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空仍懸掛著熾熱的艷陽。

少年憑這點,確認現在是中午時段,只是無法推算逃了多久。

一縷金光穿透葉片的間隙,打在少年的眼皮上,此時他理應舒服地躺睡在樹蔭下,接納並享受來自天賜的陽光獻禮。

然而——

為了逃避被殺害的結局,少年與壯漢仍然在森林間狂奔。

太陽以肉眼無法察看的熱量,逐點抽乾少年體內的水份。

不透氣的盔甲則在醞釀異味;內衣物吸收過量的汗水而變得濕澀,黏住身體,毫不舒適。

少年有嘗試把上身衣裝脫掉,卻一直被追兵攻擊阻斷。

身上裝束不如追兵厚重,但很大程度地拖累了兩人的跑速。

失去馬匹接載後,追兵早已緊貼二人,就現在的速度鐵定拋不離騎兵,他們只好採取獨特的跑法回避追兵的攻擊。

「大叔……不妙啊……」

「挺不妙的。」

兩人交語,接著一人由下方鏟滑過傾側的大樹,另一人以手掌撑扶平躺的樹幹從上方翻越,每當後方騎兵想要挺槍突刺時,兩人便靠近寬厚的大樹,以奇特交錯的逃跑路線避開攻擊。繞回、急停及俯伏,總是想盡辨法誘使長槍刺中樹木或落空,並維持了數分鐘之久。

壯漢看準了對方低機動性的劣勢,才用上如此危險的做法。

普通騎兵的輕薄裝甲,可讓他們在近搏戰也有良好的表現;反之配置全身板甲的重裝騎兵,一但攻擊失敗就得重整位置。在近搏中被耍玩,那極為笨拙的身姿,略顯滑稽。

重裝騎兵是為了衝破陣型而存在兵種,藉密實的重甲才有以一對多的特性,如今用作追擊,顯然截趾適履。

即使壯漢帶有供予反擊的長劍,可是瞧見那盔甲的厚度,還是選擇躲避更為明智。

壯漢打算通過消磨騎兵的體力,趁他們疲倦時貼身斬殺馬匹,馬匹雖配置了馬甲,不過與騎者相比仍有防禦的漏隙。

只是他們能否撐到騎兵疲累,每次回避也是走險之策,稍有失池,鐵制的長槍就會刺穿自身。就算不是即死之傷,若傷後不進行施救,當時間稍長,亦會失血過多而死。

壯漢瞄了少年一眼,發現他氣喘不斷、臉有難色且腳步蹣跚,似乎有更嚴峻的問題。

少年因體能頹弱而心生慚愧,嘟嚷「早知道就多鍛練身體」之類的想法,亦無助改變現況。

少年並非和壯漢閒談,而是告知壯漢自己的體力已臨近透支。

壯漢攪動腦中如同米漿黏稠的思緒,儘其量想出兩個拙策︰一、讓他繼續跑動直至耗竭氣力,並拋棄他來掙取時間;二、自己回首搏鬥。

選項一雖泯滅人性,但亦是戰場適者生存之道。選項二則賭上自己的性命,弄個魚死網破。

「可惡……」

壯漢因無從可選而苦惱。

奈何少年不能當成戰力,好歹對方是精銳部隊,單靠壯漢以一搏二,生還的機率渺茫,更不知手中的長劍面對堅固密實的全身板甲能造成多少傷害,有可能一刀未傷,自己先被對方刺中,留下垂死的自己讓少年逃生。

決策的分別在於犧牲自己還是犧牲他人。但,人是自私的。

「少年,我們——」繼續跑吧。

語句未完,驟然冒襲一幕白霧,瞬息屏蔽四人視野,僅能察看彼此隱約的形跡。

在烈日盤踞天空、氣溫悶熱,不具備霧氣形成的條件下,霎時轉為霧氣環境頗為突兀,且沒人會預想到霧氣並利用之。

但眼前浮出生機,兩人亦無暇尋得正解,未接一語,隨即拚盡全力往霧裡狂衝。

壯漢心中暗喜,免幸作出決策。

在朦朧的霧況中移動時,忽爾,一聲甜美的女聲劃破樹林間的靜謐,在耳畔響起︰

「別過來。」

兩人一嚇,左右掃望,僅有對方的身影。聲線屬於女性,不可能是追兵。

聽錯了。他們如此解讀這個奇象,更使氣氛變得詭譎起來。

往前邁開步伐,然後——

「別過來!」

話語再度迴響在耳際,這次兩人從叱喝的語氣篤信並非幻聽。由於未脫險境,於是想要尋求聲音主人的幫助,兩人無視她的說話,繼續往前方衝刺。

嘭!

少年前額猛然撞上某物,發出沉實的聲響。

「痛死了!」

他撫著額頭碰撞處,向前靠近,才發現眼前是一道大殿門,先是抬頭仰看,再左右擺頭瞄看,雖然有霧氣掩藏,但從隱在霧間的黑影推斷,約莫五米高、左右門扇合計十米寬。

「大叔你曉得這裡?」

「不,戰前看過地圖也沒看到森林區域有著建築,大概是祕密興建的。」

壯漢貼近殿門,輕輕揮動手掌,短暫間撥離依附在殿門的局部白霧,展露出真態。

鋼黑的著色,以及塑有各個動物身姿的浮雕。其造型不是用作供奉的崇拜姿態,而是——剖殺動物的雕紋,不僅有身首分離、腸穿肚爛的,亦見有在火坑焚燒、水裡淹死的。

少年看到怪誕的景象,擺出厭惡的神色說道︰

「嗚哇這嗜好有夠噁心。」

「再噁心也得進去,追兵總會趕來,我們沒得選擇。」

說畢便移到中間位置,從貼合的縫隙邊際拖力,響徹敞門聲的同時,門縫一點一點展開,壯漢輕易地把殿門推移到足以容納人走過的縫隙大小。

他深呼口氣,徐徐步入,少年卻止步不敢往前。

「等、等等……真的要嗎?」

壯漢未有回應,靜默地繼續前走,把少年獨留在殿門外。

心裡對追兵的懼怕逼使他進去。

「算了,豁出去!」

少年握拳穩下心神,穿過門縫往壯漢的背影跑去。

他原以為內裡會陰森無光,事實顯然與想像相違。

從門口延伸開去寬廣的長廊,左右兩側以規整間距分隔,設有嵌入牆壁的燭台。焰光貼著牆身延接,宛若燃起兩條長達數十米的火繩。憑其螢火足以照亮內部的結構,並隱映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添以暖意。

啪答啪答。

僻靜的長廊,迴盪著自己與壯漢的跫音。

少年不敢問話,猶恐說話的聲音驚醒可能存在長廊盡頭的某物,於是維持沉默直至走出長廊,貌是一個光源充足的場所。

眼睛習慣了昏暗的視野,突然切換成明亮的環境令少年掙不開眼,得用手掌置放眼瞼上方遮擋強光,瞇眼觀看景物。

映入眼簾的是無比偌大的殿庭,屬正方體的格局,牆身精美的雕刻甚可媲美王室御用雕塑家的巧手工藝,亦在表面覆上金箔,炫目不凡。三面牆壁皆有完全同樣的方形雕刻圖紋,唯有一面牆壁必須建造長廊出入口而刪移圖紋的一處地方,無法成為第四面相同的牆壁。

金壁輝煌的殿庭中央位置,佇立著一位與周遭格格不入的劍士。

由頭盔掃看至護腿,皆被一襲漆黑護甲裹覆,覆蓋度只有板甲一半,僅掩蔽頭部、胸膛、手腳關節處和腰擺,然後裡面穿著黑衣把外露的部份與護甲統一顏色,但論實際的防禦力遠不及板甲一半。

全身板甲以厚實貼身作為根基造出全方位防護,頭盔也只留以一道平橫的窄縫作「觀察窗」供騎兵視看環境,其二十公斤的重量說明了裝甲的厚度;但眼前這位劍士的護甲具華麗的雕花、曲線條紋,樣式更偏重觀感。

而最為矚目的是劍士身旁的斬劍,即使垂直插進地板,一百七十厘米的總長度其劍柄末端仍高過劍士頭頂。

一根羽毛從頭盔頂懸垂至劍士的後腰,使得整體感覺更為怪異,和運用在戰場的盔甲截然不同,不是考據防護力,而是純粹照使用者的喜好訂製的觀賞用盔甲。

如此一名劍士以凜然身姿穩站在殿庭中央,面向長廊,等待襲入者前來。

「請救救——」

由於事態緊急,少年急躁地開口請援,卻被壯漢制止。

只見壯漢不急不緩,態若自如單膝下詭,說道︰

「首先,對於擅闖貴殿一事深感抱歉。但恕我冒昧,我們特此前來,是有急事尋求貴方的協助。」

「此處,不是你們應來之地。」

肅穆的女聲略過了壯漢的請求。

「我們是隸屬雷蒙德公國——」

「此處,不從屬任何國家,亦不干涉國家的糾紛。」

劍士彷似知曉壯漢心裡的想法,話語未斷便道出答覆。

「懇請貴方!追兵在後頭,我們已無後路。」

「敬請來者在事端發生前離開。」

少年眼見壯漢多番請求不被接受,站立行禮打算離開時,登時屈膝伏地,額頭碰著地板,哀求道︰

「求求你了,請救救我們!」

少年寧願把尊嚴拋棄,也想覓得那隱於微塵的生機。

「我們好不容易才逃到這裡,這是我們最後的希望了啊!」

劍士不予回應。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救我們!」

壯漢曾想阻止少年繼續顯露醜態,可是,求活的祈願束縛著他,大腦被「不想死」的情感佔據,凌駕於理智。

少年面朝下,無法窺看劍士的表情。他猜測劍士應該一臉煩厭,不過他打算持續到劍士接受為止,不惜撕破脸皮也要得到答允。

實際上,在頭盔底下,劍士鄙視著少年的一舉一動。

無論以一名士兵或是男性來說,為國捐軀都是高尚的情操,眼前的少年卻因畏懼死亡,以低姿態向素未謀面的人求助,渴望生存而捨棄尊嚴。

劍士不了解其國家的底蘊,僅止他們是雷蒙德公國的士兵這個訊息。

畢竟她已很多年,未踏出過殿庭,對各個國家的變化無從得知。在久遠的記憶裡,為國王獻命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這個信條一直銘記心中。

「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少年已聲嘶力竭,但仍未聽到劍士答應。

劍士受夠了這場鬧劇,雙手握著劍柄拔離地板,鈍圓的劍尖向上,擺移到胸前,寬闊而薄的斬劍空懸著,更顯凌厲。

「若再不離開,我將施以武力驅趕……」

咚咚咚咚。

急促的腳步聲從長廊中傳出。

兩位騎兵衝進了殿庭,跟劍士和壯漢視線交投,然而少年還在伏身捶地發洩心憤,沒察覺到騎兵的存在。

其中一位騎兵先發制人,把長槍尖刃對準少年背部,踏步前衝,伴隨板甲磨擦的聲響,快速接近少年。

剎那,壯漢緊忙捉著少年的臂膀,把少年從伏姿拉扯成側身傾倒,幸而避開騎兵的刺擊。

少年督見尖刃插在自己的原位置才赫然驚醒過來,趕緊往後挪動,遠離騎兵和劍士。

現在劍士和騎兵僅有三米距離。

劍士架懸斬劍後,眼睜睜看著騎兵作出攻擊行動,維持架劍姿勢不動。

騎兵沒有繼續進擊或後移,選擇停在刺擊的位置,他不知劍士是敵是友,不敢輕舉妄動。

劍士架好姿勢可以隨時攻擊,三米已在劍士的攻擊範圍內,只要劍士有意往前跨步,就可使出上劈,可是目前尚沒理由攻擊騎兵。

她知道騎兵的目標是旁邊的兩人,不需要參手,只用靜待他們解決事情後,自然會離去。

兩人互相緊盯對方,氣氛僵持,騎兵內心的沉著剩下一條幼線牽扯,勉強把攻擊的意圖壓下。

壯漢預想本應兵刃既接,料不到騎兵還具備相當出色的抑制力,即使身入未知地域而繃緊的身體,也沒因劍士舉劍而驚慌。

不過,無論多麼精銳的士兵,面對生死,其內心肯定是懸危一線,若此時突然聽納到關乎生死的資訊,就能動搖騎兵的不安。

眼見另一位騎兵持長槍逐步逼近,壯漢心裡亦焦慮起來。既然以萬般請求的正道方式仍不願伸以援手,壯漢唯有採用卑劣之策方可逼使劍士強制參與這場戰鬥當中,也顧不上日後在部隊中被人議論自己卑鄙的行徑。

壯漢嘴角上勾,語氣挑釁,一副穩操勝券的樣子︰

「我們現已受到庇護了!」

此句一出,對峙中的騎兵心頭一顫,大腦還未分辨出訊息的真偽,眼睛卻鎖定劍士,恐防劍士下一個行動便是攻擊。

經過了屢次拒絕,還得出答允庇護的怪異感,導致劍士頓時一臉愕然,怒目瞅視壯漢,不僅目光移離,頭頸無意間的側轉也牽動整個姿勢稍變——

「啊啊啊!」

騎兵的理智防線被動作驚嚇而崩瓦。

情緒彷如決堤般佔據了大腦與肌肉,全然控制騎兵的身體,作出相同的指令——攻擊,心坎的戰慄和手中的長槍一同刺出,嘗試毀滅眼前釋出不安感的對象。

「欸甚麼?啊這又做甚麼?」

先是對謊話的疑問、後是對攻擊的不解,兩件離奇之事同時襲來,令劍士思緒變得交雜混亂、茫然無措,想要梳理脈絡又因騎兵攻擊而中斷,結果她在戰鬥 分神,既說不出完整問句、又沒空作出反擊。

固然,劍士觸戰而發出的兵器響聲,便是壯漢與另一位騎兵交戰的訊號,一對二贏面近乎零,所以才得用謊言把敵方分散。

除了劍士以外,少年對於彈指間發生的事情為處目瞪口呆的狀態。

在別人看來,劍士的動作幅度實質很小,但當騎兵注目的是劍士巖固的準備姿勢,堆疊無數戰慄感後,感官將會變得異常敏銳,就算指頭少許移動,感官對移動距離的認知也因此倍化放大。

「發甚麼呆……嗚哇。你快逃啊!」

壯漢一個俯身避開了騎兵的橫掃,促趕少年離開此地。

「哦……哦!」

少年立馬回首往著長廊跑去。

啪。

一個響指的聲音在殿庭悄然響盪,除少年注意到外,其他人都忙著戰鬥而無閒細聽,然後——

長廊在少年眼前消失了。

準確來說是長廊出入口冒現一道虛透的牆壁,然後逐漸與周邊同化,虛透的牆壁表面逐變真實,並偽裝成另外三面牆壁的圖紋,但因變化的速度在少年眨眼速度之上,眨眼瞬間變化就完成,看上去長廊如同消失不見。

少年揉揉眼睛,再伸掌摸著長廊原位置,回饋掌心的是牆壁實感。

此時少年的神情比之前要再呆滯。

「這、這、這甚麼情況!」

「你還沒逃啊?到底……在搞甚麼鬼!」

壯漢說話間不忘向笨拙的騎兵補以斬擊,但劍刃砍到銀白的全身板甲上連刮痕也留不下來。

「長廊沒了。」

「長廊沒了?小子……我沒空跟你開玩笑。走到殿門,他們的馬應在外頭,你我各騎一匹就逃得了!」

壯漢和騎兵纏鬥好一陣子,但明顯長槍有攻擊範圍優勢,壯漢必須貼身攻擊,可是斬、劈、切、刺擊都無法在盔甲突出的弧面造成傷害,逃跑又會被騎兵用長槍遠刺,遠攻不行近攻無效,正值煩躁之際少年又說出荒唐言詞,略為慍怒。

直到攻擊餘隙督看到四面皆牆的事實後,他開始覺得自己這個一逃一拖的策略再不可行︰

「見鬼了。小子,快過來幫忙搞死這家伙!」

少年拳頭握緊,狠狠捶打在牆壁上︰

「可惡!為何長廊不見了!」

擱下埋怨,少年轉身跑往壯漢那處。

「我不會讓你們活逃的。」

驀然有誰在少年耳畔輕聲說道,他知道是在霧裡呼喊的女聲,可是當他側首,卻沒人存在。

眼前壯漢陷入苦戰,沒空找出聲音的主人,因此他把話語暫時從思緒中抹去,參加到壯漢的戰鬥中。

另一邊廂,劍士同樣跟騎兵糾纏不斷。劍士的武器擁有一百七十厘米總長,足以抗衡長槍,相對地因劍身偏長的緣故,重量也隨之增加,劍士得雙手握持才擋長槍靈敏的刺擊,若採用長劍的單手持姿,別說精準格擋,連流暢揮動都成問題。

劍士不斷修正劍身擺放位置來擋住刺擊,方才因被陷害的疑問仍深繫腦海揮之不去,無心作出反擊,即使她擋下十多次刺擊,依然維持攻守不變的情況,完全無法集中思考,於是她決定穩下心情,先把騎兵殺掉,再盤出因由。

騎兵再度刺擊,劍士這回選擇不擋,直接挪移身體右前衝躲過,把斬劍槍身下壓,讓長槍的尖刃斜插到地上,繼以上斜角度進行削斬,嘗試直奪騎兵的首級。

鏗鏘。

劍刃碰上騎兵的頸甲時,發出嚇人的金屬碰撞聲。

騎兵承受巨大的推力後退幾步,長槍也因而脫手,頸部盡然吸收了衝擊,疼痛感陸續從喉嚨延漫到頸椎,並在那密實的頭盔內吭聲,開始自滿身上的盔甲堅不可摧。

通過這次攻擊,劍士認知到對手的盔甲質量之高,單憑手中的斬劍是不足以砍穿如此鞏固的全身板甲,這種盔甲抵禦砍劈攻擊非常有效,若想破壞盔甲,就須要用戰錘和戰鎬一類的鈍器,抑或用劍尖幼細的穿甲劍。

劍士身邊沒有這兩類的武器,而唯一的斬劍特性面對板甲略為尷尬,無法打擊、無法刺穿、靈活性還比壯漢手持的長劍要低。

只能選用不具劍術美學的粗暴方式來殺敵了。

劍士把斬劍架於右腰旁,握把位置從劍柄移為劍身末段的無刃位,然後蹬腿前衝,騎兵見狀,拔出腰間用以近接戰的短刀,打算跟劍士正面硬幹。

看準了短刀是以自己的無護甲下腹刺去,劍士不作側身回避,依然徑直迎向短刀。

如是者,刀刃無偏無倚地捅進劍士腹部。劍士感覺到下腹一股溫熱的液體正從內往外湧出。

滴答滴答。

鮮血沿刀身滴落地上。

只要騎兵橫扯短刀,鋒利的刃口便會剖開眼前這名劍士的腰際,宣告自己的勝利。

「贏了。」

騎兵低語,接繼手腕施力,刃口碰上結實肌肉的觸感經由刀柄回傳到他的腦中,讓他大體感悟這種滋味,儘管沒端看劍士蒙在頭盔內表情。

凝望著劍士傷口逐被剖割、傾聽著肌肉撕裂的聲音,勝利在望的自信促使疲累的心情襲現。只要再剖開幾厘米,就篤定回天乏術。

——對了,對方在做甚麼呢?

騎兵視線上飄,映眼而來的僅有鈍圓的劍尖從狹窄的觀察窗縫探入,往眼球靠近。

嗤。

貫穿了脆弱的眼球,逐探向腦袋,最終在頭骨後端停下。

半秒前還享受勝利的餘韻;半秒後就迎接死亡的結果。

在戰鬥中,生死一線相差。就算全身板甲覆蓋面再多,也存在死角,對盔甲質量的自滿,導致他輕視對方,認為任憑對方砍斬也毛髮無損,更因短劍捅中時所浮現的良機,選擇忽視對方,不挑穩重的打法。

劍士以這種捨身技法斬殺對手沒得到很大的榮譽,讓對方專注在攻擊上,再瞄準觀察窗的縫隙,握到無刃處可讓劍身縮減四分一的長度,更容易控制斬劍刺中。

只因無計可施,唯有用上如此極端的技倆。

騎兵以跪姿死去,劍士拔出斬劍後,血液從頭盔的隙間滲漏出來,彷彿淌流血淚似的。

當然劍士受很大的傷害,割口長四厘米、深五厘米。常人來說已是重傷狀態,可是劍士宛若毫不介懷傷口,輕鬆拔出短刀,沒因伴隨劇痛而對拔刀猶豫。

血液立刻傾流,腰擺護甲因血液而赤黑相參,狂氣縈繞不散。

然後,站到一旁冷眼盯看兩人怎處理棘手的騎兵……

槍劍相碰的響樂仍在殿庭迥盪。

壯漢在武器差異、戰鬥經驗不足下,招使他無可應對之策。

就算壯漢指示少年過來協助他,也缺乏武器來作戰,只能渾噩地目睹兩人的交手。

直到剛才窺見劍士擊殺騎兵的過程,他打算仿傚劍士的做法,於是同樣側身避開刺擊後,壓下槍首、予以削擊——

揮空了。

「可惡!」

壯漢衝靠騎兵,繞到背部,旋即用上臂卡住騎兵臂膀的伸展,再向後強行撩開騎兵的雙臂,高叫︰

「小子,趁現在!」

「哦!」

少年大概知道壯漢的想法,上前搶過槍桿並掉棄,因為槍尖呈錐狀會卡在細少的窄縫,轉移奪取騎兵的短刀。

騎兵見狀,獷悍扭身嘗試擺脫壯漢的纏綁,怎料壯漢穩不住腳而後倒,順帶騎兵也往後倒去,帶著二十公斤的盔甲加上成年人體重,狠狠擲到壯漢身上。

「嗚哇!」

即便如此壯漢仍不肯鬆手,拚命纏著騎兵不讓他翻身,反之騎兵則用頭敲撞,企圖敲暈壯漢。少年連忙抽出騎兵腰間短刀,一手按實頭盔免得亂動,另一手持短刀對準觀察窗。

「不、不要!」

騎兵呼喊,使勁轉動脖子,可是頭盔被按著而侷限扭動空間,改變不了面向少年的事實,無法忍抑畏懼,身體顫抖,顯露自己不想死的欲望。

昔才少年的生死懸於這些追兵手中,雖頭盔密實不可眼見穿戴者的面孔表情,他卻感知到在頭盔底下,是一副臨迎絕望的神情,其心中的願望,絕對是祈求少年放過他。

——我不殺你,誰來放過我?

少年經過多番逃命後的心聲。

「若早不追著我們就不會因此喪命了吧。所以,對不起,我也想活。」

騎兵乞求饒命的樣子,與少年向劍士請求時有幾分相似。    

尖銳的短刀對準右邊的觀察窗——

插下去。

嗤。

騎兵身體的顫抖靜止了。

未有嘶喊,暢然奔向天國大道。

整個過程比起少年想像中還要順利,原本還想著一刀不足致死,會讓騎兵受苦。

實際上,手執利器,把人置死就是簡單的事。只是在殺人後,內心將會逐變腐朽。

腦海烙印這個景像,首次殺人的記憶將永覆不亡。

——適者生存……嘛。

淺白易明的道理。

長廊消失,離開的方法隨之失去。

而與這個莫名其妙的現象有關的,恐怕就是……

少年站立,回瞧劍士,那名憑一人獨力殺死板甲騎兵的劍士。