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是很好奇,外合式连接,风金属内衬……看样子那里面还有气动布局系统,这在两年前都是秘不外传的技术,就是在神圣罗马帝国内部也鲜有人知。”西米利安顿了顿,眼神似有深意,“你究竟跟枢机处做了什么交易,他们肯交出这些?”
“假如真的只是普通的炼金材料我可不会花大价钱购买,不过这个问题我也很好奇。”苏莱曼指了指台下的监牢,“停战前一个月,我们收押了两百多名战俘,可现在只剩下这几十人。那近两百人便是我跟枢机处交易的筹码……可你们神圣罗马帝国要这么多俘虏干嘛?”
枢机处,这是神圣罗马帝国最大的科研机构,直属于十二长老议会——帝国名义上的最高权力机关。它可以不经过皇帝的同意进行科技研发,炼金甲胄便是他们的巅峰之作。如今那里面已挤满了炼金大师,机械专家,随便拉出一人就有可能曾是某国的最高科研顾问。
近几个月来有小道消息传出,神圣罗马帝国堪称无敌的炼金甲胄存有某种致命缺陷,枢机处的大人们全都忙得焦头烂额,各大科研项目都被迫停滞。
这个节骨眼上,枢机处用珍贵的科技和自己交换两百名战俘,确实很耐人寻味。
“你不用问我。”西米利安无奈地摊了摊手,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我也不知道那帮疯子搞什么名堂。”
“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外界可都传闻你根本不把十二长老议会放在眼里呢。”
苏莱曼笑着打趣道。
“我和那些老古板互相看不顺眼罢了,可他们又能怎样,他们又找不出可以替代我的人。”西米利安眯起双眸,眼神微凛,“只要炼金骑士团在我手里,他们就必须听我的。”
是是是,何止十二长老议会,现在全欧洲都得看你脸色呐。
苏莱曼在心中默想。
监牢的大门打开又关闭,挑战者不断地入场,一具具血淋淋的尸体被抬了下去。不再恪守骑士道后,场面毫无风度可言,转变为单方面的屠杀。拉尔夫是个骑士,可他首先是君王的骑士,君王命令自己屠杀,自己便只能当一名刽子手,充满血腥与杀戮。
监牢里已没人说话,甚至没有人抓着铁栏杆张望。都一样的,都是相同的死法。锁子甲也好,板甲也好,当炼金骑士的剑刃劈斩过来时全都形同虚设,纸片般薄弱。
有些体质不错的战俘想要试着与对方比拼气力,可结果不过是仰翻在地,绝望地看着剑刃落下。他们并不清楚炼金甲胄的内部还存在一种名为气动布局的系统,通过少量的压缩蒸汽可以增强身体的力量与机能。
而下一个死亡的便是自己,战俘们像是排着队接受刑斩的羔羊。
观众们甚至都开始审美疲劳——假如这一切可以被称为美的话,他们不再欢呼,转而漠然见证一次次生命的流逝,像在看无聊的哑剧。
让场内气氛有所活跃的反倒是那个干瘦如柴,不起眼的翻译官,他上场后只顾一个劲地跑,像是农田里四下逃窜的田鼠。炼金骑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感觉自己在看一场滑稽剧。
结果翻译官就这么跑到了放有火器的木架处。他拿起燧发枪,装填好弹药,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瞄准正朝他扑来的炼金骑士时,他却将枪管塞进自己嘴里,扣动了扳机。
这种大口径燧发枪在狭小空间内的爆破力是惊人的,翻译官的后脑勺被铅珠打得粉碎,整个脑袋像是绽放的花瓣可却毫无美感,不少观众当场呕吐不已。
这样的行为显得卑微而可笑,可他却成为众多牺牲者中死亡最没有痛苦的那一个。
监牢内的人越来越少,死亡的恐惧正一步步蚕食自己的意志,那种仿佛被抛弃的孤独感萦绕心头。当人数还剩下四、五个时,米萨尔被狱卒指派上场。
米萨尔身体微微一颤,随即露出无奈的微笑,他缓缓起身,向着楚洛轩拱起双手,弯曲上身。这是明国表达谢意的礼节。
“承蒙你这么多年的照顾了,队长。你一定要打败铁罐头啊。”
此刻,他的眼神清澈得如同夏夜星空下的湖泊,那么的纯粹,只有年少的男孩面对好友的真挚。他并非无畏死亡,可假若这一结局无法避免,米萨尔至少可以欣慰他不用死在队长后面,否则只留下他一人,那种悲伤与孤独,好似全世界将他遗弃,太沉重了。
“等等,我可以顶替他上场吗?”
楚洛轩快步上前,走到铁栏杆面前,用流利的土耳其语询问狱卒。
狱卒惊疑地看向他。明国或匈国,懂得土耳其语的都不会是普通的士兵,更何况还如此流利。这样的人一般是作为国家外交的使者,坐着镶金的轿子出行,前后簇拥着侍者。
“你小子就这么着急送死?”狱卒将火铳掏出,抵着楚洛轩的脑门,“别想搞什么花样,会轮到你的。”
狱卒没有权利改变上场顺序,出了问题责任可全是自己担着。
楚洛轩沉默一会,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给我几秒钟可以吗,我跟我的朋友说几句话。”
虽然是在请求对方,但楚洛轩表情平静,语气不卑不亢。
狱卒看向场内,仆人正忙着把尸体运下场,地上的血迹还未来得及清洗。
“有什么废话快说。”
狱卒不耐烦地挥手,将火铳收回腰间。
“队长?”
米萨尔茫然无措,他不知道楚洛轩在跟狱卒交谈些什么,但看上去像是队长想为自己争取什么而对方没有同意。真是的,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跟个护犊的老嬷嬷似的。
“我长话短说,上场后不要穿戴铠甲,那会消耗你多余的体力。选择穿甲剑——就是木架最下层的那把,攻击对方头盔与肩部的连接处……”楚洛轩突然停住了,他那张冷漠如冰封的脸流露出属于这个年龄的男孩的悲伤,“米萨尔,对不起,我很想代替你上场,但是……对不起,对不起……”
楚洛轩不住地道歉,像是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就此发生。
“没事的队长,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看,你还告诉我怎么打败对手哩。”
米萨尔温柔地笑,他毅然走向场内,带着东方人的决意。
又是一个不打算穿戴铠甲的?
拉尔夫眉头紧皱,苏莱曼的命令使得自己不可能再等待对方,二十秒钟的时间,无论对方有没有武装好自己,他都会攻过去,毫不留情。
“嘶……居然真的有人打算使用穿甲剑?”
西米利安颇有兴趣地打量新上场的矮个子男孩,他看到米萨尔没有任何犹豫,直接略过放有防具的木架,直奔武器区,拿起最下方的穿甲剑,像是带着某种莫名的自信。
真是奇怪啊,一个来自东方的男孩,居然懂得使用这种兵刃?有意思的是这还真有可能打破必死的僵局。
穿甲剑,与其说是剑倒不如说它是一种放大的锥子。这种剑完全不考虑斩杀的需要,在长达九十到一百厘米的剑身上,往往有着三棱、四棱、菱形甚至圆形的横截面,而在可以双手使用的剑柄后也往往有着如同短枪托似的配重球,可以用肩膀加大突刺的力量。
它是穿刺的极端,专为破甲而生,骑士们装备上它跨上战马,用速度贯穿那些沉重坚固的铠甲。
“没用的,即便穿甲剑真有击破炼金骑士甲胄的能力,他也没有足够的速度与力量来完成。我反倒觉得他可以使用破刃剑。”
苏莱曼发表了完全不同的见解。
破刃剑就放在木架上的第二层,可没有一个战俘使用过这种造型奇特的剑,看来东方人确实不太能够理解西方的这些小玩意。它在一侧的刃上有着锯齿或者格栅的设计,用于卡住敌人的武器,用力一拧便可摧毁敌人的利刃。
尽快剥夺对方的战斗力是对你和他都最慈悲的办法——这是西方的军事俗语。野兽再凶猛,拔下它的尖牙,锯断它的利爪,那么它就不过空有其表了。
“说的好像普通的破刃剑能扭断黑金一样。”
西米利安冲着苏莱曼翻起白眼。
炼金骑士向着米萨尔猛冲过去,白色的蒸汽从他背后喷射而出,整个身体像是切开雨幕的海燕。
有一点楚洛轩没有说错,穿着这种甲胄,炼金骑士体力流逝的速度是惊人的,连续十数场战斗让拉尔夫身心俱疲。但他还有可以依靠的底牌,在炼金甲胄内部存在着蒸汽驱动的气动系统,制造蒸汽的小型设备就装在隆起的胸甲处。它不仅仅是甲胄开闭的驱动力,必要时它可以成为炼金骑士最强大的助力。
拉尔夫将阔剑斩向米萨尔,这个小个子的男孩只到他的胸口,他猫着腰,眼神凶恶,像是被激怒的幼兽。
米萨尔突然将穿甲剑横抱在胸前,整个身体向一旁扑了过去像是矫健的野猫。剑刃堪堪划过他的发梢,斩向米萨尔身后的武器架,木质的架子被砍得粉碎,兵刃落了一地。
攻击落空了!
拉尔夫心中一惊,他感觉全身的力量被抽走,双腿发软得几乎想要跪下。他的体力所剩无几所以他想速战速决,依靠气动系统他将自己的速度爆发到极限。他想挥出强有力的一拳,可拳头却打到了棉花上。
米萨尔在半空中调整姿态,落地时他曲起手肘,翻滚几圈后迅速爬了起来。他明白为什么楚洛轩不让他穿戴铠甲了——炼金骑士的爆发力极强,可他无法做到一直这么快,而自己需要的是足够的反应速度与对方周旋。若是穿戴铠甲,自己无法做到如此敏捷,楚洛轩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
拉尔夫将剑插入地面这才勉强稳住身体,他呼吸急促,甲胄内部没有挥散的炽热蒸汽让他胸口闷得发慌,但他没时间休息,他听到右侧的米萨尔开始有所动作。
米萨尔双手紧握剑柄,他那远超常人的弹跳力让他腾空跃起至两米多的位置,将穿甲剑自上而下捣向拉尔夫的颈部。
他居然知道炼金甲胄的薄弱点!
苏莱曼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枢机处交给自己的这具炼金甲胄采用外合式连接,所有的部分都是一体的,当它闭合在一起,黑金的外壳可以抵御一切致命攻击。
可偏偏那该死的头盔是穿戴上去的!虽然头盔与肩部的板甲依然存在简单的连接,而且材料也是黑金,可那确确实实是甲胄最脆弱的环节!
苏莱曼知道即便是穿透力极强的穿甲剑,仅仅依靠米萨尔自身的速度不可能伤到拉尔夫分毫。可他攻击了甲胄的颈部,一切都变得不可预测。
可拉尔夫的身后居然再次喷射出蒸汽!他丢下手中的剑,同样腾空跃起。他无法跳得很高,但两米多的身高让他仅仅需要一次简单的助力便可以超过对方。
穿甲剑的剑刃向下滑动,离开了致命的颈部,米萨尔心里一凉,他没有办法改变剑刃的轨迹。他没想到炼金骑士还有行动能力,隔着那层厚重的盔甲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粗壮的喘息声。
但米萨尔还没有放弃,他就势把剑插向拉尔夫的胸甲,紧接着迅速收手,借助剑柄传递过来的反作用力,米萨尔再次展现出东方人的敏捷与柔韧,他向后做出极为复杂的空翻,躲过炼金骑士抓向自己脖子的右手。
两人同时落地,炼金甲胄与地面撞击出巨大的声响。
苏莱曼这才长舒口气,他的担心还是多余了,自己的骑士比想象中的更加优秀。
沉寂许久的观众席再次发出雷鸣般的呐喊,掌声是送给对阵的两人的。
他们没想到那个矮个子的东方人居然真的威胁到了炼金骑士。他们观看这种演出确实是来寻求刺激的,可他们不介意真的看到某个战俘打败炼金甲胄,像个王者般获得自由。这种事听起来太令人激动了,就像是古罗马的传说中记载的那样。
拉尔夫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受伤,但他的体力残存无几,好几次他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下一次进攻若是再无法解决对手,他真的可能会被击溃。
米萨尔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拉尔夫没有了体力难道自己就有吗,连续数日的饥饿让他上场时站都站不稳,可他只能咬牙硬撑着,靠着那此刻无比强烈的求生欲与那来自东方的倔强。
炼金甲胄有气动系统可他没有,他得用命去弥补。
拉尔夫拾起掉落的阔剑,等到米萨尔拾回自己的穿甲剑后,他将右手置于胸口,弯下腰用剑刃在青石板上画上一个半圆。
这是骑士的礼节,用于表达对敌人的尊重,在他看来米萨尔是个值得赞赏的对手。这一次进攻,他想表现得像是真正的骑士间的对决。
他将剑立于胸前像是仪仗的卫兵,退后几步后开始猛然发力,向着米萨尔发起冲锋!他没有动用剩余的蒸汽,这是他身体压榨出来的最后的力量。
米萨尔毫不畏惧,他迎着对手举起利刃,用尽全身的力量奔跑,想让铁罐头看看东方人特有的坚毅。他的双眼死死盯着炼金甲胄头盔与肩部的交界处,这是他最后的契机。
肉体与金属猛烈撞击在一起,穿甲剑插入拉尔夫的颈部,阔剑贯穿了米萨尔的腹部。
怎么样,谁获胜了?全场鸦雀无声,观众们攥紧拳头静静等待结果。
最终拉尔夫动了,他将阔剑从米萨尔的腹部拔出,鲜红的血液顺着剑刃涓涓流出。米萨尔缓缓跪地,向前扑倒,松开了手中的穿甲剑。
他确实击中了炼金骑士的颈部,然而黑金的防御力比他想象中要强得多,他竭尽全力的一击只在甲胄上留下了拇指大小的缺口,微微刺破拉尔夫的脖子。
“真是可惜了,这孩子有机会的。”
西米利安轻声叹息,手指有节奏地敲打靠椅的扶手。
“对于一个差点失去他宝贵骑士的人来说,这话可不那么中听啊。”
苏莱曼满头的冷汗,他从未像刚才那么紧张过。他居然隐隐有些后悔举办这场表演,实在太考验他的心理素质了。
“我很奇怪,那个男孩为何那么执着于穿甲剑,好像确信它能给自己带来胜利似的。”
西米利安眉头微皱,从他的视角来看,米萨尔足足领先炼金骑士十秒从地上爬起,他完全可以跑向装有火器的武器架,在对方攻过来之前完成弹药的填装。对于一名训练有素的士兵来说这并不困难。
事实上当时米萨尔确实有所犹豫,可他看了不远处的监牢一眼,立刻奔回了原来的位置拾起自己的穿甲剑。
果断得近乎鲁莽。
楚洛轩站立在监牢的前面,整场他都站在这,握紧了拳头,挣得发白的手指甲仿佛要掐进肉里。
米萨尔就倒在自己面前不到十米的位置,血泊鲜红得刺眼。可作为他的队长,他唯一的好友,楚洛轩什么都做不了。
直到死前的一霎那,米萨尔还向自己投射过来一道安慰的目光,像是说“没事的队长,我相信你队长。”
可是傻小子,你自己的腹部可插着敌人的剑呐。
无声的泪划过楚洛轩的脸颊,米萨尔说他看到了悲伤,是啊,他怎么能不悲伤呢。
挚友在自己面前走向无法挽回的死亡,他却无能为力,这悲伤令他痛恨他自己。
“下一个。”
狱卒打了个哈欠,眼皮紧闭无精打采地招呼着,可他突然感受到一阵寒意,像是冬日的雪风从身旁划过。他警觉地睁开眼,却只看到一个身形瘦削的男孩从他身旁走过。
楚洛轩缓缓走向炼金骑士,他的头低沉着,黑色的发丝遮住他的脸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背影看起来那么瘦弱,可却让狱卒感受到莫名的压力,像是沉浸悲痛中的复仇者走向自己的死敌。
每一个足印都践踏着鲜血。
拉尔夫正坐在场边休息,他太累了,全身肌肉酸痛得不断颤抖,关节咯吱作响。以这种状态应战,再来一个米萨尔这样的对手他将毫无胜算。几名穿戴轻纱的少女为拉尔夫递上泉水,用自己的衣袖轻柔拂拭拉尔夫头上的汗珠,空气中散发淡雅的幽香,这让拉尔夫紧绷的神经有所缓解。他本不该紧张,他穿着这个时代最坚固的铠甲,他拿着炼金金属强化过的利刃,他拥有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与力量……可他却在冥冥中感受到不安。
而这种感觉在他与米萨尔交手后更为强烈。
头盔与肩部的连接处,这是他自己都不曾想到的弱点,可那个男孩却发现了,从头至尾他的眼神都紧盯这里,坚定而决然地发动攻击。当穿甲剑刺破他的项圈时,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死神正在他背后狞笑,手里的镰刀即将落下。直到现在他还惊魂落魄,这种感觉很不好,像是自己的一切被人看穿,有人在幕后冷眼望着自己,等待自己的消亡。
几分钟后拉尔夫再次上场。
他本可以再休息一段时间,可他看到新上场的挑战者后眼神霎时间阴沉下去。他戴上头盔一把推开身旁的少女,拿起自己的阔剑,几乎没有停滞地向楚洛轩冲过去。
这是头一次,拉尔夫没有给对方任何准备时间直接发起攻击!他的眼神里似乎燃烧着怒火,欲将对方吞没。
楚洛轩没有穿戴盔甲,事实上即便他想他也没有时间,整个竞技场不过二十多米,虽然拉尔夫没有启动气功系统,但他速度依旧惊人,楚洛轩甚至能感受到周围气流的颤动。很难想象穿着这种甲胄,拉尔夫依然拥有如此强悍的行动力,在他体力所剩无多的情况下。这并非肉体所能承担,更像是倾注了某种意念。
楚洛凡似乎有些惊讶,他没想到拉尔夫的攻势会如此猛烈。场间的那几分钟并不能让拉尔夫回复多少体力,可此刻他却疯狂挥霍。
观众们并不清楚这一点,他们欢呼雀跃,血脉喷张。他们不懂什么格斗技巧,他们想看的就是这种充满野性与征服意味的冲锋,钢铁在空气中低鸣,剑刃相互碰撞,火花四溅。
楚洛凡面对迎面的炼金骑士,反手从木架上抽出骑士剑以投掷长矛的手法投射出去!剑刃在空气中抖动。
拉尔夫眼神一凛,迈出的右脚猛地踏击地面,冲锋的步伐陡然停滞,炼金甲胄与地面撞击出沉闷的巨响,激起破碎的青石板砖碎屑。他挥舞阔剑,像是旋转的风车,拨开迎面飞来的剑刃。
男孩的力量并不大,但将剑以这种方式投掷过来需要的并非力量而是精准的控制力,将剑的重心稳稳地维持在剑柄与剑尖的平衡点,让它落下时直刺敌人。
可这样的攻击又有什么用呢,拉尔夫不明白这个东方男孩的想法。事实上他完全可以无视这一举动,即便迎着剑刃冲上去,炼金甲胄也不会留下任何伤痕,可是看到利剑向自己飞来他还是下意识地格挡。
而这仅仅是开始,男孩不断从武器架上抽取武器。细剑被投掷,劈刺剑被投掷,斩剑被投掷……大剑,投掷!阔剑,投掷!穿甲剑,投掷!楚洛轩不断投掷,暴风骤雨般发动攻击,可是在最初的格挡后拉尔夫完全无视这些,径直冲了过来,阳光下寒芒直刺。
当木架上还剩最后一把破刃剑的时候,楚洛轩手持剑柄,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在双方接触的一瞬间,拉尔夫的阔剑高举头顶,从上而下挥斩,楚洛轩顺着对方劈斩的方向,用破刃剑带有锯齿的一侧抵挡。
金属碰撞,碰擦出火花。
双方的身形同时一顿,巨大的反冲力让他们脸色惨白,但楚洛轩的情况显然更糟糕些,他单膝跪倒,双手死死握住剑柄。阔剑的刃口被锯齿卡住,拉尔夫无法继续挥斩而楚洛轩则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楚洛轩的手腕开始发力,破刃剑卡住阔剑中段的位置缓缓旋转。这时,拉尔夫看清了男孩的脸,他漆黑的长发下露出一双灰色的瞳孔,他看起来那么的柔弱,仿佛炼金骑士一只手便可以抓住他将全身的骨骼碾碎,他的脸色分明苍白得不似人色,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的骸骨,但他的表情却那么的平静。可这种平静令人胆寒,看着他的瞳孔宛若深渊,窥探不到深度。
破刃剑的剑刃率先断裂。面对黑金强化的阔剑,它实在力不从心,锯齿纷纷断裂四散在空中,阔剑积累的势能霎时间爆发,斩向楚洛轩,剑风呼啸。
但剑刃没能劈中目标,破刃剑虽然没能扭断剑刃,但它最大程度地改变了剑刃的轨迹,楚洛凡左侧闪躲,堪堪避开攻击。这时,拉尔夫惊诧地发现,楚洛轩的左手居然出现了一柄劈刺剑,正向自己挥舞!
为什么!他从哪掏出来的剑!
拉尔夫突然想明白了,那些投掷过来的剑!男孩一开始根本不是向自己攻击,他知道这样的攻击方式对炼金甲胄来说毫无作用,他精准地控制力道将剑散布在自己的四周,触手可及,他打算带上整个武器架跟自己战斗!
拉尔夫被逼得只能强行开启气动系统,他知道蒸汽所剩无多,可他还有四场战斗。
蒸汽从他的右臂喷射,阔剑在半空不合常理地扭转,挡在劈刺剑的攻击轨道上,但劈刺剑突然诡异地升空,剑柄脱离楚洛轩的左手——他将左手的劈刺剑扔了出去!
楚洛轩左手的劈刺剑只是个幌子,这样的剑根本伤不到炼金骑士。
阔剑击打在浮空的劈刺剑的剑柄上,划过楚洛轩弯下的身躯,炼金骑士身上的蒸汽绵延成带状很快四散开来。
拉尔夫怒吼一声,右臂再次反向喷射出大量蒸汽,他双手握住剑柄,整个上半身陡然发力,将几乎已经不受控制的阔剑斩向自己的斜下方。
他必须这么做,因为楚洛轩从右侧拾起穿甲剑直冲自己的项圈,他同样知道自己的弱点!
蒸汽爆发,白色云雾包裹住场内的两人,观众看不清他们的动作,他们只能看到两道黑影相互交错,爆发出轰然巨响,像是神魔的舞蹈。
穿甲剑确实是用于穿刺,然而它那棱形的剑身使它可以像钝器那样挥动!拉尔夫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炸开了,他终究还是没能挡住穿甲剑,剑身重重击打在他的头盔上,黑金可以挡住剑刃但它挡不住传递过来的力道,封闭的头盔像是教堂顶部的钟轰鸣作响。
拉尔夫摇摇欲坠,他扶着剑柄整个身躯痉挛地颤抖。炼金甲胄内部充溢着蒸汽,炙热得发烫,让他几乎没办法呼吸。
他听到观众席的人们开始惊呼,隐隐似乎传来苏莱曼的叫骂声。他看清楚了,男孩瘦弱的身影冲开环绕四周的蒸汽,他的右臂流淌着鲜血,伤口从大臂斜拉至锁骨,触目惊心,阔剑还是伤到了他。可他的表情依然那么平静,似乎察觉不到疼痛。他的手里拿着转轮手枪,破开烟雾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蒸汽在他身前分开又在他身后聚拢,带着破开一切的霸道,宛若君王。
“你输了。”楚洛轩将枪口对准拉尔夫的颈部,用土耳其语轻声低喃。扳机扣动,火光从枪口喷射而出。
全场寂静无声,观众们呆呆地凝望这一切不知是否应当喝彩。当传说中的一幕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眼前,他们并没有感受到喜悦与激动,反倒茫然得不相信现实。
“杀了他!杀了他!”苏莱曼在看台上方愤怒喊叫,他不能接受自己的骑士真的死在一名战俘手中。他从侍者的腰间抽出佩剑,作势冲入场内,在人群的团团阻挠中历声咒骂。
“亲爱的苏莱曼,这可不是一位王该有的风度。”西米利安支起下巴,眯眼笑道,“何况你的骑士可没有死呐。”
苏莱曼总算冷静下来,他诧异地望向场内。拉尔夫从地上站了起来,摘下自己的头盔,向苏莱曼弯腰谢罪。
楚洛轩的枪打歪了,子弹并没有顺着项圈的缺口射入颈部,那些铅珠被黑金牢牢地卡死在外围。
“苏莱曼,你不会介意神圣罗马帝国再从你这带走一名战俘吧。”
“怎么,你的意思是……”
“这个孩子,我打算带走。”
不等苏莱曼回答,西米利安打了个哈欠,起身示意尼克斯退场。在他看来这场表演已经没什么乐趣了。
场内的二人矗立不动。
拉尔夫冷眼望着楚洛轩,许久,他走上前去弯下腰,压着嗓音在对方耳边轻声低语。
“卑鄙。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二人擦肩而过,楚洛轩漠然望着监牢的大门,他面无表情,灰色的瞳孔深处突然涌现出一丝疲惫。
西米利安登上漆黑的马车,行驶在艾迪内尔宽阔的街道上。他望着远处的山峰,正值深秋,一层层的枫叶像是挥洒的颜料从山顶渐变,微风吹过,落叶飘散。
“尼克斯。”西米利安突然询问起面前的侍者,“假如我想绕过十二长老议会,把一个人送进炼金骑士团,我应该怎么做。”
“陛下,即便是您想要这么做的话,那个人也必须是你的直系亲属,而且……枢机处的测验无法避免。”
“回去就跟那帮老古董说……我年轻时在东方有过一个情妇。”
尼克斯心头一震,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君王,不知道对方又发了什么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