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

水车的轱辘声回荡在满溢着水雾的空气中。

纯白的月辉穿过水雾投落而下。

在古朴的旅馆前,月咏正神色柔和地翻动着平时揣在腰间的书籍。

要问为什么的话。

“月咏,悠跑哪去了你知道吗?”

千世坐在另一边的长木椅上,正看着她悠悠哉哉地吃着点心。

“不知道。”

听声音就能知道她心情久违的安好,就连平日间那无论怎么听都十分清冷的话语都带着份柔和。

对,平日里那个需要她监视的麻烦的家伙在不久前失踪了。

“你不是来监视他的吗,为什么现在监视对象失去踪影了反而显得心情很好啊。”

“就算你这样说失踪了我也没办法,只有那家伙,除非满世界的找,不然是没办法知道他的位置的吧?”

“恩姆,好好盯住啊。”

“那也是你的房客吧,房客失踪了不要找其他人撒气。”

“啊,月咏真过分!”

千世像个小女生一样鼓起了嘴。

“嗯啊啊……”

似乎正看得入神,她没怎么理会千世的小闹腾。

千世也不生气,只是笑嘻嘻地把点心放入口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咏的视线从书籍上挪开看向千世。

“说到底,那家伙去哪了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咦——我怎么会知道?”

然而摆出来的却是一副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脸。

“啊啊,是那个表情啊,算了,既然你清楚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了然地笑了笑,月咏将视线再次投向书籍。

“月咏你真的一点都不在意悠跑去哪了呢。”

“腿长在他身上,我总不能把他拴起来。”

“当心他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闹事哦。”

“那到时候某个现在正优哉游哉吃着点心的保姆就要负全责了呢。”

“嗯——”

千世盯着月咏的侧颜沉吟了起来。

“怎么,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月咏你自从上次爱芙黛小姐的事之后对悠的行动就不怎么上心了啊。”

“因为有人做了多余的事导致我的认知被刷新了。”

“啊,那么那肯定是位了不起的人呢。顺便问一下,是什么样的认知?”

“以前的话,定向不明的不安定炸弹吧。”

人类,亦或者怪物,无论此刻是哪一边,总有一天也会因为其自身所持有的那份力量倾覆吧。

月咏曾经是那样认为的。

对此千世“那没办法嘛”地点头赞同着。

“那现在呢?”

“胆小鬼,所以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啊呀,那不是我以前说过的话嘛。”

悠·莱滋戴特这个男人,没有堕落为怪物的勇气,这是月咏曾经被告知的话,也是在最近见到的事实。

“不过,如果悠闹出曾经那种事出来的话,月咏你打算怎么做?”

“曾经的事?”

“嗯,两千年前的那种事。”

笑容中掺杂着莫名的东西,千世说道。

“……那个家伙,现在在哪。”

变了神色的月咏皱起眉,瞪向千世。

“被同胞带走了哟。”

“不可能,那些家伙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消失了。”

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了怪物们,最后之时,仅剩的就只有那个人而已。

“但是包括你在内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对吧?”

千世她笑嘻嘻地看着月咏。

“因为,唯独他们,是不可能消亡的嘛。”

“你说的对…………但是他们不是悠·莱滋戴特。”

月咏沉默了片刻,说出了这样的话。

与无论在哪一方看来都是异常人士的悠不同,那是真正的,纯粹得只知破坏一切的怪物,那样的他们在来到这里时什么都没做,仅仅只是带走了那个男人?

退一步讲,千世甚至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那么,千世所说的同胞——

“那家伙到底是被什么人带走的?”

“嗯姆……”

千世瞥着一边的小湖,将食指抵在樱色的下唇思索了会儿后。

“爱芙黛小姐的朋友?”

“你刚刚说的可是‘同胞’。”

“啊,那是那边的自称哦,当时来得是位银发的美人呢,她说她的主人和悠的头发一样都是黑色的,所以想请悠过去做客。”

“人类?”

“啊,月咏你这说的好像爱芙黛小姐的朋友不可能是人类一样。”

“那种事怎么样都好,说吧,你既然特意用这种方式提起这件事,就不会没有任何原因。”

“我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想和月咏你聊聊天而已。”

“你可不是会因为无聊而半夜跑来跟我谈论这种话题的女人。”

“欸,我只是因为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很开心罢了。”

“啊是嘛是嘛,那悠还真是惨啊,好死不死居然被和你一样的女人盯上了。”

“刚刚,我是不是被说成坏女人了?”

“某种意义上,千世你的性格比我更扭曲恶劣,希望你有点自觉。”

“我可是受人尊敬的老板娘哦。”

“不否定性格扭曲恶劣呢。”

然后,月咏在说完那句话后——

“跟你一样的气息,是巫吗?”

“嗯,也许是呢。”

“你自己都分不清吗?”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大家都不一样啊,阴差阳错地踏过了界,结果半吊子的我们就这么参差不起地存在着了。”

仰靠着身后的木壁,千世望着天上的皓月平和地说着。

“再说,现在这个世界忽然又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的话也不稀奇吧,要我准确的辨别根本是不可能的哟。”

又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源种、神明、恶魔、勇者,还是如今这样的自己?

“……千世你——”

“什么?”

——你憎恨这个世界吗?

“真少见呢,月咏你会问我这种事。”

“一时的心血来潮。”

“是呢,非要说的话,以前讨厌过吧。”

“不是憎恨而是讨厌吗?”

月咏露出讥讽的笑容。

“因为,我被救了不是吗?”

“……但是家人、朋友,死了不是吗?”

闻言,千世轻轻地笑了。

“过去的,永远是追朔不到的。”

“二千年来的人生感悟吗。”

“那是二十年来的人生感悟。”

“……你也是属于麻烦的那一边啊。”

“真的是,麻烦的一边呢。”

千世依旧笑着。

夜风卷过幻月亭冷清的门前逝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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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滋戴特大人,您是要出去吗?”

早上,悠懒洋洋地爬上公馆长廊的窗户时被正在打扫的赫维莱娅叫住了。

“嗯?啊啊,是你啊,嗯,想出去,难得天气这么好不是吗?”

睡得乱糟糟的头发就那样无精打采地蔫着,兴许是维持爬窗的动作很累,悠慢吞吞地又爬了下来。

“是么,我了解了。”

咔嚓。

掏出了拘束用具。

“完全看不出来你有了解啊……”

“没有主人的允许不允许您单独外出,既然您有那个想法,我就只能直接将您拘束起来了。”

“啊原来如此,但是我只是想去中庭那里睡觉啊。”

“……恕我冒昧,您才刚晨起不是吗?”

“所以准备午睡啊。”

“……现在离中午还早。”

“……唔唔,去晒晒太阳?”

“然后不知不觉间就睡过去了,您事后是想这么说吗?”

“唔……不、不行吗?”

悠战战兢兢地问道。

“您真是有够清闲呢。”

“哎哎,我可是顺着你们的意思来的哦,之后就算你们反悔了我也不会遵从的!”

不知为何他的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

明明只是一个阶下囚……

“我知道了,关于挑衅我这件事,今天晚上等您安眠之时我会尽全力让您后悔的。”

“唔唔……真、真是没办法呐,今天有点躺不住啊,杂务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忙的吗?”

瞬间将表情切换到虚伪的笑容,悠妥协了。

“您是说,您想要将这座公馆整个打扫一遍吗?没想到您竟然热心至此,太让人感动了,请务必容我为先前的无礼而道歉。”

刻意露出吃惊的神色,赫维莱娅看着悠说道。

“啊啊……是会变成这样的啊。唔嗯嗯,果然还是回房间睡觉合适我。”

“是要从自己的房间开始打扫吗?”

“你是不是故意漏听了什么词啊……?”

悠半眯起眼睛盯着赫维莱娅。

“这还真是好笑的玩笑呢,我的耳朵并非残疾是不可能会漏听词句的。”

“唉,算了,那我回去了。”

他说完就打算打道回府。

——拉住。

“……”

露出今天到现在最为疲惫的神情,悠将视线投向了自己的手腕。

镣铐……刚刚还在赫维莱娅手上的镣铐已经拷在他的手上了。

“好了,莱滋戴特大人就不要再开我玩笑了,我们走吧。”

“不,所以说了我没开玩笑……”

“哦哈哈哈哈哈哈——”

赫维莱娅发出了棒读的笑声。

“请认命之后随我一起来拿扫除用的工具吧。”

摆着认真的表情就打算拖走。

“啊啊啊,对不起我道歉——”

见状,悠刚要发出惨叫声。

“那么,虽说莱滋戴特大人自愿的——话虽如此但也不会让真让您打扫公馆,那么请在这里稍等我一下,因为您不认路,所以请务必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赫维莱娅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镣铐,之后转身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说要我呆在这里,她自己又要干什么去啊?”

无力地搔着头发,悠背靠着墙壁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啊啊,不会是耍我的吧,让我一个人呆在这里自己跑去打扫公馆。”

打起哈欠的悠在无人的长廊里自语,然而尽管说着那些话,他并没有离开那个位置。

在那之后,经过了大约是昏昏欲睡的悠摇头晃脑一百次左右的时间赫维莱娅回来了。

“你刚刚去干嘛了?”

回来的赫维莱雅手上没有扫除用具,甚至女仆服上因打扫而沾染上的灰也消失了,相对的,她手里揣着一个布包。

“姑且,去向主人做了下出行的申请。”

“呜哇,你不会是要把那些工作扫除工作扔到我的头上然后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吧?”

闻言,赫维莱娅眯起了眼睛。

“您在说什么呢,您也要和我一起出门。”

“咦?为什么?”

“既然您待在这里也只是碍事……无所事事,那不如带您去城里逛逛。以上是我请示主人是否允许您离开公馆得到的回复。”

“……有个人私情混进去了哦。”

“斤斤计较是不会受人的欢迎的。”

“反正我本来就不受欢迎,也没差吧?”

“………………好了,我们走吧,莱滋戴特大人。”

“唉,去城里的话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为什么我本来就只是想去外面的中庭那里睡个午觉,最后却变成了我想出去还获得了允许的情况啊?”

“说实话,只是因为您颓着的那张脸让我极度的不爽而已。”

“颓着的脸……?”

确实,这是张永远睡不醒的脸,那份自觉悠还是悠的。

但是,这和被允许外出有什么关系?

“啊。”

被误以为是因被绑架而没有精神吗?

“嗯嗯,怎么说啊赫维莱娅小姐你人挺好的不是吗?”

悠点着头说。

“莱滋戴特大人您的话太多了,可以请您闭嘴吗?”

“……是是。”

总之,悠就这么跟着赫维莱娅出门了。

“说起来,我这头发没关系吗?”

眼睛因为不会被特意关注所以不要紧,但是头发走在大街上着实显眼。

“是呢,那么姑且套个长袍如何?虽然多少会显得可疑,但是也没人会特意去特别在意。”

从包取出了一件黑色的长袍。

“也是黑色的啊……”

“只是衣服而已,用那个遮住头发吧。”

“唉,明明都是黑色的,待遇却完全不一样啊。”

至少,虽不会大量使用但作为衣服的颜色是不会遭人诟病的。

“因为能看到明确地价值,那样的话没彻底抛弃的理由,去使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我们是因为没能被看到价值所以才被讨厌啊。”

“不是吗?”

“大概是吧。”

只不过,自己被讨厌不是因为那个就是了。

再然后就是,以那丑恶的面具示人的“同胞”小姐又如何呢……

“莱滋戴特大人以前有去过大城镇吗?”

“不巧我是在乡下的小城镇出生的,在那之后也没离开过那里。”

“是么。”

轻描淡写地说着,赫维莱娅不置可否地结束了话题。

两人走出公馆的大门。

“嘿欸——”

悠无神的黑瞳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满目的绿。

呈现在他面前的赫然是无尽的森林。

阴冷的翠之海围绕着公馆不留私余的空隙。

与世隔绝说的莫过于此。

“……嘛,说是被隔绝应该更贴切吧。”

“诚如您所言。”

“唔,我们这是在城里还是城外?”

“有差别吗?”

“唉,想也没有呢。”

不过应该是在城镇内吧,如果莉迪雅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作为被神明所选之人,包括教会在内的大部分人对其八成会抱持着近乎敬仰的心态,让那样的象征物离开城镇独居是不可能的。

赫维莱娅在乍看相同的林间不停地穿梭着。

“请不要跟丢了,迷路的话我是不会去找您的。”

“迷路的话会怎么样?”

“饿死在这里。”

“……这片树林到底有多大啊?”

“不知道,但是哪怕是直线前行饿死也会是大部分人的结局。”

“……好!我们回去吧。”

“您知道回去的路?”

悠回头望了下身后,早已见不到公馆的影子。

“唔唔……我还不想在这里走长到会让人饿死的路程……”

闻言,赫维莱娅说道。

“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我什么时候有说过我们要走着离开这里。”

“咦?啊啊,有空间移动的魔术啊。”

“是,而且已经到了。”

说着赫维莱娅来到一棵较之周围略显粗壮的树前。

“从这里直走过去就行了。”

“嗯姆……这么简单啊。”

两人都没有动。

“您不过去吗?”

“结果是我撞在树上,你说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性?”

“虽然这边只是秉承着客人优先的原则,但是不能否认呢,那个可能性。”

还是老样子,只看表情完全不能分辨她到底是不是在说笑。

“我说你啊……”

“好了,请使劲地往树上撞上去让我开心一下吧。”

“唉唉……”

疲惫地叹了口气,悠向树走去。

视线的恍惚只是一瞬间,随后地点转变了。

他环顾着四周。

古朴的房间内,整理整齐的书架,一尘不染的书桌,以及仿佛时刻为谁准备着而摆放着洁净被褥的床铺有致地摆放着。

应该是某个宅子的阁楼吧。

“没有撞上树真是太好了呢。”

随着声音赫维莱娅出现在悠的身边。

“这里是哪?”

“城镇住宅区的某处私宅。”

见赫维莱娅往楼梯处走去,悠连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