲韻然在她道歉時卻刻意不會發出任何聲音。
——小遙你不需要道歉,你本來就沒做錯什麼。
通過打砸東西、破壞東西表現出來的感情是無助,是憤怒。
通過重複某個動作表現出來的感情是逃避,亦或者思考。
通過什麼都不做表現出來的感情是什麼呢?
大多數情況下,那是否定。
否定他人的言語,否定周圍的一切。
最重要的是,否定自己。
“你不餓啊?那好,我們等你餓了一起吃。”
有去無回的對話會讓氣氛變得尷尬。
為了不讓本來就使人難受的氛圍朝着壞方向發展,楊月遙用自言自語結束了話題。
每當自己拋出話題,又由自己接回來時,楊月遙總是會感到特別難受。有好幾次還差點哭了出來。
跟宋天瑞一樣,她害怕再這麼下去,會再次失去最重要的家人。而且這次再失去曲韻然的話,有可能會變成永遠失去她的悲劇。
“遙。”
剛才還坐在桌子前盯着倉鼠看的顧鈺和希,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到了楊月遙的身旁。
興許是自己的同班同學兼好朋友發出聲音打破房子里的沉默時,銀髮少女便站起身,朝着這邊悄悄邁出了腳步吧。
“我沒事,小希。”
“……”
平時給人感覺就算隕石砸落在頭頂也不會流一滴眼淚的楊月遙,如今在稍顯灰暗的房間里,卻是一副輕輕戳一下她的臉蛋就會哭出來的嬌弱模樣。
見此,顧鈺和希帶着苦笑在她身旁坐下。
銀髮少女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默不作聲地輕撫她的頭髮。
“我真的沒事。”
“我知道遙你沒事。其實我一直都想試着這樣揉揉你的頭髮。”
“為什麼?”
“因為看起來很舒服啊。”
“……小希你居然也會說這種像是變態才會說的話,是不是被天瑞感染了?”
“有可能哦。”
顧鈺和希故意沒有去安慰任何人。
沒有安慰楊月遙,也沒有安慰房間里的曲韻然。
她深知比起他們兩個,自己在曲韻然心目中的地位是要稍微差一兩個級別的。沒有什麼好不甘心的,因為那是宋天瑞跟楊月遙通過行動換回來的信任。只要自己像她們一樣愛護曲韻然、珍惜曲韻然,早晚有一天,她也能成為文學社社長為數不多的真正好朋友之一。
不過,那是后話了。
現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把明明沒有怪獸威脅、卻依然閉門不出的公主從房間里請出來。
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有公主唯二信任的兩位騎士(家人)。
雖然在宋天瑞等人的幫助下,顧鈺和希已經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對,她還是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暫時還不是一個閱歷豐富的女高中生。
普通的學生在面對着如今這種狀況,肯定會感到手足無措,顧鈺和希也不例外。
被人譽為天才少女的她打自心底明白到一點:自己現在能做的事情,頂多是給楊月遙跟宋天瑞加油打氣。
然後,就是儘可能讓曲韻然產生想要走出門外的想法。
“遙,我們已經有好幾天沒去文學社了。”
“嗯。”
“我聽天瑞同學說,伊語詩同學這幾天總是無精打採的。”
“……比如說會老老實實叫他天瑞學長?”
“嗯,是啊。”
還沒有進行說明,楊月遙卻已經猜到顧鈺和希轉述的“無精打采”指的是什麼。
每當發現這對青梅竹馬之間的默契超乎自己的想象時,就算再怎麼極力剋制,銀髮少女的心裏面還是多多少少會有些妒忌。
“其實不是挺好的嘛,比起被人喊進水學長,天瑞會更喜歡被人正經地稱呼。”
“嗯,一般來說的確是那樣。”
悄然間,顧鈺和希嘴角的苦澀又多了幾分。
不是那種涼茶般的苦,而是讓人哭笑不得的尷尬之苦。
“可是天瑞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受虐狂,小傢伙對他好,他反而不習慣了。”
“世上的青梅竹馬都像遙你跟天瑞同學一樣嗎?”
顧鈺和希的話沒有說完。
不過她沒有說出來的部分,已經確實傳達給了楊月遙大魔王。
原理,大概就和某句話中的字詞換了順序,大部分人卻仍然能夠順利讀完類似。
“我跟天瑞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青梅竹馬,就像韻然是我們獨一無二的好朋友。韻然,我希望你能夠明白這一點啊。”
銀髮少女努力嘗試着轉移話題,繼而把楊月遙的注意力暫時從門的另一邊中拉扯出來,好讓她能夠暫時放鬆一下。
可惜。
即使是在跟顧鈺和希談話的過程中,楊月遙的心思都未曾有一分一秒離開過曲韻然。
她知道顧鈺和希在為自己着想,她也想要去回應好朋友的好意。可是不管怎麼做,此時此刻她心裏面挂念着的始終是曲韻然。
她害怕只是少說了一句話,只是忽略了曲韻然一秒鐘,這個初中以來的好朋友就會再一次從自己眼前消失。
——天瑞你個傻蛋在做什麼啊!
——再不做點什麼的話,我們又會失去韻然了啊。
嗡。嗡。嗡。
“……”
——雖然我自己這麼說有點那啥,不過……我和天瑞也許真的是世界上最要好的青梅竹馬吧。
楊月遙感覺自己再過幾秒鐘,內心的不安便會從眼角流出。
然而,她剛產生這種想法的下一秒,校服裙子里調成震動模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起來。
把手機拿出來一看,果不其然,畫面上顯示的是宋天瑞的來電提示。
一時間,楊月遙明白到自己的眼眶已經濕潤。如果不是為了在韻然走出房門前盡量保持平常,手機屏幕上宋天瑞的名字肯定會被淚水所模糊。
“喂?”
“……”
接通電話前,楊月遙拚命收斂起自己的感情、淚水以及鼻涕。
不過她聲音里微妙的變化,最終依然沒能逃過宋天瑞的耳朵。
電話另一邊的青梅竹馬知道她跟顧鈺和希在一起,也猜到她正坐在曲韻然的房門前。
關心同居人固然重要,可現在並不是好時機。考慮到楊月遙的性格,在這個時間點選擇關心她,晚上等她回家肯定免不了挨一頓抱怨。
“你是突然想玩無聲電話嗎,天瑞?”
“下次有機會的話倒是可以試一下。”
“有事就趕緊說,我現在沒時間陪你扯淡。”
“……我哪次打電話給你是為了扯淡了?”
正如宋天瑞所說的,他每次給楊月遙打電話基本都是為了說正事,要緊事。
兩人從小時候的鄰居發展到如今的同居人關係,很多別人原本會在電話里說的東西,早被他們用在了平日的家常對話中。
所以,這一次也沒有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